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女天魔殿在一處山巔,殿門常開,門外到山下都有坐席,不過最近已經撤下。山上取景都頗有深意,水簾桃源洞、雙珠夾巒峰、芳草遮幽隙,欲蓋彌彰卻其意昭然,是坦蕩的淫邪妙境。


    鍾離異一路都在擔心白琅問“為什麽這塊石頭長這麽奇怪”之類的問題,幸好她沒有。


    等到殿門口,他就更擔心了。因為姹女天魔殿分“陰門”和“陽門”,按照陰陽所屬分開進,一般是女進陰門,男進陽門。


    “我覺得不能讓她單獨進這種淫窟。”他在後麵悄悄跟東窗商量,“有什麽辦法能偷偷跟上去嗎?”


    “有啊,自宮吧。”


    前方不遠處,白琅已經跟折流商量好了:“沒事,有危險我會召你的。”


    “嗯。”折流還是很沉靜,“那我留在外麵以應急變。”


    禹息機趕緊拍了鍾離異一把,小聲說:“你學著點啊,這種時候‘不進去’比‘偷偷跟在後頭’更能增加好感。”


    鍾離異歎氣:“這是天賦,學不來的。”


    入殿內,光線忽然暗了下去。


    牆壁上燈火忽明忽暗,壁畫迷離抽象。走道很狹窄,兩邊不是牆也不是門,而是柵欄似的木格子窗。窗戶紙薄薄的,裏麵燈火敞亮,映出一道道交纏的人影,像一出靡豔的皮影戲。除了沉沉的,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唿吸聲,周圍就隻剩一片寂靜了。


    白琅緩步行於窄道,時不時就有人把手或者其他什麽部位按在窗紙上,把她嚇一跳。


    幸好目前為止沒有人從這層薄薄的窗紙裏出來。


    這條路很長,壁畫和人影都頗有魔性,很容易讓人意識彌散。不過白琅一直在思考問題,也顧不上這些東西。她想,她是來找秦緩歌的,也不知道秦緩歌是待男客還是待女客,等下能不能遇上。


    走了好久,終於出了窄道,麵前是一間靜室。


    這房間很素,布置得跟禪房似的,唯一的裝飾物就是正中央的巨幅彩畫。


    畫上是一男一女,男子身長至少在兩米五以上,胸口袒露,肌肉猙獰,頭部被焊死的鐵麵具罩著。他有四隻手,兩手扶著一名窈窕女子坐在肩頭,另外兩手執著佛珠和巨斧。


    坐在他肩上的那名女子樣貌端莊,臉盤圓潤,胸臀飽滿,纖腰盈盈一握。比起大多尖下巴大眼睛的美人,她身上多出了一種豐沃的母性,垂眉低目間都是柔軟韌性。


    兩者肢體動作完美嵌合,形如一體,魔性與佛性。交融無礙。


    “他們合稱歡喜天。”


    熟悉的聲音從白琅背後傳來,她連忙迴過頭,正看見秦緩歌一襲白衣,捧茶而來。


    “緩歌仙子?”


    秦緩歌點點頭,將杯子放在正中央的小幾上,示意她坐下。


    原來陰門進去之後並非隻有一條路,它會根據每個人的不同產生神異的變化,幫忙找到最合適的伴侶。當然,這條可變之路也能通過殿內操控,秦緩歌就主動讓白琅走到了自己這兒。


    “歡喜天?原來緩歌仙子也鑽研佛法啊?”


    白琅疑惑地迴頭,又想看看那副畫,可是秦緩歌彈指將它卷了起來。


    她淡笑道:“你來這兒總不是為了佛法吧?”


    “我有些事情想問。”白琅老實地坐端正了,“西王金母台上的境況,請問您知道多少?”


    秦緩歌搖頭:“不敢妄論台上。”


    其實台下客不論台上也是為了避免給台上招黑,因為四方台是嚴格禁止台上賓幹涉台下的。秦緩歌跟西王金母的關聯已經很明顯了,但她絕對不可能直接承認自己跟西王金母有聯係。


    白琅覺得自己沒問好,於是又委婉地說:“是我唐突了。近日龍山和瑤池一帶頻生異象,我總覺得內有隱情,不知道您了解多少?”


    秦緩歌歎了口氣:“我本不該多談此事的,但你都已經提到了龍山、瑤池……我直說吧,西王金母此次恐怕站不住了。而且就算她被打壓,也是合情合理的。她確實與台下聯係密切。”


    “司命在此事上又處於什麽位置?”


    “朝稚?我本來是想希望台下能有人上去幫西王金母渡過此次難關,可是沒想到朝稚殺了月聖,然後又為人所殺。目前為止西方神台所有有實力飛升的人隻剩下言言,可她……”


    秦緩歌沒有說下去。


    白琅看著沉浮的茶葉,理了一下思路。


    她覺得秦緩歌似乎並不看好言言和琢玉這一組,也不太看好司命。所以她最開始認定應該飛升的人是月聖。可琢玉布了一局,夥同司命殺了月聖。於是秦緩歌隻能退一步,讓司命上台。但這時候琢玉又下狠手,把司命殺了。


    這樣看來,琢玉跟秦緩歌肯定是對立麵。


    同理,琢玉與迫害西王金母的幕後黑手肯定是共邊的。


    因為幕後黑手在保白琅,所以白琅暫定自己和琢玉共邊,那她和秦緩歌肯定也是對立麵。


    這樣一推算,白琅心裏突然緊張了幾分。


    她握緊青瓷杯子,笑問道:“仙子有酒嗎?”


    秦緩歌輕笑著點頭:“你稍等。”


    她很快取酒迴來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深紅色液體在琉璃盞中閃閃發亮。


    白琅硬著頭皮抿了一點,神情憂慮地問:“您最近有去過龍山和瑤池嗎?”


    秦緩歌搖頭。


    白琅從她臉上讀出一種微妙的謹慎,她可能確實去過,但又想隱瞞“去過”這件事。白琅本來想不通去沒去過這兩個地方有什麽可隱瞞的,可看著手裏的酒水,忽然又懂了。


    西王金母和台下有牽扯,現在不僅西王金母會被殺,就連台下的也躲不過。


    秦緩歌應該對此非常焦慮才是,可她除了避開龍山、瑤池這兩處不談,其他地方都很正常。


    她似乎已經找到了後路。


    白琅覺定再試探一下,撬出這個“後路”是什麽。


    “這兩處我最近都去過,總覺得奇怪得很。”


    “如何奇怪?”果然,秦緩歌追問了。


    白琅把杯子端起又放下,好幾次之後,她感覺秦緩歌的耐心也差不多到極致了,於是說:“我老是看見大片人影,結果一眨眼又不見了。可能是這兩處本來就很神異吧。”


    她沒有直接明說“無麵人”的事情,因為她現在的所有言行都建立在“她和秦緩歌是對立麵”的前提上。如果這個前提成立,那麽白琅不能跟她全說真話。


    “人影?”秦緩歌陷入深思。


    過了會兒,白琅也差不多喝完了半杯酒。


    秦緩歌終於道:“我這兒太清淨了,你呆著不舒服罷?待我找幾位溫和些的陪侍來,帶你四下逛逛。”


    白琅怕她生疑,所以也沒有拒絕,隻笑道:“上次的萬裏傳書一事尚未謝過仙子,這次又承蒙仙子款待了。”


    白琅隨陪侍離開,案上琉璃盞折射出秦緩歌沉凝的神情。


    過了會兒,她打了個響指,牆上的巨幅彩繪複又打開。畫麵上忽然傳來吹息,那一男一女歡喜天出虛入實,從畫上走了下來。


    秦緩歌憂心忡忡,對這兩人道:“情況就是這樣……台上西王金母已經被暴。露了,本來準備讓月聖或者朝稚上台幫她擋這刀,可惜有人看穿我們的用意,搶先將這兩人逼出局。私以為接下來還是稍作蟄伏,等風頭過去比較好。”


    頭戴鐵麵具的男子躁動不安,女子將他安撫下去,又藹聲說道:“台上起疑倒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在局麵太亂,他們哪裏辨得出忠奸黑白?隻不過隨手抓了個替死鬼,正好這個替死鬼又是我們的人罷了。我真正擔心的是墮神台啊……”


    第120章 吉祥歡喜


    白琅用水月影虛像甩開身邊的陪侍,繞進拐角一間不起眼的空房。


    她取鏡相照, 鏡麵另一頭是案上琉璃盞, 正對著中央那副歡喜天彩繪。


    白琅映鏡的時候正好看見彩繪化作實體, 歡喜天從畫中出來。“歡喜天”是兩人合稱,男子應該是大自在天之子大荒神,而女子應該是觀音化身, 兩者都是佛道中赫赫有名的傳說人物。


    眼看著他們從畫上走下來變成活生生的存在, 總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白琅對佛道知之甚少,隻知道它起自古龍佛,但在古龍佛飛升後日漸式微,時至今日已經沒多少佛修了。


    可是她近日裏碰見的佛教之人有些多。


    古龍佛是其一,月聖借其身軀為殼,兩者關係不明。夜行天是其二, 他身在魔境卻修佛道功法, 不知道與之有何關聯。秦緩歌是其三, 她與月聖關係密切, 暫居天殊宮,又與歡喜天密謀算計,可能與前兩者都有關聯。


    這時候歡喜天正好講到西王金母之事, 白琅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先入為主的錯誤。


    她一直覺得西王金母為人和善, 不與世俗,所以一定是被陷害的。但是有沒有可能,西王金母確實有問題?


    如果從“秦緩歌一方在對立麵上”、“西王金母本來就有問題”這兩個前提出發,那很多猜測都可以重推了。


    西王金母不是弱勢地位, 她在台上站得很穩,這使得幕後之人無法通過正常方式將她扳倒。他甚至沒能找出任何證據,證明西王金母勾結第三方勢力幹涉神選。於是他不得不製造偽證,栽贓陷害,引四方神台共誅之。


    可即便是這樣,西王金母還屹立不倒。


    無麵人圍攻龍山、瑤池已不知有多久,台下秦緩歌等人一直在設法救援,而台上西王金母自己也準備頑抗到底。


    所以形勢不容樂觀的根本不是西王金母,而是圍剿失敗的無麵人和至今無法將她扳倒的四方神。其實新規則的頒布也隱隱透出四方神急需重樹權威的意向,隻不過當時白琅沒有細想——急需重樹權威,那不就是目前權威缺失的意思嗎?


    這樣看來,幹涉神選的第三方已經相當猖獗了。


    接下來他們會做什麽呢?


    鏡中傳來歡喜天的低歎:“我真正擔心的是墮神台啊。”


    秦緩歌麵色微詫:“可是鏡主已逝,庇主已除,墮神台形同虛設,應該沒有誰能阻攔我們才是。”


    “鏡主成為庇世者已有億萬元會,見過三千界破滅,也見過三千界重生。很難說死亡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也許隻是稍一閉眼,千百萬年後再睜開;也許隻是稍作休憩,幾次破滅後再重來。”


    秦緩歌覺得心下有種莫名的寒意升起。


    庇世者是無法丈量的不可見之神,他的尺度就是萬物的尺度,他的生命就是眾生的生命。


    沉默良久,歡喜天才問:“吉祥天到了嗎?”


    “吉祥天此番借肉身降臨三千界,可能會遲點。”


    “借誰的肉身?”


    秦緩歌搖頭:“我不清楚,是西王金母準備的。”


    歡喜天是通過畫像降臨的,這畫像受信徒膜拜,集聚願力,可以為她提供形體和力量。但駁雜的凡人願力不足以發揮出她實力的萬一,而且畫像本身被毀的話,她也會立即消失。


    如果能有個合適的肉身,行事會方便很多,但是……


    歡喜天不悅道:“若降臨的肉身受損,定會傷及真身,吉祥天行事未免太不謹慎。”


    “到底是誰不謹慎?”


    一個音調高昂的聲音傳來,平穩的鏡麵猛地一震,很快泛開水似的波紋。


    白琅意識到自己可能被人發現了,於是立即停止映鏡準備離開。


    琉璃盞猛然炸開,秦緩歌避開噴濺的酒漬,皺眉看向突然出現的少女。


    她頭生雙角,麵上一邊青一邊赤,容貌極美卻透著詭異。她雙腿不履平地,而是盤膝坐於在蓮台之上,蓮台浮空而行。她像歡喜天中的大荒神一樣,生有四臂,或是執佛珠,或是合掌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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