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得和你們說一說。”扶桑望著黑夜裏的點點繁星,眉頭皺得極緊,像是被什麽事困擾住了一樣,“你們還記不記得,我曾在昀析出世時算過一卦,說有六界動蕩,神靈隕落之兆?”


    “自然記得。”汾坷見他麵色嚴肅,也跟著認真起來:“我那時候,以為隕落的神靈,必定在我和瑤瑤之間,但現今,我劫數已解,日漸恢複巔峰,而瑤瑤也得了巨靈神的傳承,就算這次找不著神草,也能恢複一些本體上的傷,不說日後多厲害,自保肯定沒有問題。”


    “我原本也是如此想的。”扶桑用手指點了點太陽穴,神情同樣不是很好看,“我以為這一年過去,卦象也有所改變,但來古境前夜,我曾算過一卦,卦象並未消散,而且更為清晰和嚴重,我懷疑自己哪裏出了錯,再加上臨行前時間緊,恐耽誤了開啟古境的時間,也就沒有同你們說。”


    “方才在巨像神的空間裏,我又算了一卦,還是那個樣子,沒有變,百年內,六界亂,神靈隕,而且這個隕落,還不知道是幾個。”


    “幾個?”汾坷聲音高了一些。


    扶桑:“這種細節,我沒辦法算出來,推演出這些,已算是極限,但……”他頓了頓,接著道:“一顆流星很亮,一顆流星很暗,兩顆都出現,證明這兩個神靈,都有隕落的征兆。”


    火堆旁,徹徹底底安靜下來。


    沒有人說話。


    就連尤延,也斂了輕鬆玩笑的神色,認真推敲:“這個亮和暗,分別代表著什麽?是修為,年齡,還是命數?”


    扶桑搖頭:“這個我也不得而知。”


    “而且。”他掃了大家一眼,從袖袍裏飛出一幅完完整整的卦象,蒲葉等人皺眉湊近,一看,臉色都凝重了下來。


    “不止是十三重天,六界亂得更厲害,而且看卦象,禍亂的程度,甚至比遠古時候的那場戰爭,有過之而無不及。”蒲葉臉色徹徹底底凝重下來。


    “所以說,扶桑那時候算的卦象,對應的並不是我和瑤瑤的事,而是不久後的將來,將會發生的禍亂。”尤延也迴過味來,他騰的一下站起身,問:“能看到禍亂發生的源頭嗎?”


    顧昀析眼睛閉著,對這些渾然不感興趣的模樣,蒲葉等人知道他的脾性,除了瑤瑤的事,別的事,甭管有多嚴重,他就是眼都不帶眨一下。


    他有在聽,也會思考,隻是很少出聲。


    麵對尤延的疑問,扶桑沉默了好一會,然後點了點頭,視線落到汾坷身上,神情很有些複雜。


    汾坷愣了一下,旋即道:“你瞅我做什麽?我可沒這麽大的能耐……”


    他漸漸的歇了音。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問:“最先開始的地方,在幽冥澤?”


    扶桑嗓音有些幹啞,不複之前的清潤:“不是最先開始在幽冥澤,而是六界百族,都有隕落之人,十三重天的神靈亦不例外,但天族和幽冥澤,沒有,一個隕落之人都沒有。”


    話說到這個份上。


    說是巧合,絕對不可能。


    從遠古到現在,六界經曆諸多磨難,滄海變桑田,但真真正正險些被摧毀的,隻有一次。


    正是那一次,六界元氣大傷。


    天道動怒,降下帝子,孕育數百萬年,托給當世的神靈照料,多經輾轉,方才出世。


    汾坷眸色完完全全沉了下來,過了好半晌,他道:“我已將這事同她說過,她答應過,不會再動吞並天族的念頭。而且從前,她被我封印著,沒有機會,現在,也一直與我們同行。”


    他和夙湟的事,大家基本上是默認了的。


    這段日子,夙湟是個怎樣的性子,怎樣的人,他們心裏也都有判斷。


    蒲葉搖了搖頭:“她若是真有這種想法,自然不會因為粹粹而跟著我們同行,也不需要和汾坷走得太近,和天族四皇子聯姻,生下那樣的血脈,是最直接簡單的方法。”


    “也有可能——她怕太明顯,也怕被十三重天聯手再次封印,而不得不混進我們之中,試圖混熟了,打友情牌?”尤延說到最後,自己都覺得鬱悶,又不得不跟汾坷解釋一兩句:“我不是懷疑她,隻是出了這個卦象,不是小事情,不管是誰,都得找找原因,說不定就能及時製止,這是理性分析,我沒有別的意思。”


    汾坷斂了往日吊兒郎當的做派,他用力地摁了摁眉心,看了尤延一眼,道:“我知道。”


    他自己也在想。


    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


    顧昀析冷白的膚色被火光映得暖了些許,他慢悠悠地掃了周圍一圈,聲音沉冷:“從她和汾坷初次見麵,到現在,身上沒有染過天族的味道。”


    不然,他也不可能任由餘瑤和此人接觸。


    汾坷咬了咬牙,道:“當世的幽冥皇脈隻她一個,而那種血脈,需要天族嫡係血脈和幽冥皇脈結合才有幾率生出,而夙湟的身子,是我拿的。在這之後,她被我封印,一出來,就將粹粹交到我手裏,後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


    這個時候,蒲葉還有心情笑他:“是你拿了她身子,還是她拿了你身子?”


    尤延咧嘴,沒忍住笑了一聲。


    凝滯的氣氛隨著這兩聲笑化開了不少。


    汾坷臉色黑了個徹底。


    他就知道這話不能說出口,一說就得被笑。


    顧昀析長指敲了敲手裏的空心竹節,道:“可以換個思維來看這副卦象。”


    “首先,卦是會變的。”


    “其次,誰跟你們說隻有天族嫡係和幽冥皇脈結合才能生出那種東西?”


    汾坷猛的抬眸,問:“難道不是嗎?古籍上麵有記載……”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問:“古籍準,還是六道錄準。”


    一擊斃命,汾坷不說話了。


    “幽冥皇族的一滴精血,與天族嫡係後裔的精血融合,配以丹藥和仙軀,也能養出那種東西。”


    “我在與天君大戰,奪迴瑤瑤蓮心的時候,曾強闖天宮,隱隱有感應到邪氣,從前沒往這方麵想,現在想想,十有八九,是邪魔沒錯了。”


    尤延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話,信息量極大。


    夙湟是沒有跟天族接觸,那上一任的幽冥女皇呢?


    她給了天族幾滴精血?


    這數萬年時光下來,又培育出了多少邪魔出來?


    如果是真的,六界浩劫,不可逆轉。


    神靈隕落,也有了很好的解釋。


    第99章


    顧昀析的話一陣見血,言語下的意思露骨而危險, 深思之後, 後背便貿貿然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冷汗。


    柴堆上,躥起不高不低的火焰, 時不時一聲炸響,帶起一大蓬曳動的火星。


    “我覺得,應是還沒到這個程度。”尤延有些艱難地出聲,他想要反駁, 下意識就覺得事情不會一夕之間演變成這個情況,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去堵那些話。


    蒲葉鬱悶地咬了咬嘴裏銜著的草根, 道:“可整件事情捋下來,也隻有這個說法能站穩腳跟,如果是夙湟下的手, 那也就是前段時間的事。”


    尤延仍沒想到點上,他看了一眼汾坷,斟酌著言辭,“正因為是前段時間下的手,所以才……”


    才選擇和汾坷握手言和, 繼而接近瑤瑤和落渺, 還送上了殘圖作為人情。


    “尤延。”扶桑捂了捂額頭, 看著蒲葉已經懶得開口和他解釋的神情,打斷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你自己想想,她若是才給出精血, 邪魔又怎能在百年之內出世,為禍六界?”


    尤延明白了。


    邪魔這種東西,雖然是為殺戮和破壞而生,沒有絲毫情感,但毋庸置疑,血脈是絕對的強大,沒有上萬年的精心孕育和照料,根本不可能出世。


    所以,不會是夙湟。


    如果精血這種東西她都能給天族,那上次和天族四皇子的聯姻,就根本不會拒絕。


    不是內部的問題。


    尤延鬆了一口氣。


    “那麽,就是上一任的女皇,選擇了和天族合作?”


    火堆旁,不知有誰開口問。


    蒲葉吐出嘴裏的草葉,拍了拍酸倒的牙,道:“這個說不準,或許更早。但還有一點,我不是很明白,既然夙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為何那卦象上會顯示,在未來那場浩劫中,幽冥澤和天族,未損一兵一卒,成為唯二幸免於難的種族。”


    汾坷說不準。


    他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事情扯到幽冥澤和夙湟的身上,他開口,不論幫著哪邊說話,都不合適,怎樣都顯得屁股歪,於是幹脆悶頭聽他們分析,話格外的少。


    顧昀析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即使坐在火堆旁,周圍是一叢又一叢的雜草,他的容貌也依舊清雋立體,輪廓流暢分明,言語懶散,帶著些許的不耐:“六界典籍上有記載。”


    “邪魔生性兇殘,遇血則眼紅,成長起來的邪魔,早已經被殺戮控製了情緒和身體,但骨子裏流淌的血液,讓他們輕易不會對族人出手,除非被嚴重激怒。”


    更何況,幽冥一族避世而存,鮮少有人能猜出準確的位置。現在,夙湟更是提高了警惕性,外人想要進去,必得得到島上的長老或者她親自首肯,一層層刷下來,進出卡得十分嚴格。


    所以在六界浩蕩中,他們毫發無損,是可以解釋得通的。


    “那我錯怪嫂子了。”尤延撓了撓頭,朝汾坷那邊看過去:“哥,我口無遮攔,你別往心裏去。”


    汾坷搖頭,皺眉,壓了壓唇:“這個事,等她們迴來了,也得說說。”


    “我問一下,那個秋女,是要一直跟著我們嗎?”說到這裏,尤延又忍不住歪了一下話題,他扭頭望向汾坷:“你不會真想享齊人之福,兩個都要吧?”


    “你能不能少說點話?”汾坷顯然沒什麽心情,但這確實也是個問題,“秋女是來找藥引的,因而同路,等找完迴來,她應該也還有別的打算,不會一直跟著我們。”


    “還有啊,別老將我和秋女放在一起,百花會雖然出了點岔子,但那個天道姻緣的事,我們也都澄清過了,這事就此揭過。”他頓了一下,撫額:“夙湟的性子你們不知道,外在冷,心更冷,擺起臉來一天都不帶笑一下的,我是真的沒哄女孩子的招,你們就別給我添難題了。”


    扶桑寬和地笑了兩聲,手肘碰了碰尤延,讓他專注正事,別岔開話題。


    尤延便又板著臉,嚴肅起來:“我就是想問一問,這個秋女,可信嗎?等會靈靈和落渺迴來,我們說起這個事的時候,還得特意防著她,躲躲閃閃地避讓,總有些不習慣。”


    可信不可信這個事,還真沒人敢說。


    這裏和秋女最熟的,好像還是和她有一段生搬硬湊情緣的汾坷,然而他也跟秋女不太熟悉,對其為人不做評價。


    蒲葉咳了一聲,稍微有些不自然地開了口,道:“她跟我倒是挺熟,繼續待著的話,也不會出什麽差池。”


    “熟悉就好,這段時間不比尋常,若是我們的猜測屬實,天族前段時日的蓄力隱忍,就十分可怕,不得不防。接下來,大家在古境中盡量待在一塊,天君那一行人,能在古境解決的,全部都解決了。我預計,出去後不久,六界的太平幻象,也該破了。”扶桑沒有深究那麽多,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也是現階段最理性的做法。


    顧昀析眼瞼微垂,長指搭在膝蓋上,道:“瑤瑤這裏,需要半個月。”


    “等她出來,就去摘神草。”


    “摘了神草,就去圍堵天族和錦鯉族?”尤延眼神一亮。


    顧昀析懶散地笑,眼裏全是冷色,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真是奇怪。


    這才一夜不到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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