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挺直了腰,蔣飛袂和趙全勝是最輕鬆的,一滴汗都沒出。趙達修為比幾個少年少女好些,雖然熱,但好歹站得住。比較出人意料的是吳莎和宋甜,她們倆全憑一股“死也要見衣清明”的毅力在撐,居然站得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餘白和白琅是最慘的,他們倆已經開始忍不住踮腳了。


    白琅比餘白還慘,封蕭處處針對她,每次看見她踮腳就像鬼似的出現在她身後把她給按下去。


    最後封蕭也守得不耐煩了,直接在殿前點了一炷香,跟他們說:“這柱香燃盡之前,誰都不許動。”


    白琅眼睛死盯著這柱香,腳下越來越燙,香也燃得越來越慢。剛才還吹拂在殿前的冷風好像突然消失了,這柱香在寂靜的空氣中愜意地燒著。


    白琅覺得心下微顫,痛恨萬分。


    那個萬緣司諭主還真是又閑又缺德,連這兒的風都停?


    第32章 無風起浪


    幾晚過去,白琅終於知道, 站鐵板還隻是最輕鬆的。


    這幾晚他們滾過刀山下過火海趟過油鍋, 再撒點蔥薑蒜就能一起裝盤上桌, 去孝敬鎮罪司裏那些囚犯老爺了。


    吳莎和宋甜表現最好, 有些訓練連蔣飛袂這種實力強勁的人也撐不下去,可她們倆都頑強渡過了。白琅表現最差,倒不是因為她修為差, 而是封蕭一天到晚盯著她。


    十夜之後,吳莎、宋甜和蔣飛袂率先通過訓練, 去往鎮罪司。


    走之前, 吳莎和宋甜拉著白琅說悄悄話。


    “人嘛, 總歸要有個目標。”宋甜老氣橫秋地說,“有目標才能堅持。”


    吳莎補充道:“比如我和甜甜,我們訓練的時候,心中隻有一個目標, 那就是衣清明。隻要想著通過訓練就能見他,我們自然什麽苦都能吃, 什麽罪都能受。”


    白琅略微明白了一點。她立刻把鍾離異當做自己的使命和信仰, 決心為他努力奮鬥,進入鎮罪司,然後找出破解封印的方法。


    ……可惜沒有一點用。


    二十夜後, 趙全勝、趙達和餘白也走了。


    餘白說:“你還是換個目標吧,我看你現在這個不怎麽好使。”


    於是白琅絞盡腦汁想了個新目標——為了結束和封蕭獨處的恐怖夜晚而努力。


    這個目標有奇效。


    在第二十一個晚上,她一次性通過了所有訓練, 累得坐在了地上。她本以為封蕭會給她調令,讓她前往鎮罪司,結果萬萬沒想到他拒絕了。


    “還差得遠呢。”他說。


    白琅忍不住反駁:“其他人都是一達標就走了啊?”


    封蕭冷冷地問:“你為什麽要去鎮罪司?”


    白琅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呃,我也想去看衣清明。”


    封蕭逼近她,語氣不善地質問道:“你拿我當傻子嗎?你來之前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白琅最怕這種必須說謊的場合了,她真的一點天賦都沒有。而且現在她坐著,封蕭站著,辯論氣勢就先輸了人一籌。


    “我想去鎮罪司……學習道法……”


    這個理由一說出來,白琅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多麽偉岸的“沉迷學習,難以自拔”的形象啊。


    封蕭被她搞得有點懵,一時間竟然也沒能想到反駁的話。


    白琅思路通暢,趁勝追擊道:“對,我想去各司看看,多學點東西,累積經驗,為將來的發展打好基礎……”


    “你想有什麽發展?”封蕭立刻打斷她,“篡位當司命嗎?起來,繼續。”


    痛苦的夜晚還在持續。


    白琅每晚都是快到天亮才迴來,臉色疲憊,形容頹靡,一副身體被掏空的樣子。鍾離異覺得心中有愧,於是這些天表現得格外乖巧,就連對楚扶南都和顏悅色了幾分。


    有一天他見白琅實在太累,於是把她拉到楚扶南的小閣樓裏準備好好談一下。


    白琅終於找到能訴苦的人,一口氣把這二十幾天的經曆講了一遍。


    楚扶南聽完,憤憤不平地在閣樓裏走來走去:“那個負責訓練的人真不是故意折磨你嗎?”


    白琅歎了口氣:“我之前在化骨獄斷緣的時候頂撞過他,這次正好落他手裏了。”


    鍾離異原是為她不平,但聽完又覺得有蹊蹺:“他後來都訓練些什麽?”


    “就是練意誌力吧,又是冰又是火的,我做到後麵都意識模糊了。”


    楚扶南連忙捂住耳朵:“你說話注意點,我還是個孩子。”


    鍾離異一個巴掌拍他腦袋後頭:“就你廢話多,趕緊出去。”


    楚扶南被轟走了,鍾離異拉個小板凳坐在白琅麵前,嚴肅地問:“陽熱,陰寒,你仔細算過這些陰陽錘煉的次數和間隔嗎?”


    白琅何止是算過,她度秒如年地數著呢!


    “三十六次陰,三十六次陽,如此交替循環,一共七十二次,大概是真氣運行一個大周天的時間。”


    鍾離異問:“這個人是化骨獄出身對吧?”


    白琅點點頭,好奇地說:“你怎麽知道?”


    鍾離異麵無表情:“因為魔境煉體有幾個功法特別出名,他用的恰好是最出名的,化骨獄絕學六銘隱文法。此法上有九玄三十六天,下有九壘三十六地,可煉六六之數的天機隱文入體,最終達到壽與天齊的目的。”


    他現在隻想掐著白琅的脖子問她,為什麽你內修丹道就有天殊宮不傳絕學,外煉血肉就有化骨獄聖典秘卷啊!


    如果將來搞到浮月孤鄉的心鏡定觀經,那這個性命雙修的路子在魔境之中就算走到極致了。


    可惜白琅並不知道她在走一條什麽樣的路。


    她單純地感慨道:“這也太奢侈了吧,原來他一直拿化骨獄絕學給萬緣司培養獄卒啊?”


    “我跟你說……”鍾離異眼珠子一轉,壞水開始止不住地往外流,“他估計是支開其他人在給你用。”


    白琅紅著臉捂住心口:“他突然喜歡上我了?”


    鍾離異氣得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跟孔慎學壞了?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我不確定,不過既然他敢用,你就不要客氣地學,知道不?”


    “這不好吧……”


    鍾離異恨鐵不成鋼:“哎喲你怎麽就不懂呢?其他人花多大力氣拜入化骨獄,一步步踩著死人路從外門混到內門再成為親傳,然後得授六隱文中的一兩個!現在有人在你麵前把六隱文全展示了一遍,還是按三十六陰、三十六陽分章節給你排好的,你猶豫個什麽勁兒!”


    白琅按住他那張搖來晃去的凳子,認真講道:“我覺得不對,還是應該先問過他再說。”


    “照你這麽說,那些觀前輩鬥法然後有所感悟的都不對咯?”


    “自然不是,觀鬥法而有感,感是他們自己的。但是見法而私學,學到的是別人的。”白琅細致地駁迴去,“我覺得十絕境為各自秘法設門檻總有它的道理,直接拿有點不好。”


    鍾離異每次都被她說到沒脾氣。


    他起身,丟下一句:“那你去問他,要是真願意教,我就教你禦劍飛行。”


    從沙漠迴來之後,白琅跟折流、鍾離異兩人求過好幾次學禦劍飛行的事情。結果折流不表態,鍾離異當然不能繞過他來教白琅,此事也就被擱置了。


    他現在放這話是覺得白琅不可能搞得定對方。


    沒想到白琅特別開心:“好好好,我明天就去買劍。”


    這一臉板上釘釘的樣子,鍾離異還真有點慌。


    下一夜,風有點濕潤,宮殿裏的野草都往陰影中瑟縮。


    白琅好不容易熬完了三十六陽、三十六陰的折磨,從頸背到腿彎,沒一處不是疼的。她癱坐在台階上麵,大口唿吸著帶點草木清香的空氣。


    “前輩啊……”她喘著氣問,“這是六銘隱文煉體法對吧?”


    封蕭剛要離去,聽她這麽一說不由皺眉:“是。”


    “那您每天這麽用,是想教我嗎?”


    封蕭用複雜的眼神看了她很久,最後轉身離開,什麽都沒說。


    白琅連忙從台階上跳下來,跟在他背後叫道:“前輩,對不起,冒犯了!你要是真想教,可以直接一點,不用不好意思的……”


    封蕭快步消失在了她麵前,下一刻就出現在內司劫緣陣裏。


    從劫緣陣出來,麵前是空蕩虛無的天際,周圍雲霧籠罩,連腳尖都看不見。金柱玉階連綿成片,半虛半實,眨眼就被微風吹散,消失在觸手不及之處。


    也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麵前又是高不見頂的玉階,階下有金童玉女侍奉。拾級而上,最頂端有不規則的碎塊狀寒玉,周圍有玉幕連成片遮擋。


    封蕭踏上去的時候,玉幕被微風撩起,未見其人,先聞其笑聲。


    幕中人聲似環佩相撞,清朗通透:“瞧瞧,自己挖的坑,如今想怎麽填?”


    封蕭進入幕內,看見司命側臥在寒玉上,手裏拿了把粗齒的羊角梳在理頭發。他從司命手裏奪下了梳子,黑著臉說:“頭發都快掉沒了還梳?”


    司命又笑,笑著笑著就咳起來,他抬袖掩嘴,側過身道:“別拿我說事,你就講講吧,教還是不教?”


    “諭主,您怎麽看?”封蕭問。


    司命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白發,嘴角笑意難掩:“問的是你,自然由你說了算。”


    “是您讓我去試她天權的……”


    司命愉快地點頭:“是啊,但是法子是你自己挑的,與我何幹?”


    “……”


    最開始發現白琅身份是在竹林裏。


    司命那時候閑得無聊,化風看封蕭教紀雅之法術,白琅一出現他就感覺到了。但她使用天權的時候不像擊鍾人或者他自己,周圍沒有鍾聲、清風之類的異象能夠判斷。所以要想知道具體能力,必須逼她再用天權。


    後來正好提拔司緣人,封蕭為了能同時看緊紀雅之和白琅,索性就把她們倆安排在一起了。


    那次白琅還真動用了很龐大的天權。不過夜行天打了個岔,封蕭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也沒能從白琅這兒看出什麽具體名堂。


    司命第一次見麵之後就推斷出,白琅的天權很大可能與信息獲取有關。所以封蕭完全可以把她想要的消息擺在她麵前,然後引誘她使用天權。


    可是封蕭也沒想到白琅的想法比司命還簡單粗暴,她直接開口問了……


    “諭主……”他無奈地低頭,“您做決定吧。”


    司命將掉下來的頭發一根根拾起來,束作一把,細細摩挲著:“她修妙通五行術,但不認識衣清明,所以應該是夜行天那一脈的。”


    封蕭點了點頭。


    司命垂眸略一思索,嘴角笑意始終不去,眼睫似蟬翼輕拂:“你自己若是不介意的話,大可以教她。以後碰上夜行天,估計他臉色會很好看。”


    封蕭臉一黑,原來這位還記恨著夜行天在化骨獄說他的那幾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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