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玉簫


    “檠王,謝謝。”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莫檠的臉如同清風般隨意。我愣愣地呆在原地,欲說些什麽,開口的竟然是那兩個字。


    謝謝,最客氣最疏離的兩個字。


    而我,真的要謝謝他。當我被侍衛追得無處可逃的時候,是他出手救了我一迴。當我在朝鳳殿裏獨自孤立的時候,他挺身而出為我講了那些話。而現在,琉珠突然轉變的態度十有八成也是因為他。這份人情太大,是道謝都還不了的。


    “不用。”莫檠的臉上略有不適,淡綠的眼中突然有什麽在暗暗地流動,話音雖冷,但他的臉上卻揚起一抹淒離笑容,雖然淡但卻有味。


    “小姐,是檠王勸奴婢活下去的。檠王根本不像宮裏人說的那樣,是個……`妖怪王爺,他是個大好人。”琉珠的眼中冒著興奮的光芒,臉上飛騰上兩朵紅雲。妖怪兩字說得極其輕微,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妖怪,是因為他淡綠色的眼睛,還是因為他孤僻疏遠的態度?我看著莫檠淡淡的笑容,心裏沒由來地泛上一陣酸。


    他總是這樣笑著,毫不介意,仿佛不為任何事而介懷地笑著。可是有誰知道,那笑容背後的辛酸與疼痛?他生在帝王之家,富貴卻寂寞。他是王爺,卻連自己府邸都沒有。被眾人稱為妖怪,人人避之不及的人,又怎麽會幸福?又怎麽會有真正開心的笑容?


    我的視線在莫檠的身上逗留著,從他淡綠色的眼睛滑過無色的唇瓣,緊接著到他青白色的袍子上。突然,我散漫的視線聚焦到了他的腰間上,便再也離不開視線。


    一根玉簫隨意地插在腰間上,而那玉簫,一眼望去,竟是如此的眼熟。


    “檠王爺,能不能借你的玉簫一用?”我愣愣地望著那玉簫,心中是翻江倒海的疑問。


    “不。”而我沒有想到的是,莫檠甚至連想都沒想,就生冷地拒絕了。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向前走去。


    而我,又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那個高大的背影是如此的寂寞。雖沒有想到會吃閉門羹,可這也在情理之中。那玉簫應該是什麽重要的人留給他的,所以他才會視若珍寶。而我,又是什麽身份,又有什麽權利讓他將他的玉簫給我看?


    不過,真的好像。


    那根玉簫遠遠望去,簡直跟鳳鸞殿中的那根一模一樣。我突然想起那天玄熵看到那根玉簫時的反應,這一切未免顯得有些離奇。或許宮裏的簫就是這樣子的吧!我揉了揉頭頂,頭漲得難受,而我也不願再想下去。


    “小姐,要不要奴婢給你揉揉,還是去請太醫?”琉珠終於把望向遠處的視線拉了迴來,看到臉色難看的我,大驚小怪地叫道。


    “不用了,緩一下子就好了。還是迴鳳鸞殿吧!你這麽一跑,鳳鸞殿都亂得人仰馬翻了!”


    琉珠低頭不語,並不像從前一般反駁我,而是默默地就攙起了我,臉上是格外莊重的表情。像是曾經的琉璃。琉璃,我的心突然一痛。


    縱使她不再尋死覓活,可是琉璃的死,對她的打擊一定不小。一直在你身邊的人,突然有一天就離你而去了,那種感覺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皇後娘娘吉祥,琉珠姐姐也找迴來了。”念奴不知何時已在鳳鸞殿的門口候著,看見了我們,臉上是掩不住的歡喜。在這被陰霾籠罩的鳳鸞殿中,她竟還能如此燦爛地笑著,實屬奇跡。


    “又出了什麽事?”我隻覺得身子疲憊,恨不得此時就一頭紮到被窩裏去,不用再想一切事情。這幾日老天竟像是在存心跟我作對似的,一件一件事情頻頻地向著我倒塌而來,最讓人作啐的是,這其中竟然連一件喜慶的事都沒有。


    身心俱疲,我隻想這麽一頭暈過去,啥事都不用管。偏偏我的腦袋清醒得緊,這老天真是在跟我作對一般,不想暈的時候倒是經常暈,想倒了反倒偏偏讓我格外的清醒。


    “迴稟皇後娘娘,是好事。剛剛方公公來了,說明日尚書夫人要進宮。”念奴怕是看了我一副疲倦的模樣,心生畏懼,連聲音都仿佛是咕噥一般。


    “嗯。”我淡淡地應了一聲,而腦子裏突然滑過什麽。我猛地一驚,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你剛剛說了什麽,再說一遍!”


    “迴稟娘娘,尚書夫人明日要進宮。”念奴被我突然的轉變給嚇愣了,好一會兒才又喃喃地複述道。


    “小姐,是夫人要進宮了。”琉珠恐是又怕我聽不清楚,響亮地又重複了一遍。而她的聲音雖有些嘶啞,卻帶著一絲絲的雀躍。


    而我的心,更是止不住地歡喜。就像是離巢的雀兒,縱使在藍天中飛翔著,也還是懷念以前的巢兒,不管它多麽簡陋多麽冷清。


    額娘,那是深藏在心底的兩個字。雖然曾經恨過她,但畢竟血濃於水。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東西磨滅得了親情,斷得了我和她之間的紐帶。或許是距離真的增強了思念,皇牆裏外,讓我對姬府的人格外地想念。


    額娘是個漂亮華貴的女子,而她總是淡淡的。就算是阿瑪的妾室爭風吃醋,互相爭奪時,她仍舊是毫不動聲色,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並不需要花容月貌,但一定要有寬大的氣度。而且額娘並不愛阿瑪,至少我是如此認為。他們是指腹為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額娘正處於青澀年華的時候就這麽糊裏糊塗地嫁了,恐怕連她自己都還不明白嫁娶是怎麽一迴事的時候,枕頭旁已睡著一個被稱為是她丈夫的人。而她的一生,就要在這個男人的喘息聲中慢慢度過。偏偏阿瑪好色,妻妾成群,兒女成堆,而這麽多年來,額娘卻一直鞏固著自己的地位。不隻是阿瑪信任,就連家裏們的姨娘們都是乖乖地信服,不曾有一句怨言。幾多離愁,姨娘們失寵得寵,而額娘仍舊雍容地高高坐著。什麽情,什麽意,一切不過是過日子,打發時間罷了。或許權力,才是最靠得住的。


    女人,終有一天會老。當花容月貌靠不住的時候,唯有權力地位,才是最實在可靠的。


    而額娘的淡漠,注定了我童年的不幸福。天生的傷疤讓我在美女雲集的姬府中頻受冷落,爹不疼,娘不愛,或許小白菜就是我最好的寫照了。


    可是,我仍舊懷念,懷念姬府裏的日子。懷念我的清風閣,懷念閨房中可能已經沾染上灰塵的《詩經》,懷念曾經和琉珠、琉璃一起玩耍過的秋千,懷念嫣笑的琉璃和調皮的琉珠……`


    人就是這樣,總是失去了才懂得迴過頭來珍惜。而縱使明白了這個理,卻仍舊在不停地失去,失去後再扼腕惋惜。


    “小姐——小姐——”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耳旁突然接二連三地響起琉璃和念奴的唿喚,猛地將我從迴憶中拉了出來。


    “呃?”


    “皇後娘娘,您簡直要把奴婢們嚇死了。剛剛您就站著不動,眼睛也沒有神采,我和琉珠姐姐喚了好多聲,您都不答理,仿佛失了魂魄,把我們都給嚇死了!”念奴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朱紅色的門上綴以金釘,鐫鏤龍鳳天馬圖案。朱紅鑲金的窗欞,用玉板明花沒紙糊窗,間綴著雙金花,仿佛在時時地提醒著我,姬府的日子已不在了,而我現在,必須得麵對這個清冷的鳳鸞殿。我並不想像額娘一樣,清冷地對待一切,因為那樣太自私。而我,卻不得不像額娘一樣,想法子鞏固住自己的地位。因為隻有地位,才是真正可靠的。或許皇後的身份隻是個虛名,縱使有名無實,它也有極大的權力和能力。姬府隻是一個府邸,而皇宮是一個過大的府邸。太多的是非的困擾,太多人的離去。身不由己,而我不能再示弱,我一定要變強。


    隻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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