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上霄劍是大人的本命神器,威力強大,還浸染了帝子的威壓,我們根本不是對手,餘瑤神女堂而皇之地拿出來用來比試,是否不妥?”江沫沫掌心裏的幾個深月牙開始繃出一縷縷的血絲,她斟酌著言辭,甚至不敢在顧昀析跟前顯露出那根名叫刻薄和嫉妒的弦。


    “有何不妥?”顧昀析看了眼在汾坷身邊充當木頭人的餘瑤,聲音懶散,又帶著些清淺的笑意:“瑤瑤,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餘瑤挪動步子,桃色的裙擺蕩出一個又一個漣漪,她身上蓮香被風吹到每一個人的鼻尖上徘徊,那種香甜又淺淡的味道,並不令人反感。


    她手裏還握著上霄劍。


    這把蕩平六界的神劍,在她手裏,顯得無比乖巧和順服。


    “劍,是我給的,人,是我要護的。”顧昀析接過恢複匕首模樣的上霄劍,將沉睡的劍靈給拍了醒來,而後挑眉,掃了眼江沫沫,似笑非笑地問:“你待如何?”


    江沫沫猛的抬頭,似是不敢相信。


    清源再也看不下去,他得了父親的暗示,上前一步,將江沫沫強硬地扶了起來,又衝著上首的幾位恭敬抱拳,道:“小妹言行無狀,衝撞大人,還望大人寬恕。”


    顧昀析並未答複,他側目,問餘瑤:“可要追究其責?”


    清源和江沫沫同時抬頭,望向餘瑤,而四麵八方的視線,也都落在了評審座旁的那抹窈窕倩影上。


    餘瑤看了看江沫沫,麵色平靜,話語之中,微露憐憫之意,她道:“無心之失,就不追究了。”


    江沫沫身子一僵,在衝動的邊緣,被一雙大掌死死地扣住了肩膀,渾身的靈力像是躁動的火焰遇到了寒涼的水流,瞬間偃旗息鼓,身子也重重地靠在了清源的肩膀上,渾身上下軟得像是一灘泥。


    然後,她聽見自己的兄長替她迴答了一句:“謝小神女開恩。”


    顧昀析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側首望向妖祖,黑瞳之中顯出涼薄之意,“你這個女兒,果真如傳言那般,好膽識啊。”


    妖祖藏不住情緒,滿臉驚怒,他拱手,鄭重地行了個禮數,聲如悶雷,暗惱之意毫不掩飾,“大人,臣下教女無方,衝撞大人及小神女,請大人責罰。”


    “小神女說不罰,那便不罰了。”顧昀析很少說這麽多話,他有些不習慣地皺眉,道:“沒有下次。”


    “都散了吧。”


    “謹遵大人吩咐。”妖祖再次拱手,帶上清源和江沫沫,轉身迴了他們的住所。


    今日比武獲勝的人,將在明日,分男女進行後兩輪比試,決出最終的名次。


    但上霄劍出現在餘瑤的手中,女子這邊的榜一,已經毫無懸念,且看明日男子那頭,誰能奪得第一。


    大家四散開來。


    顧昀析和餘瑤等人也迴了自己的居所。


    餘瑤換了身衣裳,就去了隔壁顧昀析的院子。


    雨過天晴,半空中架起一座虹橋,一串串的光圈從籬笆牆頭的翠葉縫隙裏冒出來,鼓鼓囊囊擠在一起,像是掛在枝頭的葡萄,空氣中又飄出些竹葉的清香。


    顧昀析拿著一張幹淨的帕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著手裏的長弓和箭矢,箭尖上的一點寒芒刺得人不敢直視。


    餘瑤踮腳,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哪怕明知瞞不過他,也還是將雙手覆上了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手心中動了兩下,又停歇下來。


    男人的聲音醇厚,問:“不是說要拉著蒲葉去答謝秋女的放水之恩?”


    餘瑤被他直白而粗暴的話語噎住了。


    “我想了想,還是等明日拿了第一再去尋她。”餘瑤忍不住和她說起了秋女:“我都沒有想到她會給我放水,當時都準備出劍了,誰想到她突然自己就跳下去了,我還驚訝了好一會,實在記不起來從前是否和她有什麽接觸。”


    顧昀析扼住她的纖細的腰身,聽完她的各種無厘頭的分析,從胸膛裏擠出兩聲笑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半眯著眼喟歎一聲,道:“秋女,挺聰明的,她對你沒有惡意,可以結交。”


    餘瑤睜圓了眼睛,問:“讓了我就是聰明了?我覺得她好虧哦。”


    “要不是那群老頭逼迫你,非要搞個什麽第一就能拜你為師的獎勵,我肯定不搶他們的名額。”餘瑤垂著眼睫,聲音低了一些:“還有江沫沫,你當著妖祖的麵,那麽不給江家麵子,他會不會心裏記恨上了?”


    自古,君臣關係,同樣十分難把握平衡點。


    “讓他記恨著。”顧昀析心不在焉地迴,握著她的手指骨節,一個一個地捏,力道不輕不重,整個人都散發著慵懶的氣息,“那麽多人巴望著我死,不也一直沒能如願?”


    “其實,你下迴也可以稍微委婉些,今日這樣的情形,就讓人家小姑娘嘴頭上逞幾句能,我不會少塊肉,就當是讓著小輩了。”餘瑤確實不是很在乎這些浮於表象的麵子,要真的和外頭那些閑言碎語的計較,她還不知道得慪成什麽樣子。


    “為何要和他們委婉?”顧昀析皺眉,顯然不是很認同這樣的觀點,“她出言質問,意圖給你難堪的時候,可有想過言辭委婉?”


    “更何況。”顧昀析頓了頓,鼻息與她交纏,克製而忍耐地親了親她的發頂,聲音染上了情欲的沙啞:“我偏袒你這件事,不需藏著掖著。”


    “六界眾生,無一不知。”


    “沒有任何人,能當著我的麵,質問我的人。”


    顧昀析在餘瑤脖頸一側流連,不黏上去,覺得饞,蹭上去,又難受得不行,他腦海中,理智和瘋狂又開始了拉鋸戰。


    “瑤瑤。”男人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像是沙礫在地麵上摩擦,他停下動作,瞳孔純黑,喉結上下動了動,控訴道:“你又饞我。”


    第90章


    夜晚,遼廣的黑幕上, 繁星閃爍, 一輪彎月掛在天邊,現出淡淡的輪廓, 清輝撒落,籬笆牆外招展的樹枝都像是沉浸在了水裏。


    江沫沫才從昏睡中醒來。


    她是被忍無可忍的清源一手刀劈暈的。


    “小姐。”貼身的女侍將她扶起來,憂心忡忡地問:“可還有哪處不適?”


    江沫沫靠在軟枕上,搖了搖頭, 午間的記憶如潮水般擠到腦海中,令她不堪重負地用手抱住了後腦,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來,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接近子時了。”迴答她問話的,不是女侍, 而是時時刻刻關注著這邊動向的清源。


    “哥哥。”江沫沫嘴唇翕動,聲音顯得有些低落,那張素來豔麗,掛滿笑容的小臉蛋上,也含上了顯而易見的狼狽和羸弱。


    清源看著, 心裏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他行至床前, 沉聲問:“可知錯了?”


    江沫沫張了張嘴, 手指嵌進綿軟的錦被中,想說些什麽,但到底還是沒能開口,她有些執拗地側過頭, 沒有搭話。


    “父親震怒,下令命你明日之後,迴族閉門思過,罰抄家規百遍,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前,不準踏出宗祠半步。”清源坐在女侍搬來的椅子上,淡淡地道:“明日,還讓你參加比武,是父親仍看不得你落下麵子,引諸人嘲笑。”


    江沫沫不可置信地睜圓了眼睛,聲音沙啞,帶著一點哭腔:“父親他怎會……”


    平素妖祖最寵她,奉她為掌上明珠,整個江家,甚至清源,在妖祖心裏,都得退一射之地。


    “沫沫,你莫要再任性了。”清源歎了一口氣,他伸手,擦了擦江沫沫臉頰上的淚珠,道:“父親他這迴是真的生氣了。”


    “可我說的,明明是事實。”江沫沫咬著牙,不甘心地迴了一句。


    “事實不事實,重要嗎?你我皆心知肚明,若不是那七大家主齊齊勸說,半推半就的要來那個獎勵,依帝子的性子,他能樂意收徒?”


    “本就不樂意,強行為之的事情,人家就算破壞規則,也是我們先沒理。”


    “今日,那些家主都沒出來說一句話,你怎麽就如此衝動?”清源很久沒有和妹妹談過心,他們都長大了,在江家那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早該有數的。


    乘著今日這個機會,清源也想和江沫沫好好談談。


    江沫沫淚眼朦朧地看著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兄長,問:“哥哥也覺得今日的事,是我做錯了嗎?”


    “沫沫,你自幼出色,哥哥這些年忙著拓展人脈,提升修為,沒有在你身上費多少心,但這世上,和哥哥骨血相融的,除了父親,就隻有你了。”


    清源說這些話的時候,渾身都籠罩在陰影之中,他揉了揉江沫沫的頭,道:“母親去得早,江家又不是普通人家,父親的子女並不止我們兩個,多的是人想出頭,但這些年,是父親一直將我們兩個帶在身邊,但凡大的場合,出來露麵的,基本都是我們兄妹,族中的庶出子女虎視眈眈,但又沒有辦法。”


    “父親念著母親的好,對你我算是有求必應,甚至就連我改隨母姓一事,他都無聲應允了,但這種好,並不是永無止境的。”清源低歎一聲,道:“母親陪了父親三千年,生下你與我,可沫沫,你別忘了,父親的後院裏,不說別人,就光是吳姨娘,她陪在父親身邊,已有萬年之久,她的一雙兒女,父親也很疼愛,但一直被我們壓著,像百花會這樣的場合,他們從未來過。”


    “你說餘瑤神女隻是占著神女這個身份的優勢,才被十三重天那麽寶貝地護著,可轉念一想,沫沫,其實也有很多人嫉妒你。”清源語重心長地勸著她。


    “這次來,吳姨娘的女兒央著父親帶她過來見見世麵,哭了好幾迴,父親都沒有鬆口,而你,甚至都不必開口,便被父親帶了出來,吳姨娘的心裏,難道沒有怨氣嗎?難道不會覺得不公平嗎?”


    “妖祖正妻之位空著,嫡子嫡女的位分,我們現在占著,但並不代表能占一輩子,沫沫,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父親再娶,或是,幹脆將吳姨娘扶正了呢?”


    江沫沫一愣,她下意識地搖頭,搖到一半,停了下來,捂著臉抽泣一聲,她哭著道:“哥哥,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樣不好,但我真的喜歡帝子,我活到現在,頭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


    她生來就是天之驕女。


    容顏絕世,天賦絕佳,身邊追捧的人無數,這也造就了她眼高於頂的性子,她身邊的那些男子,見了她,連大聲說句話都不敢,唯恐擾了她心情,再不就是為了她的身份,打著兩族聯姻,強強聯合的主意。


    父親疼她,決計不拿她的婚姻之事去換江家的強盛。


    唯有帝子。


    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她的美貌迷不了他的眼,她的家世沒能吸引他分毫,她素來強大到目空一切的父親,會心甘情願地對著那人躬身問安。


    她想成為帝子妃。


    隻有那樣的男子,能與她並肩而行。


    清源看了江沫沫好一會,歎了一口氣,道:“若是別的男子,哥哥上天入地,都為你尋來,可是帝子,他到底不同。沫沫,哥哥為了寬你的心,一直哄著你,但今日,不得不跟你多說幾句。”


    江沫沫伸手摸了摸眼角,問:“哥哥也想勸我放棄嗎?”


    “沫沫,他沒有心,你會吃虧的。”良久,清源開口。


    江沫沫掛著連串的淚珠,她執拗地道:“我不怕,我想要試試。”


    “既然沒有心,就該對天下生靈一視同仁,憑什麽隻有餘瑤一個能得他的偏愛,十三重天上,就隻有餘瑤一個神女嗎?”江沫沫接著道:“強大如琴靈神女,在帝子麵前,不還是得叫一聲大人,你看帝子會像偏袒餘瑤一樣偏袒她嗎?”


    清源問:“沫沫,你為何對餘瑤神女有如此大的敵意?”


    “你告訴哥哥,是因為什麽?”


    江沫沫抿了抿唇,直視他的眼眸,道:“我隻是覺得,帝子的身邊,不該存在這麽一個特殊。”


    如果有,這個特殊為什麽不能是她,而是一個擔了神女虛名的廢物。


    清源走時,替她掖了掖被角,他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哥哥並不能阻止你,但有一點,做事之前想一想,一意孤行的代價,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它到底值不值得。”


    “沫沫,哥哥多希望,江家的嫡子嫡女,永遠隻會是我們兩個。”


    說完,他便走了。


    素來疼愛女兒的妖祖並沒有現身。


    江沫沫將頭埋在枕頭裏哭。


    哭完了,就起身去了後院。


    修仙之人,體質強悍,清源雖然砍了她後頸一手刀,但刻意控製了力道,江沫沫這會,已經完全恢複過來了。


    後院裏,她伸手摩挲一個黑色的壇子,神情猶疑,但沒過多久,就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緩緩閉上了眼睛。


    “母親,我想勇敢一迴。”


    “我不傷她的性命,我隻想贏了她,換取一個留在帝子身邊的機會。”


    “您會理解我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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