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的我,追逐他的步伐在同縣的小學就職。小小的港口町落裏的那所學校,從二樓的教室可以看到鉛色的海。


    而沒多久,我就和這個jj插不進去的人結婚了。


    我們沒有親密的友人,也沒有大的興趣愛好,互相是對方唯一的友人,戀人。不會買什麽貴重東西,不會大聲說話,不會罵人。沒有互相揭底和束縛。假日就在午後起床,二人出門去吃一頓好的。長假就去海外的古城悠遊,或是按順序從南向北去遍國內的溫泉。臥鋪車票,大教堂和動物園的門票,直到在公園吃的冰淇淋的包裝紙,都十分注意的帶迴家,用膠水貼在紀念冊上。旅行的紀念冊增加到兩本,三本。雖然幹什麽都是一起,但從不會覺得厭倦。學生時代起兩個人就一直是這樣活過來的,想變也變不了。無比安穩的生活。


    隻是一個月,總會直麵一兩次的那個【jj插不進去】的一點,始終給我們的心籠上陰雲。


    我第一次接手的班級是小學三年級。


    全都是老教師的學校裏許久來到的新麵孔,受到了孩子們的歡迎。但另一方麵家長們也向校長和教頭發出【新老師靠不住】【希望能上嚴格一點的男老師】這樣的聲音。


    這種聲音當然也到達了我的耳朵裏。


    “我媽媽說了老師的壞話”


    “我家也是。說是新老師要求不嚴格所以不行”


    不用特意問孩子們就會毫無保留的報告而來。幼小的他們沒有惡意。隻是不會把知道的事情藏在心裏而已。我每每隻是苦笑“恩,我會比其他老師更加努力的”這麽給出約定。


    比誰都更覺得不安的,正是這樣的我。


    教師這樣的職業是從小就開始憧憬的。但實際上我很膽小,不善於和人打交道。沒辦法自己主動打開話題,通知表上也一直被寫著【不積極】,真的是不想和人直接碰麵。想要待在誰也不會來安心的地方一直抱膝而坐。但這是不行的。不改變是不行的。不是隨波逐流,而是想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東西。和自己心中相反的想法一直在進行著抗爭。


    進入社會明白的一件事是,不管做什麽隻要給自己【這是在工作】這樣的暗示之後就能夠非常順利的進行。能夠身處眾人的環境之中,在舞台上熱情的高歌舞動也不是問題。休息時間和放學後毫不保留自己的體力和孩子們一起跑跳遊玩。自己的身體中竟然有這樣一個開關的存在。即使是這樣的我隻要下定決心也能夠做到的。這是耽於溺想的少女時代中所根本無法想象的變化。


    課堂參觀,家訪,研究授業。即使是第一次,也能夠毫無差錯的完成。但是,隨著下班把【教師】的開關切換,馬上又迴到那個寡言少語的自己。白天那些有些無理的自我要求,此時化為精神上的疲憊洶湧而來。等到了早晨又必須做好覺悟按下開關去上班。


    但當時仍然是一種充實的疲憊。這種親身的努力不僅在孩子們身上,自己身上也看到了成長的影子。


    對於新婚的我,同事還有孩子們,以及眾家長都會一副善意的笑容【什麽時候生孩子?】這麽問道。【還早還早】這麽迴答後大家一副漠然或者羨慕的眼光。真的是【還早】。而且不僅是【還早】,而且可能到世界末日這一天也不會到來。


    想要大聲說出來,想要一瞬間凍結住這和氣藹藹的空氣。


    你們老師的老公jj插不進去。


    一天,無意間發現了老公【慰藉】的痕跡。


    想著把不用的銀行賬戶銷戶,找老公的銀行卡的時候。我們家櫃子的抽屜裏有個小盒子,裏麵是平常都沒怎麽用過的醫療券還有積分卡。從盒子裏麵抽出一遝卡片,一枚一枚翻著看,章魚燒店的卡片下麵是一張不熟悉的積分卡。白色而質樸的卡片。從沒聽說過的店名。上麵蓋了幾個印。每隔幾個就有減免500日元(30人民幣)和指名費免除這樣優惠的圖標。【指名】的話是美容院嗎。去這麽高級的店嗎。稍微想了一下。【啊】的一聲確信了。


    原來是那種店啊。


    迴想起來,有那種就說一聲【迴父母家】然後就一個人出門好幾天的事情。還相當頻繁。想著盡量不去幹涉老公,就什麽也沒問,也沒給他家裏聯係過,就這樣把他送出家門。就是那個時候去的啊。甚至連有沒有真的迴家都很值得懷疑。


    真的不想知道這種事。一開始沒有發現就好了。


    恰如那句名言【食欲和性欲是同樣等級的欲望】一樣,章魚燒的卡片和風俗店的卡片貼在一起。我裝作沒有看見,把那張白色的卡片靜靜塞迴原來的地方。


    不可思議的是,那個時候占據我的心裏的,不是憎惡一樣渾濁的感情。而是【太狡猾了】。真的就是【太狡猾了】這樣想。不管我,一個人就先前往【可以插入】的世界太狡猾了。一種嫉妒的情感。老公即使jj插不進去,去到可以插進去的這種店就好了。男人一開始就被提供了這樣的方便我現在才意識到,有一種自己被拋下的感覺。隻有我在哀歎著插不進去。


    而本來,就是無法讓jj插進去的我的不對。鮮血和油性物質淋漓,疼痛無比,破壞心情的我的不對。去風俗店這件事沒有理由不被允許。


    “這個人就拜托了。這個人,我沒有能力滿足他”


    說起來的話我是站在向風俗店裏的女人拜托的立場。


    老公那之後到盂蘭盆節和正月休息的時候,也不說目的地就會出門幾天。然後在卡上蓋滿印章迴來。


    老公不知道我察覺到這件事情。希望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下定決心不流露出一副悲情的苦臉或是暗示什麽隻是默默的把他送離開家。


    二十四歲,迎來身為教師第三年的春天。


    因為第二天的課或者學校活動的準備晚迴家,或是對籃球部的訓練而周六不在家,因為同行的關係獲得老公的理解這一點真是讓我非常感激。同事當中也有【課外時間絕不加班】這樣直截了當拒絕的人。這不是不好。但我覺得帶好那些課外活動也是教師這個工作的本分。老公是足球部的顧問。會看著練習時的錄像【防守太差了】這麽評價道還一邊吃晚飯。共享各自學生的趣聞時間就會倏忽而過。對於沒有可以稱之為興趣的我們來說,雖然工作就是共同的話題,就是生活的全部,但這全然不是不幸的事情。


    不在過小的事情上進行幹涉的老公的性格也是幫了大忙。


    房間裏疏於打掃或是餐桌上擺上買好的炸物和土豆沙拉,老公也從來沒有表達過不滿。對於家事從沒插嘴過但同時也貫徹了從不動手的原則。當然如果老公有做就更好了。我不覺得這是規定給女人的工作。但是工作比我更多,而且如果把燒飯和掃除的任務交給笨手笨腳的他,反而效率會很低下。什麽事情都是交給做的好的人來做就好了。我是這麽想的。“互相都很忙所以就買超市裏現成的或者直接到外麵吃就好,越省事越好”老公這麽說道。對於覺得自己沒有好好履行家庭角色,心生愧疚的我來說,也是無勝感激的一言。我的這點和母親很像。母親就是因為把工作,家庭,帶孩子全部都想要一個人做好而把心弄壞了。一方麵我就要幸運的多。


    一天,老公低著頭迴到家。


    “你知道奶酪火鍋嗎?”


    “知道啊,怎麽了?”


    “今天同事都在說奶酪火鍋的事情,我就問了一句那是什麽東西結果被嘲笑了,就我沒吃過”


    真可憐。看到有如小學生一樣沮喪的老公,驀然湧起一股母愛。自己的孩子在學校裏被人嘲笑迴到家之後身為母親的也是這種心情吧。因為忙於工作沒有給老公做過奶酪火鍋真是讓人後悔。老公所希望的東西我所有都想讓他經曆一遍。


    “稍等一下”


    我馬上坐不住就飛奔出家門。在五金店買了鍋,接著奶酪,麵包,香腸,花椰菜反正能想到的食材統統買來。馬上就讓你吃上。就今天晚上。


    點燃固體燃料。大蒜和白酒的香氣彌漫在房間裏。老公訝異著穿上香腸,再在翻騰的奶酪裏裹一遍。麵包和蔬菜也是。都吃一遍之後。說道。


    “這個還是不蘸奶酪直接吃味道比較好,以後不用再做了”


    “明白”


    生出這樣結果的事例還有很多。火鍋和固體燃料以後都再也沒用過。挺好。重要的是經驗了。


    “被人說耳毛長了”


    “被人笑領帶的樣式了”


    “被人說耳朵後麵有味”


    老公一副傷悲的麵孔迴家的時候就會罵職場那些人是【混蛋!】。用鑷子挑出過長的耳毛,買可愛圖案的領帶和襪子,去學校前用專門的出汗紙巾把從耳朵後麵到脖子仔仔細細擦一遍再把他送出家門。完美了。


    不能讓老公再遭受到更大的苦難。


    這個人,已經娶了jj插不進去的女人作為妻子。


    翌年,我離開工作四年的小學。


    學年不同的話教授內容也不一樣,而即使同一個班級每一個孩子的個性也完全不同。然而,在同一個學校裏工作的話。每個季節有固定的活動。第二年以後就會大致掌握要領,稍微不太用心就會又想跟前一年一樣混過去算了。閑散的校風。不管是同事還是周圍的環境都是相當好的。然而,我想趁年輕經驗各種各樣的學校。


    每當被老教師或者是家長投以【新老師靠不住】【男老師就好了】這樣的話的時候,我雖然都會苦笑過去,但也想有一天擁有足夠的能力讓別人不可能這麽輕易的說出上麵那番話。我想讓你們看到的不是我的年齡和性別而是做出的成績。然而我卻還沒有成長到能夠滿腹自信的說出這番話的地步。我想更多的積累自己的經驗。這次的異動就是源於這樣的考量。


    新學校是各學年三十人前後的小規模學校。我成為五年級二十九人的班主任。這個班去年發生了整個班級的暴動,所以每一個人願意去當班主任的樣子。因此,什麽都不知道的我就被接手了這個爛攤子。同時,還被指名為和兒童的生活指導相關的校務責任者。這兩方麵雖說都是根本沒經驗擔子很重,但調動的時間已經訂好了,現在不可能推掉的。


    一到任馬上就召開的教員會議上,一個叫sakurai的體型碩大的中年教師占據了主導權。對於不時小聲提著意見的校長和教頭看都不看一眼,我行我素推行著自己的意見。其他的年輕職員都默然遵從他。就好像有一種【不能違背sakurai】老師的氣氛一樣。


    看來是個閉鎖的學校。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臉色。這種時候,沒有任何利益相關的我不是正好可以反駁嗎。就把從客觀看來有問題的提案說出來就好了。這麽想著,在教員會議上對他拋出了問題。


    “我覺得sakurai老師的方法有些強硬”


    “你哪,你以前的學校是怎樣我不知道,我們這裏有我們的方法,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就不要在那裏指手畫腳”


    被sakurai老師嚴厲的眼神當頭棒喝之後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大家也都是有過這樣的經曆才沉默的嗎。


    會議結束後sakurai老師的怒意還是沒有平息下來。坐在旁邊的年輕教師【來了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家夥】聲音頗大好像專門說給我聽的一樣。接下來周圍的同事也都不經意的跟我拉開了距離一樣。和職員的關係雖然變得不甚圓滑。沒想到和孩子們倒是馬上建立了良好的關係。我幾乎從不迴那個氣氛尷尬的職員室,盡可能待在教室裏和孩子們一起。


    和我開始的不安正相反,四月五月間,班上並沒有出現傳聞中的問題,一片平和。乖巧的孩子,活潑的孩子,我行我素的孩子,雖然各各都不一樣,但本質上都是好的。而且願意提供幫助,對於學習也很熱心。這個班真的出現過暴動嗎。也許隻是和前任班主任不太相合吧。我也許可以帶好這個班。


    但正是這種驕傲和大意,忽略了不少小小的異變吧。他們是一直在觀察新參者的樣子,距離強行壓抑在內心的不滿爆發出來,不需要多少時間。


    就在六月的某一天發生了。


    宣告午休時間結束的預備鈴響起,進入教室準備進行第五節課的授課。發現講台上被垃圾箱裏的東西堆滿。半垂下來的醬油,算數的時候發的草稿紙,香蕉皮,喝了一半的牛奶。凝聚了今天半天生活的那座小山上,倒放著一個桶。


    驚愕的同時,說不出話來。


    “中午發生了什麽?這是誰幹的?”


    學生們一齊轉過目光。一直低頭的,無聊一樣不斷翻課本的,故意讓別人聽見一樣大聲打哈欠的,和周圍人交換視線冷笑的。從那事先就合謀的態度中,和曆代班主任之間進行過無數次的光景鮮明的浮現出來。


    罵應該很簡單。最初的指教很重要。批評,教育,讓其反省。這本來也許會成為他們改正自己妄為的契機也說不定,然而我隻是像個白癡一樣,像個真正的白癡一樣,忘記自己是教師這件事情,沉浸在震驚當中。


    如此簡單的翻臉。


    這是對我的反抗,兩個月間一起度過的孩子們所下的決斷,做出這種事情還能一臉壞笑,把眼前的狀況當做遊戲一樣享受。想到這裏,就湧出一股絕望的心情。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我把講台上的垃圾拾撿起來,然後用抹布好好的擦幹淨。要是兩腿不站穩的話感覺整個魂都要丟了一樣。


    孩子們因為第五節課的延遲隻是感到無比的高興。


    以那天為境班裏的氣氛急速的轉變。倒轉的水桶就是開戰的信號。


    不經允許就離開教室的人,上課了還沒有返迴教室的人,站起來走動的人,不間斷的悄悄話,變得汙穢的教室裏,用鉛筆塗黑的學級通信的擔任名,黑板上每條早上都會草書的【換班主任!】


    這些事情一起發生,崩落般的速度,讓我難以企及,是做錯什麽了?應該說從最開始全部就有問題吧。沒有迴顧反省的時間,眼前飛速的惡化已經讓人無暇顧及。


    煽動班級的是個叫miyuki的少女。高興的時候笑的比誰都大聲,不開心的時候能一天都繃著個臉,是個從表情和態度就很好懂的女孩。黑黝黝的厚短發下,像是在窺探這邊一樣向上看的兩隻眼睛。而最近從眼睛發出的目光好像變得銳利了。就是上課的時候也是從下方瞪眼睛一樣看著我,絕不移開視線。【怎麽了?】這麽問到之後,哼的扭過頭,狠狠踹一下地麵發出咚的一聲。現在想起來。那是miyuki的訊號。


    miyuki還是我所帶的籃球部的部員。不管上課的時候多麽慪氣,隻要到了部裏活動的時間,就會和其他學生一起拚命的搶籃球。好像是和母親做了要好好打籃球的約定。但在練習中幾乎從來沒有和我對過眼。對於指令雖然是不情不願的承認了,但一到場上馬上開始自己的節奏好像在對旁邊的女教練說這樣傳球才對。雖然不太喜歡我的樣子,但miyuki有在以自己的方式認真練習的心意還是清楚的傳達到了。


    miyuki不和兩親住在一起。一家人信奉某種宗教,她平常就從那個宗教團體的設施來上學。兩親雖然也住在一棟建築裏,好像不能自由見麵的樣子。めい每周隻有數次的家族團聚時間對於miyuki來說是早已熟悉而又珍惜的時光。看起來是個小大人的樣子,但十一歲說起來還是對父母很依賴的年齡。她曾經一副寂寞的對我說【這周和媽媽見不到麵了】。那個時候我應該有能夠做到的事情才對。那種寂寞很快演化為小小的憤怒,漸漸從言行舉止上溢出。


    我雖然意識到了她心中的焦躁,但隻是在安慰,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這種家庭內的事情應該從哪裏入手才好。也想要去找過她母親,但還沒見到麵就被教團的人擋在外麵,好幾次什麽都沒說就迴來了。打電話也不接。那麽就寫信吧,這麽想著寫好信讓miyuki帶去。


    【miyuki想和您多說話。沒法和您自由相見能感到孩子的寂寞和壓力,一直處於精神上的不安定之中。所以可以增加和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嗎。學校裏的話我會好好聽miyuki的心聲。希望可以家庭學校兩方一同攜手讓孩子的情緒穩定下來】


    現在想起來,好像在指責孩子的問題全在於母親一樣的字裏行間實在有些不齒。和她母親不能直接見麵的日子還在持續,miyuki的問題行動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


    miyuki對於讓自己家庭分裂的周圍大人抱有憎恨,而似乎這種壓力就發泄到了她身邊的我身上。“大人全都在撒謊”“大人最肮髒了”。言語的邊緣流露出對大人的憎恨。這本是世上很多孩子經常會發出的對大人的評價。但考慮到將她卷入其中的特殊環境,恐怕不能單單的以反抗期一個原因來概括。


    我不一樣。我會聽你的話,會遵守約定。也會試著和教團的人交流。雖然有這樣的努力,但這種言語中傲慢的視線感以及自以為是的揣測或許才是大人招人煩的真正原因。就這樣一點一點,我也被歸為【不能信用的大人】中的一員。


    有覺得miyuki在哂笑自己的時候。我有沒有說謊。有沒有把自己的主張強加給孩子。迴想一句一句語言,在自己的胸中叩問。


    但,miyuki也有像孩子一樣調皮的微笑,沒有任何心結一樣的無邪表情和我對話的日子。和母親的關係好轉的時候行動就會安定下來。語言也變得安穩,能夠認真的上課。一想到這才是這孩子本來的姿態的時候,心裏就會覺得堵得慌。但第二天就會吐出無法無天的暴言,用腳踢桌椅板凳。可以看到無法控製自己感情為之苦惱的樣子。這時候本來應該來依靠一些外部的輔助措施了,但我還覺得僅靠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暴言和妨礙上課日發嚴重。


    窺探miyuki的指示,其他孩子也一起騷動起來。我的話漸漸沒有用了。這兩個月間,到底看到了什麽,又看漏了什麽呢。那個春天平穩的每一天難道隻是幻覺嗎。


    隻有一件可以算得上救贖的地方,那就是鋒芒隻對著我來。我不想讓孩子們體驗這種心情,絕對。以趕走班主任為名的目的,似乎讓這個班級更加團結了。我是大人所以沒關係。鼓起精神,毅然的,一個一個去解決。這麽向自己說道。


    白天強烈的決意,一到晚上脆弱的瓦解。我無法完全消化這個現實。希望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噩夢。三點,四點,五點。即使閉上眼睛也無法入眠。孩子們的暴言在腦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放。就像是暫停鍵壞了一樣,大腦不肯休息。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數天。


    想著是要找出問題的原因從正麵來解決的,但到了早上身體開始顫抖。早上吃的早飯,也是一到學校馬上就跑到廁所吐出來。今天教室裏又會怎樣呢,想象的途中,在通向二樓的台階前就猶豫了。上下台階的平台牆壁上掛著一麵大鏡子。好像是以前的畢業生捐贈的。一步兩步前傾著身體踏上台階,和眼神渙散的自己相對。臉瘦了好多。顴骨異樣的伸出。這樣一幅疲勞的麵孔不能在孩子們麵前出現。【打起精神來】這樣給自己鼓勁切換開關一口氣走上台階。就算疲憊還能夠一氣走上二樓的日子還算好的。有時候還沒來到平台就又犯吐,然後馬上迴到廁所的情況越來越多。


    我生活在溫吞的環境中,不用考慮太多,沒有經曆過苦難就長大承認。所以因為這樣的事情就變得動搖,像個白癡一樣不知道該怎麽做。真是非常丟人。


    這才是六月中旬。我的身體,以及精神,還能撐的住嗎。


    前往學校的腳步變得沉重起來。


    初夏的早晨,白色的霧氣湧入校園。單杠和爬行器的輪廓漸漸模糊,感覺自己仿佛誤入夢裏的世界。走向校舍之中視界就被遮蔽。剛才還在眺望的霧氣,現在把我整個身子吞噬。不知不覺間已經處於霧氣正中。氣息變得沉重。好像這正是我現在在校園裏所處環境的比擬。還沒問題。從現在起,我一定要做出一點什麽成績。用手揮舞開潮濕的空氣,我拉開教職員玄關沉重的大門。


    也無法找同事們商量。事情如此複雜,問題已經擴大到不知道從何講起,無法控製了。轉變成語言後,淚水幾乎就要溢出。但也不可能在職員室內簌簌的哭泣,最後都是衝進廁所單間裏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在家裏也是一樣。


    老公也在高中當班主任。他所在的職場,眾人聚在一起按計劃推進工作被認為是最重要的。但不太願意有束縛感的老公不接受周圍的忠告,不管是社會科的授業還是班級的管理上都是按照自己的一己之見行事。前天才被某個前輩指明“有個性的授業不需要,教師不要把個性展現出來”。


    我曾經混在家長和他校老師裏,偷偷去看過老公的公開授課。老公上課時候是什麽樣呢,首先作為一個同行,然後作為妻子也是感興趣的。那裏是心裏卸下一個大包袱的無比自然的老公。和學生輕描淡寫的對話中引入至主題,就是開始漠然的學生也在最後變得聚精會神起來,在和氣融融的氛圍中讓所有學生學到知識。課堂上發言的積極性完全不像是個高中的班級,全體教室都非常活躍。就像是在看電視節目,即使觀者也能充分感到樂趣的一個小時。還記得我走的時候心裏是蠻自豪的。


    我向迴到家的老公問道。


    “那個是做給參觀者看的特別授業嗎?”


    “我不會做這種事情。沒有任何意義。我展現的就是平時上課的樣子”


    他說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雖然被同事當成不合拍的人,但在學生中確是相當有人氣。他帶的班級向心力也很強。有學生還來家裏玩過。老公就像對待自己的小弟弟妹妹們一樣談吐,有時又露出真正擔心的表情。反正就是極度自然。


    老公一直這樣說。


    “比起學校的立場和職員間的合作。最重要的是考慮學生們的心情。總之老師都太不稱職。沒有盡力去找學生出問題的原因。隻是先想著無論如何先把當下的場麵收拾好,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一樣繼續進行授課的大有人在吧”


    “唔嗯”


    “這實際上和什麽都沒做是一樣的”


    “唔嗯”


    “就是因為有這種教師班級才會混亂,學校全體的氛圍才會惡化的”


    “唔嗯”


    自己的每一個迴答都似紮在心上。


    “班級暴亂的原因百分之百在於班主任的管理能力不足。有人把其歸於家庭原因,這樣的人不配當教師”


    “唔嗯,說的是”


    就在這裏,就在你眼前。


    實在難以開口說出我就是這樣一個不合格的老師。我成為了他所討厭的那種老師。在辦公室看擁有權力的老師的臉色,在班上不知道怎麽麵對學生,看著教室裏的喧鬧卻絲毫沒有辦法。


    沒有人聽我的話。我快要瘋了。不,已經瘋了。誰來幫幫我。


    這種話上到嗓子眼又被咽下去,然後又浮上來,咽下去。


    老公的話還在繼續。我雖然還在點頭,但早已放棄去聽。現在不想聽高大上的教育論。自己的班級沒有發生暴動所以才能說出這種話。如果自身就處於崩壞的現場。還能這麽冷靜嗎。就感覺自己在接受強烈的批評一樣。心裏很難受。


    羞恥,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現在


    班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沒有勇氣告訴老公。


    漸漸地,我開始起嫉妒能和學生構築良好關係的老公,學校裏的事統統不會在家裏提。喉嚨一下被提緊【學校】這個詞都說不出口了。打開電視也什麽都聽不進耳朵。不會笑。事物的味道也不知道了。全身心的緊張,自己心髒的跳動聲大的讓人睡不著覺。我沒辦法像你一樣。


    那是在職場聚餐後的歸途上。


    “先生的班級,女生很難搞,對吧?”


    被教頭這樣問道。不會讓你感覺到上級的威嚴,非常親切的老師。


    “是,非常難搞”


    苦笑著迴答。


    “女生真的很難管理。像我在最開始當班主任的時候,也是被全班的女生討厭上。打招唿也無視你。上課講什麽也都無視你。明顯是故意不看你”


    “然後您怎樣對待呢?”


    “徹底的戰鬥。全麵戰爭。即使被無視也每一天每一天,和她們說話”


    “戰爭,持續了多久呢?”


    “兩年。簡直讓人受不了”


    “兩年,嗎……”


    先生也有一直痛苦,一直痛苦,無法入睡的夜晚嗎。也有空虛,想要就此消失的日子嗎。無能為力的自己實在可恥。像先生一樣笑對這段時光的日子也會降臨在我身上嗎。如果能吐出這些話的話也許會好很多。但結局什麽也沒說就踏上了歸途。


    被不定的海霧包裹,走在前麵的同事身姿變得氤氳。充滿熱意和濕氣的夜晚。夏天正在靠近。


    和孩子們的鴻溝沒有彌補之中,來到了七月。


    再稍稍堅持,再努力一把。迴過神來,比孩子們更加開始期盼起暑假的來臨。


    夏日的夜晚還多了一項看守遊泳池的工作。學校為了孩子們和附近居民開放了泳池,必須要有人看護。隻為了那極少數的人而必須要在泳池旁邊的小屋裏待到晚上九點。平日的貴重時間更加被削除掉。也不是說在乎這幾個錢,但確實是免費給學校打工。一天就算有再多時間也不夠。就是望著水麵搖曳之中時間也一點一點的過去。漂白劑的味道,汗水下向前定型的前發,飛蟲的屍體。心情一段的焦躁。


    到了閉館的二十一點。把散亂的浮力板整齊的排在泳池邊,去更衣室檢查有沒有人遺忘東西。日誌上記錄氣溫和利用人數。關掉照明之後,靜寂的泳池呈現出神秘的氣息。看著藍色緩和的水流,感覺一不小心就會被吸入一樣。就像是在這樣水底般的每一天。為了可以唿吸拚命掙紮著,什麽時候才會上浮上來呢。


    給泳池簡單的拉門上上好鎖,最後關掉外燈。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長吐一口氣,驀然抬頭是滿天的繁星閃爍。


    仿佛現在這個 世界裏隻有我一個人。一邊探尋著夏季大三角一邊向停車場走去。天琴座的織女星,天鷹座的牛郎星,天鵝座的天津四。讓人想起對照星盤眺望天空的小學時代。


    一直喜歡星星。看著天上聚集的無數星星,自己所持有的煩惱宛如還沒針孔大小一樣這麽覺得。當時我對於那些【大姐大】的話言聽計從沒有任何反抗,到了上學時間就會有壓力性的腹痛襲來。過了二十年我還是一樣沒變。渴望救贖,以和那時一樣的心情抬頭看向天空。星星的壓力和從海而來的高濕度的風讓我幾乎無法唿吸。


    評判試卷,製作授課教材,製作職員會議和校外會議上提案用的資料,學校活動的計劃,少年團的指導,和家長的聯絡。每天的工作看不到盡頭。


    不僅是放學後的時間,比老公還要早出門一個小時以上。早晨在職員室進行備課和改作業的工作,這樣才勉強夠用。停下一步的話背上的擔子就會越來越重。每一天都在生死時速。


    把還在睡覺的老公那一份早餐蓋上薄膜。之後從電飯鍋裏盛出米飯,把味增汁熱到可以吃的程度。對著臥室說一聲【我走了!】上班去。這種互相錯過的生活開始了。


    某天迴家後,在水槽的三角垃圾箱中,發現了蘸有味增汁的豆腐還有海帶幹涸在那裏。生鮮垃圾的桶裏,飯菜幾乎沒動直接就扔掉了。沒有一點吃過的痕跡。是因為起晚了沒有時間吃嗎。那個時候雖然是這麽想,但第二天,第三天早飯還是一樣原封不動的被扔掉。


    “今天好像也沒吃早飯”


    “多睡一會比早飯重要多了,最近都睡的好晚”


    “唔嗯,那明天開始幹脆不準備了?”


    “恩,不需要”


    老公雖然這樣說,我卻知道每天錄像機裏插得都是些猥褻的帶子。每天的標題還不一樣。老公是有按時起來的樣子。


    那天也是看了一眼垃圾箱,玉子燒和鮭魚刺身都還保有著靚麗的顏色重疊在一起,雞蛋還有鮭魚,以及我,究竟是為什麽而出生的呢。我已經食不知味了。即使知道到了學校最後也會吐出來,為了自己有點體力早晨還是堅持做早飯,也不去品嚐味道,隻是放入嘴裏。我的飯被吐在學校的馬桶裏,給老公做的也根本碰都不碰就被扔掉。這麽想著,突然覺得飯好可憐。即使被做出來,也沒有意義。沒有任何作用。飯明明就沒有罪。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滑稽,但還是一邊說著【飯好可憐】一邊在廚房哭泣。最近感情特別容易不安定,一個人的話隻是一點小事可能也馬上引得淚腺崩壞。


    班級的暴走,不熟悉學校的體製,睡不著,一直意識著【jj插不進去】這個問題。我是個不合格的人,說真的不想他去風俗店,去的太多了,但是jj插不進去的話還能有什麽辦法。不想他那麽簡單的丟掉飯菜。然而以上種種沒有一句能說出口。


    睡不著的日子在持續,人變得憔悴。臉上的肉少了大塊。但在教室裏,還是努力做出一副很有元氣的樣子。即使知道不會有任何迴應,但隻能往前。家裏已經是淪落到隻進行最低限度的交流,不知不覺間腦子裏思考的全都是怎麽去死。


    通勤途中有個高台。方向盤稍往右轉車子整個也會跟著掉下去的高度。早晨,那個護欄的白色映入眼簾,是要衝過去嗎,不,不能這麽做。心情來迴的搖擺。今天如果是不能忍受的一天的話,明天早上句衝過這裏好了。所以,至少今天還是要加油。至少今天。因為想死的話什麽時候都可以。我拚命穩住自己迷亂的心神不讓自己越過那一線緊緊握住方向盤。一邊把這個高台當做最後關頭的護身符,一邊就這樣繃緊神經的駛向學校。


    一天的工作結束之後,在日記的日期裏畫個大大的八叉。今天雖然也有無數的苦痛,但不管怎樣還是撐過來了。撐到了現在。這便是一種確認,整理心情的八叉。當這本日記裏滿是八叉的時候,和孩子們的距離會縮小嗎。我還會像現在一樣隻是向前的去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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