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殺手,輸就輸在話多。”慕雲鬆道,“我隻想聽一句話,若你仍不想說……下一針,就是眼睛。”


    “不……”夜羅刹顫抖著,膿血、眼淚、汗水混雜在一起,順著挺巧的鼻尖一滴滴流下來。


    她終於理解了何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為自己將在這個化身閻王的男人手中一步步墜入地獄時,卻依稀聽到一句:“住手!”


    夜羅刹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驀地抬起一張麵目全非的臉,嘶聲叫到:“師兄救我……”


    便見一襲白袍的蘇先生在不遠處現身,望著慕雲鬆冷聲道:“堂堂北靖王,對一個女人下此毒手,可不算光明磊落!有什麽要問的,盡管衝我來!”


    等待的人出現,慕雲鬆便放開夜羅刹站起身,便有隱逸等暗衛現身,將夜羅刹拖到一邊看守起來。


    “對付什麽樣的人,用什麽樣的手段。”慕雲鬆一步步向蘇先生靠近,“以她與我北靖王府的恩怨,若非為了蘇柒,她豈能活到現在?”


    他在蘇先生對麵站定,將這矍鑠清奇的中年人打量了一番,忽而笑道:“我曾從蘇柒的描述中,數次猜測蘇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如今才恍然,我與蘇先生,算來是第四次見麵了!”


    蘇先生亦不懼笑道:“何以見得?”


    “若赤炎洞前匆匆一瞥,算作第三次的話,”慕雲鬆目光深邃迴憶道,“第二次,是東風鎮附近的斷崖之上,先生與這妖女聯手,逼得本王退無可退,不得不自墜懸崖;而第一次,是六年前的中秋夜宴,來我北靖王府獻藝的胡姬與琴師!本王說得可對?珞珈山青鶴道長?”


    蘇先生被驟然點明了身份,瞳孔縮了縮,卻無畏道:“不錯!”


    見他果斷承認,慕雲鬆驀地握緊了拳頭,勉強按捺下將蘇先生手刃當場的衝動,嘶聲問道:“本王隻是不明白,青鶴道長一界化外高人,在珞珈山開壇授業數十載,與世無爭。近來數年間,卻頻頻現身與我北靖王府為敵……我廣寧慕家與先生,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讓你們不惜一次次地痛下殺手?!”


    蘇先生目光微動,卻也毫不避諱地承認:“慕家與我們珞珈山確有不共戴天的宿怨!但,我始終覺得當世仇當世報,禍不及子弟,無奈我師妹執拗,我又不能對她坐視不管。”


    慕雲鬆敏銳聽出了蘇先生話中的深意,不禁暗鬆了半口氣,向蘇先生抱拳道:“既然先生深明大義,你我各退一步,談個條件如何?”


    蘇先生不可思議地笑了一聲,盯著慕雲鬆問:“不知北靖王,想要與我這個仇家談什麽條件?”


    “蘇柒。”慕雲鬆毫不猶豫道,“說來,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昔年本王被蘇先生師兄妹刺殺墜崖,原本必死無疑,偏偏被蘇柒遇見救了下來,此後與她曆經幾番分合、幾度生死,結下不解之緣。


    不久前,她在青楊浦上答應我的求婚,如今是本王的未婚之妻,本欲迴到廣寧便成親為北靖王妃,偏偏又被尊師妹設計帶走。”


    他說至此,深吸一口氣,方下定決心道:“我此生隻愛蘇柒一人,自是生死不負,希望蘇先生成全,將蘇柒交還於我。從此,我北靖王府與珞珈山的仇怨一筆勾銷,我不再計較!”


    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蘇先生有些震驚:“一筆勾銷?你自己的仇你不計較便罷,六年前中秋宴的仇恨,敢問王爺,如何去堵你慕家人的悠悠之口?”


    慕雲鬆道:“這是我的事。左右蘇先生已逼得我自墜懸崖,算是死過一次,天大的仇怨,也算是報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就此罷手,還我和蘇柒一個圓滿,先生意下如何?”


    蘇先生本聽得頗有些動容,但當聽他說“還我和蘇柒一個圓滿”,仿佛聽到了什麽可笑之事,驟然變了神色道:“你想要一個圓滿,但你可知蘇柒究竟是誰?!”


    他盯著麵前的慕雲鬆,目光凜凜:“你可知她為何有一雙陰陽眼?那是年幼之時,親眼目睹至親死在麵前!被至親之血濺上雙眼,才會有這樣一雙能見鬼魂,被世人視作不祥的陰陽眼!”


    蘇先生越說越氣憤,氣勢亦咄咄逼人:“你可知她背負著怎樣的血海深仇,一旦知道昔年往事的真相,還是否願意跟你這個北靖王有個圓滿?!”


    慕雲鬆被蘇先生咄咄質問,一顆心亦仿佛被他一把抓住,越擰越緊:對於蘇柒的身世,他已然著手做了些調查,亦有些猜測,如今,從蘇先生的質問中,卻愈發做實了他的想法。


    蘇先生說得對,一旦蘇柒知曉了自己的身世,還是否願意跟自己有個圓滿……


    慕雲鬆內心糾結了片刻,卻終因憶起自己的一句話而釋然:


    無論蘇柒是誰,都是我慕雲鬆的女人,為了自己的女人,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蘇柒的身世,我心中已大致有數。”慕雲鬆道,“當年蘇先生收留她,設法抹了她的兒時記憶,想來也是希望她放下仇恨,平安喜樂地長大。”


    蘇柒曾說,自己因一場高燒失去了兒時記憶,如今想來,應是蘇先生不願她留著那些可怕的記憶,成為她成長中永遠的噩夢。而如今從蘇先生的語氣中推測,他至今並沒有將蘇柒的身世告知於她。


    這就還有一線希望。


    “蘇先生對小柒的用心良苦,慕雲鬆感同身受。你我皆將她視作珍寶,又如何忍心看她被仇恨遮蔽了雙眼,失去了自由快樂。”


    他忽然躬身,向蘇先生行了個鄭重大禮,“我以身家性命起誓,願護她一世平安周全,給她一世寵愛嗬護,許她一世自在無憂,唯望蘇先生成全!”


    他這一記大禮,卻如同一柄鋒利的匕首直戳內心,讓蘇先生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狠狠痛了起來,方才的些許動容瞬間拋到九霄雲外,望著慕雲鬆切齒道:“成全?我那小丫頭究竟有多好?性子暴躁、惹是生非,即便你對她千般好,她一旦知曉真相,隨時可能與你反目成仇!便是如此,你也願意為她拋家仇、棄宿怨,向仇人低頭求和?”


    慕雲鬆淡然道:“願意!”


    蘇先生怒極反笑:“北靖王倒是深情可嘉,可惜,我不願意!”他索性負手轉身,“你能護她一世平安周全,給她一世寵愛嗬護,我也一樣可以!”


    慕雲鬆有些惱怒:“那不一樣!”


    蘇先生的身形晃了晃:就在蘇柒被葉師妹擄來的當日,他便苦口婆心地勸她離開北靖王,跟他迴珞珈山過清靜無憂的生活。


    但那丫頭執拗得很,死活說不聽,逼得他衝她發火道:“是我,還是那個姓慕的,你選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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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0迴  請師父成全


    那丫頭被他的火氣嚇住了,不敢再與他爭吵,低頭糾結許久,方難過道:“我沒法選,你與他,不一樣。”


    他正有些傷感,身後的慕雲鬆卻以為他要就此離去,心中記掛蘇柒的下落,隨即上前伸手去攔:“蘇先生留步!”


    蘇先生斜眼瞥他:“那就看你,有沒有讓我留步的本事了!”


    他話說至此,慕雲鬆隻得迎戰。蘇先生從衣袍下抽出一支剛柔陰陽細劍,身形鬥轉向慕雲鬆要害攻來,慕雲鬆見狀,背上短棍迎風一抖,化作一條長槍接招。


    蘇先生的兵器,雖說在長短上不占優勢,但他腳下步伐飄忽多變,猶如鬼魅一般,常常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出招。慕雲鬆隻得將一條長槍舞得密不透風,凝神應戰。


    二人皆帶著莫大的恨意,下手毫不留情,過了四五十招,正戰得難解難分之時,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焦急的唿喊:“住手!快住手!”


    這一聲在慕雲鬆聽來,簡直猶如久旱之人遇到甘霖,他一槍蕩開蘇先生的細劍,不顧後背門戶洞開,便轉身向那朝思暮想的人奔去!


    “王爺!快住手!”蘇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冷冷的夜風刺她的心肺都有些痛,卻不敢有片刻停駐,“莫要傷他,他是……”


    她話未說完,已被他撲上來用力抱緊,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了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我知道……謝天謝地,終讓我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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