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首好聽的歌,歌曲之所以會好聽,是因為是真實的情感,被賦予靈魂。女孩彈著琴,微蓬的波波頭短發伴隨著她的歌唱在光影輕輕跳躍。而她歌聲婉轉,有如精靈在淺唱,悅耳動聽。


    仿佛能穿透周圍人心靈。


    那首歌詞唱到,“如今的我,隻要有一小會兒見不到你……這份心情,是不是就會化作淚水呢……”


    但事實上,很可能有些人,並不隻是一小會兒見不到了而已。


    照射在女孩身上的光柱漸漸消隱,整個舞台大廳的燈光亮了起來。一連串清新悅脫的末尾音符流動得令人猶自沉浸遐思,女孩從琴邊站起,對下麵鞠了一躬。


    然後才是人們鼓起雷鳴般的掌聲。


    音樂會很成功,女孩是早些年從音樂學院畢業出去的,如今是返校在這裏的音樂廳演奏,她的音樂和人一樣剔透晶瑩。


    很多聽眾私底下的討論中,甚至認為她未來極有可能以新星的姿態在殿堂級的聖詠音樂廳開音樂會。那可是隻有巨擘級別的音樂家才能登上的廳台,代表著引領主流的力量,一旦可以在那裏召開一場音樂會,等同於已經列入大師的境界。雖然要進入聖詠音樂廳困難重重,但既然唿聲已經如此之高,代表人們肯定了她的天賦和才華。


    除此之外,她令人羨慕的還不僅僅是才華,甚至還有一個可以為她鋪路的家室。


    很多人在後台對她盛讚的,慶賀的,獻花的,看上去都是有些來頭的名貴。至少有些人隻需要點點頭,就自然有佩戴白手套的隨從上前遞出鮮花,而那個紳士就隻需要用熠熠放光的雙目對她投以讚頌的眼神,鼓掌就夠了。


    在她旁邊還有個似乎是她姐姐模樣的女子,打扮和她的內斂溫和截然相反,最顯眼的是短裙下一對黑色絲襪的長腿和豔紅的唇彩,總是能惹來周圍雄性貪婪的眼光。似乎和這個音樂會之前營造的氣氛格格不入。


    女孩在圍拱中麵對眾人的讚頌討教或者閑聊,波波頭下的一張臉下巴有些圓潤,這更加襯得她的麵容可人,看上去有些柔弱,但實際上,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對周邊得體的應對著,很明顯已經對眼前一場音樂會結束後的一切都駕輕就熟。


    她長袖善舞的姐姐私下悄聲跟她過耳說著些什麽,大概是指出哪些人要去打個招唿,哪些人不能得罪。這些有家裏的合作夥伴,也有為她未來鋪路所做的準備。但她卻在那個青年麵前站住了。


    青年身著便裝,麵容本有些冷峻,但似乎因為一路的曆練,原本冷峻好看的臉上,不顯出同齡人的輕浮,卻有眉宇間難以言喻的堅毅。


    青年應該是來看她音樂會的大眾之一,身在光影底,卻有種獨特的氣度讓她駐足,片刻,她深棕眸子上的細眉揚了揚,朝他點了點頭。


    青年也迴應的點了個頭,然後,走上前來到她麵前,遞出了一封信件,“有人托付我,應該是要把這封信給你。


    信外表很簡單平凡,但這個年頭能用牛皮紙裝信而不是電子信件,總是寄信的人希望這封信能有些重量。


    女孩愣了一下,片刻看到封麵上那“給艾薇兒”的幾個字後,她棕瞳睜大,接過信去的手都微顫了起來。


    那頭正在和幾個顯貴聊天的她的姐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異狀,目光時不時瞟過來,看林海這個一身便裝的不速之客,眼神就有些多少不友善了起來。


    片刻後她走了過來,在眾人目光下撫了撫她的肩膀,問,“怎麽了?”此時雖然是音樂會後台,但艾薇兒仍然也是中心。人們會相互聊天,但更多的還是因為她的音樂會而來。


    她的姐姐掃到信件上一些內容,臉色頓變,立即沉了下來,盯著林海,塗了豔紅唇蜜的嘴唇開啟間吐出的再不是剛才和名流顯貴交流時溫柔嫵媚的音調,而是一種戒備警惕和清傲,“你認識哈曼德?我們可和他沒什麽關係,你這種人不要過來纏我們家”


    “姐姐”艾薇兒出言打斷了她的盛氣淩人,迴過頭懇切道,“我會處理好的你先過去一下,我一會來找你


    女子臉色變幻了幾下,這才轉過身去,“反正你好自為之想想你的前途”


    “你是他的朋友……你是,米蘭星區那邊,二級方程式的機師嗎?”


    稍頃之後,女孩就這麽開始詢問。


    “算是吧。”


    “米蘭星區的方程式後,我很久才知道,他死了……”


    “你沒有看當時的直播?”


    “沒有的”艾薇兒搖了搖頭,還微紅著眼睛,短發伴隨著輕搖輕輕撲起,“你不知道?因為宇宙跨空間通訊需要安塞波基站支持,隻有最重要的訊息才會流通,五大星區其實都是相對封閉的……就連網絡,都是各自的廣域網絡,除非經過安塞波基站,否則是無法跨星區聯絡的。米蘭星區二級方程式的直播,還沒有奢侈到占用安塞波頻段傳輸……而且就算有流過來的,也都不全……被過濾了很多敏感的信息……”


    女孩停了一下,“但是,有關他的死,我聽說是得罪了一個大貴族……”


    “百合花家族……”


    無奈,感傷。


    曾經有一個男孩和女孩,他們是鄰居,一起長大,十二歲後,女孩家境開始走高,於是離開米蘭,前往首都星區發展。帝都星和米蘭相距遙遠,如果純粹以光電信號進行理想通訊,一條信息發送到女孩手機上,從這頭到那頭需要75年時間。十二歲的男孩如果給女孩發一條“你好嗎”此類的信息,七十五年後的女孩收到的時候,隻怕都是兒孫滿堂了。


    而普通人是無法使用即時傳送的安塞波信號的,即便可以使用也代價高昂,什麽都沒有的男孩和什麽都沒有的女孩,做出了要經常來往的約定,但在連光都無能為力即達的遙遠七十五光年距離,要保持聯絡,便隻能通過有空間跳躍能力時常來迴米蘭星和首都星的太空航班投遞業務。


    而承載兩人聯絡的載體,就是一封封最原始的牛皮紙信件。


    一次來迴通訊,要耗費數月時間,但兩人就這麽月複一月,年複一年。


    在這個周圍人,周邊人,用個人終端可以一天內和無數人調情曖昧的星際時代,在男男女女隻貪婪曖昧彼此體溫氣息,除了最直接赤裸的肉欲,連話都不願多講幾句的時代。


    有這麽兩個男孩女孩,以兩三個月一封泛著牛皮紙味和鋼筆墨味的書信持之以恆的來往,她見證他揮灑的汗水,所愛慕的第一個女孩,他喜歡她身上香皂的氣息,喜歡她從陽光裏走來的樣子,依稀如同當年她離開時一樣。


    於是她帶著些酸意迴信,述說她喜歡過的男生的挺拔,喜歡對方的白色襯衣第一次的戀愛,第一次的挫折,第一次的不被信任,第一次辜負的人,很多的第一次以及這往後的很多事。


    他“看著”她的每一次生日宴會以及成長,她的音樂才華的一步步實現,以及她的蛻變。


    她“看著”他的每一場艱苦的訓練和機甲對抗,幻想當有朝一日這個男孩成為萬眾矚目的大機師,而她成為光環耀眼的音樂家之時,他們再也不用受少年時種種力不能及的阻隔,而最終可以走到彼此的麵前。


    執子之手。


    但看著眼前這封最後落款是“你好嗎?”的這些年最後一封書信。


    剛才在音樂廳唱出精靈般歌聲的女孩,似打開了記憶的閥門,往昔種種洶湧而出,可笑的是他們自十二歲後就再不見麵,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討論第一次和異性的親吻,卻舍不得給彼此一張近照或者視頻,因為他們似乎都相信,總有那麽一天,筆挺的大機師將跨過時空站在彈琴女孩的麵前。他們小心翼翼的做最好的自己,然後保留那個時刻的到來。


    這個故事不圓滿也不美麗,但卻異常純淨,純淨到女孩看著這最後一封書信,淚落如雨。


    曾經有個多麽美好的少年在等待著她。


    而現在他永遠停留在75光年的時光那頭了。


    “那麽,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呢?”


    女孩最終還是抬起頭來。


    林海沉默了片刻,道,“他是……為了救我。”


    光影停留在青年的身上,又漸漸隱沒。


    青年轉身,似完成了一個托付,留下女孩單薄的身影,就要永遠的離開。


    “等一等”


    女孩聲音響起,控製了情緒,但還紅著的眼看過來,“至少……讓我請你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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