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想這個時候,木蕾卻也從外頭進來,與眾人用目光示意,便如同不認識顧長月般,淡淡地走到離她不遠的蒲團上坐下,閉目打坐。


    離得近了,顧長月感覺到如今木蕾的氣息有些不對勁。


    這種氣息很微弱,便是一般元嬰修士也難感應,但顧長月對此卻異常敏感。


    便是體內的小孩也有所覺,道:“這木蕾似乎有些不對勁。”


    沉寂的無涯忽地開口,道:“是魔氣。”


    魔氣?


    顧長月皺了皺眉,道:“她……入魔了?”


    無涯道:“倒不是入魔,而是在修煉魔道功法。”


    入魔,與修煉魔道功法,其實是有些不同的。


    入魔是連道也與魔相關,而修煉魔道功法,卻不牽扯到道,隻能說著對平衡有些影響罷了,嚴重者很有可能走火入魔。


    小花沉默片刻,道:“不過,阿月,你有沒有發現這氣息有些熟悉?”


    顧長月暗暗感應片刻,訝然道:“紫靈兒。”


    小花道:“還當真是她。”


    顧長月不由看了木蕾一眼,盡管木家已經滅亡,但好歹她也是正道弟子,或許以她現今的境遇並不好過,卻也不至於將自己搭進魔道,說起來,當真是有些瘋魔。


    隻不過這木蕾是如何與紫靈兒聯係到一起的?


    木蕾依舊閉目打坐,一動不動,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時間慢慢過去,天便漸漸地暗了下來,大雨還沒有停歇,但魚腹的靈氣卻都沉了下來,女修們不願浪費精力,都沉入識海之中。


    漸漸的,整個魚腹都安靜下來,耳畔唯有唰唰的雨聲。


    顧長月不敢掉以輕心,便也沒有真正的沉入識海之中,她雖閉目打坐,卻是將周圍的一切觀察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出她所料,就在夜深之時,一股類似於香樟的奇怪味道自木蕾所在之處緩緩縈繞開來。


    這味道奇特,顧長月方才吸了一口,便覺頭暈目眩。


    “是幻神香。”


    幻神香倒不是什麽□□,隻不過是專門對付修士的迷藥罷了,聞者會立刻暈厥,待醒來之時再也記不清昏迷之時發生了什麽。


    顧長月跟隨葉翩躚多年,自然輕易便能分辨出幻神香的味道。


    隻是讓她奇怪的是,這木蕾大半夜點幻神香做甚?


    她將周身毛孔盡數關閉,屏住唿吸,暗暗窺探木蕾的動靜。


    隻聽一陣悉悉索索的衣料聲響,木蕾自蒲團上站起,也沒有在她身邊過多停留,跨步便走出的帳篷。


    外頭的雨勢小了,卻沒有停頓,依舊沙沙地響著。


    木蕾投身雨中,沒有停留,直接便往三島外頭掠去,所去方向,正是魔修最為聚集的海麵。


    這個時候,顧長月才睜開雙目。


    小花道:“木蕾是去會魔修了麽?”


    顧長月沉吟半響,道:“跟去看看。”


    她自來不是莽撞冒失之人,此番卻強烈地感覺自己必須過去看看,畢竟此事與木紓,與搖光峰有莫大的關係,她不希望木紓以及搖光峰遭遇任何威脅。


    而經過多年的苦修,她自信自己若是隱藏起來,便不會有任何人發現自己。


    這般權衡之下,她足下也不停留,直接便掠出帳篷,隨著木蕾的氣息跟了過去。


    那木蕾顯然也是做足了準備,輕而易舉便避開了刑法總堂巡邏的弟子,直奔三島外的東海海麵。


    興許是害怕被人跟蹤,她又在海麵上拋出了數道符紙,符紙都攜帶著她的氣息,散向四方,其間又有濃鬱的幻神香氣味在搗亂,倒叫顧長月一時半會兒也辨不清她到底去了何處。


    顧長月一路跟隨她而來,將靈陰之氣放出,最大限度的搜捕,竟是不曾找到。


    小花道:“她用了高階的瞬移之陣。”


    顧長月無言,若是陣法,木紓不在這裏,她當真是束手無策。


    她歎了口氣道:“那便也無法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


    不過隨即想想,知道木蕾與紫靈兒有關,便已經足以讓她做好所有的應對措施,能不能看到木蕾到底在做些什麽,仿佛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而且這一趟,她也不是沒有發現,除了木蕾之外,她還發現了幾道熟悉的氣息,竟都是些故人。


    當年抓捕她,險些將她喂了血鱷的君臨,幻境空間裏天真無邪的千莫尋,苦尋千尋莫而老了數十歲的千常尹,還有就是那個她曾經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暮雲埃。


    這些人竟都在魔修聚集的地方。


    君臨本身就是魔修,這便不說,那生死不明的千莫尋還有正道大派的掌教千常尹又何故在此?父女二人似乎與那君臨在一起,莫非他們也都入魔了?


    但是感應二人氣息,根本沒有絲毫魔氣。


    若說千尋莫與千常尹便罷了,暮雲埃又何故在此處?


    與千尋莫三人不同,暮雲埃在她的身後,氣息時隱時現,卻都準確無誤地出現在她所出現過的位置。


    她感應到他靠近,心裏泛起一絲無奈。


    很顯然,他刻意跟在她的身後。


    不消片刻,他當真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此次相見,兩人都沒有變化,卻又有明顯的變化。


    暮雲埃並沒有直接靠近她,而是站得有些遠。


    黑色的天地之中,風暴當中,雨水吧嗒吧嗒的落下,砸在水麵上頭,和著湧動咆哮的海浪,如同黑色的巨獸在低聲喘息。


    周圍一片寧靜,唯有那喘息之聲清晰異常。


    他立在劍上,看著她,沒有說話。


    顧長月在風雨中迴頭,看了他一眼,找不到話題,隻禮節性地抱拳點頭,轉身朝著千常尹等人的方向去。


    隻是才掠了數丈,後頭暮雲埃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月兒……”


    他前世開心了便這般喚她,她這廂聽聞,當真是嚇了一跳,踩著紅菱法器的身子狠狠地一怔,轉過頭看著他。


    隔著雨簾,他的目光中有複雜的情愫,終於深唿吸一口,道:“月兒,迴來吧。”


    他這樣高傲的人,顧長月是無論如何不會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不,她是根本就沒有想過他會說這樣的話。


    既然大家的人生都已經從頭開始,她不認為自己對他來說,還與他有任何關係。


    她站在紅菱法器上,險些沒有一頭栽進海裏。


    暮雲埃看出她的震驚,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苦笑著又重複了一遍:“你迴來吧。”


    小花奇怪地道:“迴來?阿月,這暮雲埃為什麽叫你迴來?他什麽意思?咦,他那神態是什麽意思?你們以前認識?不應該啊,不像啊。”


    暮雲埃又動了動嘴唇,還想說話,顧長月怕他說出前世今生的話,開口道:“開陽首座,恕弟子愚昧,不明白首座言下何意,現下弟子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不陪首座了,先行告退。”


    冥冥中,她總覺得自己重生之時還不能讓任何知道,便是小花亦然。


    她與它原本是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可這一點,不是她不告訴小花,而是時候未到。


    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一個契機,這件事情,就需要一個契機。


    隻是不知這契機何時才道,但她清楚,絕對不是現在。


    她就怕暮雲埃會說出來。


    因而趕緊禦起紅菱法器便離開,有多快飛多快,此番先避開暮雲埃再說。


    哪想那暮雲埃平常不急不慢的性子,到了這個時候卻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原本實力便在她之上,竟是瞬間便追到了她的身側,然後身上氣息湧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這樣的舉動,她更是沒有想過,倒是讓她反應慢了半拍。


    他拽住她,傾身向前,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用手環住她,低頭重複:“月兒,你迴來吧,迴到我身邊。”


    而更讓顧長月想象不到的是,自己竟然很厭煩這樣的靠近。


    她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掌,重重地拍在暮雲埃的身上。


    這一掌她沒有留手,陰寒氣息狂暴喧囂。


    暮雲埃自然也不會想到她會對自己動手,也不會想到她會下重手,毫不防備之下,整個身體竟如落葉般飄了出去。


    好在他也不是等閑之輩,眼見要墜入海底,卻在半空中生生穩住,隻是那臉色蒼白,嘴角染血,傷得不輕,身上的屏障隨之消散,整個人暴露在風雨之中。


    雨水唰唰,很快便淋濕他的衣衫。


    他站在雨裏,再不顧及自己,失聲地望著遠處氣憤的顧長月。


    是的,他感受到了她的憤怒和厭惡。


    事實上,他一早就已經知道,她對自己已經不一樣了。


    人群之中,她不會一眼便捕捉到他的存在,不會多看他一眼,更不會與他親近。


    他早就意識到,她已經不屬於他了。


    原本他以為自己並不在意,可是五年前得知她失蹤的時候,那種心如刀割的痛苦才讓他真正認清自己,他已經開始放不下她了。


    等到她再也不願看自己一眼的時候,自己卻反倒放不下她了。


    喜歡看她明媚動人的微笑,喜歡看她意氣風發的談笑…


    這些前世沒有發現的美麗,到了現在才全部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希望她迴來,如此強烈,直到現在,再也忍不住爆發。


    而她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她了。


    顧長月將他複雜的眼神盡數看在眼裏,卻是冷聲道:“開陽首座請自重,我顧長月不是顧長樂,不是任何人都能碰的。”


    算是提醒,也是劃清界限。


    他前世為了顧長樂殺她,便已經決定了今生的種種。


    她也不想與他有任何關係。


    冷冷的丟下一句話,她禦著紅菱法器,很快消失在黑色的天地之中。


    雨水唰唰落下,沒有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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