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又是下起雪來,雪粉飄灑得四處都是,冷冽的空氣,撲麵的寒風令在外行走的宮女們都是瑟瑟發抖。


    幽京馬上又要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從洛陽宮裏來的宮女,不少都是南方人,更有不少甚至是蕭皇後從江南帶來的宮女。江南女子如何忍受得幽京這樣的嚴寒。


    不過在李芷婉的寢殿內,由於通著地龍,卻是分外暖和,連堂上放著的幾盆盆栽也是開放著格外翠綠,綠油油的幾乎可以滴水。室內溫暖如春,跟著李芷婉從關中來的侍女們,人人隻穿著一身夾襖,聚攏在一起給李芷婉置辦大婚的行頭。


    在屋內,劍雪給李芷婉邊梳頭邊是悠悠地唱起了木蘭詩裏的那句,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


    悠揚婉轉的歌聲,李芷婉聽了亦是跟著哼了起來,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


    這首木蘭詩,乃是樂府詩中的名篇,對於留著鮮卑血脈,胡風甚重的關中門閥裏的閨閣女子來說,她們頗為喜歡傳唱此曲。時常處於戎機之中,北地巾幗唱起木蘭詩,有著江南女子別無的豪邁。


    李芷婉目光低垂,綰著自己青絲,輕輕地道:“年少時,我聽到木蘭詩時,常常想花木蘭脫下戎裝返家後,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脫下戎裝了,恢複了女兒裝,但之後是否嫁人詩上沒有說。我在想是會是何等男兒最後才能娶得此女為妻呢?後來沒料到想著想著,我也作了一番花木蘭做過的事情。”


    劍雪在旁言道:“小姐,那木蘭詩裏說的花木蘭雖厲害。但比起你卻差多了,你才是真正巾幗梟雄呢。”


    李芷婉搖了搖頭道:“封疆非我所願,當初我披上戰袍,乃是為了我李家。但今日我脫下戰袍。作女兒裝,卻是甘心為了小九。比起不知嫁人與否的花木蘭。我真是何等有幸啊。”


    “小姐。”劍雪聽李芷婉這麽說,不由眼眶紅紅的。


    李芷婉笑了笑,沒有說話。而屋外的侍女們低低的吟唱聲,卻是傳到屋內。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


    在臨朔宮後殿。


    李虎坐在那笑嗬嗬的,一旁大都護王君廓,太原府牧守蘇素,及其夫人孫二娘,皆是共聚一堂。幾位當年七千寨的當家,眼下皆是早已是過了叱吒一方的年紀,而今多是鬢間已有了星霜之色。


    眾人坐在炭盆前。爐間煨酒,談及往昔歲月之事,不由都是唏噓不已。


    “太上皇,你還是少喝一些。”孫二娘不由勸著道。


    李虎笑著道:“今日我興致好。五妹難得就放我多飲幾杯。”


    孫二娘道:“大哥,你的身子一貫不好,今晚大宴時不知還有多少大臣要向你敬酒,你現在喝得這麽多,今晚怎麽辦?”


    李虎擺了擺手道:“你們不知,這樣的大宴,我是不習慣的,什麽嘮叨子太上皇,這些臣子都是小九的臣屬,與我畢竟生分。隻與你們幾個老兄弟在一起喝黃酒,吃盤羊炙時候,我才是真正舒暢。我已經吩咐內務府的人,今晚就在內廳設一小宴,我就想和咱們七千寨的幾個老兄弟,嘮嘮嗑,說說心底話,前麵的應酬就不去了。”


    王君廓撫須言道:“是啊,太上皇,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沙場征戰,又病得病,殘得殘,當年七千寨的老兄弟到了現在,也不過剩下二十多個了,有多少年不見。今晚曾著小九大喜這一頓酒,就咱們聚一聚,否則以後天各一方,也不知有沒有再見的機會。”


    李虎點了點頭道:“是啊,當初我們五兄妹在七千寨結義,說好的,效仿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大家一塊兒同生共死的。而今我們幾個都聚在這裏吃酒,隻有三弟卻不知去了哪裏。”


    聽著李虎這麽說,他們知道李虎是念起了薛神醫,幾人怕他難過,都是連連寬慰。


    李虎心情才是好了一些。孫二娘也挑李虎高興的事來說,言道:“太上皇,這幾年來變化之事還多嘛,當年是我們夫婦二人莽撞,誤打誤撞將李淵的女兒劫掠上山,但若非也不會生出日後那麽多事來,更不會有今日的喜色。”


    說到這裏,眾人臉上都是一笑。蘇素感慨道:“若不是惹出這事,陛下就不會被通緝,逃到少林寺出家,也不會風雲際會,就去了雁門關外,刺殺始畢可汗,被封為冠軍侯,更也沒有後來拒婚之事。”


    李虎笑著言道:“這都是人的命數,誰也料不到以後之事,但若非因此,小九今日也不會成就帝業。唯一隻是苦了兩個孩子,轉了那麽些年,都吃了不少苦吧。”


    孫二娘道:“太上皇,眼下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再過個年把,小九再給你抱一個孫兒,什麽苦都是彌補迴來了,太上皇倒是樂得都合不攏嘴了。”


    李虎聞言哈哈大笑道:“是啊,我有了一個孫兒和一個孫女,還猶嫌不夠呢,是不是人越老越貪心啊?”


    “多生幾個兒女,享天倫之樂,這哪裏有什麽貪心不貪心的。”


    大殿之內,笑聲隆隆,這時候門外道:“陛下駕到。”


    但見李重九走入殿內。李重九先給李虎見禮後,眾人也是站起身來向李重九見禮。


    眾人坐定後,李重九笑著道:“爹聊什麽聊得這麽高興?”


    孫二娘搶著道:“陛下,我們都已是商議好了,待一會儀式的時候,娘娘可不能隻與太上皇敬茶,還需與我們幾人一一敬茶過去。”


    蘇素聽了皺眉道:“二娘,你這不是胡鬧嗎?眼下不同於以往在山寨時,帝王家有帝王家規矩,說出去讓人笑話。”


    孫二娘聽了眼睛一瞪,卻沒有說話。這幾年蘇素為一方封疆大吏,權威日重,孫二娘已不敢如以往在山寨時那般,頻頻罵他了。


    李重九看了一眼孫二娘,笑著道:“宋國夫人說得是,若不是你與魏國公那一日,將三娘押至七千寨,我們又如何認識,說起來你們才是我們的媒人。這一杯酒無論如何一定要敬,感謝夫人當初撮合我們才是。”


    聽了這話,蘇素,孫二娘二人都是哈哈大笑。


    孫二娘橫了一眼蘇素道:“我就說陛下不會生氣吧,你看這一杯謝媒酒總算喝到了吧。”


    滿堂又是一片歡笑,蘇素連連應是。


    當夜幽京臨朔宮張燈結彩,李重九迎娶皇妃的大典亦是開始。


    在宮外也是熱鬧不已,為了慶賀李重九娶皇妃,幽京城內又開放了一夜宵禁。百姓們因此上街可以通宵達旦的遊玩。而各種慶賀的儀式,也僅僅是比當初李重九迎娶皇後的規格低一些罷了。


    而在在臨朔宮外車馬雲集,幽京城內凡七品以上官吏,皆允帶著家眷來宮內赴宴,簡直比新年夜宴還要熱鬧。


    殿內眾官吏都是開懷暢飲,殿外宮娥們在樂師的吹奏下,也是翩翩起舞,悠揚的宮廷雅樂和動人的舞姿,都讓整個臨朔宮都沉浸在這歡樂喜慶的氣氛之中。


    李重九按劍走到殿上,拿起酒杯與殿內眾臣暢飲。眾臣們一並站立而起向李重九敬酒,祝賀他今日納妃之喜。


    這些臣子都是當初與李重九一並白手起家打天子的臣子,君臣之間十分相得。眼見他們都是發自內心的慶賀自己,李重九頓時也是放開了,一一就酒飲下,並大聲長笑,十分快意。


    身為天子,日理萬機,一年之中真正能有幾日這般舒心快意的時候。


    李重九不由長吟起“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之句,眾臣聽了一並是叫好,並當堂令樂師譜曲奏出。曲子頓時迴蕩在殿內,歌姬彈著琵琶清唱,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迴。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這首將進酒,既有幾分傷感,又透著人生幾何當及時行樂的灑脫,整詩更是充滿豪情逸興,令在場的大趙眾臣們都是跟著吟唱起來。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唱著唱著群臣之間,開始放浪形跡,猜拳劃酒。趙國將領多是粗人,文縐縐的酒令是行不來的,這樣的方式更適合於他們。


    殿內的喧囂聲,漸漸傳到了殿外,幽京上空明月低垂,而城內城外卻是百官百姓一並狂歡,一並慶賀著李重九納妃之喜。


    “開開門,陛下來了。”


    洞房之內,聽了外麵的聲音,李芷婉不由正要站起,劍雪連忙阻止道:“小姐,不行啊,你的遮膝要陛下挑了你才能動啊。”


    李芷婉聽了這才坐下,滿臉怒色地道:“我早就勸過陛下不要喝這麽多酒,他竟沒有聽進去,隻要他不肯,哪個臣子敢來灌他,定是他自己不節製。”


    劍雪聽了連忙道:“小姐,陛下今日不是高興嘛,這可以理解的。”


    哼。李芷婉聽了猶自哼了一聲,但見李重九如此又是十分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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