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覺到「有趣」的幼年期


    我小時候是一個很喜歡自己一個人玩的小孩。但反過來說,就很不擅長和其他人集體行動。


    像是教育旅行,明明應該是學生時代令所有人都十分期待的一大樂事,但我在出發前一天,與其說是期待,還不如說是感到憂鬱。上體育課要分組做體操的時候,我也是屬於要最後才能找到人搭配的那一群。


    也因為我這種個性,所以在放假時通常會選擇封閉在「自己的空間」裏麵,過著自己在家裏麵玩紅白機(任天堂推出的「family puter」),不然就是埋首於漫畫當中的生活。


    不過這也不是說我當時完全沒有朋友。隻是因為地理環境上,朋友大多都住在離我家有一段距離外的地方,所以讓我自己一個人玩的機會要高出許多。像是自己一個人在筆記本上畫「我想出來的最強仙魔大戰(ビックリマン)角色」,或者是把《機獸新世紀洛伊德》(takaratomy)玩具分成共和國軍和帝國軍,在房間裏麵一字排開,自己一個人來場大戰。


    我自認自己並不是一個陰沉的小孩才對,但就是在自己腦袋裏的各種玩法非常活躍。


    說到紅白機,我當時最喜歡角色扮演遊戲(rpg),特別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款名為《育龍戰記(サンサーラ?ナーガ)》(victor iive)的遊戲。遊戲描述以培育巨龍為手段來拯救世界的「龍使」,因為有櫻玉吉設計出來的可愛角色,再加上押井守和伊藤和典打造出苛刻而且又嚴肅的劇本,是一款作風非常獨特的遊戲,讓我留下深刻印象(如果有人想推動遊戲重製的話,我一定全力相助)。


    我當時玩過的遊戲和看過的漫畫,大多都是比我年長六歲的哥哥購買,然後「留給我」的產物。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我小時候,總是受到哥哥非常大的影響。我是在四國德島出生長大的小孩,那時候網路還不是很發達,所以在德島能接觸到的娛樂文化非常有限,當你想著「要玩什麽」的時候,其實都已經在某個程度上,決定好可以選擇的範圍了。


    比如說想要看書就看這本,想要玩遊戲就是玩這個,要買衣服的時候就是在這裏。我那時候所處的環境和大都市不一樣,並沒有辦法準備足夠自由的選項給我們來選擇。


    但是在這種環境下,(雖然自己誇獎自己親人好像有點老王賣瓜)我哥對於娛樂卻擁有十分靈敏的嗅覺,擁有在有趣的事物或稀奇的事物開始在社會上流行之前,就先看中並且使用自己微薄零用錢買下來的才能。


    他當時從很初期就開始收集在《周刊young magazine》(講談社出版)上連載的《akira》(大友克洋著,講談社出版)漫畫版,在發售當天就買下《特魯內克大冒險 不可思議的迷宮》(soft)這款遊戲,在眾多遊戲雜誌當中選擇《電玩通(ファミコン通信)》(ascii)作為「我們家定期購買的雜誌」。所以讓我從小就持續接觸到這些,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的話,應該是不會選擇的娛樂作品。


    「好棒喔!居然有這麽多我不知道的有趣作品!」


    當時可以說是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興奮。直到現在,我還是認為當時的記憶,造就了我「希望做出比其他人還要有趣的作品!」這種想法。


    ■從遊戲中學習到「可以讓自己最為輕鬆的預定」


    高中時我是就讀名為德島市立高中的重點學校。在這個時期我和小時候完全不同,開始會和朋友一起玩。


    社團活動原本是和國中一樣加入籃球社,可是不知不覺之間就退社了。因為那時德島市立高中的籃球社,可是個有出賽全國大賽的名門社團,我因為受不了社團嚴格的訓練,所以馬上就選擇逃避,可以說是窩囊中的窩囊。


    在跟朋友玩耍之餘,我一直都沉浸在遊戲與漫畫帶來的樂趣之中。


    我在這個時期看過的漫畫,像是《jojo的奇妙冒險》(荒木飛呂彥著,集英社出版)、《灌籃高手》(井上雄彥著,集英社出版)、《機動警察》(ゆうきまさみ著,小學館出版)、《去吧!稻中桌球社》(古穀實著,講談社出版)、《變色龍》(加瀨あつし著,講談社出版)等作,對我身為一個編輯來說,也造成了非常強烈的影響。我現在和作家開會時,如果要舉例說明,常常會出現「雖然平常好像不是很能信賴,但一到關鍵時刻就顯得十分可靠」這種角色,可能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附帶一提,在我這時看過的漫畫裏麵,對我日後影響最深,直到今日都可以算是我理念基礎的作品,是一套名為《ノーマーク爆牌黨》(片山まさゆき著,竹書房出版)的麻將漫畫。雖然這樣說對片山老師很不好意思,但這套漫畫的畫風,實在是沒辦法稱讚它畫得很好。但是它所描寫的故事,「熱情」到讓人完全不會去在意畫風如何。在以麻將對戰時的場景,特別是和主角宿敵之間的戰術攻防,真的是讓人無話可說,簡直就是把有趣的所有要素統統都濃縮在一起。而且在角色們以麻將來對決的場景中,也會適時插入看起來帥氣又很容易理解的演出,所以就算是不太了解麻將規則,也完全可以投入作品內容。就算說我是在《ノーマーク爆牌黨》中學到了娛樂作品的精髓也不為過。一直到現在都還是我的聖經,大概每一個月都會拿起來重看一次。


    說到這個,我在小時候常常會被人稱讚我做事「很得要領」。我媽也說我是一個完全不會讓人傷神的小孩,我想原因大概就是這樣吧。隻是就我本人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這是因為我在做事的時候,並不會特別想著要「有什麽要領」,所以每次有人這樣講,我自己頂多隻會覺得「是這樣喔」。


    可是在我進入高中就讀之後,明明把時間全都花在打麻將上,就算要考試了也幾乎都不看書,但是卻常常可以得到還算不差的成績。


    「咦,這該不會就是我『很得要領』的地方吧?」


    一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有所自覺。想到自己的確是一直以來,就會先規劃好像是現在隻要先念好這裏和這裏,之後就可以去玩了,這種「可以讓自己最為輕鬆的預定」。雖然這些行動,隻是出自於想要盡可能減少做起來很辛苦的事情,可以說出發點是非常窩囊的思考方式,但是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卻是做事「很得要領」。當然我在這個時候還不知道,這種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的思考方式,在自己未來成為編輯之後,將會升華成一種很有用的特技。


    我在高中畢業之後,離家來到東京進入上智大學就讀。


    德島的高中生如果要進外縣市大學就讀的話,通常都會選擇位在關西或是四國的大學。隻不過也許因為我是個鄉巴佬的關係,所以有「至少也要在東京生活過一次!」這種奇妙的堅持,所以才會選擇把關東的大學放在第一誌願。不過我想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哥哥進入大阪的大學就讀,所以才會讓我產生「那我就去東京!」這種對抗意識吧。


    當時我選擇的科係是理工學部的物理學科。理由當然是因為我從高中開始就對於數學和物理比較拿手,更重要的是對於文係科目,真的是完全沒有辦法……特別像是世界史或是古文這些科目,和理科比起來必須要記憶的東西實在是多太多了,完全沒辦法靠「很得要領」來解決。反過來說,理科大部分都隻要記下特定公式,就可以應用這些公式來解開考題。因為文科實際上是在考驗學生的記憶力,對於我這種念書時間比別人少的學生來說,實在是完全沒辦法和人競爭。但話雖如此,沒想到我居然會在畢業後成為「百分之百文科」的小說編輯……


    先不管這些,總之上了大學就開始我夢寐以求的東京生活。當時我真的是完全被衝昏頭了,把所


    有時間統統都花費在玩樂上麵。


    我個人認為東京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不管是多麽冷癖的文化,一定都找得到相關社群存在」。比如說當自己喜歡上一個非常冷門的音樂,自以為「一定隻有我才會看中這個樂團啦!」時,就會發現已經有前人開辟出相當核心的集會或是活動,在會場上還會有人製作同好誌(由愛好者們自主製作的雜誌)分發。甚至在當時剛開始普及化的網路上,為了討論和集會有關的事項而成立了同好網站。


    我在東京接觸到就我自己從小生長的德島來說,根本就完全無法想像的眾多不同文化,以及參與人士的多樣性,而這令我非常興奮。因為「居然有這麽多我不知道的有趣作品!」而顯得狂喜不己。


    而且在大學裏麵,還有許多在德島會顯得非常稀有,感性和我哥哥一樣十分豐富的朋友。這些品味絕佳的朋友們,推薦給我一個美國的冷門樂團。結果我一聽就真的完全迷上了。


    「太帥了吧……!」


    那對我來說是從來沒有聽過的嶄新音樂,可以說是徹底推翻我原有價值觀。


    等我迴過神來,我已經為了這個自己完全沉迷的樂圑,在網路上成立了同好網站。網站最主要的內容,則是將該樂團官方網站上的專訪翻譯成日文版。


    因為靠著我念來考試用的英文還算是勉強行得通,所以當時我就在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房間裏,一手拿著俚語辭典,一手敲打鍵盤製作網頁。到最後我成立的網站,還在一部分領域當中闖出一些名聲,有名到可以被登錄在(當時)最大型搜尋引擎,也就是「yahoo!」的官方連結上麵。因為在這個分類底下就隻有登錄我一個人的網站,所以也可以說就關於這個樂團的領域來說,我的網站就是日本第一。不管是有多冷僻,日本第一這種形容詞還是令人非常舒爽。


    那時我還用英文寫了封信,寄去該樂團隸屬的唱片公司,請他們來看看我成立的網站,而讓他們送了很多周邊商品,寄到我當時住的房間。在大學三年級時,自己企劃了完全隻播放這個樂團歌曲的活動,一間一間拜訪東京都內的唱片行,拜托他們發放我自己製作的傳單。


    我現在和別人提到當年做的這些事,常會有人反問:「你為什麽會想到要這樣做?」我想我應該是希望可以親手傳播出去,能夠讓其他人接觸到這個冷門樂團的「契機」吧。有幸能夠得到「契機」的人,再將這個「契機」傳遞給下一個人。也許我的目標,就是希望能夠做到這種可以稱為「文化性報恩」的行為也說不定。


    也因為我把時間都花在這種事情上麵,所以大學的成績總是勉勉強強低空飛過。


    為了遵守我和雙親約好的絕對不可以留級的這個血盟,所以就隻有在大考之前會拚命念書。


    ■知道自己無知是身為編輯的第一項工作


    大家可以發現我的人生迴顧寫到現在,完全沒有出現任何有關小說的話題。


    但這也是有理由的。


    因為其實我在當上一個編輯之前,幾乎沒有閱讀小說的習慣。少數有看過的小說,大概隻有物理學家卡爾?薩根所著的科學小說《神秘宇宙(os)》(朝日新聞出版社出版)、《接觸(tact)》(新潮社出版)等書。以一個編輯來說,這應該算是相當致命的缺陷才對,但是這個「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在看小說(包含輕小說和娛樂小說)」的「缺陷」,反而在我之後的編輯職涯當中,成為相當有幫助的優勢。


    我就這樣放心沉浸在東京多變的文化當中,有驚無險地在沒有留級的情況下平安度過大學生活(雖然成績實在是不怎麽樣)。


    但是到了大學三年級的秋天,也就是大家都差不多要準備找工作的季節時。


    我在這個時候,已經把自己希望的職場,鎖定在各個媒體業界公司了。


    因為我對於可以說是遍地都能找到各種不同有趣事物的東京覺得非常感動,所以說到找工作,就想要自己站上製作並傳播這些「有趣事物」的立場。


    當時我非常努力的對各個電視台、唱片公司還有大型出版社,統統都投了履曆爭取麵試。但最後結果,就是全部都沒有錄取。


    現在迴想起來,當時我會失敗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我和其他競爭對手比起來,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什麽能讓自己自傲的能力,但當時我連這樣分析自己都辦不到,當無業遊民這個可能性似乎開始會化為現實時,我終於開始感到焦急不堪。


    時間終於到了我最後一次有可能進入媒體工作的時機,也就是大學四年級夏季。


    我終於勉強拚到一間公司的內定錄取。這間公司就是當時的media works。如果這次再沒錄取的話,恐怕就真的不行了。因為media works當時就媒體業界來說,是在非常晚的時期才舉行新畢業生麵試,所以真的是再差一步就要變無業遊民,在最後一刻才勉強滑壘成功。


    附帶一提,我這個人就算你講客套話,也很難說我儀表整潔(大部分人看到我,都會問我是不是沒睡好,或是說我臉色不太好)。履曆書上的字也是非常醜,更沒有什麽參加運動社團、慈善義工還是海外留學之類可以拿出來自誇的經驗。也就是說在我身上,沒有任何一點是人資部門人員會喜愛的要素。但是既然這樣,為什麽media works會錄用我這種人呢?其實後來我聽塚田正晃社長(現在是ascii media works事業局長)和我說,會錄用我其實是所謂的「賭博性錄用」,說明白一點就是「雖然錄用了八成沒有用,但搞不好會走狗屎運選中一個大獎」。


    咦?原來公司還有這種特殊選人方法嗎?總……總之還好我滑壘成功了……!


    在我進入公司之前,對於media works抱持的印象,是一家「在美式漫畫領域中很強勢的出版社」。雖然一直以來都是一間在所謂禦宅係產品中很強勢的公司,不過他們在二〇〇〇年前後,就已經推出《閃靈悍將》(托德?麥克法蘭著)這部美式漫畫和各類相關周邊解說設定集等等書籍。我在大學時代,因為看到推出的人偶非常帥氣,所以從此喜歡上《閃靈悍將》這款作品,其實我在應徵media works的時候,也是懷抱有一些「如果進入這間公司,搞不好就可以免費拿到周邊商品」,這種不太純潔的心態。


    隻不過在麵試時,被問到希望進入哪一個部門這個問題,我則是迴答了《電擊hobby magazine》。這是因為我在申請書上填寫了「以現實科學技術挑戰製造鋼彈!」,這種根本是在抄襲《空想科學讀本》(柳田理科雄著,media factory出版)的企畫,並且在麵試時實際提出簡報。現在迴想起來,還真是佩服自己居然敢提出這麽糟糕的企畫。忍不住為自己正如同紅色慧星名言,「因為是少爺啊……」一樣的少不更事而感到汗顏。


    好啦,雖然能進入media works工作是很好啦,但是在我心裏其實還是有些不安。我想讀者應該已經有人開始查覺到了才對,其實我當時根本沒有這些禦宅領域中的知識。甚至連ic market(每年舉行兩次,以動畫、漫畫、遊戲等主題為中心,日本規模最大的同人誌即賣會)是什麽都不知道。關於電擊這個品牌,我原本還以為和「電擊work(英文名:tokyo shock boys)」這個搞笑藝人有關(真人真事)。


    所以我當然也完全不知道電擊文庫到底是什麽東西。


    進入公司第一年,我是被分派到負責管理印刷用紙等各種資材的出版部。而我成為電擊文庫編輯,是在進入公司第二年的二〇〇一年三月,公司發下人事命令,將我調動到第二編輯部(電擊文庫編輯部


    )之後的事。


    我也是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第一次接觸到電擊文庫出版的小說。當時我就想,如果完全不知道之後要調動過去的部門到底都是出些什麽樣的書,應該很糟糕吧。也因為我的思考模式就是如此的短視,所以選擇的作品也是「當時該部門最賣座的文庫」。


    書名為《冷麵不吉波普》(上遠野浩平著)。故事述說一個擁有「在一個人最美麗的當下,為了阻止人變得更醜陋而下殺手」這種都市傳說的「死神」,以及和其有關的少年少女。


    在我看的這第一本電擊文庫,讓我和可以說是業界最巔峰的作品,一本最棒的名作相遇了。


    「喂喂喂……原來小說,是這麽有趣的東西啊!」


    在這一瞬間,我身為一個讀者,身為一個編輯的電擊文庫人生就拉開了序幕。


    ■從零開始學習電擊文庫


    我透過這本第一次接觸的電擊文庫作品,得知小說的有趣之處為何。


    接下來我必須要把如何把這些有趣之處讓讀者知道,當作自己的工作來做。


    所以我在剛開始的時候,反正就是努力拚命學習。


    當年進入公司的新進員工,包含我在內一共三個人,根據公司同事傳言,在「同期中誰會最早辭職賭局」當中,我可是賠率第一,遠遠領先其他兩人。但其實我自己也能理解為什麽會這樣。連ike都不知道,完全沒有禦宅領域的知識,甚至不要說電擊文庫,連小說都沒好好看過幾本。而且外貌打扮也很奇怪,工作態度也不能說有多好……我當時的情況,實在非常適合用「落第員工」這句話來形容。


    在我二〇〇一年被分派到編輯部時,電擊文庫熱賣的作品除了《冷麵不吉波普》之外,還有阿智太郎老師的《仆の血を吸わないで》係列、時雨沢惠一老師的《奇諾の旅》係列,以及佐藤ケイ老師的《天國に涙はいらない》係列等作品。


    在這個時候,電擊文庫是一個還在成長期當中的部門。


    就公司角度來說,當然會希望業績可以持續成長,讓獲利持續擴大。為了要讓部門規模能持續擴大,當然就必須要增加銷售額。而想要讓公司獲利,就要從銷售額當中營利才行。


    削減成本也是提高獲利的方法之一。公司最具代表性的成本,其實就是人事成本。也就是說沒辦法獲得收益,看起來也沒有成長空間的「落第員工」,對於公司來說根本就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但是電擊文庫編輯部,即使是麵對我這種感覺會最快辭職的「落第員工」,還是發自內心歡迎我加入他們的行列。在我第一次參加部門內聚餐時,他們對我說了「讓我們一起加油吧」。


    我想這應該是因為,現在依然是我頂頭上司的鈴木一智編輯長(現在是統括編輯長)的哲學,也就是「不管是什麽樣的員工都有自己的個性。而個性能夠當作武器來發揮」這種想法,已經徹底在編輯部裏生根的關係。(附帶一提,這位統括編輯長本人也十分有個性,有關於他的故事,會在第六章「在成為編輯之後篇」當中介紹)。


    所以我也非常希望能夠迴報部門對我的恩情。


    有關於人事分派,我是絕對沒有任何意見。我當時隻是一個從學生畢業,踏進社會才經過一年,毛都還沒長齊的新人,很了解自己沒有對公司提出希望的價值,也認為自己應該要先對公司有所貢獻,才能夠提出自己的主張。不盡義務隻主張自己的權力,並不是一個社會人該有的行為。


    希望能早點成為戰力,對電擊文庫所有貢獻。


    因為當時我滿腦子都是這種想法,所以不論被分配到多嚴格的工作,我都已經有打算要努力做到底了。不管是去拜訪完稿時間一向很慢的作家,花上一整天來等他交稿;還是以當日來迴的行程,前往北海道迴收原稿;又或者是花上數個小時,持續對恐怖的作家謝罪……反正什麽都沒問題啦!隻是我雖然如此幹勁十足,但這種就像在電視連續劇裏會出現的編輯業務,可以說是一個也沒有。


    電擊文庫編輯部,對於新進編輯會花上整整一年來好好培訓,在人材教育上采用的方法可以說是相當有餘裕。一開始會先讓你跟著前輩編輯接受一年的教育。在這一年內,我的業務就是在前輩帶領下參與許多會議,去學習許多如何當一個編輯的知識。這不論是作為一個社會人士,還是作為一個編輯,都是非常幸福的待遇。而我也因為有幸能獲得這樣一段緩衝期間,所以就利用自己的空閑時間,看了一本又一本的「電擊文庫」小說。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我第一份「工作」終於找上門來了。


    工作內容是編輯名為「電擊罐頭」(以下簡稱為「罐頭),挾在電擊文庫小說當中的宣傳文宣。這是一份正麵刊載了電擊文庫每個月發行的商品陣容,背麵則是刊出電擊文庫各式跨媒體發展情報或是專欄的情報文宣。當有新人被分派到編輯部時,先派他去編輯「罐頭」已經是慣例了。這也是一個十分優秀的教育係統。因為新人每個月都要編輯「罐頭」,自然而然就會去記下目前所有還在出刊的電擊文庫作品。隻要負責編輯數個月之後,就會累積足夠的知識量,讓你隻要聽到書名,就可以馬上迴答出該作品的作者、插畫家以及出版年月日。


    當時是一個出版業界正在從類比作業踏進數位作業(日本稱為dtp:desktop publishing)的過渡期。當時「罐頭」還是要使用寫研字型(日本印刷用字型,寫研為日本最大規模的印刷公司),在稱為版下(注:日本用來稱唿此類印刷原稿用紙的名詞,在中文當中並無對應的專用名詞)的印刷原稿底紙上剪貼文字製成原稿。


    而且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和前輩編輯一起出席會議的機會也開始增加。這時我主要是在兩位前輩編輯手下,學習該如何去麵對創作、建構起自己理論的方式,以及和人對話的技巧等等知識。


    ■從前輩編輯身上感覺到的電擊文庫編輯部氣質


    在我和前輩編輯一起出席參與的會議當中,有一段小插曲讓我印象十分深刻。


    那時候是在討論有關於電視動畫《超能奇兵》小說版續集,我和作者兵頭一步老師以及前輩編輯一起出席,參觀他們開會過程時的事情。因為電擊文庫版《超能奇兵》第一集銷量很不錯,所以接下來打算繼續推出《after》係列(以動畫本篇完結後為舞台的後日談係列)。


    當時兵頭老師和前輩編輯交換了許多意見,雙方都提出很多點子,而到最後是決定在作品當中,不會有《超能奇兵》的主角,也就是數馬和劉鳳兩人登場,打算使用完全不同的主角來描寫故事。


    當然我當時的立場隻是來參觀學習……但卻感覺有些想法,就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了。


    「可是對於喜歡超能奇兵的讀者來說,隻靠原創主角真的可以滿足他們嗎?還是要讓數馬和劉鳳登場,才能夠讓讀者滿意,作品也會比較受歡迎吧?」


    就我當時立場來說,實在是個很大膽的提案。老實說我那時非常心驚膽跳,害怕會被大罵一聲「你這菜鳥在假會什麽啊」,就直接推翻我的提案。但是……


    「嗯……嗯。你說的的確沒錯啊。我看還是照這個方向再來想想吧。」


    沒想到兵頭老師和前輩編輯,卻二話不說就采用了我這個大菜鳥的提案。


    「因為『有趣』才是重點啊。」


    如果被前輩晚進、作家編輯這些立場給限製住,那就沒辦法去追求更有趣的作品,最後甚至可能會拖垮作品的品質。隻要是優秀的提案,就不會考慮其他立場而一律采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就是編輯部給我們的環境。


    「隻要有趣就夠了」。


    電擊文庫的方針,就


    算隻是一次普通的會議,也能夠完全體現出其存在意義。


    ■第一個負責作家和最後結果


    因為我是在對小說以及輕小說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分派到編輯部來,所以隻要一點小事,就會讓我感覺受到文化衝擊。在遭受《冷麵不吉波普》帶來的衝擊後,我還是為了累積知識,而繼續閱讀電擊文庫其他作品,我對於電擊文庫作品抱持的第一個感想,是「作品最後還是有延續下去呢」。這句話看起來好像邏輯不太通順,不過大家應該能了解我是什麽意思。


    一般文藝小說或是歐美翻譯小說,在最後結局多半都是完結得十分俐落,大部分作品都是單本完結,很少直接出現讓讀者能聯想到續作的元素。


    但電擊文庫作品相比之下,大部分作品的最後結局都是「持續未完」,也就是「在故事收尾時留下讓人想像後續發展的空間」。其中甚至還有一些作品,連在開頭就已經先暗示過,和世界背景有關的壯大秘密,都還沒有真正揭曉就寫到最後宣告完結。我其實也不是要說這樣有什麽不好。因為每部作品都有好好描寫出令人血脈貫張的故事高潮,在高潮場景結束之後的收尾,以及男女主角之間的關係進展等等非常戲劇性的發展,所以每一部作品在閱讀完畢之後也都令人十分滿足。當然在電擊文庫作品當中,也是有故事在「一本」之內就全部完結這種封閉型的作品存在,但是看起來會令人聯想到故事「之後」的作品,數量應該是遠遠高出不少才對。


    「作品最後還是有延續下去呢」……這也就是說,電撃文庫作品雖然也可以就單單享受這一本,但基本上其實是要讓讀者享受一整個係列的作品……這個時候我已經開始有辦法自己思考了。是要享受一整個係列,這也就是說像是劇情發展或是角色成長等等元素,並非隻是在一次(一本)的故事裏消化掉,而是會有複數次,讓讀者可以在更長久的期間之內享受到作品。所以我認為輕小說這種娛樂的定位,其實應該是比較接近會播映數十次的電視動畫,或者是在雜誌上連載的漫畫才對吧。而實際上喜歡電擊文庫的讀者當中,也有很多動畫或是漫畫的愛好者。


    這也是我在來到編輯部,馬上就以「看稿成員」的身分參加第八屆電擊遊戲小說大賞,看過眾多投稿作品之後的感想。可以說是我比讀者和投稿參賽者,都還要晚才發現這個事實。


    於是在我花了整整一年,努力研讀電擊文庫作品後,終於可以獨當一麵,在市麵上推出我第一本負責經手的作品。這是二〇〇二年四月的事情。


    我這時負責的作品有兩部,分別是高橋彌七郎老師的《a/bエクストリーム》,和ゆうきりん老師的《ヴァルキュリアの機甲》。


    高橋老師是在第八屆電擊遊戲小說大賞中,獲得「考選委員獎勵獎」的新人作家,並且以獲獎作品《a/b》正式出道。雖然就是之後寫下《灼眼的夏娜》係列,而成為當紅炸子雞的作家,但在這時我們兩人都還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菜鳥,是一麵「讓我們一起加油吧!」這樣互相打氣,一麵打造出我們自己的作品。


    另一方麵,ゆうきりん老師則是身兼遊戲公司遊戲劇本,同時在其他出版社也已經有推出作品的老練作家。所以非常了解作家和編輯之間應該維持怎樣的關係,非常關照我這個菜鳥。我從老師身上學到許多像是編輯應該有的想法和技術,以及該怎麽與作家來往等等知識。


    但是這兩部值得記念的作品最後結果,高橋老師的《a/b》就和前麵提到的一樣完全賣不出去,而ゆうきりん老師的《ヴァルキュリア》則是在發售一個月後再版。


    所謂再版,就是書藉實際銷量,賣得比出版社營業部門原本「這本書大概會有這麽多人買吧」這種預測還多,所以必須要重新增刷。所以「能夠再版」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而到再版之間的時間越短,就顯示實際銷售量有多「令人意外」。


    就算是以當時的出版市場來說,發售一個月後就要再版的《ヴァルキュリア》,也可以算是獲得極為亮眼的成績吧。


    也就是說我首戰戰績是一勝一敗,打了一個平局出來。


    同時這也是我和這名為「市場」的魔物之間,一場長遠抗戰的序幕。


    ■第一部作品一定要失敗!


    我在剛當上編輯時經手的第一部作品,可以說是完全失敗。當時對於這種結果,我隻感到非常悔恨不甘,但是現在迴過頭去看,卻覺得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不過如果隻照字麵上來看,大概會被人罵「你是在說什麽瘋話啊」,所以下麵我就來好好說明一下我的想法。


    我當然不是因為你偷工減料,還是隨便做做所以失敗。


    而是要在認真而且仔細做好之後失敗。


    雖然同時發售的另外一部作品,有留下說是成功也不為過的好成績,但是我在這兩部作品當中,都一樣學到很多,也獲得許多在我日後工作上帶來重大影響的經驗。


    在我第一次一個人負責經手作品後,我第一個發現到的事情,就是「隻重視自己的興趣,自己自認為很有趣的作品會賣不出去」。特別是像我這種以前根本沒有在看小說的菜鳥編輯,看起來覺得「有趣」的作品,還是很有可能無法完全迴應讀者期待,或是沒有找出讀者想要看什麽。


    所以我應該要先去扮演一個讀者才對。讓自己身為一個讀者,和眾多讀者站在同樣的立場上,去製作出「有趣」的作品。必須要先能做到這一點,我才有可能以編輯身分交出合格的成積。我覺得想要發現到這一個「自我規範」,我就必須要先經曆過一次失敗的經驗(對於高橋彌七郎老師真的是感到非常抱歉!)。


    我在這一次確確實實的失敗當中,學習到非常多的經驗。其中之一就是「努力和成果不一定會成比例」。不管你在這部作品上花費了多少時間和勞力,在作品裏灌注了多少心血,但是讀者隻會在意作品到底有不有趣這個結果。也就是說如果你無法把「有趣」傳播給讀者,那不管在背後有多努力,也隻是一部「無聊」的作品。可是如果你對這道理覺得「不合理」的話,那可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因為你在這時感覺到的「不合理」,將會逐漸轉變成「我經手的作品明明這麽有趣,但是讀者都不了解」,或是「我這麽努力這麽用心做出來的作品會賣不好,都是大環境不好啦」,像這樣「能讓自己安心的藉口」,將責任轉嫁給其他人。而這個行為完全沒有任何生產性可言。將會是讓你邁向無能編輯這個危險道路的第一步。


    我覺得要隨時注意別讓自己的心態,開始朝向這種有問題的方向走下去,應該是我身為編輯所得到的第一個教訓。


    ■第一個熱賣作品《灼眼的夏娜》勝因是「偶然」和「運氣」


    我在二〇〇二年四月,終於成為一個能獨當一麵的編輯(擁有自己一個人負責經手的作品),而在同年一一月時,一本令我永生難忘的作品發售了。


    書名是《灼眼的夏娜》。


    這是我和作家一起依照前作失敗的經驗,專心一致打造出更有親和力,能夠賣得更好的一部作品。然而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因為前作銷售成績不佳的關係,所以最後決定的初版印量比起通常新作還要低上不少。


    說穿了就是公司完全不期待這一部作品。


    在同一個月內出版的電擊文庫作品,有高畑京一郎老師的《hyper hybrid anization》第二集、渡瀨草一郎老師的《寄生之月》第五集,以及現在以《古書堂事件手帖》成為知名作家的三上延老師,所撰寫的《ダーク?バイオレッツ》第二集等作品,而《灼眼的夏娜》就被標在如此商品陣容的最後一行上。


    但是《夏娜》卻在發


    售之後,馬上就緊急再版。甚至因為銷售速度太快,而令全日本書店都陷入完售斷貨的情況。


    當時在公司營業部門,有個非常可怕的前輩。是個以「待人以嚴,律己更嚴」為座右銘的人物,連平常在指導部下時,都會用十分嚇人的眼神瞪視對方,所以我每次聽他講話時,都感覺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動彈不得。但是這位給人感覺好像有點冷血無情隻重工作的前輩,居然在《夏娜》決定要再版的那一天,第一次和我說了一句「真是太好了」。讓我感覺自己總算是被當成一個能獨當一麵的編輯,真的是非常高興。


    那為什麽《夏娜》可以大賣呢?


    雖然當時常會有人這樣問我,但其實到底勝因為何,我到現在都還不是很清楚。我們當然是有特別注意「朗朗上口」這個元素沒錯,但是也無法完全確定這就是關鍵因素。你要去分析一件事的勝因,其實比起找出敗因還要困難許多。


    隻不過當時「校園異能動作劇」(指就讀普通學校的一般學生,突然獲得特殊能力而踏進戰場上,這種類型的劇情)風格的世界觀還很少見,可能也是這次能獲得成功的原因吧。雖然當時市場上,已經有好幾部校園戀愛喜劇了,但是很認真去描寫從校園生活,轉換到非日常環境的作品非常少。


    再加上日後擔任《涼宮春日的憂鬱》(穀川流著,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庫出版)插畫的いとうのいぢ老師,由他所繪製的插畫應該也是一大助力。


    剩下就是靠運氣和時機,以及最重要的因素,作家老師本人的努力了。


    總而言之,現在我總算是對於公司有所貢獻了。看到這個結果,我腦袋裏與其說是感覺到自己很滿足,其實「總算是能對公司迴報一點恩情了」這種想法要強烈許多。


    而《夏娜》大賣也帶來了令我意想不到的副產品。那就是我提出來的希望,在公司裏比較容易被采納了。media works是一間不會計較年資,隻要你有在工作上做出成績來,就會給予你相對應決定權的公司。這對我來說是向前邁進了一大步。我做事一直都是性急到有點像是在燃燒生命,所以一想到有什麽事情想做,不先親自嚐試過絕對不會罷休。


    在進入公司第一年時,我就曾經寄了一封郵件,給media works公司內一個我根本就沒有和他實際碰麵甚至交談的某部門主管,內容是「由我所構想的最強網頁企畫」。最後結果當然是在公司內部,因為「這人也太不知禮術了吧?」如此糟糕的風評而蔚為話題。一個不知道是哪冒出來的菜鳥,突然寄這種郵件給我,我自己應該也會覺得莫名其妙。光是好像能避免這種丟臉事件再次發生,應該就已經算是有長足的進步了。


    ■超受虐狂的成長速度比較快?


    當時的電擊文庫除了有《冷麵不吉波普》(上遠野浩平著)和《奇諾の旅》(時雨沢惠一著)外,還陸續推出了《伊裏野的天空、ufo的夏天》(秋山瑞人著)、《missing》(甲田學人著)、《吸血鬼のおしごと》(鈴木鈴著)、《惡魔同盟》(うえお久光》等熱賣作品。


    而我也像是被這一連串由前輩們打造出來的熱賣書潮給啟發了一樣,持續不斷在閱讀電擊文庫作品。同時也因為知道實戰經驗非常重要,所以要求自己盡可能參與更多作品的編輯工作。這是我給自己立下的目標,是每一個月至少要負責一冊小說,所以盡可能自願擔任作家的責任編輯。


    娛樂小說(輕小說)和一般文藝小說不同,在文章當中會穿插許多插畫。


    插畫對於輕小說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元素。文章和插畫之間的關係,就像是飛機左右兩翼一樣,隻有其中一邊,都無法讓飛機順利飛上空中。


    所以我這時也非常拚命在研究插畫。


    為了要請教在編輯部內最有挑選插畫眼光的前輩(《伊裏野的天空、ufo的夏天》、《惡魔同盟》的責任編輯),我就抱著好幾本美少女遊戲雜誌這樣問了。


    「我覺得這本雜誌裏的這個插畫家和這個插畫家很不錯,您看起來如何呢?」


    結果我得到的迴答是:


    「唉~你啊,病得不輕耶。」


    雖然病得不輕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好像很難去解釋,但至少在這時我是深深痛感到自己的確還沒有什麽挑選插畫的眼光。


    我在努力用功之後,終於知道當時被稱為「high end係」,連細節描寫都非常用心的插畫風格,正在開始受到業界矚目(最知名的代表人物應該是《惑星軌道零號站》的choco老師吧)。在這個時期,甚至已經有許多以「high end係」為主題的美術雜誌(像是japan mi出版社的《puregirl》,以及biblos的《colorful puregirl》等等)出現,並且在這此雜誌上麵發表插畫的老師,也陸續進入輕小說界為各個作品繪製插畫。也就是說去學習「high end係」,就等於是在鍛練自己挑選插畫的眼光。


    雖然這樣講好像有點突然,但如果有人問我是偏s(虐待狂)還是m(受虐狂),那我一定會迴答我是超m。


    我很有自覺比起在說話委婉的指導老師底下學習,接受別人毒辣但是直接的批評還更能令我成長。


    所以我就每次都抱著一堆美少女美術雜誌,持續不斷地和那一位前輩編輯討教。


    「我說你啊,到底覺得這張圖有什麽地方好?也許我該問為什麽看不出來哪裏有問題才對?」


    「對不起,我真的看不出來,所以請教教我吧!」


    每次也都是像這樣,維持內容比例大概是七成臭罵三成指點的對話,雖然每次都讓前輩忍受不了我的不受教,但還是努力在磨練自己的眼光。


    因為當時正好是成人遊戲以及美少女電腦遊戲的全盛期,所以有許多優秀的插畫家前仆後繼進入業界。所以我就四處購買這些遊戲的美術設定集(原畫集),拚命學習目前到底流行什麽樣的畫風。


    也許是因為這些努力真的有成果,所以我在隔年迎接了工作上的黃金時期。


    ■《撲殺天使朵庫蘿》、《死神的歌謠》、《魔法禁書目錄》的誕生


    那是二〇〇三年夏天的事情。


    電擊文庫在六月出版了《撲殺天使朵庫蘿》和《死神的歌謠》。


    《撲殺天使》是おかゆまさき老師投搞第二屆電擊hp短編小說賞時,有留到第二次考選,但最後還是落選的同名短篇小說為基礎的作品。在原本就很獨特(也因此而落選)的作風上,加入了我在《夏娜》當中訓練出來的朗朗上口(也就是容易親近),打造出一部當時非常少見的搞笑小說。這部作品是我和另外一名同事,和田敦編輯兩個人一起負責。他不僅是在當時教導我這個還不習慣文庫編輯工作的菜鳥非常多編輯知識的前輩,同時也是和我一樣迷上了おかゆ老師作風的同誌。《撲殺天使》就是我和他一起合作擔任責任編輯,一起打造出來的第一號合作作品。


    《死神的歌謠》則是我在親自和投稿參加第八屆電擊遊戲小說大賞的ハセガワケイスケ老師洽談過後,才誕生的作品。而且宣傳文案使用「ですます」口氣(注:です、ます指日文當中講話使用的語尾助詞)來撰寫(在當時來說很少有人會這樣用),彩頁(放在書籍一開始的全彩插畫)在構圖上還特別留意空間位置,在書寫文章時也使用較為柔和的文風,希望能寫出適合女生看的作品,可以說是一本在經過許多不同嚐試後而誕生的挑戰性作品。


    這些嚐試也全部都成功發揮效果,兩套作品都在發售後一個月以內,再版次數就超過我們原本的預測。作品之所以會熱賣,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作家賦予作


    品的力量。隻不過對於雖然我是處於支援的立場,但也開始感覺到自己似乎掌握到一些「訣竅」,像是在挑選插畫家時,能夠了解什麽樣的畫風才會受到讀者歡迎。


    我已經不再是個連ike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落第員工了!


    而且因為那時是一個可說是繪圖者入口網站的「piiv」或是「niico靜畫」等等網站,都還不存在的時代,所以我們在尋找插畫家的時候,必須要自己親自前往ike會場,或者是使用網路上的個人專站超連結來尋找。所以當時我就先自己訂了一個目標,每一個月至少都要瀏覽過一萬個網站。能不能搶先其他編輯一步,找出能畫出可愛圖片的插畫家,也是能否打造出熱賣作品非常重要的因素之一。


    到了二〇〇四年四月。


    《魔法禁書目錄》發售。當然也是在發售後就馬上決定再版。


    這部作品一樣是我在親自和投稿參加電擊小說大賞,但是卻落選的作家──鎌池和馬老師洽談之後聯手打造出來的作品。仔細想想其實我經手過的熱賣作品,幾乎都是「落選組」,所以我和「雖然因為完成度不足而無法留到最後一次考選,但是卻有自己獨特亮點」的作品,應該是非常搭調吧。這種作品的象徵之一,就是《禁書目錄》(另外一個大概就是《我的妹妹哪有這麽可愛!》吧)。而且在同年十月,還有作家五十嵐雄策老師所著的《乃木阪春香的秘密》發售,又是一套熱賣作品(這是和同事和田編輯兩人合作經手的第二套作品)。


    能夠像這樣接二連三推出熱賣作品,當然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經驗。


    雖然每推出一套作品,我的睡眠時間就等比例下降,但是我自己卻完全不覺得難受。


    最後終於獲得「第一次動畫化」的機會。


    原pioneerldeoertasment(皆為當時公司名稱。現在隸屬於日本華納兄弟公司)的影像製作人川瀨浩平,提出希望可以改編《撲殺天使》和《夏娜》來製作動畫的提案。


    在這兩部作品改編動畫的企畫當中,我徹底學習到有關於跨媒體發展的基礎知識(有關跨媒體發展詳細內容會在第七章介紹)。《撲殺天使》我除了參與動畫製作外,還透過網路廣播節目《撲殺天使頻道》了解到動畫節目的宣傳方式。《夏娜》則是讓我知道,如果動畫和原作能夠互相搭配的話,就可以發揮出爆炸性的傳播力道。


    我剛好在電擊文庫成長為業界巔峰品牌的時期,和文庫一起讓自己有更進一步的成長,我覺得這是非常幸運的事情。


    如果你要問我這種飛躍性成長背後是不是有什麽秘訣,那我應該隻有一個解答。


    這是我在二〇〇一年還是菜鳥時,出席其他前輩編輯和他負責作家會議時發生的事情。


    在我和坐在對麵的老練作家自我介紹完畢後,作家隨口問了一句。


    「那三木你有經手過什麽作品嗎?」


    當我聽到這個問題時,並沒有辦法正麵迴答他。


    因為我當時還沒有經手過任何作品啊。


    這時我感覺他好像是在對我說,「沒有經手過知名作品的話,就不會被人承認是一個獨當一麵的編輯」。我當然也知道這位老練作家在發問時並沒有這種意思,但是仔細想想,這好像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我要和一個作家合作的時候,一定會去參考這位作家以前寫過哪些作品,而且會議當中,這些過去作品也會成為我用來判斷的材料。


    反過來說,站在作家的立場上,他想要判斷一個編輯的能力時,當然會在意這個編輯以前經手過哪些作品,並且用這些作品來當作判斷材料。


    「我經手過這些作品。這次還請老師多多指教。」


    因為希望自己可以堂堂正正說出這句話,所以我非常努力……這種「固執」應該也是我的原動力之一吧。


    ■不再寄來工作以外的郵件


    前麵講到我的工作曆程,看起來好像是前途無量、一帆風順,但其實我當然也碰上許多作為一個編輯會有的苦惱。


    作家老師可不是寫稿機器。創作一定會伴隨著苦惱而來,不管是多麽有才能的人也一樣,在創造時一定會感受到痛苦。在這時去輔助和照料作家,也是編輯的重要工作。


    這是在某個作家可以說是完全寫不出來,一份已經發表出刊預定的原稿時發生的事情。


    我和這位非常苦惱的作家約在飯店大廳見麵,看能不能商量出什麽解決辦法。這位作家似乎是在創作上和私生活上,兩方麵都碰上了難處。於是我有時是表現出同情,有時是鼓勵作家,有時是開自己玩笑,又有時是扮演小醜來引作家發笑……一直陪著作家到他滿意為止。因為我個性本來就比較樂觀,所以在這種時候不會和別人一起煩惱,而是選擇盡情歡笑來把煩惱趕跑!的這種態度來和作家接觸。但就算是這樣,作家的煩惱依然遲遲無法解決,等我們迴過神來,時間已經是隔天早上了。於是也隻好暫時解散,我就直接從飯店趕到公司開會。一到晚上就再次趕來和作家碰麵。就這樣持續了好幾天,到最後我乾脆直接在辦公桌底下放個睡袋以備不時之需。


    在數天之後,在我麵前終於出現一個能夠露出笑容,「真的是感謝你聽我講了這麽多。我總算是想通了。現在可沒有時間幹這種事情啦,我會努力把稿子趕出來!」和我說出這種話的作家老師。「現在可沒有時間幹這種事情啦」看到作家能夠和我這樣開玩笑,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實在是太好了。


    還有另外一件事,是發生在某個插畫家,一直交不出已經發下去的插畫稿件時。


    那時候我為了要確認工作進度,所以要前往插畫家所住的大阪,然後每次都是當天就趕迴東京,可以說是不斷重覆這種短時間出差的狀態。而且雖然說是當天來迴,但我可是要在上午趕迴來耶。當時我是坐第一班新幹線到新大阪站,在車站裏買好土產後就直接前往插畫家的住處。和老師談談為什麽畫稿一直沒有進度,然後就馬上趕迴東京,居然還能趕上編輯部在中午十二點要開的會呢!


    那時候我一個星期大概要重覆三次這種情況。而其他工作當然也不可能因此喊停,所以我在來迴搭乘的新幹線上,一直在看小說原稿。雖然看到這邊,可能有人會想「那乾脆延期發售不就好了?」,不過這就是我的「固執」。事前已經公開發售預定時間,而且小說原稿也已經完成。如果延期那對準時交稿的作家說不過去,為了期待看到小說的讀者,也絕對不能延期。


    結果也真的是在最後期限之前完成插畫,總算是可以順利發售。因為那部作品是部熱賣係列,所以可以避免讓眾多讀者們傷心的情況出現。在校對完畢(也代表這本書所有作業都已完成)的那一天,我幾乎可以說是一整天都像個行屍走肉一樣。


    不過我在這種能讓自己體會到「身為編輯的醍醐味」的各種時刻之間,也還是盡可能努力用功。比如說我會隨機挑選電擊小說大賞在第一次考選時就落選的投稿作品來看(原本第一次考選應該是交給稱為「外審」,專門看投稿作的人審核);定下每年要看一百部電影的標準,在下班後去看午夜場電影;看完所有時下流行的漫畫……


    我之所以會在繁忙的工作當中,要求自己要做到這些事,其實也有理由。


    我們給希望成為作家的人建議時,常常會這樣說「想要進步的秘訣就是一直寫一直寫,總之寫就對了」。這句話非常正確,人類這種生物,隻要不停反覆練習,就一定會對於該領域的技術越來越熟練。所以在麵對未來的插畫家時,我們也一樣會說「想要進步的秘訣就是一直畫一直畫,總之畫就對了」。這也一樣沒錯。


    那編


    輯該怎麽辦呢?當然也是「想要進步的秘訣就是一直編輯一直編輯,總之編輯就對了」。而為了要能夠一直編輯,我們就必須要做好事前準備。我覺得就像是作家的創作筆記本,或者是插畫家的繪圖軟體一樣,對於一個編輯來說盡可能接觸這世界上數以萬計的創作作品,就是在準備讓自己能進行密度更濃厚的反覆練習。所以一直到現在,不管自己有多忙碌,都還是會這樣要求自己。


    也因為這樣,讓我和作家之間可以共享的知識增加了,在開會的時候也更加順利。而在思考故事該怎麽發展或是背景設定時,這些塞進我腦袋裏,分量十分龐大的知識自然也是相當有用。


    於是我隻要有一點時間,就盡可能去接觸各種不同創作,並且不斷在編輯、編輯、還是編輯。然後當我迴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大學時代很要好的同學,結婚典禮都已經辦完了。


    差不多從這個時候開始,物理學係同學聚會也不會再來邀我。


    找工作時認識的編輯同好,也不再寄情報交換會通知郵件過來。


    ■在陷入絕境時支撐自己的是「可以讓自己最為輕鬆的預定」


    二〇〇五年。這一年我二十七歲。


    負責的作家增加了,平均每一個月會推出三本電擊文庫作品。


    正當我在編輯自己負責的第五十本電擊文庫作品時,我發現自己撞上一堵高牆。


    那就是我一直以來都在麵對超越自己處理能力的工作量,而現在終於到達極限。


    也就是所謂的超越容許範圍。


    因為同時負責大量係列作品,手上的作家已經超過十個人,當然也得要負責同樣數量的插畫家才行。


    因為電擊文庫並不是連載作品,而是整本寫完出版的文庫(除了少數雜誌刊載作品外),和作家往來時的相處方法,也會因為作家執筆情況而有所改變。如果是三個月就出一本書的作家,那可能每個星期都需要聯絡並且開上數次會議,而一兩年才出一本書的作家,需要這樣接觸的次數自然就比較少。


    但就我負責的作家來說,幾乎都是屬於前者。


    所以我的時間……時間可以說是完全不夠用。


    作家送來原稿我就得要從頭看過,看完了當然就必須要和作家開會,如果是新書的話那還得去找合適的插畫家,還得自己找時間研究別人經手的輕小說。而且除了編輯小說以外,也得要負責其他和編輯部有關的事務工作。還要想辦法抽空出來看電影和漫畫,如果發生什麽突發狀況,自然也得要圓滑地應付才行!問我有沒有空吃飯?一天不吃不會死人啦!那睡覺呢?嗯……有三小時可以睡就沒問題了吧!


    我在這個時期,真的很認真想過為什麽一天隻有二十四小時,為什麽一星期隻有七天,實在是太短了吧。


    而且這時除了編輯部本身的業務以外,我身上還背了是我第一次經驗的動畫製作人這個職務。


    雖然工作一直在增加,但時間可不會因此増加。讓我感覺腦漿已經快要被自己給榨乾了。出社會以後和還在念書時不同,沒有老師可以讓你問問題。發生什麽事情,也不會有爸爸媽媽跟在背後照顧你。你必須要能夠自我管理,自己解決發生的一切問題才行。


    在美國英雄漫畫《蜘蛛人》裏,養育主角彼得?帕克長大的班叔這個角色,有一句名言叫作「你的力量越大,責任也就越大」。


    電擊文庫編輯部也一樣存在這種精神。因為「隻要有趣就夠了」嘛,所以編輯部內是一個成員覺得「有趣!」,那就會放手讓他去做的環境,不會受到你現在的頭銜限製,基本上都會給你一定程度的權限去做事。所謂責任編輯,其實就是每一本文庫作品的主編。但也因為這樣,所以你就必須要對自己經手的作品負起責任。我自己當然也是一樣,會認為應該要對自己推動的係列作品和專案負責,必須親手做到「收尾」才行。


    我就在麵對這種可以說是自己前所未見的工作量,也隻能拚命埋頭苦幹的絕境當中,突然發現到自己自然而然就養成一種反應。


    也就是去定立「現在先處理這個和這個就好,其他可以晚一點再說」這種「可以讓自己最為輕鬆的預定」。沒錯,就是我從小開始,就自然學習到的「很得要領」,就在這個時候開始在工作上派上用場。雖然這在學生時代,應該要說是「盡可能減少自己要麵對麻煩事的得過且過思維」,老實說其實是一種還滿小人的思考方式,但在這時則是用在「如何在有限時間當中去做好所有工作」上麵。


    最重要的就是「瞬間判斷能力」。


    那要怎麽樣才能分辨出哪些工作應該要馬上處理完畢,而哪些工作可以晚一點再說呢?


    首先必須要把自己手上所有工作都列成一個個項目,快速瀏覽過一次。然後要馬上判斷出每一項工作,執行起來大概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熱量。大致上可以分為「作業時間長,而且消粍熱量高的工作」和「作業時間短,消粍熱量也低的工作」,這兩種不同的情況。為了看起來方便,所以我們可以把前者稱為「粗重的工作」,而後者則稱為「輕鬆的工作」。


    粗重的工作……閱讀原稿、和作家開會、協助作家取材、構思新作企畫案、確認新作原案、確認動畫劇本和分鏡表、尋找插畫家、製作宣傳用文章、仔細迴覆作家寄來的重要信件、製作必須要讓複數上司過目的企畫書等等。


    輕鬆的工作……確認傳單等文宣成品、迴覆公司內部寄來的事務性確認信件、確認插畫家寄來的作品內容、監修動畫委員會提出的周邊商品、確認動畫雜誌報導、預約作家要入住的飯店、製作新書企畫書、迴答校閱負責人提出有關作品的問題、計算會議等業務花費的經費、登記原稿稿費等等。


    我自己會先像這樣,把工作大致上先區分開來。


    然後特別注意在執行粗重的工作時必須要使用串聯電路,而執行輕鬆的工作時就可以使用並聯電路。


    這邊說的串聯電路,其實就是指所謂的「創作者思維」。把腦袋裏所有神經都用串聯方式連接起來,讓自己完全專注在特定一項工作上麵,集中精神去執行它。其他工作就先暫時關閉起來,把所有時間都花費在這項工作上,直到自己覺得「成了!」為止,不斷下去思索。


    並聯電路則是所謂的「上班族思維」。在執行稱不上有什麽創造性的事務性工作時,就要讓腦袋裏所有神經並排開來,同時處理好幾個不同的工作。這時候就要重視工作效率了。


    在一開始要先區分好各個工作的輕重,接下來則是要擬定自己感覺「能夠最有效率執行這些工作的預定」,我就是靠這種方法,勉強防止這些交到我手上的工作,因為過量而最後直接開天窗。


    說得具體一點的話,我在來到公司之後,就會先花上一兩個小時,以並聯電路把事務性工作先處理完畢。這個時候通常就已經是公司會議,或是和作家老師開會的時刻了,所以就去出席會議。隻不過在開會的時候,還是會不停出現需要用並聯電路處理的業務,所以必須要即時處理這些業務,盡可能「確保使用串聯電路處理工作的時間」。而會議大概在五到六個小時之後結束,這時我就可以迴到自己的辦公桌,然後就要一口氣(將外部情報統統遮斷)開始執行串聯電路業務……我一天的行程大概就像這樣(重點是如何保留在執行串聯電路業務時,也會持續不斷掉到身上的並聯電路業務)。


    我自己是覺得,如果不是處在接近極限的狀態之下,我也不太可能會養成這種思考模式。所以我從中學習到,一個人如果處在非常困苦的環境之下,就會像從瀕死狀態複活的賽亞人一樣,獲得長足的成長。所謂「立場會造就一個人」,這一句名言果然沒有錯。


    ■發現能分別優秀小說和差勁小說的訣竅


    而且我還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養成了自己去閱讀一本小說的訣竅。因為有趣不有趣,這種判斷其實每個人的感性都不太一樣,說穿了就是個人趣味(主觀)居多,我這種想法到現在依然是沒有改變。可是對一個靠小說來賺錢的職業編輯來說,這種想法可是完全不及格。編輯的工作就是要在眾多不同的「有趣」方向當中,找出一個擁有最多種「有趣」的方位,並且對作家提出建議。雖然聽起來就像是在無限多的數字當中,去找出最大公約數一樣,但其中還是有可以很清楚分辨出好壞的要素存在。


    比如說像是優秀文章和差勁文章。我在讀過許多原稿之後發現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一篇好的文章,它不會讓人感覺到說明是在說明。當你看完一段主角充滿躍動感的動作場景之後,就發現到其實自己已經獲得看這部作品時必要的知識……這就代表它是一篇優秀文章。另外我覺得所謂「適合自己的優秀文章」,就是當你想要看到自己期待的故事發展,或者是覺該要有補充說明時,就看到自己需要的要素出現在數行後的文章當中之類的作品。就像是不管一個巨大轉運站的站內結構再怎麽複雜,隻要依照地圖上標示的路線前進,就一定能抵達自己想要去的月台一樣,如果一篇文庫也能有讓人覺得舒適的引導,那就會給人「閱讀起來輕鬆愉快」的感覺。如果能做得更巧妙,那甚至可以讓人認為「故事完全照著自己的期待在發展」。於是就會讓讀者想要知道接下來的故事,便一頁接一頁不停翻下去。


    反過來說,那差勁的文章又是如何呢?雖然提到的要素,和前麵說明優秀文章時,相比之下可能比較瑣碎,但也不能夠輕視,所以我們就具體用一段文章來舉例說明吧。


    話要說在前頭,等一下會出現的是「差勁的文章」。


    「早安!」


    京小聽到頭上傳來一句輕快的招唿聲,於是抬起頭來。


    「早……早安。」


    出現在京小眼前的是露出笑臉的真弓的臉。


    「我說啊,決定好要加入什麽社團了嗎?」


    「還沒耶。」


    京小才一說完。


    「那要不要一起加入吹奏樂社啊?」


    「吹奏樂社?喜歡音樂喔?」


    「當然是因為社團顧問是岩男老師啊!」


    「居然是這樣?」


    說到這裏,京小和真弓兩人相視而笑。


    這段文章之所以要算是「差勁的文章」,理由是1因為沒使用第三人稱代名詞(「他」或是「她」等),所以無法了解角色的性別。2沒有連體修飾語(注:日文文法中指用來修飾相鄰名詞的語句,可以是形容詞、動詞、名詞)(「美麗的」、「裝模做樣」等等),所以很難了解角色當時的舉止和特徵。3設定雖然奇特但卻不加以說明。4重複使用特定表現(在這邊是指同時使用「臉」和「笑臉」,看起來很多餘)。


    其實在這段文章裏麵登場的京小和真弓,兩個人都是男性。這兩個其實是日本實際存在的姓氏(附帶一提,京小和真弓是我高中時代男同學的姓氏)。但是你看起來是不是覺得這兩個角色是女性呢?還有岩男也是姓氏,而老師是一位女老師。你在這邊是不是也誤認成男性了?


    這就是因為沒有使用「他」或是「她」等第三人稱代名詞,才會造成這些誤解。因為這段文章是刻意要造成誤讀,所以才會特別選用這些容易混淆又奇特的姓氏,可能有人會覺得這樣很「老奸」。但如果今天換成亞提爾、歐利維亞、琳或者是朱裏安這種,所謂「奇幻世界當中很常見的名字」,也一樣會造成同樣的問題。相信應該沒有人可以隻靠剛才提到的這四個人名,就直接判斷出角色性別為何吧。而且前麵這段示範文章的修飾用語也很少,所以雖然我是設定京小當時是坐在長椅上,但應該沒有人能看得出來。就連兩人現在的穿著打扮,和他們的個性都十分模糊。


    雖然大都隻是一些細節,但是這種「搔不到癢處」的感覺,也就是「看起來不舒服」之處會不斷累積,到最後就會成為被讀者認定為「不有趣」的原因。


    所以現在就來修正1~4的問題──


    「早安!」


    因為聽到頭上傳來一句輕快的招唿聲,於是坐在長椅上的少年便抬起頭來。


    「早……皂安。」


    這名感到有些困惑的少年,看到和他穿著同款男生製服的學生,彎下腰看著他,並且露出滿臉笑容。


    而在製服胸口處,刺著「真弓大介」這四個字。


    「京小俊太同學…對吧。我們的姓聽起來都很像女生名字呢。」


    「哈哈,說得沒錯!你好啊,真弓大介同學。」


    「對了,你決定要加入什麽社團了嗎?」


    「沒有,還沒決定。」


    俊太舉起手來在臉前左右晃了兩下。他這人有些優柔寡斷。


    「那要不要一起加入吹奏樂社啊?」


    「吹奏樂社?你喜歡音樂喔?」


    「當然是因為社團顧問是岩男老師啊!你不想被這種美女教師,拿著指揮棒在胸口戳來戳去嗎!」


    「居然是這樣!」


    兩名少年說完後,便相視而笑。


    就變成這樣了。大家看起來覺得如何呢,是不是比較不容易出現誤讀,讓人覺得看起來比較輕鬆愉快了呢?可能因為我作為一個小說讀者,其實也是一個菜鳥所以才會發現到這些問題。正因為不知道有什麽事情其實已經約定俗成了,所以才會產生這麽多疑問。


    我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產生那下一次就應該要由作為一個編輯的我,把這些問題都反應到自己經手的作品裏這種想法。


    ■夢想成真之時


    二〇〇五年三月。


    就在我忙得昏天黑地時,第一部由我經手作品改編而成的動畫作品《撲殺天使朵庫蘿》開始在電視上播映。


    雖然《撲殺天使》正確來說是ova(inal video animation:並非電視動畫節目,而是直接販賣影像媒體的動畫作品),但是因為有在tvk頻道上播放,所以說是放映應該也不算錯吧。


    同年十月,《灼眼的夏娜》也於電視頻道正式開始播映。是一部在當時以小說原作動畫來說,非常少見的兩季長動畫節目。


    在二〇〇六年,《死神的歌謠》動畫也開始播映。


    我在這一連串的過程中,接觸到許多不同的動畫製作工作人員,並且學習到很多光靠編輯文庫小說,一定不可能學到的經驗。


    我在親自參與之後才真正了解到,動畫製作不管是哪一個團隊現場,總之就是缺人缺錢缺時間。


    當然在製作之前就可預測一定會大賣的大型資本作品應該是不一樣,但是在二〇〇五年時「有小說原作的動畫」還非常少見,「這個真的會紅嗎?」就是當時業界對這類作品的普遍看法。但是在這種氣氛之下,還是找上我們一起合作的動畫製作公司製作人、工作人員,真的是非常可靠的合作夥伴。特別是川瀨製作人,徹底教會我該怎麽和動畫圈內的業界人士(因為偶爾會有一些個性非常獨特的人物)相處。


    動畫監督(注:在日文中通常指一種職位,在此正確來說應該翻成導演,但國內用在次文化業界上時通常會保留監督原文)並不是單純在製作現場負責指揮而已,同時也是必須要負起一切責任的現場負責人。而且他也讓我可以很清楚了解到,在旁邊輔助這位現場負責人的其他人,其實也和監督一樣重要。


    更令人感激的是,就算是麵對我這種大外行編輯,他依然是非常尊重我的想法。關於「編輯在一個動


    畫專案當中應該處在什麽立場上」,我直到現在都還會參考這時候獲得的經驗。在動畫業界和出版業界,這兩個看似相近實則遙遠,行事方法完全不同的兩個業界當中,扮演一個溝通的橋梁,就是編輯應該要站好的立場。


    我在這時了解到製作動畫是一個集體作業,而撰寫小說則是個人作業。在這兩種工程當中,每個人扮演的職務相當不同,所以在跨媒體展開而讓兩個領域重疊起來的時候,為了盡可能減少彼此認知出現乖離,編輯就必須要扮演一個窗口。附帶一提,教導我這些事情的川瀨製作人,同時也是可以說是業界廣播節目先驅者的《ギョーカイ時事放談》主持人。


    而且說到宣傳預算,老實說也不是能花上多少錢的情況。但是不做宣傳,商品就賣不出去。所以最後就變成出去做事也不需要花錢的製作人一手包辦,靠自己來宣傳作品。像是如果想要請配音員來參加活動,當然就必須要付演出費,但是讓製作人自己來就免錢。或者是請經紀公司派人來當活動主持人當然也會產生經費,但是讓製作人自己來就免錢。


    也就是製作人這個職位,除了要和監督以及原作同心協力打造出一部動畫以外,當要辦什麽活動時可能還要負責寫台本,或是站上舞台當主持人,有時也得要幫忙公關接受訪問,甚至要負責構思廣播節目流程,可以說是「什麽都要做」。說得更直接一點,動畫製作人就是個萬能的「打雜工」(至少就我知道的業界來說都是這樣)。


    當我了解到動畫業界的現場,就是個「全都要靠(也隻能靠)自己一手包辦!」的環境時,其實我完全不覺得「也太麻煩了吧」。反而是覺得這工作實在是很有挑戰性。也許是因為電擊文庫編輯部,其實也是一個大家很想「全都靠自己一手包辦」的部門,所以看到充斥diy(do it yourself:全都靠自己一手包辦!)精神的動畫業界時,讓我感覺到非常刺激吧。


    而且我也在這時,親身感受到動畫的威力和強烈的傳播能力。


    小說和動畫是非常搭配的兩個領域。我覺得這是因為這兩種作品,剛好是靠影像來補充讀者體驗的理想型態。小說因為隻有文章,所以給予讀者各種觀感情報最少;而動畫靠著影像,能夠給予觀眾最多的觀感情報。兩種作品正好是兩個極端,在各種媒體當中可以說是分別處在光譜的兩端上麵。所以說在互相配合的時候,會產生衝突的部分最少,最容易形成能夠互相補充的狀態。就像凹和凸一樣,感覺起來就是正在把一塊拚圖,和另外一塊拚起來。


    因為借助了動畫這個可以說是宣傳怪獸的力量,所以原作在動畫放映之後的銷量增加了好幾倍。《撲殺天使》和《死神的歌謠》係列累積銷量增加到兩倍。《灼眼的夏娜》初版印刷冊數更是增加到三倍。係列累積銷量也從動畫放映前的一二〇萬冊,直接躍升到四五〇萬冊。而且也因為動畫本身大紅大紫,所以後來繼續推出第二期、電影版、第三期,成為一部生命周期極長的作品。


    小說本身也幾乎是每個星期都要再版,每次接到營業部發來的通知,都讓我深深痛感動畫的傳播能力有多誇張。甚至還有過因為寄給作家的再版通知信件實在是寄太多次了,所以被當成垃圾郵件而寄不到作家信箱裏的情況發生。


    而動畫的影響力,當然也不是隻表現在發行量上而已。


    我們編輯部有時會接獲請求,因為全國國中作為校外教學,要對「出版社進行專訪」,所以要來造訪編輯部。


    在我們接到這項請求,並且看到這些國中學生實際來到電擊文庫編輯部後,問了為什麽會選擇電擊文庫編輯部當參訪地點時,迴答「因為喜歡夏娜」的學生也增加了。也許這就是我在選擇媒體作為就業目標時,曾經在腦海裏浮現出的模糊想法──也就是「想要自己站上製作並傳播這些『有趣事物』的立場」,這個夢想成真的一刻也說不定。


    ■下一個黃金時期到來的胎動


    在這個時期,我開始獲頒「社長獎」,這個在公司內部頒發給獲得優秀成績者的獎項。而我值得紀念的第一座「社長獎」,是在二〇〇六年四月,因為「動畫《灼眼的夏娜》成績優秀」。


    當獲頒「社長獎」時,就會在員工大會上頒發獎狀和獎金。同時也必須要在大會上,全體員工麵前上台演講。其實我曾經想過要在演講中,說出「啊,大家好啊。雖然我在第一個從公司辭職賭盤中賠率遙遙領先,但總算是也有今天啊~」,這種反諷意思十足的台詞,想把自己表現得好像很桀傲不馴一樣……但是這還是我第一次碰上要在數百名員工眼前上台演講的事情,所以在臨上台前被嚇到不能自己,結果實際要上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向台下深深一鞠躬。


    「因為有眾多人在背後支持我才會有今天,真的是非常感謝大家……!」


    有……有夠普通啊~……


    為了避免造成誤會,所以我在這邊要補充一下,我當時所說的內容,全部都是發自內心。


    所謂的編輯,就是隻靠自己一個人什麽都辦不到,做不出任何成果的職業。沒辦法靠自己寫出有趣的小說,也無法自己親手畫出美麗的圖畫。必須要和這些以「製作出一本書」為目標的人物,組成一個集團之後,才真正有辦法向前邁進。


    說到組成集團,成員裏當然一定會有作家、插畫家和設計師,可是如果沒有和公司內部複數部門成員合作,我們還是沒辦法生產出一本小說。


    負責準備要印刷書籍時不可或缺的紙張、和印刷廠交涉印刷製造費用、負責管理校閱(修正原稿錯誤,確認內容是否有矛盾之處的職業,可以說是小說製作中的無名功臣)時程等等的生產管理局。


    擔任從過去資料當中計算出一本已經完稿的小說應該要印多少本出來,並且處理「哪些書應該要如何分送(出貨)到哪些書店」這個重要業務的營業企畫局。


    要製作在書終於分送到全日本書店時,讓讀者能注意到這本書的通知傳單、海報,或是在廣播節目和電視上播放的廣告,負責傳送情報給讀者的宣傳局。


    其他還有負責製作網頁,最近擔任電子書籍相關業務的數位內容產品部,以及在動畫化時負責各種權利相關工作的授權事業局。


    除了公司外部的各個創作者之外,也因為有這些位於內部的各種部門存在,所以編輯才有辦法發揮功能,製作出一本又一本的電擊文庫小說。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謝,這些多多少少會通融我無理又厚臉皮的要求,可以說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在他們麵前抬起頭來的各個部門成員。


    而另一方麵,如果是像動畫等等的跨媒體發展,那麽在這個集團當中,又會多出更多位於公司以外的成員。


    動畫製作委員會裏通常會有超過二十個來自各個公司,全部都有響亮頭銜的人物,在委員會召開的宣傳會議上,作為原作的責任編輯,通常是要扮演「作家意見」或是「讀者意見」的代言人。比如說有人提出可能會對作品本身造成負麵影響的宣傳方案時,不管這個方案有多麽能提高能見度,我都必須要想辦法阻止它成案。但是我在場除了是原作的責任編輯之外,同時也是隸屬於專案出資公司的製作人之一。所以我並不能隻是對一個宣傳方案喊停,還必須要提出「足以取代的好主意」才行,不然就不能說是一個建全而且積極的工作態度。


    雖然必須要去執行的工作變得更多了,但是也令我感覺到這些工作非常值得去挑戰。那也隻能拚命加油了吧。就在我努力克服了超越容許範圍的問題,經手作品累積到一百冊的時候。


    我也迎接了工作上的第二次黃金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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