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問,我真的是梁公子未婚妻的轉世嗎?”嚴玥頓了頓,又道:“我幼時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相信緣分,故而今年十七,家中也未急著幫我找一門親事,是我總相信,我一定能碰到真正心儀之人。若這世上真有輪迴轉世,倒印證了我從小到大的胡思亂想了。”


    梁妄眉心輕皺,嚴玥問:“我是梁公子未婚妻的轉世嗎?”


    “是。”梁妄沒有隱瞞,嚴玥卻像是鬆了口氣,正淺笑著,梁妄又說:“即便是,你也不是她,即便是她,本王也沒打算娶她進門,嚴小姐是否誤會了什麽?”


    嚴玥一愣,笑容慢慢僵硬,梁妄卻又是一笑,笑容含著些許刻薄:“本王不知金風川與嚴小姐說了什麽,但有一點請嚴小姐認清楚,當時即便不是你在我身邊,換做其他人,本王一樣會救,所以這點兒恩情,嚴小姐也別誤當成男女之情了。”


    “我沒有誤會,我心裏喜歡誰,自己……自己總更明白些。”嚴玥有些急,說完,又有些退縮道:“我心中有梁公子,不管你是西齊的王爺,還是與我見過幾麵的梁老板,我心中都喜歡。”


    “你喜歡我什麽?”梁妄問。


    嚴玥被他的話逼得麵頰通紅,深吸一口氣道:“你心善、樂於助人、雖無表示,但溫柔、細心、總有超乎常人的耐心,所以才能背著我走了一夜……”


    她的話還未說完,被梁妄嗤地一聲笑給打斷,嚴玥有些慌亂地看向他,梁妄卻說:“那嚴小姐還真是不懂本王,本王心惡、不愛幫人更不溫柔,耐心很差,常常用話傷人,本王性子惡劣,嚴小姐受不住的。”


    “她受得住,我就一定能受得住!”嚴玥道:“姐夫與我說,她……她用的是我前世之身,梁公子難道不是放不下,舍不得,所以才留著那具身子嗎?”


    梁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嚴玥繼續說:“我聽說,前世之我,與現世之我,幾乎無甚分別,梁公子要看,何不看我……何必舍近求遠,何必、何必拒我於千裏之外。”


    “本王自識淺了,方才對嚴小姐的確溫柔了些,才讓嚴小姐加深了誤會。”梁妄慢慢朝嚴玥靠近,一串朱雀花掃過他的發絲,嚴玥牟然在他身上看出迫人的壓力,幾乎叫她透不過起來,她一步步退後,最後背後貼著長廊的柱子,與梁妄之間,也隻有短短幾寸距離。


    梁妄望著她的眼,低聲道:“現在本王就告訴你,便是真正的陳瑤活過來,站在我的麵前,便是秦鹿死不了,也逃得掉,便是陳瑤哭著喊著求著,若遇危險,十個陳瑤也敵不過一個秦鹿的重要。”


    “斷你的一隻手,比不上斷她的一根發。”梁妄慢慢勾起笑容,眼底的寒意卻越來越重:“用的是陳瑤的身體又如何?用誰的身體不是用呢?你當本王分不清陳瑤是誰,秦鹿是誰嗎?嚴小姐又在這兒……妄想什麽?”


    他說話如針如刀,當真印證了先前坦白的,自己性格不好,喜歡拿話傷人這一點。


    嚴玥被他嚇著了,一雙眼驚恐地看向對方,臉色蒼白,又羞又惱,又痛又怕,於是眼眶立刻紅了起來,兩行清淚梨花帶雨,細瘦的肩膀瑟瑟發抖,光是看了,便惹人憐愛。


    梁妄卻視若無睹,往後退了一步,朝她伸手:“手帕,可以還給我了。”


    要斷,便斷得徹底些,免得這一世帶著怨,下一世又來一遭。


    嚴玥將那墨綠的手帕還給梁妄,卻見手帕於他手心燃火,兩次眨眼便燒成了灰。


    這迴嚴玥是徹底忍不住,捂著臉擋不住哭腔,轉身跑迴房間去了。


    梁妄看向地上的灰,眉心輕皺,又覺得有些可惜了,這手帕曾包過山丁子,每一顆都很甜。


    離了長廊,梁妄遇見了金風川,金風川也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又聽見了什麽,隻是梁妄目不斜視從他身邊過時,金風川問了他一句:“你可是喜歡她?”


    梁妄沒迴話,甚至沒做停留,金風川又追了一句:“若你說你喜歡她,我才舍得放手。”


    “金老板裝什麽情深,還不快寫信給家中妻兒報平安?閑事管到本王頭上來,就不怕本王叫你金家十年錢財敗光,世世代代,勞苦度日嗎?”梁妄說話時頭也沒迴,金風川還想再說什麽,又有些怕這人一語成讖,還是退了半步,沒再跟過去了。


    秦鹿這一睡倒是睡了許久,再睜眼時又是落日時分了。


    她肚子有些餓,起床揉了揉眼,見梁妄就坐在房中伸手撫著天音的羽毛,背對著她的方向望著窗外的盧陽關。


    盧陽關的房子很特殊,白牆黑瓦一片片,馬頭牆的造型家家戶戶都一樣,夕陽的淺紅落在白牆上,將斑駁的樹影都投了上去,微風吹過,樹影擺動,沙沙之聲傳來,梁妄聽見了動靜迴頭,正好見秦鹿站在梳妝台旁,手上拿著一把木梳。


    梁妄披頭散發了一日,換做是以前,這位爺講究得很,絕對不會讓自己在外這般隨意。


    梁妄擺著個舒服的姿勢坐著,身體微微斜靠,這是他最早那些年身體不適時落下的習慣,那時他肋下疼,隻有這個姿勢最放鬆,後來漸漸,隻要他鬆懈了,便是這般慵懶著。


    秦鹿走到他跟前,見他穿著自己買的新鞋,抿嘴笑了笑。


    木梳穿過銀發,天音飛到了窗台看著日落,半邊太陽入了平地,秦鹿仔細替梁妄梳發,紅繩她一直留著,此時拿出,小心束著。


    梁妄突然開口:“日後若金風川找你,你當如何?”


    秦鹿沒想到他突然會提金風川,於是說:“我昨晚已經與他說得很清楚了,我想……他若是個知進退的人,應當不會再來找我了。”


    反正找了也是無用,秦鹿認死理,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強迫不來。


    “本王問你當如何?”梁妄顯然對她這含糊的迴答不太滿意。


    於是秦鹿撇嘴,老實道:“王爺讓我如何,我就如何。”


    “他若再來找你,本王要你把他打迴去。”梁妄說。


    秦鹿一愣,想了想,應了下來:“好吧,若他當真來找我,勸不聽,那我就將他打迴去吧。”


    如此梁妄才算心滿意足,頭發梳好了,還有心情伸手讓秦鹿拿個銅鏡來照照。


    次日一早,晨露未消,秦鹿已經給了錢,讓客棧備好了馬車,買了些糕點幹糧在路上用,又將客房內的真絲軟被抱下來鋪在馬車內給梁妄墊著,做好了這一切了,瞧見客棧後院內朱雀花開得豔,還一陣陣散著香氣,於是與掌櫃的說了句,掌櫃的就讓她自己去後院摘花了。


    昨日買鞋時,秦鹿又買了一些衣物,她偏愛墨綠,不論穿哪種,都是綠色的,猶記得當年她倒在梁王府前的雪地裏,梁妄送她的一件舊襖子便是墨綠色,上頭繡了麒麟雲紋,秦鹿那時身量小,穿著手都露不出來。


    這些年養成了習慣,瞧別色的衣服都不順眼,自己穿都不喜歡。


    她走到客棧院中,取了手帕,仔仔細細摘了一些沒染露水的朱雀花,沾了露水的花兒存不久,容易爛,她挑了許多,突然聽見幾聲幹咳。


    長廊那邊金風川依舊穿得珠光寶氣,定定地站著,對她笑了笑。


    秦鹿下意識要走,但花兒還沒摘完,又覺得可惜。


    金風川也算是個人精了,如何看不出秦鹿眼中要逃的意思,也就沒靠近,他笑著說:“放心,我是來送別的,不是纏著非讓你給我當小妾的。”


    秦鹿睜圓一雙眼看他說:“我應了主人,你若再找我,我可是會動手打你的,你悠著點兒,有什麽話就站那兒交代吧。”


    金風川低聲笑了笑,笑中幾分無奈:“今日一別,日後恐怕將再也難見了。”他頓了頓,恐怕是一生難見,如此想來,還真是舍不得,心裏酸酸得難受。


    頭一次有女子能走進他心裏,卻偏偏無緣也無分,金風川想著也怪自己娶妻早,也許下輩子就……一個下輩子的念頭起來了,金風川不禁覺得好笑,恐怕下輩子,下下輩子,多少輩子都是沒機會的。


    他從身後拿出了一直藏著的東西,順著地麵一路滾到了秦鹿的跟前,畫軸展開,居然是一副柿樹圖,還有頗有風骨的書法提在了旁邊。


    金風川道:“說來也巧,我欠秦姑娘一副張大師的畫作,這不,昨日還真讓我碰到了真品,隻可惜不是千年墨所作,不好好保存恐怕會壞了,便當是給秦姑娘的離別之禮。”


    秦鹿望著畫兒,蹲下去手帕裏的一朵朱雀花落在了畫上,她沒瞧見,卷了畫又重新滾到了金風川的跟前,說道:“這般值錢的玩意兒,金老板自己留著吧,若看字畫,我家主人的造詣更高。”


    金風川聽見這話,一如與她初見時,於是他笑了笑,彎下腰將書畫緊緊地握在手中,等秦鹿摘了花兒走了,他才望著那抹墨綠的背影,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畫兒,也好,留了朵沾了美人香的花兒。


    秦鹿捧著花兒迴到了馬車內,梁妄撐著眉尾靠著,見秦鹿上來,將朱雀花往他跟前一推,滿鼻子香氣。


    秦鹿說:“這馬車是新的,怕主人聞不慣味道,所以摘了些花兒來,這客棧院內的朱雀花開得真好!”


    梁妄瞥了一眼被秦鹿擱在自己膝蓋上的綠色手帕,又見上頭幾十朵朱雀花,眉心鬆開,微微含著笑道:“走吧。”


    秦鹿的頭朝外伸去,對臨時請來的馬夫道:“師傅,出發。”


    馬車晃晃悠悠離開了客棧前,那時太陽才出,第一抹晨光落在了馬車頂,因為離金珠城不遠,車頂上還做了個珍珠的造型,白珠子上倒映著初晨的光輝與雲霞,分外好看。


    後來金風川將嚴玥送迴了乾江都,也見了嚴玥的爹娘,普普通通一對夫妻,生了個完全不太像的女兒,那對夫妻見了金風川還要留他吃飯,金風川以生意推脫了。


    去了秋山,買迴了茶葉,金風川便匆匆迴去金珠城,許久不見的妻兒站在門前迎他,金風川也跑過去,一把將兩個兒子都抱在懷裏,讓夫人與小妾都別站在門前吹風。


    金風川帶迴了茶葉,在金珠城還未離去的商人紛紛買了不少。


    金家書房內掛了一副字畫,那是張大師的真跡,一副柿樹與提字,隻是字畫的角落裏有一抹花兒似的黃印記,原是一朵朱雀花,腐爛了之後花汁留下的,壞了畫的幾分意境,金風川卻細細嗬護著。


    金夫人打趣:“夫君出去一趟,居然知道愛字畫了,以前你那把銀邊扇子都快扇爛也不見你心疼的。”


    金風川笑了笑,說:“有空,抽個時間,我再帶你迴娘家一趟吧。”


    金夫人再迴一趟娘家,正巧碰上了嚴玥定親的喜事兒,說是嚴玥爹娘在燕京故友家的公子,家境好,人品好,年齡也合適。


    金夫人高興,卻見嚴玥一直望著窗外,她也瞧去。


    原來是樹梢兩隻喜鵲啼鳴,預示著好事將要臨門。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梁王爺斯文敗類的外衣終於穿不久了,內心其實是個小傲嬌啊。


    用一個單元,交代了梁妄與秦鹿認識的前因後果,也交代了,兩個別扭的內心。


    第68章 瀾城古籍:一


    天才立秋, 熱頭還未過去,陽光落在城鎮中, 依舊冒著一股無形卻炙烤人的煙,凡是街上行走的,大多都順著街角縫隙裏,能遮一點兒陽也是好的。


    這般熱的天,街市兩旁擺攤的人都少了許多,就是平日裏南都城中賣蜜棗甜水兒的人都不樂意擺攤了, 又不是富貴人家,哪兒能尋來冰塊,蜜棗甜水兒於這個天也顯得太膩了些, 老漢的木桶中還剩個底兒,打算賣完了就走。


    迎麵瞧見個姑娘跑過來, 老漢猶豫了會兒,還是收拾了攤位, 剩下那幾個銅板也就不掙了,不如迴家在老樹下乘涼, 至少清靜些。


    “齊大爺!”見人要走,奔來的姑娘又加快了點兒腳步。


    齊老漢挑起扁擔假裝沒聽見, 眼睛也不朝那兒看,不顧頭頂的烈陽,哪兒沒人往哪兒走。


    年邁的腳步哪兒能比得過年輕人,更何況追來的姑娘還會點兒武功,輕功不錯, 兩三下就能跳到人家二樓的瓦上去,齊老漢不過才走了十多步,肩上的扁擔就被那人給抓住了。


    “哎喲!我說你這小丫頭,怎麽盡會磨人呢?”齊老漢將扁擔放下,兩個原先裝了蜜棗甜水兒的桶子碰地,旁邊路過的人見又是這般,不禁掩嘴笑了笑。


    “齊爺爺您別費盡心思躲我了,你躲不掉的。”說話的姑娘身上穿著墨綠長裙,束袖散開也是為了招風涼快些,因為急急跑來,額頭上布了一層汗水,鼻尖也沾了幾滴汗珠,被她不在意地抬袖擦去。


    “我這是祖上傳下來的秘方,哪兒能告訴你啊!”齊老漢也是無奈,想起來,也是今年清明時節後的事兒。


    清明後沒多久,齊老漢就在老地方擺攤,那日來了兩個人,瞧著穿著打扮都很富貴的樣子,一男一女,姑娘看上去像是富家小姐,居然還是伺候人的下人。他連忙招唿著,男子要了一碗蜜棗甜水兒,喝完兩人就去街市上轉了,結果轉了一圈迴來,那男子又喝了一碗。


    齊老漢當時還挺高興,心想這有錢人家的都喜歡自己煮的蜜棗甜水兒,必然是他家祖傳的手藝好啊!


    結果麻煩也就是那個時候來的,那一直跟著男子身後的姑娘見男子喜歡,日日來纏,非要齊老漢說出蜜棗甜水兒的配方,一纏就是幾個月,從一開始的一天來一迴,到後來的三天兩頭來一迴,反正就是沒歇過,這迴三日沒見,齊老漢都放鬆警惕了,結果人又來了。


    一來二去的,這街上常常擺攤的人都見慣了,誰都知道那姑娘姓秦,與她家主人是從海邊金珠城那頭過來的,家中富裕得很,似乎是經商,卻也沒見他們做過什麽特別的生意,但凡是南都城中最好的,他們家裏都有一份。


    秦鹿也是急了,一路跑過來,衣裳背後都快汗濕了,她無奈道:“齊爺爺,我都纏了你幾個月了你也沒鬆口,會不會太倔了點兒?我說了,我又不是想將您的配方賣出去,就是自己在家做給主人嚐嚐的。”


    “那你每日來買一碗不就成了。”齊老漢如此說。


    秦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住多遠,城外山那頭呢!光是入城都得走半個時辰,更別說再帶一碗甜水兒了,這個天氣,甜水兒還沒帶到家裏半路上都能曬餿了。”


    齊老漢頓了頓,說:“這天馬上就要涼了。”


    秦鹿又道:“涼了就更不好了!我家主人難伺候得緊,天一涼,您這甜水兒端到我家得結凍,再熱一遍也失了味道了,還是現做的好吃。”


    齊老漢簡直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秦鹿臉上又堆著笑,一雙杏眼彎彎的,與秦老漢說:“我買你的配方,多少錢,你說個數。”


    齊老漢嘖了一聲,正欲說什麽,不遠處的街市裏就傳來了一聲驚唿,女子的尖叫聲惹得眾人紛紛朝那邊看去。


    本來散開的人群瞬時擠在了一堆,秦鹿見狀,朝前走了兩步,齊老漢發現對方鬆開自己了,正準備挑起扁擔走呢,便聽見人群裏頭喊著:“是周京啊!”


    齊老漢一聽這名字,頓時鬆了肩上的扁擔,臉色一瞬難看,連忙朝那邊快步走去。


    秦鹿見他往人群方向走,於是也跟過去瞧瞧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灼熱的太陽壓下,眾人的倒影齊齊落在了倒地的一個老頭兒身上,那老頭兒年歲大約近六十,兩鬢花白,腿腳都瘦了許多,一看便知曉家境不好,此時倒在地上,蒙蒙地半睜著眼,眼中一片死灰,連疼都不會喊了,後腦勺下大片血跡流出,人恐怕是救不活了。


    齊老漢瞧見周京,推開人群便衝了過去,他站在周京身邊,也不敢動對方,哎呀一聲:“這、這是怎麽迴事兒?!誰打的?光天化日之下,誰能幹出這等事兒啊!”


    “還不是他那喪盡天良的兒子,整日就知道賭錢,咱們南都城的賭坊都把他拒之門外了,他還能自己開個小賭場,拉著四方街鄰一起去。張家那二牛才多大啊,不過八歲,還上私塾讀書呢,現也跟著學壞了,整日整日不迴家。”旁邊有人道。


    “周強打的?!”齊老漢驚訝,他抖了抖嘴:“周強這孩子……以前不是這樣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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