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印旛沼裏住著一條龍。」


    那是爺爺跟我說過的故事。


    爺爺房間裏的東西不多,使用的都是曲線柔和、觸感溫暖的木製家具。


    房間角落有個擺放許多古老而褪色書籍的大書櫃。但是聽說因為爺爺年輕時就已失明,一直不曾看過這些書。


    爺爺常跟我說:「不可以隻用眼睛看,要傾聽大自然的聲音、感覺風的香氣、接觸空氣的流動,並確認味道。隻要這樣做,就能夠窺見肉眼看不見的世界。」


    現在迴想起來,或許雙眼看不見的爺爺能感覺到我們眼睛看不見的事物。


    有關龍的故事,爺爺是這樣了說的:


    「因為龍的守護,我們才能在印旛沼捕到魚;並利用印旛沼的水灌溉農田,收獲豐碩的稻米。」


    爺爺用頗有威嚴卻很慈祥的聲音說著。


    「這條龍真好。」


    「沒錯,它很善良又慈悲。但是……」


    爺爺的神情轉趨凝重。


    「有一年,陽光炙熟,田地因此幹枯,住在池沼附近的居民決定祈雨。」


    「祈雨?」


    「是一種用來祈求老天爺下雨的祈禱儀式。以前隻要請龍幫忙,它就會讓天下雨,但那一年不知道怎麽迴事,一直是晴天。」


    「龍感冒了嗎?」


    「如果隻是感冒還好。」


    爺爺苦笑著。


    「大家拚命地祈禱,結果來了一位陌生人。他自稱是龍。」


    「什麽?龍幻化成人形出現了嗎?」


    「沒錯。好心的龍不忍心見到人家這麽苦惱,答應大家說:『其實龍王要我別再降下雨水,但是為了大家,我會讓天空再次下雨。』」


    「然後呢?然後呢?」


    「龍果然按照約定讓天空下雨了,幹枯的田地恢複生氣,大家都非常高興。」


    「好棒喔!真是值得慶賀的結果。」


    「你錯了。」


    爺爺搖了搖頭。


    「龍因為擅自降雨而受到責罰,身體斷成了三截。」


    「咦……是誰處罰它呢?」


    「是龍王。」爺爺迴答:「印旛沼的龍雖然知道自己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卻依然為了大家降下雨水。」


    龍努力地做好事,卻害自己的身體被斷成三截。


    當時的我不太理解為什麽龍要遭受處罰。


    努力的人,應該要有一個快樂的結局才對吧?


    「好像夢見了很久以的的事情。」


    一醒來就見到熟悉的天花板,放在枕邊的時鍾顯示著我該起床的時間。


    幽落町的早晨一直都有點昏暗,因為天空總是被厚厚的雲層遮蔽。


    今天要到下午才有課,但是我不喜歡賴床,所以還是在相同的時間起床,一如往常地吃著早餐。


    「糟糕。」


    從大學附近的超市買來的土司吃完了。


    我最近才得知八百先生經營的店裏有販售自現世進貨的食物,心想幹脆出門散步,順便去一趟八百商店。


    我把荷包蛋放在土司上,坐在小矮桌旁享用。因為沒有電視,家裏顯得好安靜。


    剛搬來的時候,我還跟貓目先生哭訴:「少了三大神器的其中一樣,我會受不了啊,貓目先生!」不過,現在已經習慣沒有電視的生活。


    我隨便解決完早餐,做完早上的家務之後才出門。


    天空仍是沉悶的灰色。古時候的人曾擔心天空會不會塌下來,我現在有點理解他們的心情了。那些沉甸甸的烏雲看來就像隨時可能會掉到街上。


    我從小巷子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路上和某人擦肩而過。


    「啊,早安。」


    我下意識地向對方打招唿。要習慣和妖怪們相處就要先親近他們,要親近他們就得從打招唿開始。我一直抱持這種想法主動接觸。


    不過我打招唿的對象似乎不是妖怪,害我嚇一跳。那是個黑色的人影。


    像影子般的物體發出『嗚』或『啊』的聲音之後,搖搖晃晃地飄向其他地方。它如霞霧般模糊,輪廓也很不清楚。


    「最近這種東西好像越來越多……」


    我聞到附近飄散著腐臭的氣味。


    穿出小巷子便來到商店街,櫛比鱗次的店鋪前有些妖怪正忙著打掃。黑影步履不穩地在商店街漫步。


    那不是我剛才看過的人影,還有其他黑影在幽落町裏閑逛。而且不隻一個,光這樣看去就發現了三、四個黑影。


    那些令都是幽靈,是仍眷戀現世的亡魂最為悲慘的下場。


    慢跑中的無臉妖發現人影後趕緊躲避。


    「幽靈的數量這麽多,就連水脈先生也沒辦法處理吧?」


    就算釋迦牟尼佛將蜘蛛絲垂入地獄,也無法救助地獄中的所有罪人。恐怕在到達極樂世界之前,救人用的蜘蛛絲就斷裂了。


    我搖搖頭,快步走過商店街。雖然不太想故意忽視需要幫助的人,但是人數實在太多,根本無能為力。


    腳步不自覺地沉重起來,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商店街的盡頭,八百商店老早就過了。


    「啊,那是……」


    眼前是神社的石造鳥居。


    一陣熱鬧的聲音自神社裏傳來,但是樓梯上方被枝葉茂盛的樹木擋住,無法看見後頭的情形。


    「咦?彼方先生,真是巧啊。」


    「貓目先生。」


    貓目先生從另一頭走過來,我微微點頭行禮。


    「神社那邊好像很熱鬧。」


    「嗯,因為緣日快到了。」


    貓目先生抬頭仰望鳥居,鳥居上的木牌刻著「龍頭神社」。


    「龍?」


    「是啊。這問神社祭祀的對象是龍,你已經來這裏參拜過了吧?」


    見我搖頭,貓目先生故意歎息說:


    「唉,這樣不行羅。要住在這座城鎮,就必須來拜訪神明的家啊。」


    「我最近有點忙,所以……」


    「好、好,別找借口,快去參拜一下。我陪你去吧。」


    貓目先生說是要陪我去,卻一副好像是施了什麽恩惠給我的態度。


    於是,我們一起穿過鳥居。


    「對了,我建議你可以順便跟白尾大叔聊一聊,他會告訴你這間神社的由來。」


    「白尾先生?」


    「沒錯。白尾大叔是負責在緣日舉行祭祀的人,也負責管理這間神社。不過,原本他侍奉的神明和這間神杜裏的神不一樣。」


    貓目先生苦著一張臉說。


    「侍奉不一樣的神明沒問題嗎?」


    「隻有白尾大叔能掌握其中的訣竅啦。舉行祭祀儀式本來是現世的人才會做的事,我們根本不懂該怎麽做啊。哎呀,煩死人羅。」


    貓目先生開始磨牙,不願意繼續說明。


    通往神社的樓梯比想像中還要陡、還要長。


    爬到最頂端時,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但貓目先生臉不紅氣不喘,訝異地看著我。


    「彼方先生,你的臉好紅。」


    「嗯、嗯,我、我可能缺乏運動吧。」


    「一定是幽落町太方便的緣故,你應該乖乖搭電車去學校。住在市中心的人,經常在廣大的車站內走來走去,腰力跟腿力都很強。爬這麽一小段樓梯就喘氣的,大概隻有以車代步的鄉巴佬。」


    「幹嘛說我是鄉巴佬?千葉縣不但有機場,還有迪士尼樂園。要是敢瞧不起千葉縣,我們千葉縣人可能會獨立出來,創立一個花生王國喔!」


    「真不像話啊。該不會想在海螢火蟲設海關吧?」【※海螢火蟲是位於


    千葉縣木更津市的人工島,為經由東京灣的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


    「還要將所有在銚子捕獲的美味漁獲都課關稅。」


    「拜托,築地的魚也一樣好吃啊。」


    「海流根本不一樣啦,海流。」


    我代表著太平洋,貓目先生則代表東京灣,兩人怒目對視。


    「看樣子,我跟彼方先生必須要有個了斷。不過……現在先帶你參觀一下神社。」


    我還以為他要抓住我的頭打我,結果他隻是拖著我走進神社內。


    「哇!」


    神社正麵矗立著原木建成的美麗拜殿,木造的古典外觀樸實高雅。


    境內到處是妖怪,有些妖怪正忙著搭建擺攤用的棚架,應該是為了緣日做準備。


    這裏完令沒有黑影,和鎮上見到的光景截然不同。


    「喂!那邊歪掉了!」


    一個響亮的聲音神經質地喊著,一名做神主打扮的男人正在指揮妖怪們做事。


    「豬頰肉串燒是緣日的主角啊,絕不容許絲毫差池。每個攤子的間隔不多不少,剛好兩尺。誰敢超出兩尺的範圍,隔壁的攤子可以把違規的攤子砸了。」


    這個人好像很可怕,但是妖怪們沒有半句怨言,迅速地組裝攤位。


    「白尾大叔!」貓目先生高聲喊著。


    原來那個人就是白尾先生。神主打扮的男人也大聲地喊:「貓目!」


    他那頭銀白色的發絲讓人印象深刻,剽悍的五官仿佛帶點野性。


    「貓目,你是來幫忙的嗎?」


    「不是,我是來讓你冷靜一點。」


    「臭小子,我現在忙到連貓的手都想借來用—咦?這位先生是誰,沒見過啊。」


    我朝白尾先生輕輕點頭。


    「初次見麵,我是前一陣子剛搬進幽落町的禦城彼方。」


    「哦?你就是傳言中的那位先生。」


    白尾先生瞪大雙眼。


    「活人住在幽落町可是很稀罕的事,而且還住在貓目介紹的公寓裏。」


    「這……說來話長。」


    其實我是被騙進來的,但貓目先生瞪著我,我隻好含糊交代來到幽落町的經過。


    「別聊這些了,你先把這間神社供奉的神好好介紹給彼方先生吧。話說迴來,他可能已經知道其中一部分羅。」


    貓目先生催促著白尾先生,但是他那樣說是怎麽迴事?


    我不解地偏著頭,準備聽白尾先生的說明。


    「從前從前,距今許多年以前。」


    白尾先生駕輕就熟地開始說明。


    「從這邊往東的土地上有一個龍棲息的沼澤。在龍的庇佑下,沼澤的漁獲頗豐,附近的田地也很肥沃。」


    「咦?這不是印旛沼那條龍的故事嗎?」


    「你也知道?」


    果然沒錯,正是爺爺說過、斷成三截的那條龍的故事。


    「所以你也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知道。最後龍因為擅自降雨遭受處罰,身體斷成三截。」


    「沒錯。不過,故事還有後續。」


    還有後續?


    白尾先生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


    「龍的身體斷成三截之後裂成無數碎片,頭部則飛到現世與常世的交界處。那裏是死者自現世通往常世的通道。」


    這我就沒聽過了。


    緊握的手心冷汗直流。好心沒好報的龍,最後怎麽了呢?


    「抱著遺憾死去的人會逗留在交界處,散播著不潔之物。而在現世無容身之處的妖怪們也聚集在此地,每天因為死者散播的不潔之物提心吊膽。」


    「在現世無容身之處的妖怪?」


    「沒錯。那裏有被人丟棄的老舊工具,還有被拋棄的家犬與家貓化成的妖怪。我也一樣,因為原本侍奉的神社老朽廢棄,讓我無處可去。」


    白尾先生頗感寂寞地說。


    「別看我現在是個人樣,其實我是一隻狐狸,從前住在供奉稻荷神的小神社裏,現在則會定期參加一些狐狸的聚會。」


    說到這裏,白尾先生再次清清喉嚨說:「糟糕,我扯太遠了。」然後繼續說明。「隻剩下頭部的龍失去法力,但總算還能變成人形。他決定幫助死者與妖怪。」


    「兩者都幫嗎?」


    「是的。龍覺得懷抱著恐懼過日子的妖怪與痛苦掙紮的死者都很可憐,於是說:『我會接受人所變成的不潔之物,請妖怪們安心地住在這裏。』從此在龍的幫助下,交界處的不潔之物獲得淨化,此處成為妖怪們的住處。妖怪們在此地蓋屋造鎮,也就成為現在的幽落町。」


    「原來幽落町是因為龍的關係才能存在啊。」


    「這麽說也沒錯。心懷感謝的妖怪們供奉起龍,每個月都有一天是緣日,向龍表達感激之意。」


    緣分真是不可思議。


    沒想到我的故鄉流傳的古老故事竟然和幽落町有關。


    我還以為龍被處罰之後已經死去,然而龍不但沒死,甚至還在這裏繼續幫人。


    放下心來的同時,我腦中也產生一個疑問。


    「那個,我想請問一下。龍幫助死者這一點我理解,可是這麽一來,龍本身不會受到不潔之物的影響嗎?」


    「當然會。」


    「那麽誰來療愈龍呢?」


    不經意的問題卻讓白尾先生與貓目先生麵麵相覷。


    「抱歉,我的問題太奇怪了。」


    「不奇怪,其實那一直是個問題……你看這片天空。」


    白尾先生仰望天空。


    「鎮上的天空灰暗,正是龍無法淨化的穢物所造成。原本我們利用緣日舉行祭祀,淨化龍與幽落町所接收的不潔之物,但是光靠常世的力量還不夠。說來丟人啊,我們怎麽也無法完全淨化成功。」


    「沒錯,再這樣下去,龍會變得虛弱,幽落町則會遭不潔之物占據。一定要想想辦法才行。」


    貓目先生也深深點頭同意。


    「所以才需要彼方先生出馬。」


    「我?」


    話題突然轉到我身上,讓我嚇得連講話都破音。


    「沒錯,隻要彼方先生願意負責祭祀,就能搞定一切!龍和城鎮都能獲得療愈。」


    「這個提案很好。祭祀原本就是現世的儀式。由身為活人的彼方先生來執行,一定能發揮原本的效力。」


    連白尾先生都點頭讚成。


    「不、不太好吧?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啊。」


    「那麽,幽落町充滿不潔之物、龍變得虛弱,你也不在乎嗎?」


    「當然不是。現在鎮上的狀況確實不太好,但我沒有自信能擔當這樣的重任……」


    聽我這麽說,貓目先生靜靜地歎息。


    「彼方先生,你以為我為什麽特地找上你這種鄉巴佬?還不都是因為你身上印旛沼的氣味。」


    「喔喔,原來如此。彼方先生和龍同鄉,那一定適合。」


    聽到白尾先生的迴應,我瞪著貓目先生問:


    「難道貓目先生打從一開始就想要我負責祭祀,才故意把我帶到這裏?」


    貓目先生眯著金色眼睛,不懷好意地笑著說「答對了」。


    「總而言之,彼方大人,麻煩您了。」


    什麽「總而言之」啊?


    白尾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一點也不困難,隻要念念祝禱詞就可以,又不是要你踏過燒燙的石頭,或是在寒冷的水中遊泳。」


    「可是我沒有念過祝禱詞啊……」


    「到時會準備小抄給你看,如果出現不好念的漢字,白尾大叔會給你提示。」


    貓目先生拍了拍我另一邊的肩膀說道。


    看來我的選項中沒有「拒絕」這一項。


    「好吧……我會努力……」


    我越說越小聲,無力地點頭。


    在龍頭神社與白尾先生道別之後,我和貓目先生迴到商店街。


    「沒想到彼片先生真的答應了,非常感謝。」


    貓目先生笑容滿麵,但是我緊張得胃都快糾結成一團。


    「咦?彼方先生,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太開心耶。接下這麽重要的工作,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就是因為責任重大才笑不出來啊。我真的做不到。」


    「還沒做就說泄氣話不太好喔。為了讓你打起精神,我們出去逛逛吧,像是去銀座之類的!」


    「不要啦,銀座那麽高級的地方我會怕。我們去水無月堂走走就好。我也想見水脈先生,順便買一下膨糖【※將糖熬煮成濃稠糖漿後加入小蘇打粉所製作成的日本傳統貼心。】。」


    「水無月堂喔……」


    貓目先生臉也一沉。


    「怎麽了嗎?」


    「老爺現在身體不適。」


    「咦?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我得去探望才行。」


    「探望?」


    貓目先生一臉訝異。


    「不行!若爺身體不舒服,必須靜養,不能見客!」


    貓目先生拚命拒絕。


    「不過……說是這樣說,但老爺也喜歡熱鬧,讓你去探望一下似乎不錯。」


    「謝謝你,貓目先生。」


    「但是話說在前頭,如果老爺拒絕你探望,我絕對不會讓彼方先生靠近老爺!我會用草蓆把你卷起來,踢著你的屁股把你趕出去。」


    「好、好,我知道了。就算你不趕我走,我也不會打擾病人太久。水脈先生若真的很不舒服,我會立刻告辭。」


    水無月堂的拉門依舊敞開,但是今天的生意比平常還要冷清。


    「水脈老爺。」


    貓目先生伸手想拉開店內的紙門,但是水脈先生早一步從裏頭的房間走出來。


    「水脈先……」


    我突然住嘴,因為水脈先生身上穿著睡衣。


    「真對不起,穿著睡衣就出來見客。」


    他低垂的眉眼充滿憂愁,原本白皙的肌膚現在更是病態的蒼白。亮麗的發絲淩亂,如鬆開的繩子般垂在鬆垮的衣襟。盡管衣著不整——不,應該說因為是這副模樣,讓水脈先生看越來更加性感,令人不由得心跳不已。


    「我才抱歉,明知道水脈先生身體不舒服,還硬要來探望,也沒帶什麽伴手禮。」


    應該先準備好探病用的伴手禮才對。


    水脈先生靜靜地微笑。


    「別這麽說,如果有人陪我聊天,我會比較有精神。謝謝你來店裏看我。」


    他笑起來好虛弱,而硬打起精神的樣子讓我看了更難過。


    「說來真是丟人,都是因為我累積了太多疲勞才變成這樣。等到緣日之後,我應該會好一些。」


    和緣日有什麽關係?我狐疑地偏著頭。


    「因為老爺沾染到不潔之物。」貓目先生在旁邊低語。


    原來是這樣。因為水脈先生總是積極幫助幽靈,而且看起來很輕鬆的樣子,我還以為他跟我不一樣,不會受那些穢物影響,看樣子我誤會了。


    加藤先生的事情我都推給水脈先生,所以,水脈先生身體不舒服我也有責任。


    「對了,老爺,我有一件好消息要跟您報告。彼方先生答應要幫忙祭祀,白尾大叔也很開心呢。」


    「真的嗎?」


    水脈先生又驚又喜。


    「嗯。不過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


    「不用擔心,彼方同學一定能做得很好,要對自己有信心。」


    「嗯、嗯。」


    見水脈先生這麽鼓勵我,我隻能點頭。


    同時,我覺得這次絕對要好好努力,順利完成任務。


    我希望水脈先生能夠早日恢複元氣。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買完膨糖之後我便早早告避。


    走出水無月堂時,外麵下起蒙蒙細雨。


    我提著裝膨糖的塑膠袋走在小路上,突然覺得有人在看我。


    轉頭看了看四周,發現有一個女孩子站在建築物的陰暗處。她穿著童話故事裏常見的可愛洋裝,張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一身西洋童話風打扮的她,與四周日式懷舊風味的街景格格不入。


    「怎麽了?」


    我對她說。該不會是住在這附近的女孩吧?乍看之下像是人類,不過也有外型和人類一樣的妖怪,光看外表判斷並不準確。


    『那個……』


    她指著我手上的袋子。


    「裏頭是膨糖喔,你想吃嗎?」


    『我肚子餓了,想吃甜的東西。』


    「那我給你一個。」


    我拿出外型蓬鬆的小麥色砂糖點心,香氣跟著飄出來。


    「給你。」


    女孩默默地接過膨糖。大概因為肚子真的很餓,她幾乎是用搶的拿走我手上的糖。


    這時,我忽然聞到一股惡心的味道,衝進鼻腔的刺鼻惡臭讓我全身寒毛腎起。


    這女孩是人類變成的幽靈。


    目前見過的幽靈都是黑色的,眼神也無法聚焦,一看就知道很奇怪,但是眼前這個女孩的模樣卻很清晰,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也炯炯有神。


    就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


    『看什麽啊?』


    「咦?沒、沒什麽。」


    『是嗎?』


    女孩說完,咬了一口膨糖,原本不悅的表情刹那間亮起來。


    『好好吃!』


    才剛說完,她便一口接著一口,沒多久就吃光了,於是我又遞一個給她。


    『謝謝!』


    這次她笑著收下,臉紅的模樣十分可愛。


    她很珍惜地慢慢吃著第二個膨糖,深怕一下子就吃光。


    我把空了的袋子折起來,麵帶微笑地看著她。


    『我吃完了!』


    「不客氣。你如果想吃膨糖,可以去前麵的——」


    我閉上嘴,不繼續對她介紹水無月堂。現在可不能讓水脈先生接觸到幽靈。


    『前麵的什麽?』


    『沒什麽。對了,我姓彼方,你呢?』


    『奈奈。我叫奈奈。請多指教,彼方哥哥。』


    奈奈拉起裙子下擺,像公主般低頭行禮,實在是不太像現世的孩子。話說迴來,她已經死了,現在算是常世的人。


    「奈奈,你剛才在做什麽?」


    『我想找人陪我玩。』她立刻同答。


    通常會來到幽落町的幽靈,都是因為臨死之際心裏仍有遺憾,難道奈奈來到這裏是因為還沒有玩夠?


    『我聽見鳥居另一頭傳來很開心的聲音。』


    「因為緣日快到了。」


    『緣日?』


    「那是人家為了感謝守護這座城鎮的神明而舉辦廟會的日子。」


    奈奈看著神杜的方向,龍頭神社的小山丘顯露在櫛比鱗次的兩層樓建築物之間。


    「緣日會有很多攤販羅,現在大家正為了緣日做準備。」


    『可以吃到很多甜甜的東西嗎?』


    「可能吧。我猜應該會有人賣水果糖葫蘆或巧克力香蕉。」


    『真好,奈奈也想去。』


    雖然她也想參加緣日的活動,問題是她是幽靈,絕對不是幽落町居民歡迎的對象。


    等一等,或許食物的香味可以掩蓋死者發出的惡臭。我要想辦法達成


    奈奈的心願。


    「你來龍頭神社跟我們一起玩吧。」


    『真的嗎?大哥哥,那就這麽說定羅!』


    奈奈的眼睛閃閃發覺,真是個坦率的好孩子。


    『我吃飽羅,要先走了,大哥哥再見。』


    「嗯,再見。」


    奈奈一轉身,裙擺便輕飄飄地揚起。她揮手道別,消失在小路盡頭。不知道她要去哪裏,但是緣日那天應該能再見到她吧。


    既然水脈先生已經很累,我想要替他分擔一些幫助幽靈的工作。和加藤先生接觸後出現的感冒症狀也已經痊愈,這一次我應該可以自己處理奈奈的心願。


    緣日當天,天空降下綿綿細雨。


    黑色烏雲盤旋在空中,空氣潮濕,有種悶臭的氣味。


    幸好今天是假日,我一大早就前往龍頭神社做準備。神社前插著緣日的旗幟,登上石梯之後,一整排攤販出現在眼前。


    炒麵跟章魚燒的攤販現在還沒有客人光顧,但是妖怪老板們都已經在攤子就位,等候著客人上門,到處充滿食物誘人的香氣。


    經過巧克力香蕉的攤位前,腦海裏忽然浮現奈奈的臉龐。


    從幾天前相遇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不知道她今天會不會來?我帶了很多零用錢,想讓她多吃一些甜甜的點心。


    繞到拜殿後方,已先到神杜的貓目先生注意到我來了。


    「你好,彼方先生,你來得真早。」


    「我想練習一下祝禱詞,要是在大家麵前吃螺絲就糗大了。」


    「你的判斷非常明智。」


    貓目先生眯起眼睛笑著。


    「水脈先生的狀況如何?」


    笑容自貓目先生的臉上消失,他皺起眉頭「嗯」了一聲。


    「不是很好,不過老爺說祭祀開始之前會過來。」


    「這樣啊,真令人擔心。」


    「我的擔心比你多百萬倍。不過,照顧老爺的工作就交給我,彼方先生隻要專心完成祭祀儀式就好。」


    「嗯,好,我會努力。」


    點頭的勳作有點不順。因為太緊張的緣故,額頭上滿是冷汗。


    「怎麽露出這種表情?這樣無法順利淨化不潔之物喔。還有——」


    拜殿的門突然打開,我和貓目先生同時轉頭,隻見白尾先生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裏。


    「大叔,怎麽同事?你的臉色好難看。」


    「不見了。」


    白尾先生環顧四周。他原本整齊的發型淩亂,好多短短的頭發翹起來。


    「什麽東西不見了?」


    「神像。神像不見了!」


    「你說什麽!」


    貓目先生瞪大雙眼。


    「怎麽迴事啊,大叔!是不是你忘記把神像放在哪裏?」


    貓目先生口氣粗暴地質問,白尾先生搖頭說:


    「怎麽可能!神像和平常一樣放在本殿啊。」


    「難道被人偷走了?是哪個遭天譴的混蛋幹的好事!」


    看著暴怒的貓目先生,我忍不住吞一口口水。不過貓目先生隨即恢複平時的模樣,像是貓咪生氣時豎起的毛又垂下。他向我道歉說:


    「抱歉,我不小心太過激動了。」


    「沒有神像就無法祭祀吧?」


    白尾先生垂頭喪氣地點頭。


    「少了神像無法舉行祭祀儀式,畢竟祝禱詞就是要獻給神。神都不在了,祝禱也沒有意羲。總而言之,在日落舉行祭祀的時間來臨之前,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找出神像。」


    「如果日落之前找不到的話該怎麽辦?」


    「如果找不到,這個月的祭祀就得取消。」


    白尾先生抬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


    若祭祀不能順利完成,就無法消除這些烏雲。現在已經到達臨界點,鎮上到處是不潔之物,根本沒辦法等到下個月。這麽一來,龍無法獲得療愈,水脈先生的健康狀況也難以好轉。


    「我也幫忙找,神像是什麽模樣?」


    「神像裝在小箱裏,用藍色繩子綁緊。我想隻要你見到那個箱子,一定認得出來。」


    「我一定會找出神像。」


    必須在日落之前找迴木箱才行。


    這時,眼角瞥見人影晃動。迴頭一看,站在那裏的人竟然是奈奈。


    『早安,大哥哥。』


    道完早安,奈奈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貓目先生明顯地露出嫌惡的表情,白尾先生也皺起眉頭。我穿過兩人之間,走到奈奈身邊。


    「抱歉,你先等我一下,我有急事要處理。」


    『哎唷~』


    奈奈生氣地嘟嘴。也難怪她會生氣,畢竟她那麽期待和我一起玩。


    「真的很抱歉。還有,我有問題想問你,可以嗎?」


    『有問題要問奈奈?」


    「嗯。我在找一個木箱。用藍色繩子緊緊綁住的箱子……」


    『我知道那個箱子,我看過。』


    「咦?」


    奈奈肯定的答複讓我們同時發出驚唿。


    「在哪裏看到的?」


    『奈奈把它藏起來了。』


    奈奈可愛的嘴裏說出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奈奈把箱子藏起來了?」


    『嗯。我想跟大哥哥玩找東西的遊戲,所以把箱子藏起來了。』


    奈奈笑嘻嘻地說,笑容裏絲毫不見罪惡感。


    「就算不藏起箱子,我也會陪你玩啊。先把箱子還給我,我們再一起玩,好不好?」


    『不要,我好不容易想到這麽棒的主意呢。』


    奈奈突然轉身背對我。


    「彼方先生,這個小鬼是惡靈。」


    貓目先生冷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惡靈……?」


    「就是死者之中最壞的亡靈,也是災禍的根源。他們擁有自我意識,性格非常邪惡,對人或妖怪都有害。」


    怎麽可能?奈奈不可能是惡靈吧?


    「為什麽她可以隨意進入神的領域?神社的結界應該能阻擋惡靈才對。」


    白尾先生的聲音裏有著明顯的厭惡。


    「難道有人邀請她進來這裏?」


    「啊!」


    我臉色鐵青,同想起之前和奈奈約定時的情景。


    那時候,我的確請她來神社玩。難道是因為我那樣說,奈奈才能進來神社?


    奈奈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來玩捉迷藏吧。大哥哥當鬼尋找那個木箱,時間就限定在日落之前。』


    「如果日落之後我還找不到箱子呢?」


    『那麽木箱就是奈奈的!以後都不還給你!』


    「……臭小鬼。」


    貓目先生咒罵著,打算街上前毆打奈奈,白尾先生趕緊拉住他。


    「我們隻能先照她說的話去做。神像還在她手上,不能輕舉妄動。」


    『沒錯。要是奈奈出了什麽意外,箱子會一直被藏起來喔。』


    奈奈輕盈地跳起來,如羽毛般輕巧地浮在半空中。


    「反正幽落町等於是我們自家的庭院,熟悉得不得了,趕快找出木箱再來對付她。」


    貓目先生氣得想要吐口水。奈奈聞言,雙手在嘴唇前交叉,並發出『噗、噗——』的聲音。


    『答錯了,木箱不是藏在這個鎮上,我藏在外麵的某個地方喔。』


    「什……」


    我們啞口無言,奈奈伸出食指說:


    『提示一—小箱藏在東京都二十三個行政區之中。』


    「二十三區的範圍太大了,可以再給一點提示嗎?」


    白尾先生說


    完,奈奈不高興地說:『咦!』


    「我拿點心跟你交換。」


    『好吧!』


    奈奈這次很快就答應。


    白尾先生從衣袖取出一包點心給奈奈,裏頭是月餅。奈奈拿著月餅吃得津津有味。


    『提示二!藏在人很多的地方。』


    但東京都二十二區基本上都是人很多的地方,好像天天有廟會一樣熱鬧。


    「什麽樣的人比較多?學生?還是上班族?人很多也分為很多種不同的狀況啊。」


    『嗯……有很多家庭,小孩子跟著爸爸媽媽很開心地走著的地方。』


    「很多家庭?所以是遊樂設施?」


    白尾先生對貓目先生搖頭。


    「你知道二十三區內有多少遊樂場所嗎?我們需要更多提示,」


    「說得也是。」


    白尾先生點點頭,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包點心。


    「請給我第三個提示。」


    『不吃了,奈奈的肚子已經很飽啦。」


    奈奈說了句『我吃飽了』,將揉成一團的月餅包裝扔進垃圾桶。


    『加油喔。奈奈會一直在旁邊看著大哥哥。』


    話一說完,奈奈便自半空中消失,貓目先生與白尾先生都瞪著奈奈剛才所在之處。


    「對,對不起!」


    我向他們兩人鞠躬,不敢看他們的臉,邊感受著幾乎要壓垮我的罪惡感,邊把奈奈之所以會來神社的經過告訴他們。


    「原來如此,是彼方大人讓她進來的。」


    「真的很抱歉!我會負責找出神像。」


    我雙手放在地上,正打算磕頭賠罪時,貓目先生罵了句「笨蛋」。


    「你有什麽辦法能找到?頂多是到處晃來晃去,到傍晚還找不到任何東西。」


    「這、這個……」


    「不要憑著一股傻勁就說要負責,冷靜一點。」


    「你自己剛才還不是要跟那個小女生吵架?還好意思叫人冷靜。」


    白尾聳了聳肩膀說,貓目先生嘟著嘴迴了聲「少羅嗦」。


    「想開口請人幫忙就說吧,神像對我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東西。」


    「對不起,請……幫我。」


    「沒問題。」兩人都點頭答應。


    「隻是我還得忙著祭祀的準備工作,否則就算找到神像,準備工作沒有完成一樣無法舉行祭祀儀式。但是我可以提供意見。」


    白尾先生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道。沒錯,若是少了統籌的白尾先生,祭祀就無法進行。


    「尋找神像的工作交給我跟彼方先生吧。大叔住在東京很久了,要是你想到什麽線索再告訴我們。」


    「就這樣決定。」


    我點點頭,然後貓目先生突然竪起食指,修長的指尖戳了戳我的雙眉之間。


    「不要一直道歉。道歉太多次,反而會削弱道歉的效果。」


    「可、可是,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老實說,我很想罵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聽到貓目先生這麽說,我縮起身子,無法反駁。


    「不過,這種濫好人的個性就是彼方先生的特色。雖然我很不甘心,但老爺就是欣賞你這一點,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改變。」


    「貓目先生……」


    「對我而言,捉弄老實的你也是樂趣之一。要是你變得太多疑,我可是會很困擾。」


    這才是貓目先生的真心話吧。


    但是托貓目先生的福,我比較沒那麽內疚了。


    「接下來該怎麽做?二十三區之內有很多適合家庭去的地方吧?」


    「正如大叔所說,很可能是遊樂設施。我最先想到的是池袋的水族館及namja town,和位於水道橋的tokyo dome city,以及上野的動物園,還有押上的晴空塔,再來是擁有最多遊樂設施的台場等地方。」


    「荒川也有遊樂園,雖然沒有後樂團那麽好。」


    白尾先生手支著下巴說。


    「大叔很推薦都路荒川線呢,之前管理的神社附近就有荒川線電車經過。那麽,淺草附近呢?那邊也有花屋敷遊樂園。」


    「淺草那邊外國觀光客比較多,與家庭客較多的提示似乎沒有關聯。」


    說到淺草,我就想起收到「舟和」的地瓜羊羹而開心的水脈先生。


    貓目先生與白尾先生陸續過濾一些可能的遊樂場所,不過如果是水脈先生,一定能很快推理出正確的地點。


    「彼方先生,你是不是在想水脈老爺的事?」


    「咦?」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又想找老爺幫忙的樣子。」


    貓目先生嘲笑我,但我搖了搖頭。


    「不可以勉強水脈先生。雖然我很想找他幫忙,但這一次我想靠自己的力量。」


    「很好,的確需要顧慮到這一點。」


    貓目先生滿意地笑了。


    「但是,就算隻到最先提到的池袋搜尋,大概就得花掉一天的時間,我們必須再縮小搜尋的範圍。」


    貓目先生聳了聳肩膀,白尾先生點頭說「沒錯」。


    「那個箱子很醒目,要是藏得不好,很可能會被第三者拿走。換句話說,箱子應該被藏在一個人潮洶湧卻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


    「比方說置物櫃之類的?」


    聽到我的猜測,白尾先生點頭說「沒錯」。


    「那麽,我們就到剛才列舉的遊樂場所,找尋裏頭的置物櫃。趁那他小鬼肚子餓之前找到箱子,讓她無話可說。」


    「嗯,加油吧。」


    說完,白尾先生目送我跟貓目先生出發。


    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水道橋,那裏有東京最大的遊樂設施——tokyo dome city。


    鑽出水道橋的小巷子後,被高大的圍牆環繞、宛如要塞般的遊樂園出現在眼前。


    摩天輪與雲霄飛卓的軌道出現在滿是辦公大樓或學校的城市之中,好像一個塞滿玩具的玩具箱。


    從入口走進去就看見旋轉木馬,仿佛從辦公區直接走進夢幻世界裏。


    但是今天沒空玩這些華麗的遊樂設施,我們的目標是隱藏在角落的置物櫃。


    「遊樂園裏有好幾個地方設有置物櫃。」


    服務中心的姐姐笑容滿麵地告訴我們。聽到置物櫃區的數量之後,我差點昏倒。


    「雖然問到所有置物櫃的位置,但是全部檢查完也得花上半天的時間。」


    「我平常沒有使用置物櫃的習慣,還以為找置物櫃很容易。」


    「若是能很快找到木箱就好了。」


    時間還是早上,遊客卻不少,幾乎都是親子組合,大家朝遊樂園裏的東京巨蛋前進。


    「幾乎都是小男孩,東京巨蛋那邊有什麽活動嗎?」


    「好像有英雄表演秀,而且是由演員本人親自演出。小孩想看英雄,媽媽大概想看演員吧。聽說最近的特攝片都找帥哥來演。」


    「貓目先生知道得真清楚。原來是英雄秀啊,我小時候也很喜歡,可是爸媽都沒有帶我來看過。」


    「現在你可以自己去看秀。當然,這得等找到東西之後再說。」


    「雖然是有點想看,不過我都這麽大了,還跑去看英雄秀好像怪怪的。」


    說著說著,我們來到第一個置物櫃區。白色的置物櫃排在一起,許多置物櫃的鑰匙被拔下,代表已有人使用。


    「有一些櫃子上鎖了。」


    「那就把鎖打開來看看裏頭。」


    「咦?可以打開嗎?」


    貓目先生在外套口袋裏翻找一會兒


    ,拿出一根細細的鐵絲。


    「鎖的構造並不複雜,要打開不太困難。」


    他把玩著手上的鐵絲,走近置物櫃。


    「但一個個打開太麻煩。櫃子的密閉性不太好,我先大概確認一下再開鎖。」


    貓目先生說著,鼻子湊近置物櫃的門,然後嗅了嗅。他神情專注地板著,好像野生動物,聞一聞味道就知道裏頭是什麽東西。


    「嗯,有很濃的柔軟精香味,裏頭大概是洗好的衣服或是替換用的衣服吧。」


    「好厲害,閑一聞就知道了。」


    我也學貓目先生的樣子聞著置物櫃,但什麽都聞不到,隻感覺到鐵櫃的冰冷。


    「……不行,我聞不出來,」


    「廢話,彼方先生的嗅覺絕對比不上我。我可是鼻子精英,你的鼻子隻是一般人的鼻子罷了。」


    我隻聽過「鼻子名流」【※某個日本麵紙的品牌。】,頭一次聽說「鼻子精英」這種東西。


    「這樣吧,上鎖的櫃子交給我,彼方先生負責察看那些沒有上鎖的櫃子。」


    「了解。」


    我打開第一個櫃子,裏頭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接著打開的第二個、第三個櫃子也一樣。


    「貓目先生,你那邊進行得如何?」


    「我聞到加了卡士達醬的點心味道,應該是伴手禮。」


    貓目先生同樣毫無所獲。


    就這樣,我們檢查完所有置物櫃,但沒有找到任何與神像有關的東西。


    「去下一個地方找吧。」


    「等一等,貓目先生。」


    「怎麽了?」


    「走之前可以讓我買個西班牙油條(churros)嗎?」


    聽我這麽說,貓目先生以手背打向我的鼻子,發出「啪」的清脆聲音。


    「你這個笨蛋,都什麽時候了還想吃點心?」


    貓目先生詫異地看著我,我趕緊小聲地對他解釋:


    「不是我要吃的啦,是要買給奈奈。我想她差不多到了想吃點心的時間。這麽找下去可能也沒有進展,或許可以用點心跟奈奈交換一個提示。」


    「原來如此。你怎麽不早點說?」


    我根本沒機會解釋就被打啦,不過現在沒時間計較這麽多。


    遊樂園外麵有一家賣西班牙油條的店,我買了一份剛炸好的油條,甜甜的香味刺激著我空空的胃袋,但是我隻能忍耐著想買一份給自己的衝勤。


    『大哥哥,你手上的點心看起來好好吃。』


    「奈奈。」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我轉身一看,發現滿臉笑容的奈奈站在後麵。西班牙油條的魅力真大。


    『你們怎麽跑來這裏?日落之前真的能找到箱子嗎?』


    「你的意思是……木箱不在這裏?」


    『我不知道喔。』


    奈奈別過頭,但是眼睛依然盯著西班牙油條不放。


    「如果我把這個給你,你可以再給我一個提示嗎?」


    『嗯……好吧。』


    奈奈收下西班牙油條,看樣子她答應了。


    『現在是第幾個提示啊……算了,我的提示是,附近有鯨魚。』


    「鯨魚?」


    我和貓目先生對看一眼。


    「在海邊嗎?可是東京灣好像沒有鯨魚?」


    「小笠原有,但是小笠原不在東京都二十三區的範圍內。」


    貓目先生滿臉驚訝,我猜我的表情也和他差不多。


    「台場那邊有鯨魚出沒嗎?」


    「我沒聽說過。」


    我在腦海中想像著鯨魚在彩虹大橋下方噴水的情景,隨即搖頭。


    「有鯨魚的水族館呢?」


    「太陽城、品川或葛西的水族館都沒有鯨魚。」


    「我認為這可能是一條重要線索,她說的會不會是白海豚或者與鯨角相近的魚?」


    「小女生給線索時會想那麽多嗎?如果是白海豚,她大可以直接說是有白海豚的地方就好了。」


    「也對。」


    我們想篩選出正確的地點,結果現在連可供篩選的選項都沒有。


    奈奈吃著油條,很開心似地看著傷腦筋的我們。


    「鯨魚、鯨魚……有很多家庭遊客,也有鯨魚的地方……」


    說到鯨魚,找就想到《小木偶奇遇記》中出現的巨人哺乳動物。抹香鯨、座頭鯨,還有據說是地球上最大型哺乳動物的藍鯨。


    不過,怎麽想都不覺得嘴巴稍微張開就可以吞下一個人類的藍鯨,會出現在東京都二十三區裏。


    「嗯?」


    「怎麽了,彼方先生?」


    「沒什麽。我隻是突然想到,為什麽我會知道藍鯨的尺寸呢?」


    藍鯨擁有一般建築物無法容納的巨大身軀,眼神卻很溫柔,好像正守護著我的感覺。


    在我的記憶中,似乎還有櫻花存在——我曾在櫻花盛開的時節看過藍鯨。


    「我想起來了!是上野!上野的博物館!」


    「啊,你說的是國立科學博物館吧?沒錯,科學博物館外頭有鯨魚的模型。」


    貓目先生的金色眼睛閃閃發光。


    『可是我沒有藏在博物館裏喔,那個箱子在一個有企鵝跟大象的地方!』


    「企鵝跟大象……?」


    『沒錯,加油吧。』


    奈奈一轉身,身影再度消失。


    上野隻有一個地方有企鵝跟大象。


    那就是上野動物園——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


    但是我們找遍了動物園也沒有找到木箱。


    這裏到處是動物的氣味,還有小朋友發出的吵鬧聲,我們已經束手無策。


    時間已是下午,動物園裏人聲鼎沸。


    「這邊隻有一個置物櫃區,還以為很快就能找到箱子,結果箱子卻不在置物櫃裏。」


    貓目先生單手拿著動物園的地圖,筋疲力盡地坐在長椅上。


    「找遍了所有可能藏匿箱子的場所卻一無所獲啊。木箱的體積不小,應該很快就能找到才對啊。」


    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茶給貓目先生,貓目先生接過茶之後一飲而盡。


    「真沒麵子。這裏充滿太多動物的氣味,我很難聞出味道。」


    「再找下去也沒用……」


    貓目先生無奈地點頭。


    「我們可能找錯地方了。」


    「可是我想不出其他有企鵝跟大象的地方。」


    非洲象正在長椅另一頭悠閑地踱步,小孩子抓將柵欄看著大象搖晃鼻子的模樣。


    「那隻是她的說法,也許不隻是企鵝跟大象。」


    沒錯,奈奈給的提示未免太過簡單。


    「如果是白尾先生,搞不好可以猜到什麽。」


    「找大叔幫忙的時候到了,我們先迴幽落町一趟吧。」


    我們穿過建築物之間的小路迴到幽落町,迎接我們的是不輸動物園的熱鬧景象。


    商店街裏的妖怪比平常多一倍,到處都有攤販。大家不知道神像被偷走的事情,整座城鎮都沉浸在廟會的氣氛裏。


    「嗨,小哥!」


    八百先生從店裏走出來,我迴說「你好」,但是臉上擠出的笑容有點不自然。


    「貓目也在啊?你們要去神社嗎?」


    「嗯,是啊。」


    「為了參加緣日的活動吧?我也打算早點打烊,去神社賣彈珠汽水,等一下記得來光顧我的攤子喔。你們都是熟客,我會給你們特別折扣。」


    八百先生爽朗地笑著,我點頭說「謝謝」,然後和貓目先生一起迅速逃離現場。


    懷抱著尷尬的心情走到神社,隻見攤販的布置都已完成,整齊地排列著。


    神社裏隻有妖怪,單眼小僧買了棉花糖吃,無臉妖手裏提著剛撈到的金魚,長腳的舊工具妖怪則在他們之間忙碌地跑來跑去。


    白尾先生看見我們之後跑了過來。


    「找到了嗎!」


    「沒有,我們陷入僵局。」


    聽完我們的說明,白尾先生支著下巴思索。


    「嗯,上野有企鵝跟大象的地方,我也隻想到上野動物園而已。」


    「要不要再去動物園找一次?」


    「不。」白尾先生否定我的提案。「貓目說得沒錯,應該不是普通的企鵝跟大象,就像她所說的鯨魚不也是模型嗎?」


    「有沒有像我這種年輕人不知道的地方?比方說,隻有大叔們才知道的秘密場所。」


    「有是有,可是那裏沒有企鵝,也沒有大象。」


    白尾先生肯定地說完,卻又皺起眉頭沉吟。


    「怎麽了?」


    「聽到你說年輕人不知道的地方我才想起來,上野以前選有另一個車站,車站的牆壁上畫著企鵝跟大象,隻是那個車站已經廢站了。」


    我與貓目先生麵麵相覷。


    「站名好像叫……博物館動物園站吧?」


    「就是那裏!不會錯。那很像是那個小女生會藏東西的地方。」


    「可是,為什麽要藏在那裏?車站應該在很久以前就廢站了吧?」


    白尾先生點頭。


    「平成九年(西元一九九七年)就已經廢站了。」


    「假設箱子藏在博物館動物園站,而她知道這個車站,這表示她應該是在車站廢站之前就過世。」


    「那不重要啦,我們快去把箱子拿迴來。」


    沒錯,距離日落沒剩下多少時間了,既然知道藏匿的地點就得快點行動。


    車站遺跡就隱藏在東京國立博物館的園區內。


    車站是一棟石製建築物,以裝飾藝術風格建成,掛著「博物館動物園站」的浮雕。雖然外觀有著風吹雨淋的痕跡,卻沒有明顯的裂痕。盡管不複往日風光,車站本身仍具備西洋風味的優雅氣質,入口那扇鐵製金屬門緊緊關閉著。


    「真不容易發現這是個車站呢,原來月台藏在地底下。」


    貓目先生敲了敲鐵門,如預期般沒有任何迴應。


    腳底下仿佛能感覺到從地底傳來的震動,下方似乎台什麽東西存在。


    「搭京成電鐵從日暮裏往上野的路上,電車在地下行駛時好像會經過某個詭異的月台,搞不好就是那個月台。」


    「電車在地下行駛還能見到那個月台,表示月台那邊有電燈亮著。鐵門下方有腳印,也許廢棄的車站現在被當成倉庫之類的空間使用。但是應該不常有人來,所以是一個很適合藏東西的地點。」


    貓鬥先生拿出鐵絲插入門的鎖孔,大約轉動了兩、三次之後聽到「喀嚓」的聲音。


    「你看,就是這樣子打開。」


    「太厲害了,貓目先生!」


    為什麽他懂得如何開鎖呢?我決定先別問這個問題。目前最要緊的任務是找出神像,而不是追問貓目先生平常做什麽工作維生。


    打開鐵門之後,能看見通往地下的樓梯。


    緊急照明燈亮著,不過裏頭還是非常昏暗,灰色的牆上到處是熏黑的痕跡,讓這裏的氣氛顯得更加詭異。


    腳步聲聽起來特別大聲,樓梯間仍留有售票處的道路,旁邊還有通往廁所的鬥。帶有腥味的風自敞開的入口吹來,輕輕打在我們身上。


    「貓目先生……」


    「別黏在我身上。我的興趣是緊黏著水脈老爺,沒興趣跟彼方先生靠在一起。


    「對、對不起,老是給你添麻煩。」


    我竭力忍耐著,不要抓住貓目先生不放。


    「現在問這個問題好像時機不太對,但是……」


    「你想問什麽?」


    「貓目先生跟水脈先生是什麽關係?」


    「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總之水脈老爺就像是我的救命恩人。」


    「喔……」


    「我遭遇一些事情著點死掉,在小巷子裏徘徊時老爺救了我。於是我就對老爺一見鍾情,一見鍾情!我決定這一生都要追隨老爺。」


    貓目先生說這段話時,眼神直直望著前方,不知是在看樓梯前方,還是看著不在這裏的水脈先生。我不知道他看見什麽,隻知道他的眼神非常認真。


    「還有,老爺算是我的飼主吧。」


    「飼、飼主?」


    這是某種比喻嗎?看著不知所措的我,貓目先生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顯然覺得我的反應很有趣。


    走下樓梯之後就是月台,隱約能看見白色的柱子,牆壁跟柱子下方則塗成黃色。如果沒有被熏黑,或者燈光再亮一些,應該會覺得參觀這裏很有趣。


    「真的是我看過的月台沒錯。那時候隻匆匆瞥了一眼,我還以為是幻覺,沒想到真的有個月台在這裏。」


    「與其說是幻覺,不如說道整個月台都宛如妖怪一般,不,應該說是屍體。既然這庫車站已經廢止,等於是死了。」


    「死掉的車站啊……」


    月台空蕩蕩,地下鐵道另一頭埋入深邃的黑暗中,的確像是被現世舍棄的地方。


    「沒看到木箱。」


    「可能不在這一頭的月台,這邊也沒有企鵝跟大象。」


    貓目先生指著對麵的月台說。鐵路另一側的月台也一樣昏暗,氣氛相當詭異。


    從月台旁的樓梯走下去,有一條通往對麵月台的路。這裏的天花板特別低,仔細聽還能聽到「嗡……」的奇怪聲音。


    「那、那是什麽聲音!」


    「是電車的聲音吧?彼方先生,你也太容易被嚇到。」


    貓目先生傻眼地說。


    確實如同他所說,那是電車車輪經過上方的聲音。車輪與鐵軌摩擦的聲音迴響著,站在鐵軌下方聽來,感覺好像是野獸狂奔的聲音。


    走上樓梯後,盡頭處隱約能看到什麽東西。盡管被煙熏黑了,仍看得出是企鵝的壁畫。上頭書著兩隻企鵝親昵地並肩站立。


    「真的有企鵝!」


    「嗯,兩隻走路搖搖晃晃地裝可愛的家夥。」


    「為什麽對它們的敵意這麽深?」


    「它們是我永遠的敵人。」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貓目先生的反應會這麽強烈,不過對企鵝來說,被當成敵人應該覺得很困擾吧?


    月台上到處堆放著物資,像是沙包或鋼筋等物品,更強調出這裏已經不是使用中車站的事實。


    仔細觀察四周,發現月台的盡頭處有個不自然地染黑的方形物體。


    「那個該不會就是……」


    我走過去看,發現那邊放了一個柵欄,讓人無法靠近,但是那的確是大象的畫。


    「這裏有大象!」


    我看著大象的畫,發現大象的腳邊放著一個木箱,上頭用藍色繩子仔細地捆綁。那就是放置神像的箱了。


    「貓目先生,是神像!」


    「幹得好!快把神像帶迴去。」


    貓目先生準備搬走柵欄,不拿開柵欄就沒辦法取走箱子。


    這時奈奈拍著手出現了。


    『很好。你們中獎啦,中大獎!』


    她走到大象的畫旁,拿起木箱。


    『恭喜!你們在日落之前找到木箱,大哥哥們蠃了。』


    「太好了,你會把木箱還給我們吧?」


    奈奈也應該滿意了。我等著收下木箱,奈奈卻一動也不勤。


    「怎麽了,奈奈?」


    『我們再玩一次嘛!這次的時限定在晚上之前。』


    奈奈眼神晶亮,貓目先生卻是臭著一張臉。


    「這跟我們約定的內容不一樣。快把箱子還給我們。」


    『不要!』


    「奈奈!」


    我忍不住朝抱著木箱的奈奈大喊。她渾身顫抖,一臉害怕地望著我。


    「對不起。可是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如果沒有那個箱子我們會很困擾。」


    『可是,如果我把箱子還給你,大哥哥就會迴去了對不對?』


    「等祭祀結束後,我們再一起逛攤好嗎?」


    『不要!我現在就要一起玩,我不要大哥哥迴去!』


    奈奈的叫聲在熏黑的月台迴蕩。


    『離開的人不會再迴來,奈奈也是這樣被拋棄的!』


    「奈奈……」


    抓著柵欄的貓目先生吸了吸鼻子。


    「難怪她身上除了腐壞的鈑團味,還有一點羊水的臭味。一定是嬰靈。」


    奈奈聞言『啊』了一聲,她說自己被拋棄,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奈、奈奈是在這個車站出生的。』


    奈奈淒苦地訴說著。


    『一生下來就被紙包著放進箱子裏,想哭也哭不出聲音;想打開紙箱的蓋子,雙手卻沒有辦法勤。箱子裏又黑又窄,我好害怕。』


    奈奈用力抱著木箱,小小的肩膀顫抖著。


    『我在箱子裏聽見外而的人聲,是小孩子跟媽媽還有爸爸的聲音。小孩子說等一下要看熊貓或者恐龍等等,聽起來好開心。可是奈奈卻隻有一個人。沒有名字的奈奈一個人孤單地待在箱子裏。』


    過往曾經發生剛出生的寶寶被扔在置物櫃裏的事件,奈奈竟也有過類似的遭遇。


    『可是不知何時開始,我就到了箱子外頭,能夠穿著喜歡的衣服自由地去很多地方。


    但是沒有人能看得見我,我還是好孤單。』


    「你到處流浪,最後來到幽落町是嗎?」


    『那裏很明亮,大家都很開心的樣子。所以我也想認識大家,隻是大家都躲著我。』


    「就在那個時候,我跟你打了招唿……」


    『嗯。大哥哥會跟奈奈一起玩,所以我最喜歡大哥哥!』


    奈奈天真地笑著。若不是處於這種狀況,我真想給她一個擁抱。


    可是我必須趕緊把神像帶同神社才行,距離日落已經沒有多少時間。


    「我們可以一起迴幽落町啊。手牽著手一起迴去,我不會把奈奈留在這裏。」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


    奈奈有些慌張。


    吵鬧的噪音傳過來,電車似乎又要經過這個車站。奈奈發現電車即將通過,若有所悟地抬起頭。


    『對了,隻要這個箱子消失就沒問題啦!這個箱子獨占了大哥哥,如果箱了壞掉,大哥哥就是奈奈一個人的。』


    「咦?」


    『裝在這個箱子裏的小朋友好奸詐!大哥哥跟其他人都這麽重視他!我要砸壞他!』


    奈奈將木箱高高舉起。地麵的震動越來越強,整個月台跟著震動起來。


    「這個臭小鬼!」


    貓目先生想搬開原本抓著的柵欄,但是已經來不及。


    下一秒,貓目先生消失了——不,正確地說,是貓目先生變成一隻黑貓。


    「是那個時候的貓!」


    我看過這隻黑貓。我想逃離加藤先生身邊時,就是它帶我迴到幽落町。


    變成黑貓的貓目先生轉瞬間便跳上柵欄,接著朝瞪大眼睛的奈奈跳過去。


    『啊!』


    因為黑貓撞上奈奈的臉,她晃了晃身體,手鬆開木箱。這時一道刺眼的光芒照進月台,列車即將通過。


    木箱在雪白的燈光照耀下飛往空中。


    「糟糕!」貓目先生大喊一聲。隻見木箱上下顛倒地掉落在鐵軌上,這樣下去,木箱會被電車輾過去。


    ——我得保護木箱。


    迴過神時,我已經跳下鐵軌。我伸出手抓著木箱,迅速用身體保護它。


    電車猛然逼近,我聽見鐵軌與車輪摩擦後發出類似尖叫的噪音。


    我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多少緩衝電車撞擊時的力道,就算木箱被撞壞,也希望能保護裏頭的神像。


    就在我做好心理準備時,身體突然被人抓住,一道光從我身旁穿過,而電車像條蛇一般扭動之後消失在黑暗中。


    「真是太亂來了。」


    「咦……啊!」


    一點都不痛。我迴過神來,發現有人溫柔地抱著我。


    「水脈先生,你怎麽在這裏!」


    「我聽白尾說了,謝謝你替我們找迴神像。」


    水脈先生溫柔地微笑,我仍雙手緊緊抱著木箱。


    「老爺!」


    依售維持黑貓姿態的貓目先生跑過來。


    「您身體還好嗎?」


    「還好。我靜養了一陣子,身體好多了。」


    說是這樣說,但是水脈先生的臉依然毫無血色,很明顯他在硬撐。


    「可是……」


    水脈先生望著月台的盡頭。奈奈佇立在倒在地上的柵欄另一頭。


    『木箱被拿走了……大哥哥也會離開。』


    「是你帶走木箱的嗎?」


    水脈先生一靠近,奈奈的身體便僵硬起來,但是水脈先生並沒有責備她,隻是默默撫摸奈奈的臉龐。


    「你的願望並不是要搶走這個木箱,對嗎?」


    水脈先生平靜地詢問,奈奈點了點頭。


    「也不是為了要跟彼方同學玩。」


    「咦?」


    我詫異地瞪大眼睛,水脈先生姿態優雅地迴過頭。


    「你們的對話我隻聽到一半,不過我想,這個孩子把木箱藏在她死去的地點,一定有什麽特殊意義。」


    「這……」


    如果是我,應該會很畏懼自己死去的地方。若沒有深切的思念,絕對不會想迴去。


    一想到這裏,答案便唿之欲出。


    「她對這裏還有某種留戀?」


    「沒錯。」


    水脈先生點頭。


    「她希望有人能注意到這一點,讓她實現真正的心願。」


    「真正的……?」


    「沒錯,她希望這裏能夠再次湧現人潮。」


    堆滿物資的月台,被煙熏黑的大象與企鵝壁畫——水脈先生望著這座遭人廢棄的車站說道。


    「你是不是想用自己的雙腳走在這個熱鬧的車站裏?」


    『…………嗯。』


    漫長的沉默過後,奈奈終於點頭。水脈先生蹲在她麵前,對上她的視線說道:


    「那麽,就讓我解決你心中的煩惱。」


    「真的可以嗎?」


    貓目先生問,那對金色眼眸不安地仰望水脈先生。


    「當然可以。這個車站以車站而言算是已經死去,所以——」


    奈奈用力緊握住水脈先生的手。


    在幽落町,祭祀的時間已漸漸逼近,街燈一盞盞亮起,照亮整座城鎮,妖怪們也陸續前往神社。


    我們在水脈先生的帶領下,朝著與人潮相反方向的外圍走去。我常在商店街周邊走動,卻是第一次來到郊外。


    這裏沒有住宅,隻有茂盛翠綠的樹林。樹林一隅出現一些妖怪,但都是一些生麵孔。


    「那些是從外縣市來的妖怪嗎?」


    恢複成年輕人外型的貓目先生問水脈先生。


    「嗯。除了幽藩町之外,各地都有許多妖怪城鎮。次


    郎沒有使用的機會所以大概不曉得。其實大家移動時會使用這種車站。」


    水脈先生讓我們看的正是剛才見過的那個裝飾藝術風格的車站。沒錯,那是博物館動物園站。


    我和貓目先生麵麵相覦。


    「車站怎麽會在這裏?」


    「這就是俗話所說的『丈八燈台照遠不照近』吧?」


    我們的反應讓水脈先生露出微笑。


    「幽落町是妖怪們居住的地方,同時是死者的通道。不隻是生物,就連完成使命的工具或建築物也會來到這裏。」


    奈奈牽著水脈先生的手,眼睛閃閃發亮。


    做工精巧的六盞壁燈將車站照得閃耀亮眼,大大的入口處沒有那扇鐵門。


    『我們快點進去!』


    奈奈拉著水脈先生的手。


    為了不讓妖怪們發現奈奈,我站在奈奈身邊掩護她,一起走下樓梯。雪白的牆麵沒有熏黑的痕跡,售票處站著一名身穿製服、壓低帽簷的人。


    『好棒、好棒,好多人喔!』


    「因為今天有廟會啊。奈奈,你想怎麽做?」


    『我想搭電車!』


    「好,我幫你買一張能搭到終點站的車票。」


    水脈先生替奈奈買了車票,同時替我們自己買了月台票。和售票處一樣,剪票口也站著一個穿製服的人。那人壓低帽簷,看不清長相,但很可能是妖怪。


    奈奈走下月台之間的樓梯,朝我伸出於喊了聲:『大哥哥!』我默默地伸出右手。


    奈奈右手牽著水脈先生、左手牽著我,開開心心地走在通道上。她對貓目先生喊了聲:『小貓咪。』像是要說什麽似地看著貓目先生,但是貓目先生立刻別過頭。


    『小貓咪不喜歡我。』


    「他隻是有點害羞而已。」


    水脈先生的迴應讓貓目先生露出尷尬的表情。


    走上樓梯後就是上行電車停靠的月台。牆上的企鵝壁畫有著黑白分明的輪廓,盡頭處的大象壁晝也沒有熏黑的痕跡。


    不一會兒,刺眼的光照亮月台,有著四節車廂的電車停下來。門一打開,妖怪們陸續走下車,其中有個河童手裏提著米屋的紙袋。


    「那個河童難道是……」


    「嗯,似乎是從印旛沼來的。」


    水脈先生笑逐顏開。我也以懷念的心情目送河童離開。


    『大哥哥們,謝謝!奈奈好開心!』


    奈奈鬆開我的手,徑自走進電車。電車上顯示終點站的牌子寫著「常世」。


    我懂了。如此一來,奈奈不會繼續在交界處徘徊,而會前往她該去的地方。我得笑著送她離開才行。


    「再見,奈奈,多保重喔。」


    『嗯,大哥哥也多保重!』


    奈奈拚命揮手。即使電車已經關上門、開始移動之後,她仍繼續揮著手。


    駛往常世的電車載著一名小女孩,靜靜地離開月台。我也一直揮著手,直到電車的燈光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見為止。


    「好,我們迴去吧。」


    電車開走之後,水脈先生轉身準備離開。但是他才剛踏…一步,雙腳立刻癱軟。


    「水脈先生!」


    「老爺!」


    我伸出手之前,貓目先生便已衝上前撐住虛弱的水脈先生,小心翼翼地攙扶他。


    「快抓著我。」


    「抱歉,麻煩你了。」


    貓目先生搖了搖頭。


    「該說抱歉的是我。我不該讓老爺勉強自己,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才對。」


    「別這麽說。你們兩人已經做得很好。是你們找到正確的地點,我才能幫上忙。你們很努力了。」


    水脈先生露出極具包容力的笑容看著我們。


    沒關係,問題已經解決了——看見水脈先生的笑容,很自然地就會這樣想。


    也許是緊張的情緒一下子放鬆的緣故,我的手也跟著放鬆,原本抱在手裏的木箱就這麽掉下去。


    「啊!」


    我慌張地想接住箱子卻為時已晚,木箱撞上堅硬的地麵,撞擊的力道讓藍色繩子鬆脫,蓋子跟著打開,讓箱子裏的東西掉出來。


    「哇!對不起!」


    我趕緊蹲下來打算撿起箱子,但在蹲下之後卻無法動彈。


    箱子裏掉出來的東西——也就是原本收藏在箱子裏的東西,竟然是一顆頭。


    那顆頭的臉上覆蓋著一層如珍珠般的白色鱗片,頭上長出小樹枝般光滑的角。雙眼緊閉,露出像是睡著般的神情。


    這顆龍頭宛如雕刻般——不,應該說它比所有人類雕出來的雕刻品都還美麗。


    我跪坐在氣氛莊嚴的客廳裏。


    不常穿的神主服裝讓我不太自在,整個人都無法放鬆。我的茶點也還原封不動地擺在矮桌上。


    神像平安地迴到本殿,祭祀儀式也準時進行。我對著神像朗誦祝禱詞,白尾先生則在旁殷切提醒,讓我沒有因為難念的詞匯而出糗,順利地完成所有儀式。


    嘶……我吸了吸鼻子。一同到神社就全身發冷,大概是因為和奈奈接觸過久,身體有些吃不消。


    神杜前方傅來妖怪們的聲音。零星傳來的開朗笑聲讓我稍稍緩解緊張的情緒。


    我等一下要與龍見麵。


    「方便進去嗎?」


    聽見白尾先生的詢問後,我拉開紙門。看見門後方的人,我頓時倒抽一口氣。


    「彼方同學,你這次立下大功,辛苦了。」


    「水脈先生……」


    站在走廊的白尾先生朝我們點頭,關上紙門便離開,客廳隻剩下我和水脈先生。


    「你好像不是很驚訝呢。」


    「我已經隱約猜到水脈先生就是龍。因為你做的事情和龍很像。」


    我偷偷觀察著水脈先生的氣色。


    他的肌膚已經恢複光澤,氣色比我們剛剛認識時還要健康許多。我感覺因為祭祀成功,纏在水脈先生身上的汙穢之氣也消失了。


    正因如此,我有話想對他說。


    「那個,水脈先生……」


    「什麽事?」


    「我知道自己這樣問好像有點自大……」


    我先這樣聲明,免得他誤會,但是掌心已汗水淋漓。


    「水脈先生……你為了幫助因幹旱而受苦的人,身體斷成三截。現在又為了撫慰煩惱的幽靈而遭受痛苦……這樣做真的好嗎?」


    水脈先生很疑惑似地微微偏著頭。


    「為什麽你能夠犧牲自己幫助別人?經曆這麽多痛苦的事,有什麽理由讓你選擇繼續幫人?我想知道理由。」


    我不知道是什麽驅使水脈先生不肯放棄地幫助他人。


    他付出這麽多卻不見得能得到好的結局,為什麽還能夠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


    「理由很簡單。」


    水脈先生沒有露出困擾或者生氣的表情,隻是靜靜地迴答我。


    「見到別人痛苦,我也會感到心痛:見到別人哀傷的表情,我也會感到哀傷。隻是這樣而已。」


    「可是……」


    「我也想問你。為什麽電車進站的時候,你會跳下鐵軌呢?要是被電車撞到,絕對會受重傷,但你還是跳了。」


    「我隻是想盡力保護好神像。」


    「為什麽想保護神像?我想知道為什麽你當時會不顧安危地衝下鐵軌。」


    水脈先生輕聲詢問。


    確實如此,要是水脈先生沒來救我,我可能會死。


    一迴想起來,背後不禁冷汗直流。


    「因為……若沒有神像就無法完成祭祀,那麽水脈先生會一直痛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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