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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迴溯到大周弘武二十三年正月十六――


    據謝安與李壽大年三十夜裏在某條小巷互毆,已過去了整整半月,盡管冀京城中各家各戶門旁左右的春聯對詞尚未被揭下,但是過年的喜慶氣氛,卻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失殆盡了。


    隨著冬陽的冉冉升起,空氣中漸漸有了幾分溫暖,冀京城中的街道亦慢慢匯聚了大量的人流,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貧苦百姓,他們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當然了,其中也有些沒心沒肺的家夥,在辰時卻依然高臥在榻……


    比如,謝安。


    安樂王府,著實是一座巨大而宏偉的府宅,外院、內院、高樓、亭榭、竹林、假山,無一不全,院池中更是養著許許多多珍貴的尾魚,毋庸置疑,就算是在這個國家的都城冀京,恐怕也找不出幾個如此宏偉富麗的宅子。


    畢竟這所府宅的主人,乃是當朝皇帝李暨的第九子,安樂王,李壽。


    “伊昔先子,有懷春遊。


    契茲言執,寄傲林丘。


    森森連嶺,茫茫原疇。


    迥霄垂霧,凝泉散流。”


    早早地,從王府內書房便傳來了李壽朗朗的讀書聲,聽著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府上的老管家福伯欣慰地點了點頭。


    李壽,隻比謝安大一歲,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歲半,但是比起麵黃肌瘦的謝安來,李壽可以說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有著大富大貴之相。


    今日的他,身穿一身淺綠色鑲金邊的華服,上麵繡著錦繡花鳥,隱隱襯托出他那溫文儒雅的氣質。


    “福伯,有什麽事嗎?”見老人走入了書房,李壽垂下手中的書卷,輕聲問道。


    他口中的福伯,是安樂王府的老人,當初曾任職於宗人府,照顧皇室成員的起居,官職不大,但也不小。


    當年,受天子李暨聖旨,福伯將尚在繈褓的李壽抱出了皇宮,居在當朝天子所準備的這座府邸,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在這近二十年裏,福伯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李壽的日常起居,也正是因為這樣,李壽視福伯如自己的親人一般,對他的信賴,要遠遠在生父、也就是當今天子李暨之上。


    老管家福伯拱了拱手,恭敬地說道,“老朽打擾到殿下了……時辰也不早了,殿下且先用過早膳吧,勤奮刻苦自然不錯,不過倘若因此而累壞了身子,那就大大的不值了……”


    “嗬,已經這麽遲了麽?――什麽時辰了,福伯?”李壽釋然一笑,放下手中書卷,緩緩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雙臂。


    “已是辰時了。”福伯笑眯眯地迴了一句,忽然,他好似注意到了什麽,在書房內左右望了一眼,皺眉問道,“殿下,謝安呢?”


    李壽聞言臉上隱約露出幾分不自然,此刻的他,尚未與謝安建立深厚的友情,他很難想象,福伯非但將昏迷在雪地上的謝安背迴了王府,還叫謝安當他的書童。


    一想到前兩日自己還頂著兩個黑眼圈,李壽氣不打一處來,聞言詭異一笑,輕描淡寫說道,“可能還睡著吧!”


    “什麽?”福伯聞言皺了皺眉,臉上隱隱浮現出幾分怒意,低聲說道,“這個時候竟然還……那個臭小子!”說罷,他略顯尷尬地望了一眼李壽,歉意說道,“老朽還有些事,殿下且先行到前廳……”


    “不忙不忙,福伯且顧自去!”李壽笑嗬嗬一抬手,徑直走出了書房。


    轉過走廊,李壽來到前廳,此刻府上的侍女已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上桌子。


    舉著筷子才夾了第一口菜,李壽就聽到前院傳來一聲類似殺豬般的慘叫。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唉!”雖然是長歎,但是李壽臉上卻布滿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不多時,便有一個穿著府上家丁服飾的男子耷拉著腦袋從前院走入廳中,毋庸置疑,這便是到王府半月有餘的謝安。


    一瞧見這謝安,李壽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酸疼不已,更叫他感覺不舒服的是,福伯竟然將府上的賬房支出,交給了這個謝安打理,


    叫這個家夥到府上當個家丁、賞他口飯也就算了,竟然將如此重要的事也交給他,李壽覺得簡直難以理喻。


    恨恨地咬了咬牙,李壽強忍著心中的怒氣,慢條斯理地說道,“昨日數金子、銀兩數得很愉快,哈?――喂,你是不是屬貔貅的?”


    李壽說話滿帶嘲諷,謝安自然也不會客氣,聞言翻了翻白眼,冷笑著說道,“拐著彎罵人對不對?――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貔貅,傳說中能夠招財進寶、聚納福氣的瑞獸,但這種瑞獸還有著另外一種說法,那便是兇猛而好吞財寶的瑞獸,而且隻吞不拉、隻進不出。


    顧名思義,李壽這句話中有著暗諷謝安是守財奴的意思。


    自從知道這座王府的主人便是李壽的那日起,他二人就開始這種仿佛小孩子把戲般的冷戰,時不時地製造話題,對對方冷嘲熱諷。


    在此時的李壽看來,要不是福伯,他早就將謝安踢出王府了,而對於謝安想來,要不是福伯對他有恩、收留他在王府,以及沒有可去的地方,他怎麽可能留在這王府,每日遭李壽的白眼?


    “數金子怎麽了?不數數怎麽知道那什麽宗人府有沒有從中扣克?你不知道,我的原則就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說得好聽,誰知道你是不是從中……”李壽習慣性地正要出言諷刺,忽然麵色一愣,詫異說道,“你的原則,不是[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麽?”


    “唔,那個也是……”在想了想後,謝安理所當然地說道。


    李壽鄙夷地搖了搖頭。


    這時,廳外隱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不緊不慢、步調一致,李壽清楚地注意到,謝安的耳朵一抖,隨即,整個人迅速竄了起來,雙手搭袖,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站在旁邊。


    唔,應該是福伯來了……


    李壽暗自猜測著。


    果不其然,不過幾個唿吸,府上的老管家福伯便邁腿走入了廳中,一抬眼望見謝安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暗自欣慰,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要本王告發你方才的無禮麽?


    李壽戲謔地朝謝安使了個眼色。


    謝安當即還以白眼。


    這小子!


    李壽暗自咬了咬牙,想了想,還是打消了告密的打算,畢竟,這有些小人行徑之嫌。


    搖了搖頭,李壽輕笑問道,“福伯,有什麽事麽?”


    此話一出,正注視著謝安站姿的福伯這才反應過來,從袖口取出一封請柬,彎腰恭敬地遞給李壽,低聲說道,“殿下,方才門外有人送來一份請柬,說是請殿下前去赴宴……”


    “赴宴?”李壽愣了愣,伸手接過請柬,待一看上麵落款,頓時雙眉禁皺,喃喃說道,“丘陽王?六皇叔?”


    “殿下不知麽?據說是丘陽王在趕來冀京的途中遇到了風雪,所以無法在年關之前順利抵達……”


    “略有耳聞……”李壽點點頭,抽出請柬中的紙張,粗粗一觀,繼而皺眉輕歎一聲。


    “怎麽?”福伯疑惑問道。


    隻見李壽將那張紙放迴請柬之中,繼而皺眉說道,“六皇叔昨日到京,父皇身體不適,是故叫太子代為設宴款待六皇叔……”說著,他瞥了一眼手中的請柬,微微歎息道,“可以的話,本王真是不想去啊……”


    “殿下……”老管家福伯望著李壽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似乎是看穿了福伯的心思,李壽點了點頭,苦笑說道,“就算不想去,我也不得不去,誰叫我李壽誕於這牢籠之間呢?”說著,他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麽,溫聲說道,“福伯,這次你就不必跟我一同前去受罪了……”


    “這……”福伯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


    見此,李壽輕聲勸道,“福伯,這十餘年來皆是你照顧本王,如今你年紀也大了,這來迴途中倘若受了風寒,本王實在過意不去……就這麽決定了!”


    第一次,李壽用了近乎命令的口吻。


    福伯老臉微顫,看得出來十分感動,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承蒙殿下麵恤,不過,殿下身旁還是需要有可使喚之人,免得外人小瞧了我安樂王府……”說到這裏,他抬起頭,見李壽若有所思,臉上浮現出幾分古怪神色,低聲說道,“殿下不會還打算偷偷一人前往吧?”他指的,自然是前些日子西國公韓宏的壽宴。


    “這個……”李壽苦笑一聲,忽然,他瞧見了站在一旁的謝安,心中一動,笑著說道,“對了,福伯,你既然這般看重這小子,那此次,就叫這小子陪本王一同前往吧!”


    “他?這……”不知為何,福伯的臉上露出幾分猶豫,正要開口,卻見李壽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本王……主意已定!”


    “怎……怎麽迴事?”謝安難以理解地望著李壽。


    他自然清楚,他與李壽二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恨不得對方消失在自己視線之內,然而眼下,這李壽竟然叫他謝安陪著一同前往赴宴?


    有詭計!


    想到這裏,謝安試探著問道,“是命令麽?”


    李壽聞言望了一眼福伯,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是……”


    “那不去!”謝安的拒絕,異常幹脆。


    “嗬嗬嗬,那還真是……”李壽笑著走近了謝安,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不是很感激福伯救你一命的恩情麽?眼下,就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謝安疑惑地望著李壽,微微皺了皺眉,繼而緩緩點了點頭。


    當天黃昏時分,李壽與謝安乘坐著馬車,前往大司農宗士的府邸。


    直到如今,謝安依舊不明白李壽那句話的含義。


    陪著李壽這家夥到別人府邸吃頓飯就算是報恩了?


    說實話,謝安並不怎麽情願主動與李壽搭話,但是基於這個疑惑困擾了他許久,使得他忍不住開口說了出來。


    “你……似乎並不想福伯陪你來赴宴?”


    在沒有福伯在場的時候,李壽要比平時冷淡地多,自乘上馬車起,他沒有主動與謝安說一句話,聞言瞥了一眼謝安,淡淡說道,“是!”


    “……”謝安沒好氣地點了點頭,勉為其難地問道,“理由呢?”


    “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謝安不解地皺了皺眉,他看得出來,李壽似乎並不想多過地談論這個話題。


    “嘁!――好歹是頓白吃的飯!――不去白不去!”


    馬車咕嚕嚕地向前行駛,穿街過巷,足足過了有小半個時辰,這才在一座占地巨大而宏偉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宗府,當朝九卿之一、大司農宗士的府邸。


    跳下馬車的瞬間,謝安真不知該如何形容他所望見的一切。


    此時的謝安,來到冀京已有差不多兩個月左右,但還從未見過如此許多富麗的馬車,仿佛是冀京所有的達官貴人都匯聚到了這裏,到處都是身著華服的冀京名流,將這本來寬敞的門庭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即便是南公府門前,也沒有這般壯觀。


    “安樂王,到!”


    跟隨在李壽身後,在踏足府門的那一刻,隨著門外的家丁一聲通報,在場所有的人、其目光都望向了這裏,這讓謝安隱約有種鋒芒在背的錯覺。


    那些目光中,有輕蔑者,有不屑者,有厭惡者,有恥笑者,不一而足。


    怎麽迴事?


    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疑惑的神情,李壽瞥了一眼他,淡淡說道,“明白了麽?”


    “……”謝安微微皺了皺眉,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關於李壽的傳聞。


    糟糕……


    看來這頓白吃的飯,可能不是那麽讓人愉悅……


    暗道一聲晦氣,謝安無可奈何地跟著李壽踏入了府門,一直來到前院的廳堂。


    忽然,謝安的眼睛瞪大了。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那府邸大殿之內盡是來來往往的年輕女子,濃妝豔抹、衣衫單薄,不得不說,這些位姿色不凡的鶯鶯燕燕,著實讓謝安有些看傻了眼。


    “果如傳聞,”皺眉望了一眼大堂之內,李壽壓低聲音說道,“傳聞大司農宗士好蓄養家ji,今日一見,果如傳聞……”


    說著,他隱約聽到身旁的謝安好似嘀咕了句什麽,遂疑惑問道,“你說什麽?”


    隻見謝安瞪大眼睛望著堂中那些衣衫單薄的年輕女子,咽了咽唾沫,驚愕說道,“這在大周不犯法麽?”


    “犯法?蓄養家ji?”李壽一臉莫名其妙,在稍許的愣神後,搖搖頭說道,“隻要你有足夠的財富!――記得前朝有個王侯,曾在府上蓄養數百家ji……”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注意到,謝安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你想說什麽?”李壽一臉戲謔的表情,其中帶著幾分輕蔑。


    注意到這一眼神的謝安訕訕地搖了搖頭。


    說話間,便有一位衣衫單薄到險些令謝安瞪出眼珠子的宗府家ji盈盈走了過來,引李壽與謝安到角落的一張桌案後就坐,她那美麗的臉龐、白皙的膚色、鮮豔的紅唇以及仿佛堪堪一握蠻腰,讓謝安不由地唿吸急促。


    “哼!”清楚注意到謝安醜態的李壽暗暗冷笑一聲,帶著幾分薄怒,冷冷說道,“別在丟本王的臉!”


    “要你管?”沒好氣地朝著李壽翻了翻白眼。


    “你!”李壽恨恨地瞪了一眼謝安,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跟著那位美姬來到坐席,望著桌案後那兩張褥席,謝安忍不住苦澀嘀咕起來。


    “不是吧?跪坐啊?”


    在大周,並不是沒有謝安記憶中的那種桌椅,隻不過那些大多都用以作為府上的擺設家具,亦或是日常起居,但凡正式的宴席,基本上還是以像茶幾一樣的小案以及幾張不厚不薄的褥席居多,畢竟大周也是一個比較守舊的封建國家。


    而對謝安來說,他實在受不了跪坐,那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酷刑,哪怕隻是短短一炷香工夫,都會讓他雙腿酸痛到仿佛癱瘓一樣,話說,就算是日後當上大獄寺少卿之後,謝安依然難以習慣。


    當然了,當坐在李壽的右側,時不時偷偷瞥向那位侍候他兩人酒水的美貌家ji胸前時,他仿佛暫時忘記膝蓋以及腳踝處的難受。


    不得不說,這位初步估計年齡在二十五、六歲的女子,實在是謝安所見過的女子可列為前十,至少謝安記憶中那些所謂的明星,恐怕也沒有幾個能超過眼前的這個女子。


    “這位姐姐怎麽稱唿?”在李壽搖頭歎息的同時,謝安腆著臉套著近乎。


    “咯咯,”那位貌美的家ji咯咯一笑,似羞似嬌般說道,“奴家賤姓陳……”


    “原來是陳姐姐……”


    聽著來自身旁的對話,李壽氣地差點背過氣去,趁著那位陳姓家ji去取酒端菜的時機,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惱意說道,“我說謝安,要不要本王出麵請大司農將那個美人贈送給你啊?”


    “不太合適吧?”謝安嘿嘿笑著,雙手搓了搓,似乎有些意動。


    “你!”李壽聞言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低聲罵道,“你聽不出本王是在諷刺你麽?”


    “那可真是巧了!”謝安抬起頭,瞥了一眼李壽,帶著幾分戲謔,淡淡說道,“王爺您也沒聽出小的是在耍你呢!”


    “你這家夥還敢嘴硬,本王明明瞧見,你方才差點就流口水了……”說到這裏,李壽忽然愣住了,因為他注意到,謝安的眼神依舊是那般清澈,哪有半點被美色所迷的樣子?


    真的是在耍本王?


    不對!


    本王竟然反過來被這小子耍了?


    想通了這一點,李壽心中大怒,但是對於謝安的反應,他實在有些好奇,畢竟在他看來,這謝安平日裏聊地最多的話題,無非就是權力、金錢、地位、美人,說不出的庸俗。


    而眼下……


    難道是這小子忽然轉性了?


    想到這裏,李壽詫異問道,“那個女人不美麽?怎麽感覺你好似渾然不在意的樣子?”


    “唔,是挺美,不過,[隻可遠觀]……”謝安淡淡說道。


    “什麽?”


    隻見謝安舉杯喝盡杯中之酒,故意裝出幾分心痛的樣子,低聲說道,“你想啊,那麽漂亮的美人,不可能不被那個什麽大司農碰過,或許還碰過好多次……”


    “原來如此……”李壽恍然大悟,撇嘴嘲諷道,“你嫌她並非完璧?嘿!不過是一個身份低賤的仆姬罷了,不是應該想,隨便玩玩就算了麽?”說這句話時,他的眼中,閃過幾分濃濃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逝。


    此時的謝安,尚未弄清楚李壽的尷尬身份,也沒有注意到他說話時那不自然的神色,聞言皺了皺眉,不悅說道,“隨便玩玩?――別以為你是王爺我就不敢揍你!”


    顯然,此時的李壽也尚未了結,謝安雖然挺好色,但在這方麵卻有著他的原則。


    退一萬步打個比方,倘若那大司農宗士當真將那位陳姓美姬贈給謝安,謝安也不會接受,與其說是嫌棄那女子並非完璧,倒不如說怕他日後有可能會嫌棄那女子並非完璧,因而冷落了她。


    與其到最後冷落對方,讓她在孤獨與寂寞中慢慢老去,倒不如從一開始都別介入其中,這並不是原則問題,而是道德問題。


    不可否認,謝安是挺好色沒錯,但是,他在選擇女人的問題上,有著他自己獨特的考量,倘若隻是為了一時的快感而毀了某位女子,這種事,他可做不出來。


    這從日後梁丘舞被太子李煒陷害、誤飲了摻著*藥的酒的那日就可以看得出來,被梁丘舞美色所迷住的謝安,起初也隻不過是想過過眼癮罷了,豈會想到榻上的那位美麗女子,其實是一頭充滿野性力量的雌虎,不由分說就把他給拉上了床榻。


    真計較起來,其實那一日並非是謝安上了梁丘舞,而是被藥物弄混了神智的梁丘舞上了他罷了。


    至於謝安日後的侍妾伊伊,謝安起初隻是想小小調戲下那個小妮子罷了,所做的事,最多也隻是捏捏她的臉蛋而已,當然了,隻是在他得知伊伊日後必定會成為他侍妾之前。


    言歸正傳,當李壽聽到謝安那般口吻時,不得不說他有些吃驚。


    “看來,你也沒有到饑不擇食的程度嘛……話說,你已經揍過本王了,無禮之徒!”


    “哼!”謝安撇了撇嘴,一副不屑一顧之色,氣得李壽心中暗自惱怒。


    而此時,整個大堂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以至於歡聲笑語也多了起來,但唯獨李壽這一席無人問津,甚至於,有好些人很明顯地故意繞開這一席。


    注意到了這一切,謝安帶著幾分嘲諷說道,“哎呀,被排擠了呢,殿下!”


    “閉嘴!”李壽顧自飲著酒,不難難測此刻的他心情十分糟糕。


    不多時,謝安注意到廳中一角傳來幾分喧嘩,待他抬起頭,這才發現有一位容貌與李壽有幾分相似的男子正從內屋走了出來。


    令謝安頗為疑惑的是,當這名男子出現在大堂時,許許多多的人都從席位中站起身來,紛紛將其致敬,其中,有不少人甚至第一時刻迎了過去。


    此時的李壽,尚不知道此人便是太子李煒,便是他日後與李壽的頭號死敵,見此示意了李壽一眼,皺眉問道,“那是誰?”


    隻見李壽端著酒盞瞥了一眼,壓低聲音淡淡說道,“當朝太子,李煒!”


    “他就是你二哥?”謝安眼中露出幾分驚訝,細細打量著李煒。


    據他目測,大周皇帝的第二子、太子李煒年紀估計在二十七、八左右,頭戴金玉冠,身穿著一套淡黃色鑲金邊的華服,腰間的玉帶上係著一塊足足有手掌大小的美玉,舉手投足間襯托出一股說不出的尊貴。


    美中不足的是,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自視甚高的那類人,麵對眾朝官的恭維也僅僅隻是點頭示意,雖說這可以視為處事不驚、從容不迫,但總歸讓人感到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


    “看起來很傲慢呢,你那位二哥!”謝安一副事不關己之色的淡淡說道。


    “情有可原,太子嘛!”李壽麵無表情地說了句,話語中不難聽出有幾分調侃的意思。


    謝安聞言努努嘴,好奇問道,“你好像對他很不滿?”


    李壽沒有說話,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繼而望著杯中酒水淡淡說道,“自數年前大哥亡故之後,那李煒便繼承了儲君的位子……不過是占了祖訓[長幼有序]的便宜罷了!”


    “大哥?莫非是傳聞早故的大皇子?”


    李壽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我大哥名勇,文武雙全、智勇足備,事高堂至孝、待兄胞至親,滿朝文武無不對他心悅臣服,實乃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明君良主,隻可惜天不佑人,八年前從北疆凱旋迴京時由於過於操勞,病故於途中……”說著,他長長歎了口氣,眼中隱隱流露出幾分悲傷。


    “那真是可惜了……節哀順變!”盡管此刻的謝安與李壽關係並不怎麽樣,但還是好言安慰了一句,因為他看得出,李壽非常尊敬那位兄長。


    “倘若大哥還在人世,太子之位根本輪不到那李煒……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多言亦是無用!”說著,李壽頗有些心灰意冷地又自飲了一杯。


    而這時,太子李煒仿佛是瞧見了李壽,端著酒盞一臉戲謔地來到了李壽與謝安二人那一席前,語氣誇張地打著招唿。


    “哇哦,哇哦,哇哦,這不是九弟麽?怎麽坐在這裏獨自喝悶酒啊?”


    聽著那滿帶奚落的口吻,李壽默然站了起來,臉上勉強露出幾分笑意,拱手說道,“小王見過太子殿下!”


    李煒輕哼一聲,繼而臉上裝出幾分不滿,故意說道,“我說小九啊,怎麽這般生分啊?你我好歹還是兄弟,叫聲二哥,難道還辱沒了你不成?”


    “不,不敢,”李壽連忙搖頭解釋道,“雖是兄弟,乃殿下乃太子儲君,禮數不可廢!”


    “哦,這樣啊……”太子李煒淡淡說了句。


    這時,他身後走出一位文士,麵帶諂笑地說道,“殿下,小的忽然想到一則笑話……”


    瞥了一眼李壽,李煒淡淡說道,“也不看看什麽時候!本殿下正與皇弟閑談,哪有工夫聽你閑扯!”


    “不過太子殿下,此事當真是很好笑哦!”那文士拱手說道。


    “這樣啊,那說來聽聽……”李煒神色淡然地說道,但是其眼中閃過的一絲精光卻沒有瞞過謝安的眼睛。


    “是!――小人曾經騎著一匹騾子偶然路過一村,該村百姓不識騾子為何物,小人便將其解釋,此乃由馬、驢**所生,豈料那村百姓聽罷大驚失色,道,那不是[咋種]麽?”


    “哈哈哈!”仿佛排練好了似的,太子李煒身後眾幕僚哄堂大笑,堂內眾大臣亦相視而笑。


    從始至終,李壽麵無表情,但是從他握緊拳頭的動作看來,不難想象他正在盡力地壓製內心的憤怒。


    這幫家夥……是故意的!


    謝安皺了皺眉,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李壽為何不願讓福伯跟著他一道前來。


    想到這裏,謝安望了一眼李壽。


    這小子……


    不知為何,望著李壽那氣得微微顫抖的身軀,那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謝安隻感覺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想也不想,拍案而起,手指那個文士,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指桑罵槐,辱及當今聖上!”


    此言一出,整個大堂鴉雀無聲,包括太子李煒在內,眾人的笑容僵在臉上。


    九皇子李壽是皇帝與宮中一個身份低賤的婢女所生,此事在冀京,幾乎已成為人盡皆知之事。


    但是知道歸知道,我想也沒有幾個人敢拿這件事當麵侮辱九皇子李壽,除非,此人背後有人指使,而且指使他的人,勢力異常龐大。


    那就是太子李煒!


    其實滿堂的朝中大臣們也很清楚,這場鬧劇,多半是太子李煒的意思,畢竟這位太子殿下素來看不起九皇子的糟糕出身,但是,沒有人會傻到言明這件事。


    是啊,誰會傻到為了一個失寵的皇子而去得罪當朝最得勢的太子殿下呢?


    或許,這是堂中幾乎所有人的心聲,但是至少,這些人中並不包括謝安。


    說實話,此刻的謝安,對李壽的印象並不怎麽樣,但是在明白李壽之所以不願意叫老管家福伯一同前來的原因後,他對李壽有了幾分好感。


    畢竟福伯也是他謝安的恩人,如果不是福伯好心收留,他謝安恐怕早已凍死在街頭。


    既然如此,謝安又豈能眼睜睜看著李壽當眾受辱?


    此時幫李壽,就是報答福伯,謝安是這麽想的,所以,他要替李壽出頭,趁著眾人大笑之餘,先發製人,給那個文士扣上了一頂辱及聖上的大帽子。


    要知道這個罪過若是坐實了,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也難怪那位文士麵色大變。


    “我……我何時指桑罵槐、辱及陛下了?”


    “難道沒有麽?”在堂中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下,謝安氣勢洶洶地喝道,“紅口白牙,在座眾位大人都聽得分明,豈容你狡辯?――你言我家殿下是騾子,而我家殿下之生父、當今聖上又是什麽?――嘖嘖嘖,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可能是被謝安先聲奪人嚇住了,一時間,那位文士滿頭冷汗,顫聲說道,“我……我方才又不是說九殿下的……”


    “哦,哦,”出乎眾人意料,謝安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下來,點點頭仿佛恍然大悟般說道,“哦,對,說起來,你方才確實不是對我家殿下說的,因為你說,[太子殿下,小的忽然想到一則笑話……]”說著,他故意望了一眼太子李煒,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盡管明白這是謝安故意為之,但太子李煒依然不由眉頭一皺,轉頭瞥了一眼那位文士,這讓後者更是嚇地跪倒在地,連聲說道,“太子殿下,小的萬萬沒有那個意思……”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謝安露出一臉戲謔笑容,在旁煽風點火,在太子李煒望向他時,卻又一改之前戲謔笑容,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你!”那位文士勃然大怒。


    “我什麽?”故作不解地望著那位文士,謝安疑惑說道,“莫非我誤會了?閣下隻是隨口說說……”


    那文士被謝安弄得方寸大亂,見謝安忽然掉轉口風幫自己,來不及細想,麵色一喜,連連點頭說道,“對對對,我隻是隨口說說……”


    話音剛落,就見謝安麵色一變,厲聲喝道,“隨口說說?隨口說說便辱及兩位殿下,辱及當今聖上,罪加一等!”


    “你!”那位文士徹底傻眼了,手指顫抖地指著謝安,氣地說不出話來。


    見此,謝安冷笑一聲,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義正言辭地緩緩說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閣下空活這麽些年,難道連這麽簡單的道理也不懂麽?”


    “你……我……”那位文士被謝安氣地說不出話來。


    整個大堂,依舊鴉雀無聲,堂內所有的人都在關注著這裏,如果說方才隻是單純想看李壽出醜,那麽眼下,他們或許更想知道,這件事最終將會如何收場。


    “下去,丟人現眼的東西!”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太子李煒麵色鐵青,一腳將那個文士踹倒在地,在冷冷望著後者連滾帶爬地跑出大堂後,他這才抬頭望向謝安,輕笑著說道,“什麽時候小九身邊有了這麽一位能說會道的人物了?怎麽不與二哥介紹介紹?”


    其實李壽方才也是看傻了眼,他萬萬想不到自己身邊這個貪財好色的家丁謝安,竟然有著如此出色的辯才與膽識,更想不到謝安竟然會幫他,以至於直到李煒開口問話,他這才反應過來,躬身說道,“太子殿下恕罪,此人乃小弟剛招入府中的書童,叫做謝安,得罪之處,還請太子殿下海涵!”


    “謝安……”李煒微微點了點頭,繼而望著謝安輕笑說道,“看你年紀輕輕,竟有那般出色辯才,想來也是讀過些書,這樣吧,要不與我府上幕僚切磋一二?”


    堂內眾朝臣對視一眼,均是心若明鏡,很顯然,是這個叫做謝安的小子方才讓太子殿下丟了麵子,是故,那位受不得半點氣的儲君眼下急著要找迴這個麵子,並借此狠狠羞辱謝安以及李壽一番。


    倘若不是這樣,這種比試根本沒有必要,要知道太子李煒府上的幕僚文士,那可都是飽學之士,熟讀百家之學,豈會連區區一個十五、六歲的孩童也贏不過?


    且不說堂中諸人,其實李壽心中也是暗自打著退堂鼓。


    對於謝安,李壽太了解了,這個小子雖說有著一肚子的鬼點子,偶爾還會說出一兩句一鳴驚人的話來,仿佛給人一種飽讀詩書的錯覺,但是說到底,那小子至今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又談何與太子殿下府上的幕僚比試學問,那豈不是自尋其辱麽?


    “這個……”


    “怎麽?”可能是見李壽麵露難色,太子李煒的麵色瞬間就沉了下來,陰聲陰氣地說道,“小九不給麵子?”他話中的威脅口吻,哪怕是傻子恐怕也聽得出來。


    “不敢……”李壽搖了搖頭,繼而轉頭望了一眼謝安,示意謝安按照太子李煒的話去做,免得將已經變得非常糟糕的事態變得更加糟糕。


    盡管此時的李壽,尚未與謝安建立日後那般深厚的交情,可看在謝安方才義助他的份上,他也不想這小子因此送了性命。


    反而是謝安顯得要平靜許久,在微微吸了口氣後,望著太子李煒躬了躬身,拱手問道,“不知太子殿下想比試什麽?”


    “隨便!”輕哼一聲,太子李煒顧自在一旁的空席中坐了下來,一副有恃無恐的從容之色,顯然是相信自己身旁的幕僚不可能會輸給一個身份低賤的書童。


    而同時,在他身後的幕僚中,又走出一位文士,倨傲地望著謝安,敷衍地一拱手,冷笑說道,“在下吳瑞!――出題吧,小子!”


    謝安歪著頭默默地打量著那位文士,忽而輕笑說道,“閣下看起來自信滿滿?”


    “哼!”吳瑞冷哼一聲,頗為自負地說道,“我吳瑞自幼苦讀詩書,精通百家之術,豈是你區區一書童可比?”


    謝安聞言不禁皺了皺眉,說實話,盡管初次見麵他便對盛氣淩人的太子李煒產生了反感,但這並不表示謝安心中不畏懼李煒,相反,謝安十分忌憚那位太子李煒的身份地位,也因此,盡量表現出恭敬的樣子,以免被太子所記恨。


    給李壽出頭是一迴事,可得罪太子李煒又是另一迴事,這一點,謝安還是分得很清楚的,說到底,他可不是那種會以卵擊石的蠢蛋,再者,還沒有發生那一件讓謝安與李壽發誓要殺了太子李煒的事。


    但是這並不代表,謝安也會忌憚麵前這個叫做吳瑞的文士。


    “原來如此,飽學之士……”望著吳瑞那倨傲的麵容,謝安釋然般點了點頭,繼而忽然譏笑道,“不知比起方才滾出去的那位,如何?”


    吳瑞聞言麵色微變,在望了一眼太子李煒後,咬牙切齒地說道,“自然要強過於他!”


    “是指滾的方式麽?”謝安笑著接口道。


    堂內隱約響起一陣輕笑,但是當太子李煒那不渝的眼神一掃,那些輕笑頓時消逝地無影無蹤。


    “休要逞口舌之勇!”被氣地麵色漲紅的吳瑞深深吸了口氣後,怒聲說道,“小子,速速出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滾著出去的究竟是誰,還說不定呢!”


    “不,一定是你!”謝安戲謔地說了一句,繼而沉吟一下,沉聲說道,“你說你精於百家之術,這樣,我們比試一下算術吧?如何?”


    “還以為是什麽……雕蟲小技!”吳瑞輕蔑一笑,淡淡說道,“盡管道來!”


    謝安輕笑一聲,也不說話,隻是叫堂中的家ji取來八塊竹片,隨即又請李壽在分別在這八塊竹片上寫上[一]、[二]、[三]、[四]四個字,每個字兩塊,這讓在場所有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眾目睽睽之下,謝安將那八塊分別寫著數字的竹片以背麵的形式放在桌上,隨即轉頭對吳瑞說道,“以每兩塊寫著相同字的竹片為一組,規定你每次隻能翻一塊竹片來看它背麵所寫的字,倘若翻到相同的字,便可以將這兩塊從中拿出來,現在我問你,在條件充足便不能故意重複失敗次數的前提下,要將這些混雜在一起的竹片按字區分開來,最快需要翻幾次,最慢又需要翻幾次?――哦,對了,不可以真的翻動這些牌子喲!”


    “唔?如此出題,倒是稀奇……”這所宅邸的主人,當朝大司農宗士走了過來,頗為驚訝地望了眼謝安,繼而將目光放在吳瑞身上。


    在他看來,太子李煒府上所蓄養的幕僚,那可是一等一的飽學之士、王佐之才,按理說不至於難倒他們,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叫做吳瑞的文士卻是雙目呆滯、表情愕然,別說解出謎底,他似乎連謎麵都沒能聽懂。


    反而是那些朝中大臣,都頗為好奇地圍了過來,私下議論紛紛。


    “八塊竹片……”


    “每兩塊相同字的為一組,每次隻能翻一塊……”


    “最快幾次,最慢幾次……這?”


    “王侍郎,你們工部素來精於統算之術,可能解出此題?”


    “這個……”


    “李大人呢?”


    “唔,下官從未聽聞此等謎題……”


    難以置信!簡直是難以置信!


    見滿堂朝中大臣、國中賢士皆被此題所難住,搖頭苦思卻始終未曾得出答案,李壽心中萬分驚愕。


    要知道出現在這裏的,那可都是大周朝廷中的賢士良才,是天子委以重任的朝中重臣,然而,這些治國大臣卻被自己一個書童所出的謎題所難倒,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似乎是注意到了吳瑞的呆滯的表情,謝安心下暗暗冷笑。


    不可能……


    解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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