拇指和食指抓住銀色部分用力一剝,蓋子內側沾到的部分也要用透明小湯匙刮下來吃幹淨。那部分吃起來感覺,比杯子裏的內容物稍微硬一些,不過口感同樣美味。


    「小霞,今天也是優格口味?」


    「嗯。」聽到美紀的問題,我一邊俯視著羽球場,一邊點頭。媽媽們在收拾球網和羽球,還是小學生的孩子們則在一旁揮舞球拍玩耍。沒有社團活動的禮拜天,偶爾就像這樣參加媽媽們的羽球聚會。美紀就讀不同國中,不過和我一樣都是二年級。


    17 ice,這個名稱念起來好好聽,我喜歡。現在雖然才十四歲,17 ice正好適合我們,這個發音之中也充滿了我們對十七歲的憧憬。上了高中之後,社團活動結束後一定能夠自由地吃冰或吃任何東丙。


    「小霞每次都吃優格口味呢。明明還有很多其他口味的冰。」


    我把一百元遞給拿著兩盒冰迴來的美紀。市立體育館在能夠俯瞰球場的地方設置休息區和冰品自動販賣機,實在令人高興。


    「我喜歡優格,每天早上都吃。」


    咦?美紀剝開卷著甜筒的紙。


    「每天吃優格會胖喔!我聽說這件事之後,就完全戒掉不吃了。」


    「咦?騙人!」


    「真的真的,對健康來說雖然不錯,不過會胖。」


    美紀吃的是焦糖巧克力甜筒。那個要一百二十元,不是一百兀。我的是優格冰沙冰棒,握把的部分是白色塑膠棒。


    「呃,你是聽誰說的?」


    「亞實梨在雜誌上說的。亞實梨也是一個禮拜吃一次優格。前陣出版的那一期雜誌有亞實梨的特刊。」


    亞賓梨是美紀目前最崇拜的模特兒的昵稱。她經常出現在《seventeen》雜誌的封麵,雙腿又細又長,眼睛很大,可愛又成熟的感覺很難相信她隻比我們大一歲。連她的名字橋本亞實梨,都像是某個飾品的品牌,她和我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美紀的製服穿法,以及從國一就開始化妝,也全都是模仿亞實梨。她看亞實梨喜歡的漫畫、聽亞實梨喜歡的藝人歌曲。我因為覺得和亞實梨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沒想過要模仿她,不過美紀好像有不同看法。


    「……會變胖的話,我還是戒掉好了。」


    「嗯,我是絕對不吃的。因為不想變胖,亞實梨她也不吃。」


    美紀不舔冰,而是大口咬下。我則是先轉動冰棒,仔細舔一舔外頭的紙。


    美紀國中的朋友感覺有點成熟。她曾讓我看過一次存滿大頭貼照片的手機資料夾,不過因為化妝、強光加上心形圖貼的關係,完全看不清楚那些同學的臉。


    我知道亞實梨真的很可愛。但是,我不了解美紀和她的那些同學。


    「小霞,你和友未的學校比過練習賽嗎?」


    「嘿?」突然問我這件事,我不小心發出有點愚蠢的聲音。


    「我還沒有和他們打過,不過後天要去友未的學校比賽。」我們和美紀的國中大約兩個月前打過練習賽。我在雙打項目上不曾輸過,當然也贏了美紀。


    「原來如此。那麽,你還不知道嘍。」美紀沒看著我。感覺她稍微笑了笑。


    「不知道什麽?」我看著美紀的眼睛。


    「啊。」


    美紀舔著甜筒側麵,啊了一聲。我動動眼珠子,看見友未走上樓梯。


    「友未,辛苦了!」


    我舉起手。「啊」友未注意到我們,睜大眼睛。她已經穿上生仔褲拿著包包,應是先去更衣室換好了衣服才過來。


    「原來你們兩個還沒換衣服,我在更衣室裏沒看到你們,緊張了一下。」


    啊,吃冰真不錯。友未取出錢包時,我的右邊發出喀的聲音。


    美紀咬碎甜筒。


    「我們想說先等汗幹了再換衣服。」


    我瞥了美紀一眼,向友未招招手。友未坐在我的左邊。右邊是美紀。


    「找還以為你們兩個已經先迴去了。」


    「怎麽可能?」


    我說完笑了笑。事實上,美紀剛剛才拉著我的t恤下擺說:「我們走吧。」趁著在體育館角落撿羽球的友未還沒發現之前,她拉著我的t恤直接朝樓梯走了出去。


    優格鬥味的液體流下白色棒子。如果流到手指上,即使舔幹淨了還是會變得黏答答的,很麻煩。


    「……我也去買冰。」


    友未緩緩起身,站到色彩繽紛的自動販賣機前麵。我繼續轉動著冰棒。


    友未前陣子說過亞實梨很可憐。「才國中二年級就要這樣生活在全日本的注目之下,不覺得有點可憐嗎?」還說她好像不能盡情品嚐喜歡的東西。我不記得當時美紀有沒有在附近。


    我才想說些什麽,友未已經先開口。


    「啊,小霞果然還是吃優格口味的。」


    友未按下某個按鍵。販賣機發出很大的喀郎聲後,掉出附有白色棒子的冰棒。


    「嗯,因為我很喜歡。可是聽說會變胖,我可能要戒掉每天早上吃優格的習慣了。」我急忙舔舔快要融化的冰棒側麵,轉轉眼睛,瞥了旁邊的美紀一眼。她正無趣地望著手機的待機書麵。


    「剛剛我和美紀——」我正要繼續說,友未轉向我。


    「咦?你不吃優格了嗎?」


    我已經加快速度舔了,卻還是來不及。白色的液體已經流到我食指第二節關節上。「友未——」我忍不住想開口阻止,但是愉快剝開包裝紙的友未朝我走來,比我早先一步開口。「優格不是很好吃嗎?喜歡的話,何必在意,盡管吃就是了。誰跟你說會變胖的?」


    我也買了優格口味。友未微笑著。我旁邊突然飛出某個東西,被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垃圾桶彈丁出來,掉住地上。


    「啊,沒進。」


    揉成一團的冰淇淋包裝紙掉在亮晶晶的地上。


    「我要迴去了。今天必須早點迴家。」


    美紀說完便站起來,沒蓋上手機銀幕,直接向我揮手說「掰掰」便走向更衣室去。友未沒有說什麽,撿起紙團丟進垃圾桶裏。


    美紀和友未不太交談已經三個禮拜了。美紀手機待機畫麵中的亞實梨,對我眨著眼。


    「啊,你之前推薦的片子,真的好有趣呢。」


    「《七夕之夏》?」


    「就是那部!」


    我雀躍地跳起來大叫,架子另一側的友未笑了出來。聲音太大了!她戳戳我,但是女孩子之間聊起喜歡的事物時,聲音就是會稍微變大。從dvd和架子之間看到友未的表情,比在體育館時開朗許多。


    市立體育館附近有家庭餐廳和dvd影音出租店。早上打完羽毛球之後,直接去家庭餐廳吃午餐,是每個禮拜天固定的流程。媽媽他們在午餐之後會喝咖啡聊很久,所以我們會趁這段時間到隔壁的dvd影音出租店。最近還多了漫畫租借區。站在那兒看得太入迷,一眨眼就到了媽媽她們來接我們的時間了。


    今天也是,我們沒吃甜點直接過來。「不吃嗎?」其他媽媽這麽問我,我也隻想盡早和友未一起來選dvd,另一方麵也是美紀的話多少還殘留住我的心裏。


    嗯,我是絕對不吃的。因為我不想變胖。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前陣子介紹我去電影院看的那一部。妻夫木演的那部叫什麽的?」


    「《jose與虎魚們》?」


    各式各樣的電影dvd封麵。簡介、宣傳標語、喜歡的演員,塞滿了這一切的封麵,讓我覺得從封麵就能夠看到整部電影。我們每次總是這樣,友未會在一旁介紹各種值得一看的作品。


    「友未,你今天推薦什麽?」


    我也正在找今天想借的片子,等我一下。另一側的友未沒有看向我迴答。


    「嗯,如果是愛情類的,《我的失憶女友》,如何?」


    「誰演的?」武田鐵矢?我一邊說,一邊蹦蹦跳跳希望友未能夠看見,她卻沒注意到。


    「亞當·山德勒。」


    「啊,不要!我記不住外國人的名字。我要看日本片!」


    任性鬼!友未一邊說,一邊幫我選了幾片dvd。光是想像是什麽樣的封麵、什麽樣的簡介、誰演的,就讓人雀躍。遠比在家庭餐廳一邊吃甜點,一邊看美紀遞過來的雜誌有趣很多。


    美紀考國中入學考試,去念了縣裏唯一一所私立國中。那間學校的製服非常可愛,光是在車站或店裏看到穿那身製服的學生,就覺得自己比不上對方。友未因為學區的關係就讀另一所中學。不過因為喜歡打羽毛球的媽媽們彼此感情很好,所以我們仍有機會定期碰麵。學校雖然不同,不過我們各自隸屬自己學校的羽球社,所以有機會和美紀成為練習賽的對手。我在單打項日中獲勝時,美紀露出不太感興趣的表情。其他人比賽時,她也是和女性朋友一起靠在牆邊聊天。美紀的羽毛球打得不太好。不隻是打不贏我,印象中我也不曾見她打贏友未。


    「好了,你要哪一片?」


    從架子另一側倏地現身的友未,右手拿著《情人之吻》,左手拿著《光明的未來》。我被「吻」這個詞吸引,忍不住把手伸向友未的右手。友未拿著另外兩片我不認識的洋片dvd,表情很興奮。


    「借好這些就迴家庭餐廳吧?」


    我還是想吃甜點。走在我前麵的友未說:


    「那間家庭餐廳的優格聖代好好吃,對吧?」


    她轉過頭來對我微笑。


    美紀前陣子因為亞實梨喜歡起司,所以隻點起司類的甜點。然後是藍莓。接著亞實梨說不吃優格,美紀果然也不吃了。


    身高比美紀矮,頭發比美紀短,腿比美紀粗,友未就像是高瘦的美紀經過了壓縮。她適合短發,也很適合羽球製服和羽球鞋。


    排在收銀台前。我的前麵是友未的背影。


    「友未。」


    既然當著麵無法問出口,就趁現在說吧。


    「你和美紀發生什麽事了嗎?」


    「下一位請上前。」旁邊的收銀機沒有人排隊。友未發出啪答啪答的腳步聲小跑步朝著那個收銀機跑去。


    後天就要去你們學校比賽了,對吧?原本想說的話卻錯失良機,感覺那些話連同其他的話語,一同在空氣中的某處被釋放掉了。


    第四堂課結束後,大家開始隨意行動。


    「今天蹺課的話,就是四天連假了。」


    「真的。超想現在就裝病迴家。」


    「下午第一堂現代社會一定會睡死。」


    所有人嘴裏說著這樣的話,一邊解開便當盒包巾硬梆梆的打結處。事實上我們根本沒有勇氣真的蹺課或裝病或早退,隻是想說說罷了。今天是星期一,明天星期二是國定假日。因此教室的氣氛就像沒氣的可樂一樣。羽球社明天要去隔壁城鎮,也就是友未就讀的國中進行練習賽,所以我仍然必須在平常上學的時間起床不可。


    「你明天和誰一組?」


    教室的四人集團之中,我和真衣隸屬羽球社,另外兩人是籃球社。社團活動的地點同樣都在體育館,所以不知不覺就湊在一起了。這所中學原則上規定所有人都要參加社團活動,不準中途退社,所以鮮少有人是迴家社的。


    「我上次也和真衣一組,對吧?」我卷起一大口拿波裏義大利麵塞進嘴裏。


    「可能會同組兩次。一次輸了,再組一次,下一次要贏,逆轉勝。」


    練習賽中,會嚐試各種配對組合。教練會寫筆記確實記錄什麽樣的組合能夠以多少比數獲勝或輸球。我和真衣的配對默契絕佳,平常練習時也是,隻要我們兩人一組多半能夠獲勝。


    「話說迴來,欵你們聽我說聽我說。」


    「怎麽突然亢奮起來?」所有人看向我。


    「明天要去的國中,有我的朋友喔。」


    「咦?這樣啊?在補習班認識的?」


    「我們的媽媽是朋友,所以我們從小就認識。」


    我對於練習賽要去的國中有朋友在那兒,並非覺得驕傲,隻是有些得意。「那個朋友打得很好?」問話的真衣眼神很認真,讓我沒辦法開玩笑地迴答:「打得比真衣好。」


    男同學眾集在教室前麵,後麵是女生集團。一年級時,班上的男生女生感情還比現在好。上了二年級之後,突然變成男生除非必要,就不會和女生說話,女生也不會積極想跟男生說話。


    尤其是真衣和班上的男生交往四個月分手之後,我們集團和男生之間的距離感就更大了。感覺上男生似乎也有些防備。


    雖說防備心最強的是真衣。


    在窗口光線的照射下,我看見像纖維般的灰塵在半空中飛舞,讓我想拿蓋子保護打開的便當。男生們沒有搬動桌子,交情好的夥伴們隻是轉動身體麵對麵動著筷子。偶爾會看見他們大笑噴飯的畫麵,這個就有點討厭了。女孩子則是搬好桌子,把便當放在桌上吃飯。也不會從嘴巴裏噴出東西來。


    裝設在天花板附近的擴音喇叭,發出播音器材的開關打開的聲響。


    「啊。」


    各位午安。又到了中午廣播的時間了。首先是來自委員會的通知。


    「嗯?」


    我不自覺發出聲音。正把筷子放進嘴裏的真衣看著我。


    「怎麽了?」


    放學後,美化委員會要打掃花壇,所以下午三點半,請在後側院子的花壇處集合。忘了帶粗布手套的人,請找委員長。


    「不,沒什麽。」


    這樣。真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喝著茶。


    體育委員會放學後要討論球季大賽相關事宜。請於三年六班集合。


    「啊!今天午休,社團不是要開會?」


    我右前方的男生發出喀嚏的聲響後站起。那位是不久之前單方麵甩掉真衣的手球社男生。


    以上是委員會的通知。早上忘記將公告丟進信箱的委員會或社團,現在可將通知卡送至廣播室,我再為各位轉達。


    「真的耶!你怎麽不早點說呢!」另一位男生也猛然站起。關我屁事!你還不是忘記了!我聽見吐槽和跟著一起笑的笑聲。


    真衣皺起眉頭。用這個表情表示:「吵死了。」


    那麽,在播放今天的音樂之前,我按慣例介紹一部推薦的電影。


    男孩了的聲音和東西的聲響,讓我聽不清楚廣播的聲音。


    我想要聽清楚。想聽清楚。


    「在哪裏開會?可惡,我記得說可以帶便當過去。」導演是犬童一心,男主角是妻夫木聰。「到底是哪間教室?該不會是操場吧?」「怎麽可能!」女主角是池脇幹鶴。「觀眾席後麵?」「你快一點啦!」


    電影名稱是《jose與虎魚們》。


    兩個男生抓著便當盒匆匆離開教室。


    「小霞?」


    有人叫我,我才像魔法解開一樣動了動身體。剛剛我的微血管像是被綁住了,全身僵硬。


    真衣站起來,關上包括前男友住內的兩個男生用力打開的門。「是啊。」所有人都同意。


    友未介紹給我的電影之中,我最喜歡的一部的名稱,剛剛的廣播念了出來。


    不久之前的校慶,那天早上的開幕式,全校學生集合的體育館。大型銀幕降下舞台,有什麽即將開始的預感包圍著我們。伴隨著很大的聲音一同播放的是今年的開幕影片,做得相當精致。去年則沒有這種東西,今年就像在看電視節目一樣。背景音樂是似乎很受大家歡迎的樂團的很有朝氣的歌曲:內容是各班準備過程剪接而成的畫麵。受歡迎的男生耍寶,負責扮演被耍角色的老師一出現在書麵上,所有人「哇啊!」地歡唿。也有女生隻是稍微被拍到,就很難為情地喊著「討厭~」,最後銀幕上充滿大爆炸的聲音與「校慶開幕!」的字樣,男生們吹起口哨。我一邊拍手一邊心想,這麽厲害的影片,究竟是誰做的?怎麽做的?


    「聽說這個是前田同學做的。」


    坐在隔壁的真衣自言自語地說。


    「是我們班的前田同學嗎?」


    「嗯,就是那個廣播社的。」


    這樣啊。我迴應。我不曾和那個男生說過話。個子小小的、瀏海看起來很厚重,一到午休時間就會馬上帶著便當和同學給他的cd離開教室。似乎每天都在廣播室一邊進行午間廣播一邊吃飯。


    「班上排練戲劇時,前田同學也拿著攝影機在拍喔。聽說他自己拍電影。」


    說完,真衣沉默,沒再繼續說下去。影片裏出現手球社的那個人,班上同學哇地大聲歡唿時,真衣的表情也一樣嚴肅。自從與男朋友分手以來,直衣很難得會談起班上男生,所以我很想多聽一些,他卻像閉幕了一樣沉默。沒辦法,我也沉默著。我有一點想和那個人聊聊電影。


    我如果和男生說話,真衣會生氣吧?前田同學和那位手球社的前男友是同一組的,我曾經看過他們一趟去打掃區域。


    接著將播放今天點播的cd。


    唿,肚子好飽。真衣從掛在桌子旁的環保袋,拿出裝了蘋果的保鮮盒。我把剩下的小番茄接連放了兩顆到嘴裏之後,也拿出優格和塑膠小湯匙。


    「啊,優格。」


    真衣指著蘋果前麵的白色容器。我有些慌張。


    「我在雜誌上看過,亞實梨也喜歡優格。」


    「這樣啊。」


    我以好像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聲音迴答,一邊撕破小小的塑膠包裝,拿出細細的湯匙。真衣也是那本雜誌的粉絲。


    「印象中上麵好像寫到每天吃會變胖?不過亞實梨吃什麽也不會胖。」


    和我們簡直是不同世界的人。真衣一邊說一邊大口咬著蘋果。


    如果有人想要點歌,請到二年三班找前田。


    擴音喇叭裏傳出這個聲音,接下來就一直播送著不曾聽過的外國樂團的歌聲。


    不鏽鋼水槽反射著剛過中午的陽光,瞬間我閉起眼睛。


    接著,我試著緩緩睜開眼睛。但眼前的景色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友未。」


    水流打在銀色不鏽鋼水槽裏的聲音很大。對方大概專注地洗著飲料容器,簡直像要把臉塞進去一樣,所以沒注意到我站在她旁邊。


    「友未。」


    「啊!」


    小霞。友未的聲音像沙子般灑落。直到我把手擺在她的肩上,她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友未的肩膀上掛著毛巾。已經差不多進入冬天了,照理說不太容易流汗,但是打羽毛球經常要劇烈運動,所以總是會流出大量的汗水。但是今天不曉得是不是毛孔緊閉,感覺原本該釋放的汗水,好像都被封在身體裏頭。


    練習賽早上就結束了。下午開始是籃球社使用體育館。我和真衣她們約好要上車站附近的gusto餐廳,明明全身疲憊不堪。因為還不到下午一點,陌生的校舍看來閃閃發亮。


    濺起的水花噴到臉上,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皮一帶。盡管如此,友未一個人收拾的景象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辛苦了。」


    我不曉得該說什麽,忍不住轉開視線。我轉開水龍頭。水龍頭開始大量流出我並不打算喝的水。水發出落下的聲音,像是要掩飾沉默,我稍微冷靜了下來。不隻是我,友未一定也在想著該說什麽。我們兩個沉默地找尋定位在某處的話語。


    我知道兩邊的社員在我們背後忙碌地來來往往。我正想再喊一次友未的名字,白色的塑膠杯突然發出喀啦的聲響,拋向友未。


    「這個也洗一洗。」


    聽到那句不待迴應的聲音,我斜眼看著友未。


    國定假日的星期二,早上九點我們在友未就讀的國中附近的車站集合。這是第一次和友未的國中進行練習賽,我從早上就不斷說著:「今天要去的學校有我的朋友哦。」之前就聽過了啦。真衣雖然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但是我還是有點得意。在與平常不同的地方和朋友見麵,光是這樣就感覺很不一樣,讓人雀躍。


    在車站附近發現gusto餐廳時,我們說好迴程時去那兒吃聖代,接著便慢吞吞地走向陌生的國中。每當有身穿製服的女孩子騎著腳踏車超越我們,我就會和大家一起討論:「那個女生不曉得是不是今天的對手?」


    到達體育館時,友未已經穿著羽球製服,一個人在洗手台處洗著飲料容器。其他人還是學生製服,友未的衣服換得最早。


    「友未!」


    我當著真衣等人的麵大喊友未的名字。結果不隻是友未,連對方羽球社的社員們全都看向我。


    「小霞。」


    友未垂下眉毛,落寞地說。在那對下垂眉毛的另一側,鍾聲響起,體育館的大門打開了。


    在練習賽中,我無法專心。友未在對方羽球社裏完全遭到排擠。不但被當作透明人看待,還必須做完所有工作。她很少有機會上場比賽,即使上場了,也完全看不到平常的俐落。「那個人,是小霞的朋友?」


    和我一組的真衣在我耳邊這樣問我時,我無法果斷地點頭。


    在練習賽裏,輸的次數比贏的次數還要多。這可能是第一次。


    友未沉默地清洗著被丟過來的杯了。準備飲料和收拾善後,全都是友未一個人做。我聽見社團休息室裏傳來愉快的笑聲。


    「……我不知道原來今天要和小霞的學校進行練習賽。」


    沒人告訴我對手學校的校名。友未小聲補充。


    「原來如此。」


    我必須說點什麽。我心想。感覺到四周偷窺的視線。我讓真衣他們先支gusto等我。所以那些都是友未學校羽球社社員的視線。


    「友未的社團真強,我完全贏不了。」


    「沒那迴事。」友未搖頭。「小霞,你完全沒有展現出平常的實力。身體不舒服嗎?」喂,這個也要洗!又一個杯子被丟過來。塑膠與不鏽鋼相碰的聲音,輕易地便掩蓋了友未的聲音。


    濺起的水花也噴到我的手上。友未再一次將清潔劑倒在海綿上。


    「……三個禮拜前,我們和美紀的學校進行練習賽。」


    嗯。我點頭,終於明白了。當時冰棒流到手指上的冰冷、她建議我最好不要吃的優格口味,以及美紀的聲音,這三個東西像是竄遍我的全身一樣蘇醒。


    小霞,你和友未的學校比過練習賽嗎?


    「後來,星期天,美紀就不再和我說話了。」


    亞實梨喜歡起司的話,美紀也喜歡起司。藍莓也是。亞實梨小吃優格的話,美紀也不吃優格。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嗯。」


    然後,她給我忠告,說吃優格會變胖喔。


    最好別吃,最好別和她扯上關係,這也是為了小霞好。她這樣告訴我。


    「練習賽結束後,我也曾經主動找美紀說話。」


    可是,友未不是起司也不是藍莓,更不是優格。


    「她就當作不認識我。」


    友未重新卷好右手的袖子。


    「因為她不想和我這種人說話吧。」


    飲料容器很深,所以友未必須把袖子卷到肩膀處,才能夠把手伸進去。下午一點的太陽,清楚地映照著友未手臂上的肌肉。我心想,這緊實的肌肉並不是為了讓飲料容器變幹淨而存在的。


    「小霞也是吧?」


    友未沒有看向我。


    我無法搖頭。


    「隻要人家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可能連小霞也會被社團排擠。連小霞也會被美紀當作是遜咖。」


    沒那同事。我想這麽說,但是那些話卻變成有氣無力的聲音。


    我無法責備美紀。


    因為,因為我也為了這個理由,而無法跟某個人說話。


    我把那個人和起司和藍莓擺在一起。


    「友未,我每天都吃優格喔。」


    我關上兩個還在持續出水的水龍頭。


    「因為我喜歡。」


    水噴濺的聲音消失之後,現場變得很安靜。


    「友未不是對我說過優格很好吃,喜歡的話就盡管吃。我不是因為誰喜歡才吃優格,我是因為自己喜歡,所以吃優格。」


    所以。我繼續說,友未開始動起海綿。她轉開水龍頭讓水流出來,所以我再一次把水龍頭關上。她難為情地把視線轉開。沒關係。但是我希望她清楚聽見我要說的話。


    友未用力握緊海綿,洗著飲料容器。


    「所以,我也會一如往常的和友未說話。」


    可是,那個飲料容器已經很幹淨了。她已經沒有要洗的東西了。


    「因為我喜歡友未。我喜歡友未,所以今後也會繼續和你說話。」


    可是友未還是動著手臂搓洗。因為沒有水的緣故,清潔劑的泡沫愈來愈多。小泡泡飛躍起來像是要填滿我們之間的空隙,同時落下柑橘氣味的粒子。


    「嗯。」


    友未的迴答,被接著使用體育館的籃球社社員們的腳步聲淹沒。


    「改天再介紹我你推薦的dvd喔。」


    嗯。這次的迴答變得比較大聲。


    「友未介紹的片子,真的很符合我的喜好。」


    雖然前天借的dvd我還沒看。我開玩笑地說完,製服口袋裏的手機發出振動。大概是真衣吧。她們可能已經到gusto了。


    「那麽,星期天見。」


    我這麽說完,友未抬起臉,輕輕揮了揮滿是泡沫的手,然後開始以水衝洗飲料容器。接下來還有收拾羽毛球、把社團休息室鑰匙送還給管理大樓等,友未要忙的事情一定很多。


    我重新背起背包,在腦中確認通往車站的路,同時再一次迴顧剛才自己所說的話、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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