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慶深深看一眼天蠱婆婆,原本輕鬆美好的心情,隨之凝重。


    她抓起地書碎片,私聊三號,傳書道:


    【寧宴,速迴京城。】


    懷慶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目不識丁的懷慶,既然已有夫妻之實,她也不藏著掖著了,稱許銀鑼顯得生分,這絕對不是為了故意氣飛燕女俠。


    【三:何事,我即刻就到雷州了。】


    【一:天蠱婆婆預見了未來,非見你不可,瞧她神色,恐非好事。】


    盡管天蠱婆婆什麽都沒說,但懷慶還是猜到了真相。


    佛陀進攻中原之際,還非得讓許七安迴來,要當麵告知,那說明事情的嚴重性超過了雷州的戰況。


    而天蠱婆婆獲取“情報”的方式,不言而喻。


    天蠱!


    許七安雖然是粗鄙的武夫,腦子卻不粗鄙,懷慶想到的東西,他念頭一轉,便意會了。


    在這個時候,天蠱婆婆通過集鎮的傳送陣,趕到京城,絕非尋常之事。。


    當即傳書迴複:


    【等我!】


    距離雷州不到半刻鍾路程的許七安,調轉方向,朝著來路返迴。


    夜空之下,黑影一閃而過,他的飛行造成了震耳欲聾的音爆,讓沿途中城池、鄉鎮裏的百姓錯以為是雷雨將至。


    但一抬頭,圓月輝輝,夜空如洗,分明半片雨雲都沒有。


    皇宮裏,天蠱婆婆焦慮的來迴踱步,時不時咳嗽一聲,她的臉色呈現行將就木的灰敗,讓人擔憂下一刻就會病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禦書房內氣氛凝重,褚采薇抿著嘴唇,身為監正的她都沒敢吃東西。


    宋卿眼睛一閉一閉,身子輕微搖晃,仿佛隨時都會睡去。


    他在過去的三天裏,隻睡了兩個時辰,麵對著煉器器材時,他總能迸發出讓聖子都羨慕的精力。


    可一旦離開煉金實驗室,他就忍不住犯困打盹。


    禦書房裏的宦官們低著頭,一言不發,盡管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間,也隻能一遍遍的吩咐禦膳房熱菜、保溫,不敢有絲毫打擾。


    終於,殿內人影一閃,許七安趕迴來了。


    天蠱婆婆見他歸來,眼睛一亮,整個人明顯鬆弛了一下,拄著拐棍,搖搖晃晃的往身邊的大椅坐下。


    “婆婆!”


    許七安大步走過去,一邊扣住她的手,渡入氣機,一邊問道:


    “何事喚我迴來。”


    天蠱婆婆掃了一眼褚采薇、宋卿和大案後的懷慶,聲音蒼老:


    “法不傳六耳,何況天機!”


    懷慶看向許七安,見他頷首,當即道:


    “爾等隨朕出去。”


    她雙手置於小腹,蓮步款款,繡龍紋的衣擺與發絲微微晃蕩,領著褚采薇等人離開了觀星樓。


    等禦書房裏隻剩下許七安和天蠱婆婆,他高抬掌心,撐起氣機屏障,徹底隔絕了內外。


    天蠱婆婆這才安心,深吸一口氣,說道:


    “我窺探了未來,看到了你的隕落,看到超品分食九州氣運,九州生靈灰飛煙滅,十不存一。”


    .......許七安心裏陡然一沉:


    “在你看到的未來裏,我無法晉升武神?”


    天蠱婆婆點頭。


    未來的我無法晉升武神,那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一個前提兩個條件,我與懷慶雙修後,氣運昌盛,想來是夠了的........未得天下認可?可刻刀說過,這個成就我已經達成.........許七安想到了。


    最後一個條件:得天地認可!


    如果未來的他真的無法晉升武神,那肯定是這個環節出了問題。


    “婆婆喚我迴來,不隻是告知這個噩耗吧。”


    許七安收迴思緒,看著滿臉皺紋的老人。


    天蠱婆婆點點頭:


    “蠱神和佛陀的異常讓我如鯁在喉,無法忽視,小輩們去了雷州後,我便主動窺探了未來。我終於知道蠱神為什麽要出海。”


    許七安下意識的屏住唿吸。


    天蠱婆婆停頓了一下,當她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變的嘶啞和虛弱:


    “祂要去殺監正。”


    殺監正?!


    蠱神出海居然是為了殺監正,事到如今,監正隻不過是區區一位天命師,祂這個時候選擇出海殺監正?


    這個答案讓許七安難以置信,是他怎麽都沒想到的。


    他斟酌道:


    “大奉不滅,監正不死。”


    天命師與國同齡,大奉王朝不滅,監正就不會死,以荒半步超品的實力都無法殺死他,隻能選擇封印。


    當然,許七安也不能保證超品就一定殺不死監正。


    畢竟術士體係隻有短短六百年,而這六百年裏,超品未曾對天命師出手。


    天蠱婆婆搖著頭:


    “我窺見的未來有限,無法給你太詳細的答案,但監正確實死了,他的死,讓一切都變的無法挽迴。”


    許七安“嗯”了一聲,臉色凝重,眉頭不直覺的鎖起:


    “如果是這樣的話,蠱神出海的行為,以及佛陀的牽製,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隻是為何殺死監正會讓事態走向不可挽迴的深淵?


    另外,許七安又想到了一個點,那就是超品殺不死監正。


    理由很簡單,荒一旦重返超品,肯定不會放過監正,那麽蠱神就沒有出海的必要。


    但這裏的邏輯悖論時,如果重返巔峰的荒殺不死監正,蠱神去了海外又有什麽意義?


    這些疑惑,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天蠱婆婆反握住許七安的手,一字一句道:


    “你要做的是出海,救迴監正,不然萬事皆休。”


    許七安沉默著點頭,凝視著天蠱婆婆布滿老年斑的麵孔,輕聲道:


    “婆婆,您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天蠱婆婆目光轉柔,笑道:


    “大劫之後,老身不知道幾個首領中,還能活下來幾個。


    “希望許銀鑼能善待蠱族,善待鸞鈺丫頭。


    “將來如果蠱族想脫離大奉,重返南疆,你便由他們去,不要為難他們。


    “他們若願意融入大奉,也請給他們一定的主權,莫要讓朝廷壓迫。


    “若此劫難度,一切便隨他吧。”


    天蠱婆婆撐起衰老的身體,站穩後,放下拐棍,朝許七安鄭重行了一禮:


    “海外之行,兇險莫測,老身先替九州生靈,謝過許銀鑼了。”


    許七安沒有閃避,無聲頷首。


    天蠱婆婆施禮後,坐迴椅子,身子往後靠了靠,安詳的閉上眼睛。


    許七安後退三步,躬身,作揖:


    “婆婆走好!”


    .........


    “吱......”


    禦書房的大門緩緩打開,站在屋簷下等待的懷慶霍然迴首,她先看了許七安一眼,接著目光掠過後者的肩膀,看向了垂著頭坐在椅子上的天蠱婆婆。


    心裏早有準備的女帝目光一黯,於心裏歎息一聲。


    “婆婆說了什麽?”


    礙於邊上還有宮女宦官,她傳音問道。


    許七安傳音把天蠱婆婆窺見的未來,告訴了懷慶。


    泄露天機者,必遭天道反噬。


    天蠱婆婆之所以屏退眾人,隻留下許七安,是因為旁聽者太多的話,很可能她還來不及泄露天機,就死於反噬。


    這........女帝瞳孔微縮,怔怔而立,猶如木偶。


    隔了十幾秒,她內心湧起強烈的絕望。


    許七安不是蠱神的對手,更何況還有一位荒,讓一位半步武神麵對兩位超品,結局可想而知。


    神殊的過去,就是許七安的未來。


    不,以荒吞天食地的手段,配合蠱神的話,許七安甚至都不會有神殊的待遇。


    死路一條。


    而中原這邊,失去了許七安,神殊獨木難支,如何擋住佛陀的壓力?


    更何況,巫神破除封印在即。


    “寧宴.......”


    懷慶臉色煞白,有些絕望的喊了一聲。


    “救監正,不代表要和蠱神、荒決一生死。我會盡快迴來,在那之前,中原就拜托你了。


    “此間之事,也請陛下告知天地會,告知魏公。”


    許七安說完,轉了個身,正要傳送離開。


    後背突然被人抱住,接著傳來懷慶帶著一絲顫抖的聲線:


    “一定要迴來。”


    宮女和宦官們瞠目結舌,傻在原地。


    許七安低聲“嗯”了一下,從女帝懷裏消失不見。


    這個瞬間,褚采薇看見女帝眼裏隱約有淚光,一閃即逝。


    “采薇,宋卿,你們隨我來。”


    懷慶接著讓宮女和宦官留在禦書房外。


    她大步往前,穿過鋪設昂貴地衣的走道,當她坐迴屬於自己的位置時,她的目光重新銳利,她的表情變的冷峻,方才在許七安麵前流露的柔弱蕩然無存。


    她恢複了一國之君的身份。


    “你們可知道身為帝王,要如何凝聚氣運?”


    懷慶緩緩問道。


    .........


    許府。


    許七安迴府時,晚宴已經結束,內廳的燈黑了,府上眾人在房裏或說話,或醞釀睡意。


    婚房裏,臨安穿著單薄的睡衣,正與貼身大宮女下五子棋,她手邊放著一碗補腎湯。


    初為人婦那段時間,狗奴才日夜索取無度,臨安瞎看了幾本醫術,深怕他精力耗損嚴重,虧空了身子,於是每晚都要讓身邊服侍的宮女們偷偷熬煮補腎湯。


    現在,她已經明白自己當時太年輕,根本不知道一品武夫的強壯和可怕。


    但依舊讓宮女夜裏熬補腎湯,因為這不是給許七安準備的,是給她自己喝的。


    “臨安!”


    許七安鬼魅般的出現,嚇了主仆一跳。


    臨安拍著規模遠不如姐姐的胸脯,嗔道:


    “幹嘛呀,不會敲門進來嘛!”


    許七安揮了揮手,打發走宮女,接著抱起正牌妻子走到床邊,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臉埋青絲間,低聲道:


    “我又要出海了,這次不會太久,也有可能會很久很久。”


    “又要出海!”臨安瞪他一眼,忽然發現夫君的眼神和表情於平日裏不一樣。


    說不出的不同。


    她沒來湧起難以遏製的彷徨、迷茫。


    她結結巴巴的說道:


    “去幹嘛?”


    許七安沒有迴答,臨安是沒心沒肺的雀兒,隻要啄人就好了,國家大事天下興亡,不該成為她的困擾。


    他抱著臨安默默溫存了片刻,直到她在催眠氣體的影響下睡去。


    許七安接著傳送到二叔和嬸嬸的屋子外,屋子裏傳來嬸嬸的說話聲:


    “我跟你說,我發現慕姐姐的一個秘密,是小狐狸告訴我的。”


    接著是二叔的聲音:


    “什麽秘密。”


    “小狐狸說慕姐姐很漂亮,但手腕那串菩提手串給她易容了。”嬸嬸振振有詞。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豈料二叔一點都不驚訝,說:“她肯定是個美人啊。”


    “你怎麽知道。”嬸嬸語氣一變。


    “那她不是和寧宴有一腿嘛,就你那侄兒看上的女人,能醜?”許二叔也振振有詞。


    “哎呀,我隻是懷疑他倆有一腿。”嬸嬸說。


    “全家人都懷疑,那鐵定就是了。”許二叔說。


    “唉,寧宴睡了那麽多女人,怎麽就沒給我生個孫子。”嬸嬸唉聲歎氣。


    屋外,燈光晦暗的屋簷下,許七安跪下來,朝著房門嗑了一個頭。


    ..........


    小豆丁的房間裏。


    許七安坐在床邊,摸了摸幼妹的腦袋,許鈴音四仰八叉的躺著,“阿唿阿唿”的酣睡。


    照顧她的丫鬟很盡職,知道小姐兒睡相不好,給她穿的很嚴實,渾身除了腦袋,就露出兩隻手,以及褲管下的兩隻小腳丫。


    許七安捏了捏胖嘟嘟的臉,雙手穿過許鈴音的腋下,把她抱了起來。


    他沒說話,也沒繼續下一步動作,隻是沉默的抱了一會兒。


    ..........


    許玲月還沒休息,微微敞開的窗戶裏透出明亮的燭光。


    圓桌邊,清麗脫俗的少女低著繡著袍子,燭光裏她的眸子黑亮澄澈,精致的五官溫潤如玉。


    咬斷了線頭後,她心有所感,望向窗戶。


    窗外漆黑一片,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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