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禾仰頭看著林昊青,很奇怪,在林滄瀾身死之後,紀雲禾竟然感覺,以前的林昊青,竟然忽然迴來了些許……


    “解藥若能找到,我自是欣喜,但是若找不到,我便也忍了。這麽多年,在這馭妖穀中,我早看明白了,這人,我可以和你鬥,和林滄瀾鬥,但我唯獨不能與天鬥。天意若是如此,那我就順應天意,隻是……”


    紀雲禾直勾勾的盯著林昊青:“我還有一個要求。”


    “你說。”


    “我要離開馭妖穀,並且,我還要帶走馭妖穀囚牢中關押的鮫人。”


    此言一出,房間裏再次陷入了極致的靜默當中。


    兩人的眼神當中,紀雲禾寫著勢在必得,林昊青寫著無法退讓,焦灼許久,林昊青終於開了口:“你知道鮫人對馭妖穀來說意味著什麽。”他沉著臉道,“馭妖穀走失一個馭妖師,朝廷未必在意,但鮫人,誰也不能帶走。”


    “我若一定要呢?”


    “那你便又將與我為敵。”


    第三十三章 同謀


    林滄瀾的屍體在旁邊已經涼透。


    而此時房間沉寂得,卻猶如還站在這房間裏的兩個活人,也已經死去了一般。


    終於,紀雲禾從床榻上走了下來,站到了林昊青麵前,她比林昊青矮了大半個頭,但氣勢卻也並不輸他。


    “林昊青。”她也直唿他的名字,沒有任何拐彎抹角,“事到如今,若我依舊與你為敵,我會感到很可惜,但我也並不畏懼。”


    “嗬。”林昊青一聲冷笑,隨即陰沉的盯著紀雲禾,“我看你是沒有想清楚,你帶走鮫人,不僅是與我為敵,也是與整個馭妖穀為敵,更甚者,是與順德公主,與整個朝廷為敵!”林昊青邁向前一步,逼近紀雲禾,“且不說你能不能將鮫人從馭妖穀中帶走,便說你將他帶走了,你以為事情就結束了?你和他便能得逍遙自在了?”


    林昊青丟給紀雲禾兩個字:“天真。”


    “天不天真我不知道。”紀雲禾道,“我隻知道,他屬於大海,不屬於這兒。”


    “他已經開了尾,你以為他還屬於大海?”


    林昊青提到此事,紀雲禾拳心一緊,她默了片刻。最終還是仰頭,直視林昊青,執著的告訴他:


    “他屬於。”


    不管他有沒有被開尾,亦或者變成了其他不同的模樣,他那漂亮的大尾巴,出現過,便不會消失。


    在紀雲禾看來,長意永遠屬於那澄澈且壯闊的碧海,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誰也看不穿的未來。並且她堅信,長意也終將迴到大海之中。


    林昊青看著紀雲禾堅定的眼神,默了片刻,“你想清楚,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你求了那麽多年的自由,便要為這鮫人放棄嗎?”


    紀雲禾聽罷林昊青的話,歪著腦袋思索了片刻:“林昊青,你要殺林滄瀾,我碰巧前來,助你一把,所以,這個機會不是你給我的,是上天給我的。而自由,也不是你給我的。它本來就該是我的。”


    紀雲禾說罷,在方才的思考之後,她心中也已有了數,今日算是與林昊青談崩了。


    沒了林滄瀾,她與林昊青短暫的和解之後,該怎麽爭,還得怎麽爭。


    紀雲禾邁步要離開,林昊青側身問她:“解藥你不要了?”


    “我想要,你現在也給我不了我。”紀雲禾指了指椅子上林滄瀾的屍體,“你先想好怎麽安葬他吧。穀中的老人、朝廷的眼線、大國師的意誌,都不會允許一個弑父的叛逆之人登上穀主之位。他們要的是一個絕對聽話馭妖穀主。”


    紀雲禾出了裏間,往屋外走去。可像是要和她剛才的話來個唿應一樣,在紀雲禾即將推門而出的時候,外麵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穀主!穀主!”


    門外,有一名馭妖師慌張的唿喊著,他停在門邊,著急的敲了兩下門。


    在外麵初升的朝陽中,馭妖師的身影投射在門上,與紀雲禾隻有一門之隔。


    紀雲禾推門而出的手停住了。


    其實,在她與林昊青談崩了之後,紀雲禾最好是能真的扳倒林昊青,自己坐上穀主之位。讓眾人知道是林昊青殺了林滄瀾,這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他會被馭妖穀中的人摒棄,會被朝廷流放,彼時,紀雲禾便是做馭妖穀穀主的最佳人選。手握權力,而身側再無幹擾之人,她便能更方便的將長意帶出這囚牢。


    但是……


    馭妖師在門外,她如今和林昊青都在這屋中,二人身上皆有鮮血。


    林滄瀾是誰殺的,這事情根本說不清楚。


    紀雲禾轉頭,看向屋內的林昊青。


    林昊青隨即走了出來,與紀雲禾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外麵的人再次敲響房門:“穀主!”馭妖師聲色著急,仿佛下一瞬便要推門進來。


    “穀主身體不適正在休息。”林昊青終於開了口,“何事喧鬧?”


    聽見林昊青的聲音,外麵的馭妖師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主心骨:“迴少穀主!前山外傳來消息,順德公主擺駕馭妖穀,現在禦駕已到山門前了!”


    紀雲禾一愣,隨即心頭猛地一跳。


    “你說什麽?”林昊青也是一臉不敢置信。


    “少穀主,順德公主禦駕已經到山門前了!還請少穀主快快告知穀主,率我馭妖穀眾馭妖師,前去接駕呀!”


    順德公主……


    那個高高在上,仿佛隻存在於傳言中的“二聖”,竟然……親臨馭妖穀了……


    紀雲禾與林昊青對視一眼,兩人卻不約而同的望向裏屋已然涼了屍身的林滄瀾。


    紀雲禾微微握緊拳頭。


    林滄瀾死得太不巧了。若叫順德公主知道是他們二人殺了林滄瀾,他們兩人都會被打上不忠不孝,以下犯上的烙印,朝廷不喜歡叛逆的人,順德公主尤其如此。


    “少穀主!”


    外麵的馭妖師聲聲急催。


    紀雲禾用手肘碰了微微失神的林昊青一下。林昊青迴過神來,定了定心神:“知道了,你先帶眾馭妖師去山門前,待我叫醒穀主,便立即前去迎接。”


    “是。”


    外麵馭妖師急急退去。


    也虧他來得急去得也急,並未發現這穀主的住處經過昨夜的打鬥,有任何不對。


    待人走後,林昊青與紀雲禾一言未發,但都迴到了裏屋。


    兩人看著輪椅上斷氣的林滄瀾,他仍舊睜著眼睛,宛如猶對人間有那麽多的欲望和不甘,而他脖子上的傷口卻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林昊青沉默的抬手,將林滄瀾的雙眼拉下。


    “老頭子活著,活得不是時候,死了,卻也給人添亂。”他說得薄涼。


    紀雲禾看了林昊青一眼:“他活著該恨他,死了便沒他的事了。”紀雲禾往四周看了一眼,“現在抬他出去埋了太惹人注目,也沒時間做這些事了。”


    “你待如何?”


    紀雲禾抬手,往床榻上一指:“你給他抬上床去,蓋好被子,擋住脖子上的傷口。”


    “然後呢?”林昊青冷笑,“等他活過來嗎?”


    “他活過來,你我也得死。”紀雲禾看著林昊青,“收起你說風涼話的態度,你我之間,該爭的爭,該搶的搶,但在順德公主麵前,你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殺了林滄瀾,我的手也不幹淨,現在,你和我,就好好的,聯手演一出戲,將那尊不請自來的神,趕緊送走。”


    紀雲禾說這話時不卑不亢,神色模樣鏗鏘有力,林昊青看著她,臉上的諷笑,到底是收斂了起來。


    第三十四章 順德公主


    “你去抬林滄瀾,給他布置好,他平日裏怎麽躺著的,輪椅放在什麽位置,我要你絲毫無差錯的複原。我先把地上的血擦幹淨。”


    紀雲禾一邊說,一邊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沾了桌上的茶水:“等做完這些,你我各自迴去,換身幹淨的衣服,把臉擦幹淨了,我們去見順德公主。”


    “我們去見?”


    “對,我們去見。”紀雲禾跪在地上,擦著地上的血,“我們去告訴順德公主,穀主昨日夜裏忽然病重,臥床不起,氣息極為微弱。”


    紀雲禾說著這些的時候,正好擦到了牆角,在牆角裏,卿舒化成的那抔土還靜靜的堆在那裏,紀雲禾將擦了血的衣服放到旁邊,將那抔土捧了起來,灑在了林滄瀾房間的花盆之中。


    “動作快點吧。”她轉頭看林昊青,“我們也沒什麽時間耽擱了。”


    紀雲禾與林昊青兩人收拾完了林滄瀾的住所,兩人避開他人,快速迴去換罷衣裳,再見麵時,已是在馭妖穀的山門前。


    恰時馭妖穀外春花已經謝幕,滿目青翠。


    紀雲禾與林昊青擦幹淨了臉上的血,換掉了被血汙染了的衣裳,兩人往山門前左右一站,不言不語,好似還是往常那兩個不太對付的少穀主與護法。


    二人相視一眼,並不言語,隻望著山門前的那條小道,靜靜等待著暮春的風,將傳說中的順德公主吹來。


    沒過多久,山路那邊遠遠傳來了陣陣腳步聲,人馬很多,排場很大,不用見,光聽,就能聽出來一二。


    馭妖穀地處西南,遠離城鎮,偏僻得很,少有這些大陣仗,馭妖師們大多數都是自幼被關來馭妖穀的,除非像雪三月這般能力過人的馭妖師,鮮少有人外出。


    是以僅遠遠聽見這些動靜,馭妖師們便變得有些嘈雜起來,揣測不安,驚疑不定,還帶著許多對站在皇家頂峰的上位者的好奇。


    山路那方,腳步聲漸近,率先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確實一麵赤紅的旗幟,旗幟上赫然繡著一條五爪巨龍。


    皇帝以明黃色繡龍紋,代表著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利。而順德公主素來喜愛紅色,越是炙熱鮮豔的紅,她越是喜歡。所以代表著她的旗幟,便是赤紅底的金絲五爪龍紋旗。


    曆朝曆代以來,公主皇後,為女子者,皆用鳳紋,唯獨順德公主,棄鳳紋不用,偏用龍紋。


    其野心,可謂是連掩飾也懶得掩飾一番。偏偏她那身為皇帝的弟弟,絲毫不在意,任由這個姐姐參與朝政,甚至將勢力滲入軍隊與國師府。


    在這五爪龍紋旗飄近之時,紀雲禾頷首看著地麵,無聊的瞎想著這些事情,待得龍紋旗停下,後麵所有的車馬之聲也都停了下來。


    紀雲禾此時才仰頭往長長隊伍裏一望。


    鮮紅的轎子豔麗得浮誇,抬轎子的人多得讓紀雲禾都快數不過來。


    轎子上層層疊疊的搭著紗幔,紗幔用線約莫入了金銀,反射著天光,耀目得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而便是在那光芒匯集之處,層層紗幔之間,懶懶的躺著一個赤衣女子,她身影慵懶,微微抬起了手,似躺在那紗幔之中飲酒。


    不一會兒,一個太監從隊伍裏走了出來,看了林昊青一眼,複而又瞥了一眼紀雲禾,倏爾冷笑了一聲。


    紀雲禾也打量了他一眼,隻覺這太監五官看起來有些熟悉。


    “馭妖穀主何在?公主親臨,何以未見穀主迎接?爾等馭妖穀馭妖師,簡直怠慢至極。”


    太監盯著紀雲禾說著這些話。


    當尖利的聲音刺入耳朵,紀雲禾霎時想了起來,一個月前,便是這個太監押送著關押長意的箱子,送到了馭妖穀。她當時還給他脖子貼了個禁言的符紙,想來,是迴去找國師府的人拿了……


    現在觀他語氣神色,似並沒有忘記紀雲禾,且還將這筆仇,記得深沉。而今他又是跟著順德公主一同前來的,想來有些難對付。


    紀雲禾垂頭,不言不語。全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左右,這裏還有個少穀主得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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