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宿最擅權謀之術,他深知這一點,所以,哪怕當真是喜歡龍紓,他也未曾露過真心。


    故而眼下,一聽離燁這話,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暗想爾爾仙人身上有什麽可利用的?若他真利用龍紓去接近她,會不會適得其反?


    思忖間,離燁就已經走遠了,紅袍泛黑,風華依舊,徒留他皺眉站在原地,顧慮重重。


    周遭的晶石泛著的光似乎更幽冷了些,映著重傷的冥王和哭泣的鍾沁,怎麽看都不是個好場麵。


    不過,由於一開始就落了結界,冥王殿之外的地方依舊是原來的模樣,街上幽魂踱步,偶爾運氣好,還能碰見沿路撒紙錢的幽冥使。


    ***


    大銅錢模樣的紙錢四散紛飛,被鬼魅接住,狼吞虎咽地就吃了下去,倒是有一片被風吹得遠,搖搖晃晃的,最後落在了一片青絲之上。


    龍紓伸手,漫不經心地將這紙錢拿下來,放在手裏打量:“我想去見她你不允,眼下不想去,便就是不去了。”


    鍾宿抬手,替她披上一件薄披風,袖袍起落間溫文爾雅:“也沒逼著你去,怎的還生起氣來。”


    又是這副假惺惺的語氣,龍紓不悅地眯眼,她寧願聽辛無陰陽怪氣,也不想對著一張無懈可擊的臉,聽他的滿腹算計。


    幽冥裏氣氛不妙,想來是有要與九霄開戰的苗頭,鍾宿在這個時候送她去見爾爾,怎麽看都是不懷好心。


    但,鍾宿說她傷著了,龍紓再防備,也想去看一眼。


    可她不想讓鍾宿稱心如意。


    許是也猜到了她的心思,鍾宿歎了口氣,搖頭道:“我歡喜你到了這個地步,你又何必總是對我諸多猜忌。”


    龍紓冷笑了一聲。


    “殿下。”後頭有影衛追上來,喊了一聲。鍾宿側耳,聽他說了幾句便歎了口氣。


    龍紓不解地挑眉。


    “你自己隨意逛逛,父王傷勢嚴重,我得迴去看看。”他轉頭看著她,瞳孔裏滿是無力,“抱歉。”


    鍾酉這次傷勢極重,龍紓也知道,他這抱歉說得著實沒必要,活像她是個攔著他去盡孝心的。


    甩甩頭,龍紓扭頭就走了,長長的黑發飛起來,颯利又嬌嬈。


    鍾宿安靜地目送了她一段路,這才迴頭,鬆了眉目,漫步同影衛往迴走。


    這街離山水小築不遠,龍紓遙遙看著小築外頭的涼亭和圍牆,想了許久,還是提著裙子跨進去了。


    爾爾正在調息,一察覺有人,她睜眼,眼裏一霎的戒備之意將龍紓嚇了一跳。


    “你……”她有點不敢置信,“你這是怎麽了?”


    恍然將周身戾氣收攏,爾爾垮了肩朝她道:“傷著了呀。”


    “有離燁在,你是怎麽傷著的?”龍紓很好奇,湊近她坐下,身上的黑紗層層疊疊地湧到她跟前。


    爾爾抓著她的袖子把玩,撇了撇嘴:“就是他傷著的。”


    龍紓愕然,腦子裏轉了半晌,才道:“誤傷?”


    “……”


    沮喪地耷拉了腦袋,爾爾有氣無力地道:“連你也覺得他待我甚好,傷著都隻會是誤傷。”


    龍紓好笑地歪了歪腦袋:“他待你好,上九霄下幽冥,誰不知道?就算我不喜歡與他走得近,但實話總是實話。”


    扁扁嘴,爾爾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你也不幫我。”


    一聽這話,龍紓明白了:“他欺負你了?”


    重重地點頭,爾爾扒拉著自己身上,想找個傷口給她看看。


    然而,離燁出門之前就將她收拾了個幹淨,找遍了袖口領口,別說傷了,連個紅痕都沒有。


    略微尷尬地放下袖子,她嘟囔:“反正就是欺負了。”


    微微一怔,龍紓看著她,眼裏又露出了些豔羨的神色。


    這是怎般沉溺愛河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嬌俏生動,像春日樹枝上跳著的鳥,一絲絕望都沒有。


    換做她,隻會望著辛無問他什麽時候迴來,斷不會與他撒這小女兒的嬌。


    腦海裏浮現出那個的臉,龍紓胸口一痛,不適地皺了皺眉。


    “對了,那邊情況到底如何?”冷靜下來,爾爾問她,“我聽人說,鍾酉傷重垂危?”


    移開目光,龍紓整理好心緒,哼聲笑道:“他裝的。”


    “啊?”


    “九霄之人下了幽冥來開戰,定是天道卦人對幽冥動了心思了,鍾酉不想迎戰,便想借離燁當保護傘。”


    心裏一跳,爾爾揚眉。


    命數沒有變,兜兜轉轉,鍾宿依舊是要追隨離燁的。


    “但,你家那位上神可沒讓他占到什麽便宜。”龍紓哼笑,“要了生死門不說,還逼得冥王允他死怨供應永遠不絕。”


    死怨?瞪大了眼,爾爾猛地抓住她的手:“離燁要了死怨?”


    “自然。”龍紓不解地看著他,“他下幽冥來就是為了要死怨修煉,這大好的機會,自然是會獅子大張口的。”


    可……爾爾瞪圓了眼。


    她都分走他一半的修為了,他為什麽還能修煉?


    看著她這震驚的神色,再想了想她身上那強得不像話的光,龍紓眯眼:“你先前說有個故友……該不會就是你自己?”


    沒能吭聲,爾爾伸手抱住了腦袋。


    瞳孔震了震,龍紓倒吸一口涼氣:“他竟與你——!”


    一把捂住她的嘴,爾爾咬牙:“意外。”


    好半晌也沒能緩過神來,龍紓僵硬地拿開她的手,怔怔地道:“你可是走了大運了,他的一半修為……他竟也舍得?完了完了,一半修為,他未必護得住幽冥。”


    “但是,他怎麽會願意給?!”衝擊太大,龍紓抓著爾爾咆哮,“你現在都可以去天門衝天道卦人吐口水了,還在這兒傷心個什麽!”


    爾爾:“……”


    “我要是說我是被逼的,你信嗎?”她生無可戀地道。


    龍紓一怔,眼珠子一轉,倒是點了頭:“信,除開修為不論,他若想與你圓房,你再不情願也會乖乖從了,甚至後來想想還覺得虧欠了他。”


    第100章


    “……”


    是這樣嗎。


    神情複雜地揉了揉自己的臉,爾爾有點不願意承認:“我方才是說,如此這般,是被當時情況所逼,倒不是他逼我就範之意。”


    眉梢高挑,龍紓一臉唏噓地搖頭:“我說什麽來著。”


    這不就是被吃幹抹淨了還覺得自己虧欠了他麽。


    “你分明也覺得是我得了便宜。”爾爾撓頭,“怎這話裏話外都是我上當了的意思。”


    思緒已經從離燁的一半修為的震撼裏冷靜了下來,龍紓眯眼,看著麵前這個一臉惆悵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從修為上來看,你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但從感情上而言,你完全不是離燁的對手,小姑娘,好生照顧自己。”


    這話說得,爾爾心裏忐忑,麵上倒是不服氣了:“我少說也有八百歲,如何就是小姑娘了?”


    龍紓:“我三千歲。”


    “……小姑娘就小姑娘吧。”識趣地轉開頭,爾爾嘀咕,“但我也不傻,總不會吃虧的。”


    拍了拍她的肩,龍紓伸了個懶腰:“我這幾日未曾有過好眠,你這地方倒是清淨,借我歇上片刻可好?”


    “好。”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爾爾盤腿坐迴床上,給她空出半方位置,“你來歇著,我正好繼續修煉。”


    “修煉?”龍紓躺下身,困惑地看著她,“這裏一絲仙氣都沒有,你拿什麽吐納?”


    掏出百繪瓶給她晃了晃,爾爾自暴自棄地道:“我可是他的人,總能有些好處的。”


    神色複雜地望著她,龍紓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這樣傻裏傻氣的姑娘,怎麽就跟離燁攪合去一塊兒了,雖也是有些可愛,但她真的沒有想明白,離燁那樣的上神,如何就能大方地把一半的修為都給她。


    屋子裏安靜下來,爾爾開始吐納調息了,龍紓半眯著眼躺著,腦子裏還在想這事,想著想著,卻覺得旁邊有些不對勁。


    好複雜的靈力。


    她側頭,眼尾微微一掃,就瞧見爾爾周身循環的仙氣。


    水火交融,竟還夾雜了金木土,雖然後麵三種不甚明顯,但也的的確確是存在的。


    五行俱全?


    驚得坐直了身子,龍紓屏住唿吸,認真地打量她。


    多道同修,這是辛無也沒有的境界,她一個小仙,怎麽會有這般奇特的穴脈?


    不過,她好像很排斥幽冥的死怨之氣,離燁給她一半修為,多少有黑氣夾雜其中,她吐息調和,仙氣在麵前繞上一圈,靈力一滴不差地落迴血脈裏,倒是死怨之氣,統統被扔了出來。


    屋子裏很快就起了一層黑霾,龍紓連忙捏訣,招來風將這些怨氣吹散,可剛散不久,爾爾扔出來的怨氣又重新濃厚了起來。


    太快了,龍紓搖頭,捏的訣也不敢鬆。


    原是想來借個地方休息的,倒不曾想還要費心費力地幫忙。


    不過,看看床上這源源不斷排斥著怨氣的人,龍紓覺得,她幫她一把,也許能有很好的因果。


    爾爾以前是耐不住性子修煉的,如今也許是心裏有事,也許是急著想變得更厲害,這一打坐就是三日,中途連眼睛都沒睜開。


    三日之後,離燁如約踏迴山水小築,剛進門就被院子裏濃鬱的死怨之氣嚇了一跳。


    “離燁上神。”龍紓站在涼亭裏,遠遠地朝他行禮,十分有氣無力地道,“她在修煉。”


    修煉?離燁不解,隨手將院子裏的死怨之氣都收進自己懷裏,然後越過涼亭,推門進屋。


    屋子裏怨氣更重,若不是外頭的龍紓還在,離燁真要以為是什麽幽冥下的厲害人物打過來了。


    袖袍一抬,屋子裏的桌椅板凳都慢慢從黑氣裏露了出來,床榻也顯出了輪廓,輪廓裏的人盤坐得乖乖巧巧,周遭的黑氣散去,清秀的眉目映入眼簾,叫他心裏一鬆。


    眼裏浮上幾分輕鬆笑意,離燁坐去床邊,右手往她周身的結界上輕輕一點。


    叮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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