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麝國停留了幾天之後,容牧遠達成了一個身為使臣的目的,預定在今天早晨離去,他站在整裝待發的車隊旁,笑著對佟若愚說道。


    “隨便大哥怎麽對他說,我都無所謂。”她臉上掛著一抹淺笑,短暫的會麵又要離別,她心裏難免不舍,隻是沒敢表現出來。


    “好吧!我會自個兒斟酌,你不需要擔心,相信大哥,皇上他……對你一向沒有惡意。”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有些遲疑,因為身為臣子,他不該隨意在主子背後說嘴,但是基於兒時的情誼,他又覺得有些話非讓她知道不可。


    “別談他了,他心裏如何想法,我不在乎。”佟若愚抬眸看了看天色,“大哥,時辰不早了,盡快上路吧!這樣天黑之前才可以穿過邊關,迴到中原,我想你心裏清楚,這西麝國內,有我不能控製的宵小。”


    容牧遠知道她所指的是莽古泰,聳肩笑笑,“你別擔心,倘若隻是區區幾個宵小,我和這群弟兄們不會有問題的,隻是,大哥現在都要走了,你難道還是吝嗇得不肯讓我見見你的兒子嗎?”


    聽見他說起雍綸,佟若愚心跳緊了一拍,“我跟大哥說過了,綸兒喜歡馬術打鬥,這幾日都在城郊的圍場裏玩耍,不太常迴宮,他這年紀的孩子野得很,我不想讓大哥見他,免得說我教子無方。”


    “是嗎?”容牧遠微笑,一眼看穿了她有難言之隱。


    佟若愚強作鎮靜,卻仍舊心虛地飄開了視線,就在這時,稚嫩的男孩嗓音從她背後傳來,由遠而近,嗓音裏聽得出高興與雀躍。


    “母妃!”雍綸身形俐落地穿過人群,來到娘親身旁,“我聽說這次進宮的中原使臣是跟母妃一起長大的玩伴?你怎麽不告訴綸兒,我想見見他,要問他小時候的母妃長得什麽模樣!”


    “他……”佟若愚一時語塞,看著兒子的笑臉,轉眸看著容牧遠,發現他的眸光在一瞬間變得異常深沉。


    “沒想到小王子長得那麽像你。”說完,他見到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寬心,隨後又補上一句,“可是,他也很像大哥從小就認識的另一個人。”


    皇上小時候的麵貌,一般人或許不知道,但他是親眼見過的,他們兩人從在繦褓裏就一起長大,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佟若愚的嬌顏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出聲否認,但是她出不了聲,喉嚨像是被鎖住般哽咽著。


    “妹子,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嗎?”容牧遠看見了她的默認,忍不住歎了口氣,“七年前……要是七年前你肯……”


    佟若愚終於找迴了聲音,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想對他說也好,不過,大哥應該知道讓他知道之後的後果。”


    她喚來了手下,要他們立刻將雍綸帶走,不管他的抗議與不滿,看著兒子不解為何娘親突然變得冷淡的疑惑表情,她覺得好心疼。


    “是,我知道,如果皇上知情,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但是,你難道想瞞他一輩子?”


    “七年都已經順利瞞過去了,再來第二個七年,甚至於第三個七年,想要再瞞下去應該不難才對。”


    “你可以順利瞞過七年,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現在,大哥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你以為我會袖手旁觀嗎?好妹子,孩子身上有他尊貴的血統,絕對要認祖歸宗才行!”


    “那大哥也需要知道一點,除非我死,否則,誰也休想將這孩子從我身邊帶走,誰都休想,就連他也一樣!”她以堅定的眼神看著容牧遠,眼神之中有著為人娘親的防備。


    一陣久久的沉默之後,容牧遠看著她臉上露出幾乎是冰冷的敵意,喟出一聲歎息,“好妹子,這或許是牧遠大哥最後一次這樣喊你了,七年不見,如今的你真的已經是西麝國的鳳殷太妃了。”


    聞言,佟若愚不語,隻是揚起一抹微笑,宛如最豔麗的花朵,顏色卻是極度慘白,她靜靜地看著容牧遠帶著隊伍離去,漸漸地遠去,直至他們消失在漫天風沙之中,再也看不見為止。


    一直到最後,容牧遠離去之前,仍舊沒有給她承諾,答應他不會將孩子都事情告訴龍琛。


    她知道自己當然得不到他的允諾,雖說他是從孩提時就一直疼愛她的兄長,卻是對自己主子更加忠心耿耿的臣子。


    曾經,她覺得老祖宗很可怕,對於該殺的人從不留情,聽她說起如何殺掉龍琛的生母,那決絕的表情至今令她想來仍會不寒而栗。


    她以為自己將永遠都學不會老祖宗的心狠手辣,但是她錯了,老人家眼明心細,早就看穿了她們是同樣的人,擁有相似的人格特質。


    該殺的人,絕對不能留。


    老祖宗說過,當年的皇太後處心積慮,就等著有朝一日兒子當了皇上,她便要享盡富貴,龍琛才一當上皇帝,皇太後便開始安排外戚擔任朝廷要職,引起了不小的混亂。


    最後的手段,是逼她這個太皇太後退位,但她不能退,知道自己一旦敗陣下來,從鳳闕皇帝與挽燈皇後之後興盛了近百年的王朝,就會毀掉!


    而在容牧遠離去的那一刻,她心裏竟然有一個極可怕的念頭,與其害怕著他迴去告訴龍琛,不如立刻殺了他,徹底除去後患。


    是啊!他說對了,她不再是當年的佟若愚,經過了這七年,她早就已經是鳳殷太妃,當年的丫頭不知道已經消失到哪兒去了!


    入了冬,一連幾日鋪天蓋地的大雪,造成了各地不少災情,各地因為缺糧和嚴寒死了不少百姓,佟若愚知道之後,便立刻決定要親自前去各地視察,因為風雪的阻礙,最後隻能臨時決定在窩城暫宿幾晚。


    佟若愚合上書卷,沒法子精心看書,她揚眸看著門外的風雪,心裏知道那是因為這裏太臨近中原的緣故。


    “主子。”瑞香動作輕悄地走進來。


    “有事嗎?”


    “瑞香剛才聽說了一件事情,不知道說不說得?”


    “說吧!這天寒地凍的,被困在屋子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你想說什麽就說,最好是說了能讓我解悶。”


    “我聽說……皇上北巡來了,聽說皇軍今晚就駐紮在離這裏不到十裏之外的營地。”


    “他來做什麽?”佟若愚柔軟的嗓音淡淡的,沒有一絲起伏。


    她直視著前方,沒心思瞧看瑞香一臉不知道該如何迴答的困惑表情。


    其實,她根本也沒想過要答案,誰能迴答得出來呢?


    龍琛來做什麽?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佟若愚深吸了口氣,卻是心沉得連歎息的力氣都提不上來,倚靠在軟枕上,緩慢地閉上了美眸,平靜的臉色仿佛睡去了一般。


    然而,她根本就不平靜。


    她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按壓住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


    站在一旁的瑞香擔心地看著主子,看見她一雙眸子閉得好緊,知道她並沒有入睡,將眸子緊閉,是因為不讓心酸的眼淚掉下來吧!


    每個人都以為她的主子是像大山一樣倒不下的強悍女子,卻不知道隻是聽見了皇上的消息,便足以讓她心情紊亂。


    這些年來,主子的苦,她看得最真切,瞧見強忍住的淚光染濕了主子兩排長睫,瑞香一陣哽咽,靜靜地站在一旁,沒敢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沒忘啊!當年,當主子知道自己懷了皇上的骨肉時,整整哭了一天一夜,那是因為喜極而泣,也是痛進骨子裏的悲傷。


    為了保住肚中的孩子,她冒著被殺的危險,勇敢地與穆猶可汗談判,可汗去世之後,莽古泰叔王要詢古例,納她這位王嫂為妃,她沒有屈服,不計一切代價與叔王周旋到底,終於保住了汪罕王子的性命,也保住了雍綸皇子可以平安被生下來。


    這些年,她沒再見過主子掉下半滴眼淚,但是,跟在主子的身邊,知道她藏在心裏的感情,並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消失半分,她的恨,她的怨,隻是藏進了心坎兒裏,半點也沒有消失……


    入了夜,風雪刮得更狂更急。


    佟若愚走在窗邊,推開窗扇,看著屋外一片狂風暴雪,白色的鵝毛大雪,將夜色襯得更加黝黑,更加的攝人心魂。


    黑暗的夜色讓她想起了龍琛的眼眸,隻是比起眼前的風雪,在她的記憶之中,他的眸子更加冰冷十倍,直至今日,那雙寒冷的眸光依然有如烙印般,深刻在她的心底。


    她白天也不過歇了一會兒,晚上卻仍舊是睡不著。


    在她的心裏非常明白,讓她睡不著的原因,是因為那個男人,是因為龍琛就在不遠之外,他們之間的距離忽然從千裏縮短成咫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她的心就在翻騰。


    此刻,她的心在倍看,就像是被燒開的水,一刻也不能止息。


    她恨他。


    她明明恨著他,對他的恨意,就像是剮進骨子裏的傷痕,然而,這痛進她骨子裏的恨,卻阻止不了想見他的衝動。


    可是,另一方麵,她卻不想再見他。


    七年了,已經過了七年,他們再見麵,還有什麽話好話呢?


    “你究竟是為何而來呢?皇上。”她對著眼前的狂風暴雪輕語細喃,美麗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前方,“是為了你的兒子嗎?”


    容大哥最終還是將事情告訴龍琛了嗎?


    佟若愚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喟歎出聲,內心翻攪的思緒,幾乎就快要滿盈出來,她無法阻止自己不往最壞的方麵去猜測。


    屋外,風不止,雪不停,狠狠地,將她的心刮得好疼……


    風不止,雪不停,同時也狠狠地刮疼了另一個人的心。


    就在這同時,山的另一端,守備森嚴的石堡之中,除了巡夜的護衛之外,也有人黑夜過了大半,依舊是遲遲無法入眠。


    那個人就是龍琛。


    他站在門邊,看著同一片風雪,已經下了兩個時辰,屋外的積雪已經有尋常人的半腿高,映照著屋內的光芒,顯得一片雪白藹藹。


    他究竟為何而來呢?


    來到這裏的一路上,他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卻至今找不到答覆。


    “皇上,外頭天寒地凍的,還是把門關起來吧!”看著主子穿著單薄的衣袍站在風口上,葉總管忍不住上前擔心地說道。


    “不,朕還想站著多看一會兒,讓所有人都退下,朕想靜靜。”


    “是。”葉總管點頭,取過了一旁宮人遞上的髦子替主子披上,隨後便安靜地領著奴才們離開。


    就在所有人都離去的那一瞬間,屋子裏陷入了極度的寂靜,靜得沒有一絲聲息,相較於外頭的風雪,屋子裏的安靜簡直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七年了,就算真的見到了她,他們該說些什麽?


    當年,一句話不說目送她離去,不就是因為他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嗎?如今,在他的心裏究竟還藏著什麽期望呢?


    她就在不遠之外了!再見她,他能開口說些什麽呢?


    說他覺得自己好可笑,說他已經後悔了嗎?如果聽見他這麽說,她心裏對他的恨意,能夠少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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