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和緒美玩了”


    三天前別人對自己說的話,至今仍在腦子裏盤旋。


    心直口快的原因,過去也是被不少同學討厭過,然後到了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就隻有自己一個人了。


    下一個朋友的話,絕對不會再多嘴了。


    不說話的話,一定也不會被討厭了。


    分開人群前行的時候,少女這麽想著。


    這個町落,在每年八月八日會召開八津代祭。


    今天如果待在家裏的話,就會被家裏人發覺自己被朋友這件事了。


    雖然沒有和自己一起過節的孩子,少女還是一個人,離開家門,來到滿是店鋪的會場。


    自己一個人悶著也沒有什麽意思。好不容易來這了,就好好享受一下節日的氣氛吧。


    這麽決定了的少女,走向去年發現的玻璃精製店。


    一年前所見到的,水晶製成的【sun catcher】(彩色玻璃吊飾),現在仍能清晰的記憶起來。收集太陽光,用棱鏡效果放射出分解光的吊飾。去年因為把零花錢都用光了買不起,但今年一定要買到。雖然是這麽想…


    那家店鋪,卻從記憶裏的位置消失了。


    枉自己這麽期待,今年是連店鋪都沒打算開嗎。


    雖然不想哭,雖然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可憐蟲,但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本是想要紓解不好心情的遠足,完全白費了。


    日頭已然西沉,稍微不注意眼淚馬上就要流出來的樣子。咬著嘴唇讓自己不哭,抬頭望向天空的時候……


    食指上穿著鎖一樣的東西,一邊咕嚕嚕的轉圈,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生從眼前經過。小學生一個人在那走本身沒什麽,讓人在意的,是他繞指轉動的圓盤狀的東西。


    沒多想就跟在了後麵,很快少女就明白了是什麽。


    那是懷表。也是在參加祭典的哪家店鋪買的吧。


    幾分鍾之前還未沒有能買到sun catcher而沮喪的少女,現在已經滿腦子都是這個轉來轉去的懷表了。


    他脖子上掛的,是單反吧。


    少年的臉沒有印象。雖然很想知道是在哪買的這個懷表。可對素不相識的男生問話的勇氣自己實在沒有。


    就在這樣猶豫的時候,少年已經走出滿是店鋪的祭典會場。


    那個時候,追上去的理由,少女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是神啟一樣一直跟在後麵,就和少年一同進入了某個高中的校園。


    聳立於高台之上,擁有著龐大的時鍾的私立高中。


    是因為暑假,又或是因為是慶典的日子,校園內完全沒有人影。少年好像在找沒有鎖著的門一樣,試了好幾個門把手都搖搖頭。


    隱藏在草叢裏,從背後觀察了有十分鍾了吧。


    轉到背麵的少年,注意到職員用出入通道沒有上鎖的樣子。


    看了看周圍,他進入了校內。


    太陽已經沉下的天空上,打上的花火綻放出巨輪的花形。


    時間已經不早,是母親開始擔心怎麽還沒迴來的時候。


    這時候乖乖的迴去才是賢明的選擇,自己當然也明白。隻是,這樣就白來一趟了。sun catcher也沒買到,賣懷表的店鋪也沒有弄清楚。那個少年究竟要做什麽也是謎。


    下定決心跟著少年的少女,拿著在入口處發現的手電,在夜裏的校園中徘徊。


    煙花的光和音的引誘下,抵達了麵向操場的教學樓。


    漫天花火的響徹和震動的共鳴下,不可思議的沒有一點恐怖。


    這所高中本就建在高地之上。那就幹脆到最高處看看吧。


    站在這個町落的最高點上,那中感覺一定相當不錯。


    花火,就在眼前,直衝天空。


    這個時間,這個地方,看花火的自己是那麽不合時宜。


    眼前的四樓,呈現出奇妙的形狀。走廊正中一帶,教室還是什麽東西柱形而立。為什麽會有這種設計呢。


    打開柱形部分前端的門,一股森然的氣息流瀉出來。


    巨大的齒輪在中央處互相齧合,沿著牆壁的形式下設置的是螺旋階梯。


    原來……這裏是鍾塔的內部啊。


    從比四樓還要高的地方觀看煙花,也許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靠著手電的光,打開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幾乎讓人窒息的夜景。


    簡易的鐵柵欄圍成的一米見方的平台上,少女站在其上。


    令人窒息的夜景之上,美麗的光環綻放。


    自己是何德何能才能欣賞到這麽奢侈的景象。


    就算晚歸被父母訓斥也不算什麽了,少女這麽想道。


    繽紛的starmine(花雷,和製英語),一如沉心於美景,少女上半身探過欄杆。


    事件,也就在此刻發生。


    握著欄杆的手心汗濕下滑動,身子前傾下的體重,重心已經蕩在欄杆對麵。


    冷戰巡遍全身的時候,已經遲了。


    重力的牽引下,開始落下的身體已然沒法迴轉。頭部開始先向欄杆對麵落下。


    啊啊……這樣下去自己就要死了。當時,清楚的這般意識到。


    然而,直擊地麵之前,少女眼見奇妙的東西。


    視界前方的空間扭曲變形,暗色的洞穴倏然出現。


    隨後,和閃光一起被吸入黑暗的下個瞬間,少女的意識彈飛天外。


    2


    少女剛醒來,就被不明正體的恐怖所襲擊。


    為什麽,自己會坐在砂地上呢。


    自己到底是誰,這裏到底是哪裏。


    想要站起身,腿又像幼鹿一樣顫抖個不停。


    眼前是毫無遮擋的地麵延伸鋪展,背後是漠然的牆壁高聳,能夠明晰的隻有現在是在夜裏,以及正在燃放煙花這件事情。


    很快眼睛適應於黑暗,破碎的思考重新開始拚接。遠處可以見到圍欄,所以說這裏是操場嗎。往背後建築物的內側看過去,依稀可以看到走廊一樣的東西。


    ……原來,是學校啊。


    操場上沒有見到遊樂器械,所以是中學或者是高中。


    不自覺的摸著自己的頭,少女起身行走。


    自己到底是誰呢。這裏是什麽地方。一定要快點找出答案。


    這樣的黑暗裏,連前進的方向都看不清,除了恐懼什麽都不是。


    背負著煙花的靚麗,少女四處尋找著出口。


    剛看到正門一樣的東西的時候,喵到了人影。


    校園中,小學生一樣的少年飛奔而出。


    即使看到他的樣子也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但對麵的少年也許知道自己的事情,在這種時刻出現在這裏的少年,不可能和自己沒有關係。


    他麵向正門,徑直跑去。


    “等一下!”


    本來是想這麽說的。然而醒過來第一次的發聲,沒有那麽容易。少年一瞬間,好像停了一下,但還是向著正門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才碰見的唯一的線索。不追上他是不行了。雖然這麽想,但和焦急的心情相反的是腳怎麽也用不上力。


    踉蹌的以手撐地,抬起頭的時候,注意到了什麽反光的東西。奔跑而去的少年,似乎從外套中掉了什麽東西出來……


    走進撿起來一看,是懷表。


    背麵刻著【soushi kijou】的字樣。是那個男生的名字吧。


    踮起腳尖往護欄對麵望去,裏麵是少年的身影。


    從兜裏的錢包裏掏出零錢,快速買了票進入檢票口,正是電車要發動的時候。


    站台上已經不見少年的人影。一定是坐上了這趟電車。全速向電車跑去,趕在關門前鑽進車裏。


    真的差點趕不上。手放在膝蓋上,大口喘著粗氣。


    眼下的車廂裏雖然沒有少年,在臨接的第二個車廂裏看到了他。冷清的車廂裏,他低著頭,一臉凝重。


    他對麵沒有坐人。手放在心髒上,緊咬嘴唇之後,少女向他對麵的座位走去。


    坐下來抬起頭,和他四目相對。然而……


    少年馬上轉開了眼睛,並沒有什麽反應的樣子。


    所以,是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嗎……


    燈光俱滅的校園裏,小孩子一個人跑了出來,本來就不正常。自己,還有他,都一定有什麽原因。


    想要搭話卻鼓不起勇氣,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隻是自己坐下去的時候他抬頭看了一眼,那之後,他再也沒有看自己。


    很快少年站起,少女也跟著從車上下來。就這樣跟在他後麵。突然站台上的少年停下了腳步。


    慌忙之下躲在自動販賣機後麵,觀察情況。


    少年兩手插進褲兜,看了好幾次頭上的電子屏。


    時間已經是過了九點。是對這個時間自己還在外麵逛這一點倍感焦急了嗎。憤憤的跺了一腳之後,少年再次快步走出。


    到車站外麵就上去搭話。這麽決定下再次追趕上去的少女,不想竟遇上了沒有想到的麻煩。


    閘門並沒打開,是之前買的票不購物支付到這裏的車費了。


    這種時候該怎麽辦,少女是一點也不知道。


    可光著急也不會讓時間停下來,少年的身影漸漸遠去。


    被意識到出了問題的工作人員帶到【過站補差額機】,還幫自己操作機器補上了差額,然而從車站出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晚了。少年的背影,已然不見。


    雖然山窮水盡,少女還是向前走去。


    拚命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找尋著少年。


    自己到底是誰,知道這個答案的人,明明隻有那個少年……


    找不到他,少女就這樣晃蕩在陌生的街道上。


    少女沒有可以迴去的地方。


    在甚至不能被叫做迷路的狀態下,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下去。


    應該是夏日慶典吧,從身邊身著和服經過的人都是一樣的滿麵笑容,然而此時支配少女內心的,隻有恐怖和寂寥。


    像這樣漫無目的的走下去,走到自己無力可走的時候,事情會怎麽發展呢。


    啪嗒,啪嗒,從天而降的雨點,漸次變強。


    被濡濕的前發,幹擾視線。


    已然毫無目的,而那命運一樣的什麽東西,似乎連那前進的意誌也不允許存在。


    街燈的照射下,映射在轉角鏡裏的容顏,依然陌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想不起來。


    不覺間,淚已溢出。


    這裏,到底是哪裏呢。


    自己要向往何方,相信何人,依歸何處才好呢。


    不說也簽,自己所處的位置才是黑暗的中心吧。


    “緒美!”


    突然,有人在唿喊的樣子,轉過身去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跑了過來。


    “這時候還在這幹什麽!還淋得這麽濕……”


    突然就被這個男人強行抓住胳膊,不可思議的是,沒有一點恐怖感。


    這個人是知道自己的事情吧。


    終於可以知道自己是誰了。


    淡淡的期待和安心,同時在少女的心間來迴。然而……


    等待少女的,房若是搶椅子一樣殘酷的世界。


    3


    多番波折之後,獲得【雛美】這個名字的少女,自此,作為鈴鹿家的一員生活下去。


    雛美和鈴鹿家的親生女兒緒美毫無二致。不管是從外部的長相,聲音還有動作,全都幾乎一模一樣,連家人甚至都區分不開來。


    對於這樣的雛美,最開始媽媽和祖母都表示出了疑惑,然而隨著時間的經過,雛美也漸漸融入這個家庭。天真爛漫的弟弟,對於憑空多了一個姐姐很是驚喜,而父親,從一開始就沒有不接受這個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兒。


    但是,唯有一人,執拗的不肯接受雛美。


    明明是個外人的雛美,卻享受著和這個親生女兒一樣的待遇。也就是本來應該獨占的感情被分成兩半。這自然是怎樣也不能接受的。


    進行上戶手續的時候,登記的是跟緒美同年同月的生日,浴室從暑假過後雛美開始上小學。


    因為是家人所以要照顧一下雛美,雖然父親已經這樣叮囑過,但緒美就是不明白,在她看來,雛美根本就是占據鈴鹿家的假把戲。對於這種人,怎麽擺的出好臉色。


    伴隨不可思議的轉校生的到來,緒美的惡意也漸漸擴散出去。


    思慮和惡意相隨,傳向友人。


    女生們在緒美的影響下都不靠近雛美,而男生們本來就對女轉校生不報興趣的樣子。轉學而來還不到三天,雛美就開始被孤立起來。


    這一個月的時間裏,有了可以迴去的地方,連名字和生日都被一並給予。


    然而,雛美深深認識到這些的不真實性。自己所被給予的這些東西,不過是表層的隻是記號一般的東西。鈴鹿雛美這樣的人,本來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事實,雛美自己是最清楚不過了。


    連自己是誰尚不了解,遑論和他人結交朋友。


    少女的孤立,不管是外在還是內在,都是必然的歸結。


    被帶到鈴鹿家的那天,雛美把在學校見到的懷表藏在襪子裏。


    刻有【soushi kijou】的懷表,是了解自己唯一的線索。絕對不能被任何人奪走。


    隻有一次,雖然被住在同一間屋子裏的緒美看見過,但她從來不把雛美看在眼裏,自然也沒有向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即使上了小學,雛美的心裏,還是一直被那個男生所占據。


    自己在那個夜裏,在那個地方的理由,如果是他的話也許可以說明。


    那個少年也許是和自己一樣失去記憶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的。


    現在,自己所應該做的事情,既不是被緒美承認,也不是交朋友。


    而是再次見到那個少年。雛美一直都是這麽相信的。


    拜托父親把自己帶到發現自己的地方,在附近左拐右拐到達北河口站,是在被鈴鹿家收養兩個月後的事情。


    那之後,利用放學後和周六的時間,雛美好幾個月屢次造訪那個車站,但都沒有再見到他。


    那個少年,平時,是都不坐電車上下學的。


    少女的希望被放置一邊,季節逡巡。


    對鈴鹿雛美的名字不再有生疏感的春天,少女上了中學。


    第一次不再和緒美一個班級,和別的小學畢業的學生也認識了很多,但果然還是做不成朋友。


    以上中學為契機,緒美改戴上了隱形眼鏡。發型也變了,還進入羽毛球部的緒美,周圍好像是多了比之前好幾倍朋友的樣子。


    而另一方麵,一如既往被周圍人避開的雛美的生活,並沒有生起變化。


    然而,隻是想到那個男孩,勇氣就湧了上來。對於周圍的冷漠能夠忍受,是因為那個男孩一直在心裏。


    那個男生,也已經上中學了吧。


    調查地圖發現,北河口站周邊的中學,隻有一所。打開那所學校的網站,公開著整年


    的活動安排,在雛美的學校是九月份舉行的運動會,這邊預定是在五月召開。


    運動會的話兄弟姐妹的觀戰當然就不說,別的學校的學生來進入參觀也應該沒有問題。


    緊緊握著懷表,向著那所中學走去的,皐月(陰曆五月)的星期天。


    幾個月後雛美終於又看到了他。


    那個少年,是這個中學的學生,而且也是一年級。


    終於重逢。


    這本應是件開心的事情……


    然而看到他之後,胸口莫名的苦痛起來。


    隻是唿吸心髒就開始抽搐。


    從家屬席看了他一天,從沒見到少年和周圍人說話。周圍的人在熱心加油的時候,也沒有張口。班級對抗的接力賽上也能明顯看出跑的心不在焉。


    而且,他在周圍人眼裏仿佛是避之不及的對象。


    一樣的,他和自己一樣是孤獨的生物。


    天高氣爽,既如此蒼藍。


    他為什麽,還是那樣哀傷的眼神呢。


    他一定和自己不一樣,有著真正的家族,然而為什麽還拒絕著這個世界呢。


    真的想要上前搭話的,也是可以做到的。要去比賽準備的時候,他本來就拉在了別人的後麵,也有著還他東西的口實。


    然而,直到最後,直到運動會結束,雛美都沒有能跟他搭上話。


    在那仿佛拒絕一切的少年的眼神下,終究是一步都邁不出去。


    迴家之後,那樣暗淡的眼神,一直在心裏盤旋。


    他有著和自己一樣的眼神。


    像是不被任何人所允許存在一樣,用這樣的神情,觀照著這個世界。


    想要理解他的感受,想要被他所理解,擁有這種願望的,這個世界上,恐怕也隻有自己一個人。


    兩天後,以身體原因為理由早退,前往他的學校。


    放學之後,和預想中的一樣,他馬上一個人從正門走出。


    運動會上所能夠知道的,隻有他的年級。刻在懷表上的【kijyou】是否就是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所以等確認了他家門口的銘牌之後再把懷表還過去。


    距現在九個月前,電車裏麵對而坐,他那是也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所以不能排除他還記得自己的可能。所以有必要慎重的進行跟蹤。


    穿過陸橋過河,追逐著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少年。


    這種不可思議的跟蹤持續了有十分鍾吧。


    進入住宅街的當兒,弄丟了他的身影。


    和之前的跟蹤一樣,來到了他所消失的轉角處,考慮到不太可能是被他有意識的甩開。所以他的家就在這附近吧。


    一邊留意周圍一邊一家一家的確認,可是哪裏都沒看到【木上】這樣的銘牌(上文的【kijyou】就是【杵城】的羅馬讀音,但一般來說但看這個讀音的話,日本人先會想到的常見漢字是【木上】,類比的話,就是看到有個人姓【zhang】,一般會想到的是常見姓氏【張】而不是【章】,譯者注)。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沿著道路一邊退迴來一邊再次確認銘牌,沒想到背後傳來打招唿。


    年齡稍微比自己大的女性,從庭院裏笑著看向這邊。


    “啊……。您好……”


    隻是看到有人經過就打個招唿嗎。這個姐姐低下頭,就開始收院子裏的衣服。


    住在這附近的人的話,也許會知道些什麽。


    “請問……這附近,有叫【kijyou】這樣一家的嗎?”


    “有。就是對麵那家”


    迴過身,那家的銘牌上並列著【杵城】這樣的文字。


    “這是讀【kijyou】嗎?”


    “恩。不常見的漢字對吧”


    就這樣笑著,抱著收下的衣服迴到了房間裏。


    眼前的杵城家,是隨處可見的二層樓建築。


    門的對麵,玄關的旁邊也有銘牌,上麵是女性一樣,還有【綜士】的名字。所以是讀【soushi】嗎。


    握著懷表,凝視著杵城家。


    為了知道自己是誰,唯一而且是最大的線索。那個少年,對於雛美就是這樣的存在。明明一直所期望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


    兩腳在顫抖著。


    九個月的時光,勉勉強強也足以讓這個自己這個贗品替換成鈴鹿雛美。而當被替換容器之後,由這個容器所塑造的靈魂也一並形成。


    而和他見麵的話,鈴鹿雛美這樣一個人,也許就要在今天終結。


    鈴鹿雛美這樣一個存在,也許就要在今天必須要終止。


    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找到,結果什麽都沒做就踏上了歸途。


    再也不想,迴到一個人了。


    如果會再次被放逐到暗夜的話,那不知道真相也罷。


    自身的脆弱,現在,這樣向雛美低語道。


    4


    明明就連直接見麵的勇氣都沒有,可杵城綜士的存在無法在頭腦中揮散開來。


    他和雛美之間存在的共通項,隻有那天晚上,在那個現場的唯一的事實。


    又不是鳥,不可能有所謂的【印痕機製】(幼雛出生後會跟著第一眼看到的物體走的機製,譯者注),可為什麽心還會這麽痛,隻想著他的事情呢。


    和在別的生活圈生活的他校學生碰麵的機會本就不多。但,能見到他的機會,除了運動會以外還隻有一次。那就是十月份舉行的合唱大賽。


    然而,引頸盼望的相隔數月的再會,卻不是幸福的時間。


    走上舞台的他,直到最後都沒有開過口。


    杵城綜士隻是一副漠然的表情站在那裏,周圍人對他都是一副嫌棄的眼神。


    學校裏早已習慣自己的孤立,然而看到也是這樣的他,心中難掩苦痛。


    想要他笑。想要看到杵城綜士的笑臉。


    而雛美的所見,他永遠都是那副沒好氣的樣子仿佛在哀歎整個世界。


    第二年,上了二年級他還是沒什麽變化。


    運動會是一次都沒參加過比賽,合唱大賽上則是連指揮都不看。


    他拒絕世界的樣子讓人揪心。


    應該被他所感受到的孤獨,同時也流動在自己的血液裏。


    兩年前的八月八日,在都不知道名字的學校裏醒來的那天。


    以所有記憶作為代價,換來的是刻有他名字的懷表。


    因為有那個懷表,自己才得以和這個世界發生聯係。雛美是認真的這樣考慮。然而……


    該不會因為弄丟了這個懷表,他的人生才開始錯亂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支撐自己的同時,卻同時破壞了他的平衡。


    十四歲,冬季的氣息開始支配街道的師走(十二月)的周日。


    雛美再次,決意再次前往杵城家。


    【從運動會迴家的時候,撿到了這塊懷表。正好碰到了和你一個學校的學生,就問到了你家的住址】


    雖然準備好了這樣杜撰的口實,但已經事隔兩年後,再說什麽都難免讓人懷疑吧。


    que sera,sera。終會到來的事情再多想也沒有用。


    現在就好好想想還給他懷表這件事吧。


    在北河口站下車,到他家門口後,跟記憶裏一年半前記憶裏的樣子毫無二致。


    鼓起勇氣按下門鈴,來開門的,似乎是他的母親。


    “那個……找綜士君有點事,請問他在家嗎?”


    “找綜士?啊…那進來吧。我現在去叫他”


    這是事先沒有想到的提案,但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再次鼓起勇氣,進入了杵城家。


    去二樓又迴來的他母親點了幾捋茶葉給我泡了茶。


    “不好意思。綜士好像出去了。你和他有約好嗎?”


    “那倒沒有。隻是有個東西要給他。那個,是我朋友拜托我的……”


    再次,為了保護自己而撒了謊。


    “老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是在這等一下?還是可以的話就由我來轉交?”


    “可以在這等嗎?”


    “當然可以,隻是那孩子,也許到晚上都不會迴來就是了”


    “是去哪裏了呢?”


    “我也……那孩子,從來不跟我說自己的事情的”


    母親頗為寂寞的神色下,我也不好再多問什麽了。


    和初次見麵的大人一起度過時間。沒有成為煎熬,是因為他母親一直專心致誌的織毛衣,都沒看過這邊的原因吧。


    下午五點之後,窗戶外麵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再怎麽樣或許也應該迴去了。雛美這麽開始想的時候,


    “鈴木桑是綜士的同學?”


    他的母親,拋出了個問題。


    “不是”


    “這樣。那,一年級的時候呢?”


    “一年級的時候也不是一個班”


    “可惜,因為家裏就我們兩個,那孩子怎樣我都不太清楚。所以還想問問他學校裏的情況呢”


    “……綜士君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的樣子。因為從來沒見過他和別人一起”


    “上小學的時候,還經常會有同學到家裏來玩。怎麽到現在一個朋友都沒有了那”


    “運動會和合唱大賽您沒有去看嗎?”


    “沒有,每次一說到學校,他就說別說了馬上製止了話題”


    她一邊說著,眼裏浮起斑駁的淚花。


    “為什麽會成現在這樣。明明以前是個那麽開朗的孩子。果然單親的話,就是沒辦法好好教育孩子吧”


    這時候不知該怎麽迴應。


    可能隻是自己不知道,他在別的班上或許也有朋友。會出去到那麽晚,也許就是和朋友見麵去了。可能性都是有的。隻是……


    用謊言去鼓勵一個真正煩惱的人這件事,自己果真還是做不出來。


    “那個……已經晚了,我也差不多要迴去了”


    “恩,是有點晚了,真的不好意思。好不容易來這一趟”


    “沒什麽,畢竟也沒有約好。隻是,我來這裏的事情能保密嗎?”


    “保密?”


    “是。拜托了”


    “是沒有關係了,不過要給綜士的東西怎麽辦?”


    那個懷表就是他的不會錯。就在這裏還給他也沒有什麽問題。


    然而,沒有這個表的話,就無法證明那個晚上也在同一個地方。這個物件,務必還是想親手給他。


    “下次學校裏見麵的時候再給他好了”


    “是嗎。知道了。那以後要經常來玩哦”


    那絕不是社交辭令一般的笑顏,注視著自己。


    已經說了學校見麵時給他這個話,那就再沒有借口了。


    自己,再不會進入這個家門。當時是這麽想的沒錯……


    一年後,雛美卻再次,以預期之外的形式造訪了杵城家。


    5


    終於下定的決心哪想打了水漂。


    這,給鈴鹿雛美帶來的是遠超想象的震動。


    去過杵城家之後,再做什麽,都提不起勁。


    他母親的話縈繞頭腦難以離去。那個悲傷的麵容難以忘卻。


    再一年的話,我們就是高中生了吧。這,應該是讓二人人生交錯的最大的機會。


    能和他進入同一所學校的話,也能夠順理成章的把懷表還給他了吧。


    和在某個炫夏撿拾的懷表主人,偶然在高中,邂逅。


    雛美的胸中,自然而然的描繪出這樣的圖景。


    五月,以最後的學年上迎來的最後一次運動會上,不見杵城綜士的身影。


    最終他連學校舉行的活動都放棄了。


    蠶食他內心的暗物質一樣的什麽東西,直到十五歲還是沒變。


    明明是這麽渴望相見。


    明明已經為想要看見他的笑顏而認真的煩惱。


    今年,或許連看到他的側臉都不再是件易事。


    然而,明年如果能進到同一個學校的話,一定能正大光明的相見吧。


    暑假之前,同學大多已經定下自己的誌願學校。


    他,也差不多決定了自己要上的高中了吧。


    暑假開始後,雛美就在杵城家附近的超市,蹲點守著他母親。計劃是裝作偶然見麵打招唿,套出來他報的學校。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母親造訪這間超市,是在兩天蹲守都沒有成果後的周日。


    對方也記得雛美,一邊物色貨架上的視頻,一邊巧妙的轉換到誌願的話題。到這一步,可以說如計劃進行,然而,


    “那孩子,還沒有想好呢。學校那邊還一直催我過去談談。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從她嘴裏零落而出的,是這樣一番話。


    一直以來,雛美都還保持著不錯的成績。能夠去考慮進到同一所學校,也是覺得隻要再用點功,大部分學校應該都不在話下的。


    然而,他如果還沒選擇誌願的話,就沒有辦法了。


    看來,隻能等一段時間,再來一次“偶然”的相遇了。


    神無月(十月)下旬舉辦的,他所在學校的合唱大賽。


    和預想中的一樣,他並沒有出現。


    不想身處那熱鬧氛圍中的心情。對於也沒有朋友的自己來說,最明白不過了。隻是為了兩親的顏麵,還是做出最低限的妥協。


    擠出諂笑,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語,看著別人的臉色活著。


    到今天為止,對自己已經撒了多少謊了呢。


    虛飾自己的時候,真的想死。想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他不參加學校的活動,一定也是因為抱有同樣的心情吧。


    既沒說過話,也沒交過心,但不可思議的就是這樣確信著。


    大概,他憎惡這個社會。然而雛美相信他會上高中的。


    進入霜月(十一月),雛美再次埋伏在周日的超市。而這次不過幾個小時,就遇到了他的母親。


    閑話家常後,看準機會,就把話題轉到她兒子身上,孰料……


    突然,他母親掩嘴哭起來。


    預想之外的事態,讓頭腦和身體都僵住了。雖然周圍沒人注意到,她也馬上止住了淚,但親眼見到大人哭泣還是相當衝擊的。


    也不知道怎麽迴應付了錢,離開超市後,她浮現出一抹苦笑。


    “抱歉丟人了。說這個當做賠禮可能有點奇怪,那個鈴木桑,可以的話到我們家來吃頓晚飯怎麽樣?你家裏人會擔心嗎?”


    “家裏那邊我打個電話就好了,隻是我就這麽去綜士會不會不太方便?”


    “那孩子,要好晚才迴來的。今天應該也是過了十一點。每天一個人吃飯也挺孤單的。不嫌棄的話,就答應阿姨好嗎?”


    杵城綜士今天也不在家裏的樣子。


    馬上就要大考了,這個時候每天還那麽晚去哪了呢。


    之後,提出正題。


    “上個月開始上補習班了。課是隻上到九點的樣子,但他說要自習到十一點”


    “補習班嗎?”


    “中學生之後,成績就一直在下滑。小學的時候從來沒有說過想要上輔導班什麽的,真的會覺得奇怪。但孩子說想要學習的,作為父母也隻能全盤相信你不是嗎”


    “為什麽會突然想要去上補習班的呢?”


    “因為說想上白鷹高中”


    這是縣內也有名的私立中學的名字。


    “這個時候才開始學習說要上這個學校實在讓人難以相信。那孩子不知道到底怎麽想的。綜士還說非白鷹高中不上。考不上白鷹高中就不上學了”


    她再次淚眼婆娑。


    “不知道求他多少次了,選一個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學校再報考。他就說不管我,根本就不聽。那孩子,也許根本就不打算上高中”


    “但每天確實是學到很晚對吧”


    “那種發瘋一樣的學習狀態,已經多少年都沒見過了,補習班的老師都這樣說。還說這樣的話可能真的會有奇跡發生”


    “私立高中的一般考試,是在二月對吧”


    “好像是的。你的話一定可以的,老師不勸反而也鼓勵他……其實,一般的學校就可以了,不要那麽好的學校,一般的明明我就滿足了。為什麽這個時候,突然想要上白鷹高中了呢。這樣下去的話,那個孩子的人生真要毀了……”


    隻要能和普通人過著一樣的人生,就可以了。


    對於這樣子發願的她來說,兒子的努力隻是一種自暴自棄吧。


    他突然之間,像是無謀一般開始努力的理由。雛美當然也不明白。隻是他是在認真考慮想要上白鷹高中這點,雛美是不可思議的相信的。


    總是對世界懷抱著不滿的他,終於認真了一迴。


    “鈴木桑,已經決定要報哪所學校了嗎?”


    這麽被問到的時候,


    “我,也要上白鷹高中”


    先於思考嘴巴已經自動動了起來。


    “是嗎。真優秀。那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孩子運氣好也考上這所學校的話,能和那孩子做朋友嗎。綜士的話,就算上了高中,應該也會是一個人”


    點頭應承的雛美迴到家後,馬上意識到絕望一般的現實。


    雖然一直是保持年級三十名以內的成績,但要想進白鷹高中的話,以現在的偏差值,是完全不可能的。


    那天,就央求父親給自己找個家庭教師。


    剩下的三個月,就是做好必須要考到和他一所學校的決心,拚死的學習了。除此以外,再沒有和他人生交叉的方法。


    成為雛美家庭教師的,是畢業於白鷹高中,考上當地一所大學,名為古賀將成的男生。他沿用的就是自己考高中時候的一套方法,從那以後,雛美所有的時間幾乎都花在學習上。


    真的是沒有一點誇張,除了睡覺和吃飯以外的所有時間,都給了學習。


    從結果來看,真的可以說是勉勉強強擠進了錄取線內。


    考試之前實施的最後模考距離合格線還差的老遠,沒想到最後的最後雛美幹掉了一票對手。


    貫徹不肯放鬆一點的願望,成功考取了白鷹高中。


    而在合格發表那天,雛美用自己的眼睛,目睹了自己人生改變的瞬間。


    在獲取入學手續的隊列裏,有杵城綜士的身影。


    經曆三年的時光,終於少年少女的道路交匯在了一起。


    6


    進到同一所高中的話,也許就能和他成為同班同學。


    更也許,會成為他僅有的朋友。


    充滿夢想色彩的雛美的淡淡的希望,很快就被現實粉碎。


    和杵城綜士分到了不同的班級,而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少年。是上補習班的時候認識的嗎。還是說是來學校之後認識的朋友呢。雖然不知道答案,然而至少在學校裏看到的他,和雛美過去所知道的杵城綜士不太一樣了。


    不滿一樣的容顏,總是瞪著整個世界。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這樣的男子。


    運動會和各項球賽上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漠不關心,然而放學後,脖子上掛著單反相機,和唯一的朋友頗有興致的拍著照片。


    是有認識的人吧,兩個人用遠焦鏡,頻繁的將操場上的田徑部作為拍攝對象。


    杵城綜士變了。


    那個投身於孤獨的他,已然哪裏都不見蹤影。


    一直渴望的他的笑顏,現在也得以在遠方眺望。


    【綜士的話,就算上了高中,應該也會是一個人】


    他母親的預言也落空了。雖然運氣很好兩人是都考取上了白鷹高中,但自己和他做好朋友的必要性,早已奔逐九霄雲外。


    能夠改變那個冷漠容顏的隻有我。


    世界上一定隻有一個人,隻有我能夠理解他。


    這簡直是太天大,太可笑的錯覺了。


    和朋友在一起時候的他,一直都浮現幸福的笑容。


    自己的存在,對於他的人生,已經沒有半毛錢關係了。


    季節逡巡。


    春意過際,灼熱的夏暑鋪來。


    不知覺間,再也沒有在學校捕捉他的身影了。


    即使隻是表麵上的附和,和同學之間交流的機會還是增加不少。和中學時相比,現在的雛美絕對可以說已經是個平凡的學生。


    自己是誰。從哪來的人。


    在暗夜裏困惑,流淚的事情,最近也都沒有了。


    就是這樣,一點點忘卻那曾經對自己萬分重要的感情,人就一點點長大吧。


    刻有他名字的懷表。一邊懷揣總有一天必須要還給他的思緒,拖拖延延直到今日。


    事到如今,再說什麽理由都沒有了。看來隻能扔到杵城家的報刊箱裏了。


    和四年前醒來的時候同一天,八月八日的早晨。


    雛美終於下定決心了。


    把這個懷表放手的話,和他的聯係也將不複存在。大概所有一切都將終結。但如果不能誠心的認同這一點,自己也一定不會邁出向前的一步吧。


    今天是八津代祭當天。


    在人流密集的北河口站下車,直接朝向杵城家。


    快了,快樂,所有一切即將終結。


    心裏是這樣想的……


    然而路途上的橋上,佇立著一個戴帽子的女性。


    酷暑的八月。在沒有陰涼的地方,一直站立的理由實在不清楚。一邊覺得奇怪一邊靠近,而雛美也終於意識到。


    怔怔望著河麵的那個女性,就是住在杵城家對麵的那個姐姐。


    那個側臉不會錯。就是教給自己杵城讀作【kijyou】的那個人。


    隻是幾年前說過一兩句話。對方應該不記得這件事。也大概不會記得已經長高了的自己。就裝作不認得走開就好了的,但心裏就是會在意,雛美在樹蔭處停了下來。


    十分鍾,二十分鍾,她在橋上還是一動不動。


    一邊看著河麵,不時,如擺弄的陽炎一樣搖動身體。


    要過一個小時的時候,不好的預感掠過腦海。


    她也許是想投河。雖然心裏萬分糾纏,無法踏出最後一步一直佇立在那裏,但一定是在考慮這樣的事情。


    萬一不小心中暑了,從橋上掉下來也不奇怪。


    她也沒有喝水。所以,剛才的設想隨時可能到來。


    這時候很明白應該上前搭訕,但卻做不到。


    ,再次逃走。


    不管再找什麽理由,已經錯過還懷表的機會了。又再次延期。還有能夠就能救助的人就在麵前,自己也逃走。


    正因為自己是這樣的人,所以和重要的人相聚,抑或是離別都做不到吧。


    為自己的怯懦甚至感到眩暈的,那個時候……


    站前的便利店裏,看到了在店裏的那個他。


    還想是不是因為太熱自己出現了幻覺,但進店一看,果真是他。


    該怎麽辦……


    他,是那個橋上的女性的鄰居。


    夏季慶典的原因,店內是十分的混雜。


    收銀台前和人擦身經過都顯得困難。


    眼前的客人接好冰激淩咖啡,正想要移動到裏側。然後就在要通過他身旁的時候,下意識的,雛美做出了行動。


    腳伸向男人的腳前,輕輕推了下他。


    失去平衡的男人手中杯子飛起……


    “好冰!”


    杵城綜士的襯衫上,沾滿了冰激淩咖啡的痕跡。


    這樣的話,他應該就此迴家了吧。


    如果那個女人還在橋上的話,一定也會遇到吧。


    握著懷表,一溜離開便利店。


    頭也不迴的,雛美從現場離開。


    7


    做了那種事情之後。


    自己再也沒有,和杵城綜士見麵的資格了。像是肯定雛美這樣的思緒一樣,那以後二人的路徑也沒有交錯。


    二年級之後,即使同樣選擇文科,班級還是不一樣。


    屬於攝像部的綜士,還是一樣,和那個朋友樂天一樣的度過放學後的時間。


    這樣挺好的,就這樣挺好的。


    在學校內看到他的時候,雛美就會這樣想到。然而……


    度過偽物的生日,迎來十七歲的那個早晨,絕望一去而來。


    十月十一日,白棱祭,第二天。


    來到學校,已經被異樣的氛圍所包裹。


    是發生什麽事件了嗎,正門旁邊已經停了數輛警察的車輛。


    進到教室裏,同學們也都在窸窸窣窣著什麽。


    困惑下雛美坐在位置上,離自習課還有時間,可班主任已經進來了。然後……


    “大家聽我說。本日的白棱祭突然中止了。昨天晚上,八班的杵城綜士君在學校死亡。所以今天……”


    剩下的內容已然聽不進去。


    杵城綜士死了?在學校?怎麽會?


    像是頭部遭遇鈍器的擊打,這樣的感覺突然襲來。


    同學們驚慌的叫喊,才終於讓雛美迴過神來。


    讓人難以置信的強度下,地麵正在搖晃。發生地震了!


    ……都是因為自己。沒能站起來,一下屁股著地摔倒在地上的時候,雛美的腦中拂過這樣的想法。


    如果把懷表有還給他的話,他的人生,一定不會是這樣才對。


    至少,昨天在學校死去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的話,想要選擇自己不出生的世界。


    望著還在騷亂的同學,雛美這樣想著。


    8


    既不是夢,也不是幻想的什麽東西,毀壞了整個世界。


    而在意識到這點之前,需要多少時間呢。


    醒來之後,季節變化,日曆上的日期返迴到了半年之前。


    而且不知道父親不知道為什麽消失了,而沒有任何人覺得有什麽不妥。


    消失所有記憶這樣讓人發狂的經驗,雛美在過去體驗過。


    然而,這次的混亂,和那個時候有質的不同。


    要說記憶喪失的話還好理解。但返迴過去的什麽簡直是隻在小說裏才聽說過。


    把自己引入鈴鹿家的那個溫柔的父親消失的理由也不明。不管怎麽說,整個家族沒有一個人覺得這件事奇怪,哪怕作為笑話也沒辦法讓人笑出來。


    意識到世界重來來過這件事的,看起來似乎隻有自己一個。


    如果就這樣一了百了的瘋掉的話,是不是會比較幸福呢。如果能夠承認自己,還有這個世界是偽物的話,是不是就能從噩夢中醒過來呢。


    而支撐著這即將陷入破滅的心的,在這個時候仍是對杵城綜士的念想。


    幾乎要被絕望所支配的雛美,就這樣被對他的念想拉了迴來。


    隻是看著那個懷表,心中的空虛就被驅散。


    巨大地震襲擊的那個早晨,班主任告知了杵城綜士前夜的死訊。然而突然返迴的四月的世界裏,二年八班的教室裏他好好的坐在那。


    他還活著這樣一個事實,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就給了雛美莫大的勇氣。


    那之後的半年,除了父親的消失,所有一切都和記憶裏一樣。


    充滿既視感的課堂授業。綜藝節目中明星們的插科打諢。所有一切都跟記憶分毫不差。


    這半年自己曾經經曆過這點已經確信無疑。


    然而,十月十一日,隻有那天的記憶還不明晰。經曆的地震,杵城綜士的死訊,會不會都隻是一場夢。


    那之後,即使去想在床上醒來的事情,最後的記憶也……


    半信半疑中迎來了十月十日,白棱祭第一天的夜行祭。


    命運的夜裏,雛美得知了最殘酷的現實。


    篝火升起的那個時候,南棟附近發生了騷動。


    一邊強忍著不安分開人群後,操場之上,一個少年滿身是血的倒在上麵。他右腳彎曲成了極不自然的形狀。


    而那少年正是……


    交織著嗚咽的叫喊撕破喉嚨,腿一軟站不穩的同時。


    倒在地麵上的瞬間,雛美意識到又發生大地震了。


    記憶中,地震應該在明天早上發生才是……


    杵城綜士的死不是夢也不是幻,是現實。


    他真的,在十月十日晚上死了。


    為什麽自己知道這件事會發生,事前還沒有一點警惕呢。


    因為巨大地震而驚慌的學生們的喊叫中,雛美抱頭俯在操場上。


    要是這樣結束生命也不錯。


    杵城綜士死了的話,這個世界就這樣結束也……


    9


    經過兩次time leap,饒是不敢百分之百確定,也大致理解了自己身上所發生的現象。


    自然災害的新聞,都是和一周目完全相同的時間點發生,然而隻有在學校體驗到的巨大地震,一周目和二周目發生的時間點出現了偏差。


    兩次的地震,都是在知道杵城綜士的死訊後馬上發生。十月十日的晚上他死去,自己知道這點後,就發生了地震,精神返迴半年前。而且不知為什麽,一個家人消失了。


    繼父親之後,這次消失的是母親,但祖母,弟弟,緒美,誰都沒有對此抱有疑問。就好像父母從過去就不曾存在一樣過著現在的生活。經曆這個time leap現象的,果然隻有自己一個人。


    杵城綜士的死因,認為是從房頂上摔下來比較妥當。


    仿若是無法覺醒的噩夢一樣,變形的屍體的形象深深烙印入腦海。


    一邊是惡趣味兼之無法理解的體驗,但也多虧了這個現象,可以再一次經曆十月十日。這一次再也不會重複上次的事情了。


    這次,一定要守護住杵城綜士。


    然而,杵城綜士落下的地方,不是南棟的屋頂而是鍾塔。


    從操場望上去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像慢動作一樣落下。


    沒能守護。


    因為自己不力的原因,又沒能守護住他。


    感受巨大地震的同時,終於意識到了。


    保持著陌生人的距離是不行的嗎。隔著一段空間就無法守護到他嗎。


    對於杵城綜士,到現在還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的自己,無法幫助他。


    即使已經如此堆積想念。


    即使,早就想成為朋友。


    膽小的自己,卻在今天還在繼續逃離。


    因此也讓他死去了三迴。


    他這麽重要的理由,這種事情,早就已經知道了。


    一邊哭泣,一邊向自己的靈魂發誓。


    快做出覺悟!不要害怕受傷!


    不去見麵不行。


    不站在他身旁的話,就永遠無法拯救。


    我不鼓起勇氣的話,命運一樣的什麽就永遠不會改變。


    我,為了救他,接受了這樣的生命。


    10


    隻是望著鏡子,答案已然自明。


    被賦予鈴鹿雛美的自己究竟是誰,這個答案還不明了。


    然而,現在所需要的是,變革懦弱的自己。


    垂到肩膀下俗氣的發型,覆蓋眼鏡之上過長的前發,從來沒有修整過的眉毛,實際上也確實和自己很般配,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就喜歡最自然的自己,不必刻意修飾去生存,能夠允許這些事情的,隻有被選擇的特別的人們。


    隻是等待不可能交到朋友的。


    隻是漫不經心的度過時光,是不可能成為具有魅力的大人的。


    經曆失敗,感到羞恥,重複後悔人才得以成長。


    想站在他麵前的話,想要跟他直視的話,那麽首先必須要改變自己。不會炔諾,不會沉默,自己想說的事情能夠好好說出來,如果不能成為這樣的人的話,就救不了他。就不會允許走在他的旁邊。


    要改變這樣陰霾的自己,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攢零花錢,嚐試去美容雜誌上介紹的美容室。


    一邊和商店裏的店員商量,一邊挑選適合自身的服裝。


    向祖母借錢,從有框眼鏡變為隱形眼鏡。


    將平凡的自己從外側開始改變,強行改變內心。


    他的死是在半年後。這幾個月之內,必須要蛻變成一個樂天積極的自己。


    暑假前的散學典禮。


    這個場合,雛美第一次,嚐試了自己勇氣的成色。


    校長不會在散學典禮上出現一事,隻有自己知道。


    把在走廊上倒下的校長扶上沙發,進入體育館,在司會老師介紹校長的時候,躍於台上。


    也許是太過於大膽。雛美即使上了台,排列在走廊一側的教師們,也隻是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自己。


    應該在這個體育館中的他,現在也應該注視著自己吧。五年前的電車相遇。他應該不會記得,所以,這一定是印於他腦海裏鈴鹿雛美的第一印象。


    像是鼓勵自己一樣,猛地握緊雙拳。


    白秢祭可以中止的話,也許就能避免摔死的事態。


    不要在乎和自己沒有關係的他人!堂堂正正!


    一切都是為了救他。這絕不是什麽不好意思的理由。


    戰鬥的日子,從現在,正式開始。


    讓白棱祭中止的計劃以失敗而告終,但散學典禮事件的影響,也不小的波及到了雛美的周圍。


    幾乎從沒說過話的班頭硬是說教了一個多小時,而暑假過後,同學們投射過來的目光明顯包含著一種新鮮。


    交談僅限於社交辭令程度的朋友,也沒有一個人來問那天行動的意圖,隻是沉默的和自己開始保持距離。


    無所謂,真的無所謂。


    被當成怪人也無所謂。為了達成使命,這點程度的溫度剛剛好。


    說出想說的話。貫徹應該貫徹的事情。


    如果不能成為能夠做到這點的自己,未來也一定無法改變。


    距離杵城綜士死去的白棱祭第一天,隻有一個月了。


    差不多,也是該和他認識的時候了。


    上一次,沒能救他,就是因為不清楚他當天是如何行動的。認識之後,了解他行動規律的話,也就可能阻止他靠近那個鍾塔了。


    然而,自從幾乎每天開始觀察起他的樣子以來,終於意識到了奇怪的事情。


    不知為什麽最近他都是一個人,那個攝影部的朋友呢……


    所以三周目為止的世界裏,他那個朋友也在九月份的時候生了什麽大病沒出現了麽。


    九月十五日,火曜日(周二)的早晨。


    從白新站下了電車的雛美,發現了坐在長椅上的杵城綜士。


    距離自習課隻有十分鍾了。現在在這裏是幹什麽呢。


    從電車上下來的白鷹高中的眾學生,健步走向學校。有關注坐在長椅上的他的隻有自己。


    走上台階,移動向他背後對著的四號線站台。


    上課時間過了,第一節課開始了,他都沒有站起來。


    坐在長椅上,隻是茫然的望著天空。


    隻是看著背影,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麽。


    一直保持陌生人的距離的話,就無法救他。


    應該鼓起勇氣的時候,也許就是現在。


    若果隨便找理由的話,也許會以為是心懷不軌上來搭訕的。更有可能會覺得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思啊存在這樣的推測。


    其實,已近注意他很久了,隻有這點不想讓他察覺到。


    作為中轉站的白新站,研究生的古賀將成也有利用。


    古賀可以說是雛美唯一可以拜托的人。而且,他說過當家庭教師之後,第一節課就不再上時間空出來了。


    讓古賀裝作自己戀人的話,今後也不會察覺到自己的心情吧。


    已經九點鍾了,給他打電話說是還在睡覺。


    拜托中午要去學校踢足球的他現在馬上從家裏出來,在四號線等他。


    手放在心髒的位置,咀嚼著自己的心情。


    近似於悲傷的理解,再去自欺欺人,已經是不可能了。


    明明隻是知道名字。


    而那個名字,甚至或許都不是他的。


    一直,苦痛般念想著他。


    從四號線的站台上,和古賀並肩看著他的後背。


    “假裝你男朋友當然沒問題。隻是,你不會後悔嗎?你那麽想要進白鷹高中,不就是因為喜歡他嗎?”


    說的好像對別人很了解一樣。


    “我哪有這麽說過!”


    “一看就明白了不是,你就是這種很好懂的類型啊”


    褪下眼鏡,改變發型,把外在修飾一番,但陰沉的內在無法改變。


    被這種女生喜歡也隻會覺得麻煩吧。一定是心裏覺得不舒服,隻想要保持距離。這樣的話,肯定不行。


    十月十日,在越過那晚之前成為他的朋友,自己必須要成為這樣的存在。而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有著男朋友的同校生這樣一個預定的角色,剛剛好。


    “多嘴的話,給你付的之前的工資,要全部給我吐出來哦”


    這麽無理的要求之下,他露出一絲苦笑。


    …什麽叫時不時?這不是第一次拜托你嗎?”


    “三個月讓我幫你考上白鷹,這也大概是讓人傷腦筋的話。嘛,那個時候算是勉強完成目的了。這次就把能做到的都做到就好了。給你加油哦”


    “……恩。謝謝”


    迄今為止的雛美的人生,一定也隻是冗長的前情(prologue)。


    為了救他的,長長的,漫長的助跑吧。


    現在由衷的這樣想。


    朝向杵城綜士的腿在顫抖。


    心髒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鳴響。


    一直注視著的男生,現在開始將要第一次對他打招唿。


    等待在前麵的,絕不是一帆風順的未來。


    隻是為了逃離絕望,帶有悲傷而複雜的組合體。


    但如果能因為這次相會,他的人生能夠變得稍稍美好一點,那就夠了。


    呐,綜士君。


    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生呢。


    我和你見麵的時候,會露出怎樣的笑臉呢。


    雖然心中滿是不安,但也有雀躍。


    因為啊,從多少年之前,我就想和你說話了。


    我是個大笨蛋,膽小鬼,所以大概以後還會有讓你傷腦筋的地方。


    但,我一定會保護你。這一點,一定一定要記住哦。


    啊,是了。


    遺憾的是,也有已經明白的東西。


    那就是,膽小鬼的我,一定到最後的最後都沒辦法對你說出這句話。


    所以現在,這番最想傳達的感情,就暫時咽在心中吧。


    喜歡你呐。


    綜士君。


    一直,一直,都那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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