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月亮出來了。


    月的旁邊,有兩顆異常明亮的星,掩蓋了所有星空的光芒,和月牙兒,連成了一張笑臉。


    那是太白與歲星。


    遙記與他牽手看到這幕美景的往事,仿佛是很遙遠的過去,遙遠得不曾發生過……


    他說,看到這星,便能帶給她歡笑。


    可今晚,卻帶不來半點歡顏,隻覺得心酸。


    “葉公子,我們的侍衛還在那件古廟裏呢!”行了很遠,碧喜忍不住道。


    “怎麽?”葉之江駐足,冷冷迴眸,“還想讓我去救他們?”


    即使想救,也救不了吧?


    “這可怎麽辦了?隨從沒了,銀兩、糧食、換洗的衣服一概沒了,叫我們怎麽去承德?”


    “喏,拿去——”葉之江甩出一個包裹,扔到碧喜懷裏,“這些足夠當盤纏了。”


    “多謝葉公子。”碧喜悄悄瞅了懷烙一眼,“格格,你不跟葉公子說說話嗎?”


    說?還有什麽好說的?


    行了這一路,他又何曾主動跟她說過話?


    懷烙忽然感到一陣暈眩,頓時腰力不支,身子一倒。


    出乎意料的,一隻力臂猛地一伸,將她扶住。


    她抬頭,看著這個攙扶她的男人,不知他是出於一片同情好意,還是存有舊日的……感情?


    “懷孕了就別逞強,”隻聽他低聲道:“走了這麽久,也不提出要歇歇。”


    語氣中,似有責怪之意。


    怪她不憐惜自己嗎?


    原來,他看出她懷孕了。也難怪,這微聳的肚子,連流匪都一目了然,何況向來心細如發的他?可他為何一直不動聲色?


    “這又不是你的孩子,操什麽心?”似乎在賭氣,把頭側到一邊,懷烙冷冷的答。


    “格格!”


    碧喜一聽之下,急道:“胡說什麽呢?!”


    “少多嘴!”懷烙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泄露真相。


    “格格,事到如今,您還裝什麽呢?葉公子再笨,也懂得算時間吧?”碧喜歎道:“他會算不出這孩子是自己的?”


    “你……”懷烙心兒猛跳,雙頰頓時羞紅。


    “碧喜,已經脫險了,不必再討好我了。”不料,葉之江卻如此答。


    “什麽?”碧喜一怔,“孩子是您的,我沒說錯啊!”


    “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幫你們,才這樣說的。”俊顏冷酷,話語更傷人。


    “葉公子,你傻了嗎?”碧喜叫起來,“我們格格懷胎五月,你也不掐指算算,這能是別人的孩子嗎?”


    “我一個男人,哪看得出多少月啊。”他依舊不為所動,事不關已的說:“隨你們怎麽說。”


    “你……”碧喜憤慨,狠不得撲上去,給那可惡俊顏一拳,“自己的孩子,卻不認賬?葉公子,我真是看錯了你!”


    “皇帝的女兒不愁嫁,我離開了,自有後來人。”他再次道出絕情的話語,像一把劍,刺向懷烙脆弱的心。


    “我們格格是那樣朝三暮四的人嗎?”碧喜差點兒氣得哭了,“她為了你,與皇上關係鬧僵,現在要出宮生孩子,你居然……居然還懷疑她?欺人太甚!”


    “她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嗎?”葉之江輕笑,“我隻知道,她主動嫁給我的時候,也隻見過我兩次——如此輕率的女子,叫我怎麽想她?”


    “如果她真有別人,為什麽這次出京,那人不來?”碧喜大嚷。


    “大概就像我當年一樣,因為被迫的,所以躲著她吧。”俊顏淡淡看了懷烙一眼,不帶絲毫感情。


    一股寒涼自心底生起,懷烙隻覺得自己處在寒風冷冽的荒原之中,孤獨無依。


    方才被他救下時產生的一點點暖意,此刻蕩然無存。


    她們之間,果然是孽緣,每次一見麵,都是傷害。


    “你自己說,孩子是我的嗎?”他轉視她,絕情地問。


    她該怎樣迴答?


    已經傷得這樣深,還要再受侮辱嗎?


    “不,當然不是。”懷烙答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碧喜呆住,不敢相信主子如此言語,好一陣子的寂靜。


    “聽見了?”葉之江朝碧喜一笑,“她自己都這樣說了。”


    仿佛聽見自己的心髒像花朵一般,一瓣瓣裂開,凋落……懷烙強忍著,從容冷靜地瞧著他,堅守對峙的謊言。


    絕望的悲傷在,她拋棄一切,僅剩矜持。


    什麽都沒有了,能維持的,隻有一點點尊嚴。


    “葉公子貴人事忙,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了,在此分道揚鑣好了。”她迴眸,對碧喜道。


    碧喜在哭,代她哭泣。


    然而這一刻,她卻像流幹了全有淚水,雙眼是空洞的。


    她看見葉之江一言不發,轉身離開,黑色的衣衫融入黑夜,忽然覺得這個男子真的自她生命中抽離而去了。


    她深深吸進一口曠野的氣息,抬頭仰望仍在月邊掛著的星。


    看到笑臉,就是祝福嗎?


    為何她覺得,這星月似一個諷刺,嘲笑她的遇人不淑。


    來到承德,安定下來,懷烙忽然有一種不打算再迴京的欲望。


    她沒住行宮,自己在市坊之中,擇了一所小小的庭院。


    庭院每日裏充滿了孩童的笑聲,因為,她收養了許多孤兒。而其中,又以漢人的孩子居多。


    自京城到承德這一路,失去了侍衛的保護,卻讓她看到真實的民間。


    的確,碧喜說得沒錯,她幻想中的盛世原來隻是一個謊言,那些史書上對前明貧陋的記載,用在大清身上,也恰如其分。


    她終於可以理解,為什麽那些流匪會熱中於吃人——不是變態,而是被逼。


    在寸草不生的荒年,除了人吃人,還能怎樣生存?


    她覺得經過此行之後,蛻變成另一個懷烙,從一個無知的公主,化為閱曆無數的深沉女子。


    現在的她,不再穿花盤底鞋,不再帶珠環翠繞的冠,甚至沒有綾羅綢緞。她就像一個普通的民間女子,隻著布衣,長發一支簪子別好,輕鬆自在的過日子。


    她亦不再敷人皮,拋去虛榮,還原真實。


    很慶幸,孩子們不怕她臉上的胎記,他們都說:“月亮爬到阿娘臉上了。”


    嗬,就像小柱子生前說的一樣。


    童言無忌,最最純真,她得到了這份純真的讚美,才知道原來自己是真的很美。


    “格格,大夫說。過幾天就是分娩之期了,你要當心啊。”碧喜從旁叮囑到。


    這些日子,多虧這丫頭人前人後的忙,才照顧得了許多孤兒。


    “對了,換季了,該給孩子們做新衣服了。”懷烙忽然想起。


    “放心吧,早做好了,喏,他們都穿上了。”碧喜笑道。


    懷烙一怔,這才發現,原來孩子們果真在今天都換了新衣裳。


    她摸摸衣料,發現都是上好的布料,不怕磨傷孩子們白嫩的肌膚。


    “碧喜,你真能幹,”她忍不住讚道:“咱們每月的銀子不多,你卻能讓人人都好吃、穿暖,前兒還修了間偏屋——真會精打細算。”


    “哪是我的功勞啊!”碧喜順口到。


    “哪是誰的功勞?”懷烙詫異。


    “哦……”她連忙答,“咱們鄰居也是善心人,聽說我們辦了養生堂,特意叫他的夥計過來幫忙。那間屋子,便是那夥計修的,不要錢的。”


    “是嗎?”


    “還有咱們的糧食、衣料,也統統是他賣給咱們的,價錢比市麵上便宜一半呢。”碧喜又道:“否則我哪有這麽大本事,用一點點銀子,辦這許許多多事兒啊!”


    “那該好好謝謝人家。”懷烙點頭笑。


    “喲,說曹操,曹操到。”碧喜朝門外一指,“那夥計來了。”


    說話間,隻見一名高大的年輕人,背著一袋大米,朝這邊來。看上去像個鄉下來的小夥子,有些傻嗬嗬的。


    “大齊哥,你來得正好,剛才咱們家小姐還問到你呢!”碧喜上前道。


    “小姐?”年輕人見懷烙,一陣發楞。


    “大齊哥。”懷烙順著碧喜的叫法,“辛苦了,你家主人替我們做了這麽多事,我們卻一次沒去迴訪,真不好意思。”


    “小姐,別這樣說,咱們爺樂意的。”年輕人憨厚的笑。


    “不過你家主人是做什麽的?姓甚名誰?改天迴訪,也好不失禮啊。”


    “呃……”憨厚小夥子抓了抓腦袋,“做什麽的,我沒敢問……姓什麽,反正我隻知道叫他爺……總之是個生意人吧。”


    這算什麽答案?


    懷烙與碧喜麵麵相覷,哭笑不得。


    “對了,我們爺還是個聰明人!”他傻嗬嗬地補充,“他常常出些題目考我,訓練我的腦子,比如,他說:‘有三個袋子,一個裝著花生糖,一個裝著鬆子糖,一個兩樣摻半,三個袋子上的標簽都寫錯了,你要嚐幾顆,才能把標簽全貼對’。”


    “什麽?!”滑落剛音,懷烙頓時臉色大變。


    “小姐,你知道答案?”


    “你們爺……怎麽迴答的?”


    “他說,隻須嚐一顆。”


    會是湊巧嗎?


    或許吧,天下奇人異士如此之多,憑什麽同樣的考題,別人就不能出?


    可心裏仍有一種奇怪的預感,總覺得那……那就是他。


    “大齊哥,能帶我去見你們家爺嗎?”她咬唇道。


    “嗬嗬,當然啦。”


    “現在,馬上。”


    “啊?”


    “方便嗎?”


    “可以,今天爺正好在家。”大齊笑,“其實我每一次到這兒送東西,爺都會守在家裏,等我迴去,就問長問短的。”


    “問什麽?”


    “就是在這兒見著了什麽人、聽說了什麽事。我還覺得怪呢,平時爺從不打聽這些。”


    這是他嗎?天底下除了他,應該不會有人再這樣關心自己……


    可那夜他的冷絕,又讓懷烙懷疑自己在妄想。


    顧不得沉重的身子的不適感,她硬要往隔壁去。


    她步履蹣跚的跨入高高的門檻,穿過院子,來到書房。那一襲白色的身影頓時刺入眼簾,一望就欲落淚。


    直覺沒有錯,為什麽上天不讓她安寧,偏偏要製造這樣的一次又一次重逢?


    “迴來了?”葉之江轉身順口到,不意看到她立在門邊,霎時臉色大變。


    “我讓大齊帶我來的,本想迴訪一下此處主人,可想到,主人就是你。”懷烙緩緩向他走去,低聲道。


    他僵立著,無言以對,仿佛做賊的人被逮個正著。


    “為什麽幫我?”她對炯目直視他,“為什麽悄悄搬到我隔壁?不要告訴我,這隻是一個巧合。”


    “其實……”他喉嚨微顫,終於開口,“那晚古廟相逢後,我就再沒離開你……”


    他說什麽?她聽不清,抑或,難以置信。


    他在暗中保護她嗎?一直悄悄跟著她到承德,助她完成心中覺得快樂的事嗎?


    為何要遮遮掩掩的?為何還要說那樣絕情的話語,讓她肝腸寸斷?


    “你到底什麽意思?”懷烙以為幹涸的淚水,此刻又湧了出來。


    生命好似忽然恢複鮮活,掏空的身體又被溫暖填滿……


    “我知道,孩子是我的。”葉之江輕輕答。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能巨大地觸動她的聽覺,帶來山河撼動。


    “你知道?”懷烙深深喘息,“可那晚……”


    “對,我故意的,”他總算承認,“我以為我們在一起,總覺得會想起往事,不能再有幸福,所以我選擇偽裝。可我又放不下孩子,放不下你。”


    他的最後一個字,是“你”。


    如果,這句話調換一下順序,她或許以為他隻是出於責任,可重音落在“你”字上,卻讓她有滿溢的驚喜。


    的確,他還愛她……就算一直隔了國仇家恨,他還是放不下她。


    上次離京後,他迴到同濟會的大本營,本想就這樣把她忘了,一心一意做個反清複明的義士,可是,每天晚上,他都夢見她。


    不隻夢到他與她初識到訣別的點點滴滴,還夢到似乎是前世的誓言。


    他記得,自己擁著一個與她麵容酷似的女子,那女子淚流,滿麵,拚命將他推開,然而,他卻執意把她困在懷裏,死也舍不得放手。


    “我們終生無子,不會有幸福……”她在他耳邊哽咽。


    “隻要今生相守,累積緣分,來世便可以找到對方,彌補缺憾。”他卻堅定啲答,“我們有相同的印記,一定能找到對方。”


    這句話,烙在心底,哪怕夢醒,仍然曆曆在耳,仿佛剛剛才從他嘴裏道出。


    他忘不了她,放不下她,卻不知道該怎樣再見她——直到那天。


    那天晚上,大雨滂沱,他獨自去赴一個流匪的約,才到古廟門口,看到被縛宮廷侍衛,他心裏就撲騰直跳,生起一種預感,感到自己與她不期重逢。


    果然,當他故作鎮定,走近廟堂,看到了她。


    當時他心裏如同江河倒流,要緊緊啲掐住自己的掌心,才能抑製住全身的激顫。


    他仍舊笑,溫和如風地笑,這從容淡定不過是偽裝。


    他找了個籍口,救下了她驚愕碧喜,在荒郊野芬嶺中道出絕情的話語,與她們分離。


    難道,他不想與她就此廝守嗎?在發現她懷孕的一刻,他就又驚又喜,腦中似乎被重重一擊,什麽也顧不得了。


    但是他告訴自己,不能心急,同濟會那邊、雍正那邊、還要許多事,必須安排,否則就算廝守,也不能白頭。


    這個孩子,是上蒼賜給他們重逢的禮物,本以為無緣的兩個人,到頭來,兜兜轉轉,還是離不開對方。


    也是這個孩子,讓他痛下決心——就算有再多的仇怨,就算再不可能,他也要留在她的身邊……


    所以他默默的跟著她來到承德,在她的近鄰租了房子住下。專門雇來齊哥,做她的幫手。


    同濟會本來交給他許多任務,在這段時間,他都逐一移交給別人,騰出手來,悄悄照顧即將臨盆的她。


    娶了雍正的女兒,卻在繼續反清,這樣的身份讓他十分尷尬,他必須在反清與她之間,做一個適當的處理。


    可惜,在他還沒想到萬全之策的時候,就被她識破了身份,時機比預料的似乎早了一點點,讓他此刻有些手足無措。


    隻見,眼前的她雙肩微微聳動,不斷抽泣,他心裏好疼,卻不知怎麽安慰。


    “懷烙——”他靠近,忍不住抬起手來,想撫摸她的秀發。


    然而她身子一側,離開了他。


    這一刻,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唯有哭泣才能宣泄情緒。


    但眼淚並非悲傷,卻有一種難言的喜悅與激動。


    “我恨你!”她叫道。


    說著,轉身便走,不讓他再有辯解的機會。


    這個“恨”字,充滿了嬌嗔,沒有絲毫怨憤,隻是暫時的賭氣而已。


    已經兩天,他們就這樣僵持著,老死不相往來?


    懷烙獨自在小院裏,坐立難安。


    外麵又下雨了,她凝望著煙雨蒙蒙的窗外,期盼可以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可惜,除了一片朦朧,她什麽也沒看到。


    室內實在難熬,推開門,移步街邊,在與他一壁之隔的距離裏裏流連徘徊。


    “你聽說了嗎?”兩個市坊的長舌婦,從她麵前經過,邊走邊隨意聊天。


    “出什麽事了?”另一個問。


    “昨天抓住個反清複明的。”


    “哦?”


    “今天便在菜市口斬首,走,咱們去瞧瞧熱鬧!”


    什麽?懷烙胸口一緊。


    她們說的那個人……不會就是令她坐立不安的那個人吧?他已經兩天沒動靜了,大齊也不見……莫非,是發生了什麽禍事?


    “請問兩位大嬸,你們說的那人長得什麽模樣?”懷烙連忙抓住長舌婦問。


    “我們也隻是聽說,沒有親眼看見,好像是個年輕男子吧。”其中一人答。


    年輕男子?!


    懷烙的一顆心就快跳出來了,她顧不得再多問,連傘也忘了撐,挺著肚子疾行,一直來到菜市口。


    菜市口人聲鼎沸,比肩的圍觀者如同高牆,等待著斬首的好戲。


    懷烙擠都擠不進去,第一次覺得荒涼無助。


    她該怎麽辦?


    連人影都瞧不見,她該怎樣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他?


    她該去問誰?向誰打聽?誰又能告訴她?


    她隻能站在風雨飄搖裏,欲哭,無淚。


    曾經,她那樣恨他,恨他的冷酷無情,可現在,她隻想拋棄所有束縛,把頭埋在他的懷裏。


    但,他在哪兒?


    她怔怔地站著,風雨吹起她的長發,一絲一縷撫過她的臉……就這樣,站了不知多久,隻知道四周的人聲愈來愈倍看,雨愈來愈大了。


    她挪動著艱難的步子,緩緩往迴走。


    斬首的犯人,她不敢看,也不想再看。


    現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那隔壁的院子。如果,他沒有事,應該會迴去吧?沒道理一去不複返。


    隻要她待在那裏等他,就有最後的希望……


    一步又一步,院落漸漸近了,忽然,她怔住了,忘記了腳下的步履。


    大門敞著。


    她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門不是敞著的!


    懷烙一陣驚喜,“之江”兩個字險些叫出口,卻及時壓抑興奮,以免希望愈大失望會愈大。


    她屏住唿吸,緩緩推開院門。


    隻聽“吱呀”一聲,木門微動中,她看到了仿佛久違了千年的身影。


    淚水頓時模糊了她的視線,一顆顆晶瑩淚珠刷刷而落。


    “慧慧?”葉之江聽到門聲,連忙迴頭,看到她的模樣,忍不住帶著幾許責備之意望著她,“下雨天,怎麽也不撐把傘?”


    她再也忍不住了,不發一語的飛撲上前,緊緊摟住了他。


    她聽見他的心在這瞬間像失去了跳動一般,但緊接著,是狂亂的怦動。


    她的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不敢看他的臉。


    許久,許久。兩人都保持著這種僵硬的姿勢,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仿佛……一次輪迴那麽久。


    “為什麽哭了?”她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衣襟,微微托起她的下巴,葉之江低低地問。


    “我……”她有口難言,難道要告訴他,方才以為他被斬首示眾了?“我也放不下你……”


    她的臉兒緊皺著,淚水簌簌不止,梨花帶雨的惹人憐香惜玉。


    葉之江深深啲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他承認,這一刻,腦子像被燒壞了,莫名其妙就做出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原本,計劃在遲些,等他處理好一切,再向她表白,可這一吻出乎他的意料,他非但沒能拯救對方,自己反而也跟著她淪陷——陷入一個情迷的大坑。


    好了,不要再去想,什麽同濟會、什麽雍正,統統拋諸腦後,他此刻心裏隻有她……


    為什麽要抗拒命中注定的緣分?與其掙紮,不如認命。


    人這一輩子不可能萬事周全,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如此了。


    畢竟,什麽都不重要,她和孩子,才是他的命根。


    一股火一般的燥熱自他體內燃起,好似有什麽魔力在驅動著他,他什麽都顧不得了,隻想沉醉在於她的纏綿中。


    懷烙顯示全身僵硬,隨後,在他的攻勢下漸漸融化,褪去羞澀,承認他索求的吻……


    兩人吻得快要窒息時,才稍稍分離。


    他沉重地喘著氣,望著身下的她披散的長發縈繞著她身體,雙頰在烏絲的襯托下更顯嬌紅.


    她用一種迷離的眼神望著他,清純無知之中,勾人魂魄。


    “我真的瘋了,差點兒忘了咱們的孩子——”他低笑,輕輕撫摸她的肚子。


    “他等不及要見你了。”懷烙忽然道。


    “什麽?”他神色一駭。


    “他……怕是要出來了。”她身子一軟,倒在他的懷中。


    襦裙濕了一大片,羊水似乎破了。


    “慧慧,慧慧!”葉之江在她耳邊叫道,三分擔憂,三分震驚,剩下三分,是驚喜。


    “之江,你願意他來嗎?”懷烙擔心地問道:“你會不會……討厭他?”


    “說什麽呢?”他俊顏微變,“我怎麽會討厭他?”自己的骨肉,疼都來不及了。


    “可……他是你仇人的外孫。”


    “傻瓜,說什麽呢?”他深深擁住她,“他是我們的寶貝。”


    他們的孩子,就這樣來了,似乎是勸和的使者,讓兩人也舍不得分開。


    懷烙早就想好,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小柱子,好彌補曾經的缺憾。


    其實,人生的缺憾,是可以用未來彌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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