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了兩根骨頭而已,死不了!”蘇先生一路走來,顯然已痛得吃不住,說話都咬著牙關,喘息著從懷裏摸出一粒鮮紅的藥丸吞下去,閉上眼凝神調息。


    在他療傷的空檔,蘇柒打量著四周,但見一片斷壁殘垣、雜草叢生,偶有野貓耗子從腳邊穿過,顯得不勝淒涼。


    “這是什麽地方?”她喃喃道,隻覺這地方似曾相識。


    此時,蘇先生的臉色好看了些,抬眸瞥她一眼,沒好氣道:“自己家都不認得!”


    “我……家?”蘇柒有些疑惑,抬眼望著不遠處荒涼破敗的亭台水榭,忽然憶了起來:


    當年,她為了江小姐之事,夜逐“妖孽”衛青,來得正是這個院子!


    那時,慕五爺告訴她,這是一位已故將軍的宅院。


    原來……


    蘇柒好不容易平複些的心情,又瞬間翻騰起來,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撫摸著生了青苔的斷壁殘垣,“這是……我家……”


    方才,慕雲楓口中的“戚如楠”三個字,猶如投進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瞬間蕩開了重重漣漪。


    她依稀記起了這個名字,在她少不更事的歲月裏,曾許多次被人喚著。原來,她當真是阿籮口中的“四姐兒”,是曾生長在這個庭院中的戚家幺女。


    “當年,我從劊子手的刀下將你救出來的時候,你嚇壞了,紅腫著一雙眼,發著高燒昏迷不醒。我那時實在不忍心你被桎梏在父母親人被殺的噩夢裏,故而自作主張調製了一劑忘川水喂你服下,讓你前事盡忘,成了珞珈山上無憂無慮的小柒。”蘇先生低沉道,“小柒,你可會怪我。”


    蘇柒愣了愣,繼而苦笑道:“怎麽會?師父也是為我著想,希望我心存善念,不會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你能理解就好。”蘇先生略微頷首,歎了口氣道,“當年我趕來時,這裏已是一片火海,你爹娘親人皆已逝去,我終究是來遲一步。”他說著,從懷裏摸出一顆通體透亮的珠子,“我那時為著對師兄的念想,也為著你,便施法歸攏了庭院中殘存的些許意念,悉數封存在這顆鮫珠之中。”他將鮫珠捧在掌心,遞到蘇柒麵前,“你,可願意看看?”


    蘇柒猶豫了一下,接過那顆鮫珠,看到透亮的珠子中間,有些許絲絮狀的東西在緩慢遊移旋轉。蘇先生抬手向珠子注入一道白光,便見鮫珠瞬間亮了起來,珠中的絲絮絲絲縷縷飄起,很快便蔓延了整個庭院。


    在一片似真似幻的白光中,蘇柒看到一對中年男女並肩徐徐而來,男子高大魁梧,黑紅臉膛,胸前一部長須飄蕩,麵向十分凜然威嚴。


    “爹爹……”蘇柒忍不住脫口而出,卻見她爹爹戚國忠正低頭頷首,依稀在望著一個年幼的孩子,麵露慈愛,語氣卻讚許:“想要當女將軍?我家阿楠當真有誌氣!”


    蘇柒唇角浮現一抹笑意,轉眸去望他身旁的美貌夫人,但覺歲月對她格外眷顧,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正用一雙與蘇柒一模一樣的清麗眼眸,嗔怪地瞥向身邊的夫君,“女孩兒家家的,不讓她學些琴棋書畫,卻天天的縱容她舞槍弄棒,老爺當真不教好!”


    “娘……”蘇柒頓時紅了眼眶,伸出指尖去觸摸她娘如凝脂般的手,一觸之下,卻是如夢似幻的一場空。


    她暗自傷神,轉過身形,卻見十六年紀,身形魁梧壯實的大哥戚長勝,正對著自家四妹語重心長:“須知,女將軍可不是好當的!要日日習武操練,日日早起,你可受得?”


    又見她身形清瘦的二哥戚長興,眼眸中帶著少年郎的頑皮笑意,臉上卻故作嚴肅道:“明日卯時三刻,校場點兵!若來晚了,軍法處置!”


    “大哥、二哥……”蘇柒已然哽咽難言,又聽一個清悅如鶯啼的聲音嗔怪道,“你們啊,就知道嚇她!”


    便見十一二歲,娉婷明麗的少女戚如蘭,正滿麵寵溺地衝她彎下腰:“我剛繡了個雪白圓滾的小玉兔,拿來給阿楠做手絹兒好不好?”


    “三姐……”蘇柒已然遍布淚痕的臉上,卻又擠出一抹笑意,頷首道:“好啊……三姐繡的東西,我都喜歡……”


    她低下頭,看到那個一身水青色練功衣褲,猶如春天裏的小柳樹般的女孩兒戚如楠,仿佛從她的身體裏鑽了出來,帶著甜美明媚的笑容,轉頭衝自己大哥二哥辦了個鬼臉,便被三姐如蘭牽著手漸漸遠去……


    四周白光閃過,那一張張熟悉的音容笑貌漸漸模糊,蘇柒瘋了似的伸手去抓,口中嘶啞唿喚著:“不……不要走……爹,娘,哥哥,姐姐……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


    但逝去的終究不可留,當四周再度陷入一片陰暗破敗,蘇柒已哭得委頓在地,無法起身。


    原來,她並非無父無母的孤女;原來,她曾有過如此溫暖幸福的家,有過疼她愛她,將她寵若掌上明珠的家人。


    隻是如今,他們皆與她陰陽兩隔,相思相望不相親。


    蘇柒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哭到眼淚都再流不出來,終哀怨地望一眼倚牆打坐的蘇先生,弱弱道:“你就這麽看著我哭,也不勸勸?”


    蘇先生便睜開眼眸望她一眼,“你對你的逝去的父母親人,本就該有此一場慟哭,哭罷,該放下的也就能放下了。”


    蘇柒不得不承認,蘇先生的話有幾分道理,便抹了抹眼淚,在她身邊坐下來,“先生跟我爹,是同門師兄弟?”


    “可不是嘛。”蘇先生歎了口氣,抬頭望著天邊一輪清輝冷月,“你爹年少時,曾得高人指點,拜珞珈山逍遙子為師,比我入門早了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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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2迴  珞珈昔年事


    蘇先生慢慢迴憶道:“我師父是一屆化外高人,在世間修行了百餘年,之前從未收過一個徒弟。直至他老人家自推命格,知自己壽數將盡,不忍將畢生所學帶入黃土,這才破例收了三個徒弟,分別繼承他老人家的三樣絕學。


    你爹以安邦定國平天下為平生之誌,所以學得是兵法;而我,沒有他那樣大的襟懷誌向,隻喜歡探究世間諸多玄奧神奇,故而學得是岐黃之術;而我們三師妹葉羅莎,也就是你見過的夜羅刹,學得卻是易容幻化、蠱惑人心之術。


    我們師兄妹三人在珞珈山上一起學藝十載,從少年到青年,直至一日,師父忽然將我們三人招至身前,說他大限已至,即將羽化歸仙去,幸而我們師兄妹學藝已成,可各自下山施展宏圖抱負去。


    我們驚聞此言,悲慟不已,師父卻讓我們莫要悲傷,又囑咐我們要始終懷良善之心,用學過的本事匡扶正義、懲奸除惡,守護這朗朗乾坤。


    說罷,師父便真的闔眼歸去。我們師兄妹大哭一場,將師父厚葬,便商議接下來的路要如何走。


    戚家本就是武將世家,師兄便表示要迴廣寧去,在燕北軍中施展才華,平定塞北諸族,保大燕北境安寧。


    我那時,並沒什麽確定的目標,隻覺既然讀過了萬卷書,便要行萬裏路,去看看世間的鬼怪玄奧,便表示我要下山遊曆去。


    而我們師妹葉羅莎,卻突然向師兄盈盈拜了下去,說她思慕師兄已久,若蒙師兄不棄,願意跟隨大師兄迴廣寧,從此常伴他身邊,亦能助他一臂之力。


    其實,對於師妹對大師兄的情意,我早已看出些端倪,唯獨大師兄自己一心習文練武清心寡欲,對此絲毫未察覺。此番驟然被師妹表白,倒是驚駭了一番,隨即表示,他對師妹隻有兄妹之情,並無他想。且他上山學藝之前,在廣寧已定下親事,不容推辭。


    我師妹本就是個執拗性子,表白被拒自然羞憤難當,最終與大師兄大鬧一場,不歡而散。但她積蓄多年的情愫,自然不是說放下就放得下,甚至在師兄大婚前夕,還潛至廣寧想要動些手腳,幸而被師兄提前發覺,將此事壓了下去,又對師妹嚴厲斥責。師妹又恨又氣,揚言與大師兄從此恩斷義絕,此生不複相見。”


    蘇先生說至此,仰頭歎了口氣:“她話雖這樣說,但恨之越深、愛之越深,越是得不到的人,越是割舍不下。師妹從此,對於感情便有些偏執,仗著自己生得貌美又擅長媚術,誘惑玩弄了不少江湖中人,也結下了不少仇家。


    我曾多次勸誡於她,她卻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其實我早看穿了她的心思,不過就是想讓大師兄看看,喜歡她、追求她的人何其多,是大師兄自己有眼無珠而已。”


    蘇柒點了點頭,又想起錦樂的娘,狐妖媚娘口中那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男子,忽然便有些怯怯的驕傲:自己的爹,當年是個何其英武颯爽的男子,能得諸多女子的青睞,卻又能守住本心,與娘親舉案齊眉、伉儷情深。


    “我爹他當年……定然是個極好的人。”蘇柒喃喃道,卻又有些疑惑,“他這樣好的人,以安邦定國為平生誌的武將,又為何會做出私售軍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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