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問:“你們替她辦一件大事,然後她不再麻煩你們?”


    “是……”鍾離異一點也不奇怪她能猜得到,“她通過化身降下聖令,我接了旨。但這個聖令太奇怪,實在不知如何著手。”


    白琅問:“跟諭主飛升有關嗎?”


    鍾離異有時候真的會被白琅嚇到:“你怎麽知道?”


    白琅想了想,說:“這個不難猜。你先做假緣,深入萬緣司,想知道司命這些年銷聲匿跡,會不會在準備飛升。等探明司命傷在執劍人手裏,不具備飛升條件之後,又迅速轉移地點,瞄準同一層次的月聖。可這次月聖被執劍人斬落一殼,短期內肯定無法再飛升。也就是說,目前沒有符合飛升條件的諭主出現,你才邀我去九諭閣……”


    “好了好了,你厲害。”鍾離異從懷中取出那張看過很多遍的帕子,在三人麵前展開,“這是一半。”


    然後他又從懷裏取出另一張帕子,也是人麵蛛絲織成,用輕薄的劍氣削去一層之後,漸漸展露原貌。它描繪的是龜山之下的場景,那些紫桂煙雲背後,林中鳳紋之中,隱藏著一張張奇譎詭異的灰色怪臉。它們緊緊排成行,往山頂行去。


    “這是另一半。”


    白琅汗毛都豎起來了,折流穩穩地把她往自己這邊拉一點。


    帕子不大,所以織出的圖案也頗為寫意。白琅冷靜下來又看了看,發現這些怪臉都是麵具,麵具如人皮般貼肉,而且一片空白,乍看還以為是臉被抹幹淨了。麵具下麵的身影就更寫意了,就是一筆豎條,手腳都沒有,莫名帶著蕭索陰森感。


    兩張帕子接在一起,上方仙氣盎然,下方鬼氣森然。


    “這是什麽意思?”白琅也摸不著頭腦。


    鍾離異恨恨地飲了杯酒:“我要是知道還用得著糾結嗎?線索就是這兩張帕子,諭旨是‘飛升禁令,望能詳查’。雖然不知道她要我詳查什麽,但從飛升查起總沒錯吧?”


    “飛升禁令,望能詳查。”白琅把這句話又念了遍,總覺得西王金母可能生活時代有點古老,語法上各種省略,導致表意不明,“你覺得她的意思是,‘希望你詳查一下飛升禁令’嗎?我怎麽感覺應該是,‘這個是飛升禁令,希望你詳查此事’,此事代指的並非飛升,而是圖上的空白麵具,前後講的是兩個內容啊。”


    鍾離異沒想到自己還要跟白琅重學一遍書麵語。


    折流指著空麵人影問道:“你們之前去龍山,有見過這些嗎?”


    “當然沒有。”鍾離異翻了個白眼,“要是見過,我肯定已經滿大街跟人說去了。”


    白琅沒有迴答。


    她忽然記起,她在龍山洞府裏麵就一直感覺很不妙。那時候她以為是司命的天權氣息,讓她本能地心生忌憚,現在細想卻覺得不對。


    當時他們進龍山,可能已經與四方台領域擦邊了。而司命作為諭主,對四方台的事情應該很敏感。如果他知道龍山與四方台交界,不會眼看著他們合謀闖入,還讓孔慎鑿走這麽大一塊西王金母遺物。


    假如當時那個氣息不是司命,又會是什麽?


    白琅看著帕子上的空白人臉,越想越覺得害怕,忍不住攥緊了手。


    這時候外麵忽然吹來一股冷風,幾個祭司打扮的人進了酒樓,就在他們旁邊一桌坐下。幾個人臉色都不好,店家陪著小心給他們端上靈茶仙丹,然後就避去裏屋了。


    “……此次被刺毫無征兆……太可怕了。”


    “真他娘的邪了門了,這麽多受月聖器重的祭司,還能全在他老人家飛升前憑空消失?”


    白琅聽見隔壁桌幾人的議論,臉色頓時微變。


    其中一個祭司注意到她,當即拍案道:“你偷聽什麽?今日留下耳朵再走吧!”


    白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拍桌子嚇一跳。


    更讓她受驚的是身側折流閃電般的出劍收劍,一股血糊糊的東西落地。


    一息之後,剛才的祭司捂住嘴尖叫起來。


    折流微微頷首道:“出言不遜,今日留下舌頭再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份的救市(1/1)


    今天份的“正宮的從容”(1/1)


    第57章 玄都瑤池


    白琅其實有點被嚇到了。


    鍾離異“哎喲喂”一聲,劍光輕挑, 把斷舌扔進對麵那桌的酒杯裏:“髒死了。”


    “……”白琅指著酒杯, 磕磕絆絆地說, “你接接……接迴去吧。”


    對麵一整桌人都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是祭司知道, 剛才那一劍能削掉他的舌頭,自然也能削掉他的腦袋,該忍還是得忍。


    他捂住嘴示意同伴一起離開。


    “別走啊。”鍾離異一臉沒事要找事的樣子, “有什麽東西怕我們知道的,說來聽聽唄。”


    祭司沒敢再動, 但周圍坐的其他客人都陸陸續續離開了。


    整個大堂除了醉酒不醒的羅戩, 就隻剩下白琅幾人。


    “月聖隕落了?”鍾離異問。他知道白琅為什麽要在這裏滯留, 就是為了盡早得到浮月孤鄉的消息。


    沒舌頭的祭司可憐兮兮地點頭。


    白琅努力不看酒杯裏那半條舌頭,問他:“那現在浮月孤鄉由誰接手?”


    “嗚嗚嗚。”


    “步留影。”祭司的同伴翻譯道。


    白琅收迴視線,忽然沉默下去。


    折流冷淡地對那桌祭司說:“別礙眼了。”


    對方如臨大赦般帶著舌頭跑了,他的同伴也紛紛追在後麵, 隻恨自己沒多長兩條腿。


    跑出去一段路之後,有個祭司忽然問:“方才店中的少女, 是不是跟行刺者有點像啊?而且還都是帶兩名劍修……”


    “噓, 你不怕他們就跟在後麵聽著嗎?”


    月聖被刺殺的消息傳得很快,行兇者的形象外貌都是照白琅來的,但是真正有心情去找刺殺者的基本沒有。


    這個刺殺者連月聖都能一劍帶走, 他們再湊上去不是找死嗎?而且“月聖”是繼承製,前任死前沒來得及選定下一任月聖,現在整個浮月孤鄉都在爭權奪位, 誰有閑心去找刺殺者。


    月聖死得突然。最可疑的地方是,很多月聖十分信任的祭司都在他飛升前不久消失不見了。不少人覺得這是一場裏應外合的刺殺,定是這幾個消失的祭司夥同外人暗害月聖。


    幸好,步留影的返迴讓浮月孤鄉亂勢稍定。


    她實力強勁,頗得月聖器重,忠黨都願意受她差遣,尋找並輔佐下一任月聖。而且她這個人心大,玩不動陰謀算計,亂黨覺得她好騙,易於控製,所以也願意把浮月孤鄉暫時交到她手下。


    消息傳到白琅這裏的時候,她也確定了此局沒有“命數”一說,一切天算皆為人算。


    她把杯子拿起又放下,好多次之後,折流都看得緊張起來。


    他怕白琅不喜歡見血。


    過了會兒,白琅終於道:“最初丟信的是步留影,最後坐收漁利的也是她……罷了,就該如此,此局落定,也沒有什麽講不通的地方了。”


    秦緩歌未能救下月聖,這個在她意料之中。畢竟秦緩歌得知信已丟失十幾日的時候,臉上神色已經透露了月聖無救。


    鍾離異則是感慨最後石禮界那一戰:“朝稚還是厲害啊,其實撇開性情問題不說,他真不比西王金母和初代差。”


    “性情很重要……”折流突然說。


    白琅覺得他在看自己,於是也抬頭瞧了瞧他,折流猝不及防與她對上視線,接下來的話半天也沒說出來。


    “光天化日,眉目傳情……”鍾離異搖頭不止。


    折流避開視線,盯著酒杯裏平靜的琥珀色液體:“畢竟是神選,諭主的性情……至少要適合成為一位神祗。”


    鍾離異想了想:“那朝稚也確實適合,太上無情卻通曉事理,不就是神的典範嗎?”


    折流沒有與他再辯。


    鍾離異繼續感慨:“他真的受傷了嗎?我都懷疑他這傷是不是有假,不然怎麽可能輕易殺掉月聖啊。”


    白琅迴憶道:“我見過朝稚司命,他雙腿皆斷,眼瞳渾濁,白發蒼蒼,氣息低柔如曉風……已經不僅僅是重傷了,看起來像是壽元將盡。”


    她覺得外表的殘敗都可以偽裝,但衰弱的氣息是裝不出來的。在那次短短的會麵中,司命病態畢露,暮氣沉沉,滿身都是大限將至的先兆。


    折流說:“那他身邊應該還有其他強器。”


    鍾離異深表認同:“確實,如果隻有封蕭,要同時應對月聖、傅蓮仙實在太難。以前沒聽過風聲,這次用的器估計是新器……唉,現在的器不得了啊,第一次出手就殺了月聖?”


    瞎扯了一會兒,鍾離異再度想起空白麵具的事情。他苦口婆心勸了白琅半天,說她即便不願意去九諭閣也好歹幫忙分析下事件,反正她自己已經涉事其中,以後也是要飛升的,早知道早輕鬆。


    折流冷冷地打斷他:“幫了你於我們又有何益?”


    鍾離異繞過他,直接跟白琅說:“我能一路跟著你可不就是大益了嗎!”


    “你身是罪器還有雇主……”


    “罪器吃你家大米了嗎,你這麽看不起罪器?”鍾離異惱羞成怒,“再說,我一走,你一個人對付風央都難,根本沒人跟你站邊了好嗎!”


    “你何來站邊?從來都是挑撥離間。”


    他們倆吵得厲害,白琅有點頭疼,直接扶起醉酒的羅戩去樓上了。


    鍾離異雖然別有用心,但話還是沒說錯。探尋龍山之時,她已經被牽扯進去,以後可能無法迴避無麵人之事。所以還不如趁現在真相苗頭未露,直接跟鍾離異搭夥去調查,也算搶占先機。


    但是從何查起又是個問題。


    理論上,能返迴龍山實地勘察是最好的。但現在司命殺了月聖,局勢已定,恐怕會開始肅清萬緣司周圍的諭主,白琅覺得自己再迴去並不安全。


    剩下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也就是扶夜峰玄都界的瑤池聖境。


    昔西王金母以玄都為聖庭別府,瑤池懸於空中,是她宴請賓客的地方。後來西王金母飛升,她身邊那些仆從侍女的後裔就在玄都生活繁衍,瑤池漸漸成為各大家族試煉的聖境。


    西王金母的龍山洞府在空中,而瑤池也在空中,兩地稍有關聯,說不定都有無麵人行蹤。


    過了會兒,折流走進她房裏,一臉“雖然吵架沒吵贏但是最後拔劍讓對方閉了嘴”的表情。


    白琅跟他說:“我想去扶夜峰。”


    折流神色微滯:“為什麽?”


    白琅把瑤池聖境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到最後才稍微猶豫一下:“望月台上,執劍人曾叫我白言霜。”


    白言霜是扶夜峰主的名字,十五年前在與夜行天的驚世一戰中戰死。


    折流沉默良久:“明白了,何日啟程?”


    “明日吧。”


    說到底,白琅對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還是抱有一絲微茫希望的。


    次日,得知白琅的決定,鍾離異欣喜若狂地表示可以包他們的路費。他身上的靈石好像花不完似的,白琅好奇一問,結果他說是九諭閣公費報銷。


    ……九諭閣攤上他也挺倒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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