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竟是修煉了一日一夜,如今已是第二天清晨。


    瑤姬腳步輕盈來到了刑天棲身的棲雲洞。


    進了棲雲洞,便覺到了不周山雪域。整個山洞裏便如不周山一般周遭皆寒。洞口掛著落下來的冰淩,在陽光的照耀下璀璨晶瑩,而光進了這裏,便也失了溫度。


    瑤姬伸了手,撫著刑天熟悉的臉,待摸到他脖子上的那道傷口時,手指不由瑟縮了下。


    “阿天,你有沒有想我?你不要急,再等幾天,再過幾日我便接你迴家。”


    她手中幻化出一把梳子,認認真真替刑天梳著頭發,又笨拙地為他梳了發髻。那發髻歪歪扭扭,實在是目不忍視,這樣不修邊幅的發髻,本就不該出現在英雄的頭顱之上。


    瑤姬瞅了半天,為難地打散了發髻,重又慢條斯理梳了起來。


    “阿天,你可不要嫌棄我的手藝,我這已經是盡力了。對了,還有一事忘記同你說了。我跟你的好兄弟在一塊兒了。他慣會欺負我,你可要快些醒來,到時候替我撐腰,幫我欺負迴去。”


    “等你醒來,我就準備同他成親,到時候你來作主婚人好不好?不對,主婚人是師父,那你就當儐相吧?你不作聲,我便當你答應啦。”


    刑天自然無法迴答他,正如他無法阻止瑤姬在他頭上瞎折騰一般,他也無法開口答應她,更不會拒絕她。


    於是就這樣,瑤姬單方麵的決定讓刑天當他們婚禮的儐相。


    第75章


    卻說瑤姬如意算盤打的響, 九重天上玉清宮裏的玉帝卻因了七仙女之事,大大傷了心,亦深深忌恨上了瑤姬。


    “師尊, 弟子這裏有一事求師尊指教。”玉帝一早便去了玉清聖境玄都玉京府, 求玉京府主人指條明路。


    說起來,玉京府主人乃後世修道之人心中的祖師爺,凡奉道之人, 皆自稱玉京弟子。無量劫後,眾神凋零, 凡間亦是經曆大劫生靈塗炭。此時便有玉京府崛起, 其弟子多人在凡間行走,顯了許多神跡, 凡人得了恩澤,便也甘心向道, 尊其為天尊。


    “是說巫山神女意圖複活上古巨人刑天之事?”老者看著眼前黑白交錯的棋盤,掀起眼皮問道。


    “正是。”張百忍拜下道。


    “隻可惜, 這天條裏, 可從來不曾說過不能讓神仙複活。”老者淡淡的聲音響起, 目光已經落在棋盤之上。


    也確實如此, 畢竟遠古至今,真正死而複生的,也隻巫山神女一個。


    “話雖如此, 但若輕易複活上古神仙, 那以後天庭要如此自處?今日複活了刑天,他日若複活了五方天帝。這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三界,怕不是又要再起戰端?”玉帝道。


    老者看了他一眼,道:“五方天帝是不可能再迴來的, 此事你可以放心。至於刑天,亦不足為慮。”


    張百忍不由拜下道:“弟子惶恐,還請師尊明示。”


    那老者看著手中棋局,卻說起了另一樁事:“你來了天庭後,可是覺得手中無可用之人?做事處處掣肘?”


    張百忍便道:“是弟子無能。”


    老者抬頭看了他一眼道:“說起來,得道飛升的神仙資曆淺,當不得大任,如今天庭正神之位,幾乎都是上古神族占著,需尋機封一批有實力亦有實權的新神。然而封神茲事體大,自來有東君掌管,非大機緣不得興其事。刑天若活過來,倒是一個契機。”


    東君指的便是扶桑大帝,因其住在東方碧海太微宮,沐東霞而生,故而各路神仙為避尊者諱便尊稱其為東君。無量劫後,是扶桑大帝著力收服各路神仙妖魔,還了三界一個太平。隻可惜,他不愛管事,當了千把年天帝,又雲遊而去。


    玉帝見老者有其他考量,便也不再說什麽,隻鄭重一拜,便要告辭。


    那老者卻道:“你小女一事,當時也是為師考慮欠妥了。如今也是想到這一點,才有了為師欲封神之事。”


    玉帝道:“弟子懂得。”說罷拱了拱手,便躬身離去。


    瑤姬禁足之期總算結束,一得了自由身,她就迫不及待去找洛神。


    洛神在她自己的府邸裏好生待著,卻說有侍女來報巫山神女來了,她朝著身旁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道:“也是巧,剛說到她,她就來了。”


    瑤姬被迎進客廳之時便看到了她宓妃姐姐身旁的那個年輕人,她同宓妃親熱的見了禮,便把臉側向那年輕人道:“見過春神大人。”


    那春神便也拱了拱手,道:“見過瑤姬殿下。”


    句芒乃是春神,除了管下界農事之外亦掌天宮禮儀,平日裏忙的很,瑤姬在天宮也隻遠遠見過那麽幾次。他雖是青帝之臣,卻也是白帝之子,同瑤姬份數同輩,但年紀應比瑤姬長了許多,隻是麵上倒看不大出來。甚至在瑤姬看來,春神麵孔略顯稚嫩,他臉上帶著溫文之氣,正是少年學子的模樣。


    洛神便笑道:“方才我們還在說你呢,正說著你就來了。”


    瑤姬便好奇道:“哦?在說我什麽?”


    宓妃但笑不語,瑤姬便也轉移了話題,她正經向句芒行了大禮道:“洛神應向大人說了瑤姬的請求,大人願意出手相幫,便是我南庭皇室的恩人,他日若有什麽差遣,瑤姬願效犬馬之勞。”


    句芒便有禮地扶住瑤姬的手肘,道:“瑤姬殿下客氣,說起來刑天大神也是在下心中敬仰之人,今次若能為他做些什麽,實是榮幸之至。”


    瑤姬便道:“多謝大人。”


    瑤姬今日來此也不過最後定定心,不想句芒這裏如此好說話,她心下安穩,整個人神采奕奕,洛神看了越發覺得瑤姬身上自小帶著的那股纖弱之氣去了不少,便道:“我見你如今神力充沛精神飽滿,近日似乎修為進益了不少。”


    瑤姬便麵不改色道:“近來我修行十分勤勉,連我師父也誇了我不少。果真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宓妃姐姐也看出我如今修為精進,也算頓悟了業精於勤荒於嬉的道理。”


    宓妃看了看她道:“如此看來,這巫山當真是塊風水寶地。你這修為,怕是一日抵得上我在洛水修煉十年。無論如何,總歸是要道一聲恭喜的。”


    洛神話裏有話,那聲恭喜說的意味深長,瑤姬也麵無愧色的接下了,她總不能同她說實話,巫山神女的臉皮在這方麵還是十分薄的。


    稍後瑤姬又同句芒說了布陣的地點與注意事項,然後便告了辭。


    女修那裏,她也親自去了一趟,隻是到了女妭的光明宮前,她還略有些疑慮。


    還是女妭親自迎了出來,瑤姬才一咬牙,昂著頭向前走去。


    瑤姬隨女妭走入光明宮,見宮內極為樸實,帶著遠古而來的極簡樸拙之氣,便想著這裏倒是同女妭平時的打扮裝束比較接近。


    她見她平日裏妝扮也是極為簡單的,向來是穿寬大的青衣,用木簪束發,仿佛凡間話本傳奇裏寫的那些個俠女劍客,自有一種落拓自在之美。


    瑤姬被女妭迎進正殿,目光逡巡一圈,眼神落在了麵前的光明女神身上。


    光明女神不過叫著好聽,其神位是日神的輔神,遠不及旱神這個身份代表的背景和實力。


    旱神之所以為旱神,乃是涿鹿一戰力挫蚩尤,致使整個涿鹿之野成為一片再也無法凝結一滴水珠的焦土所成就的神名。


    然而瑤姬看著眼前的女妭,覺得女妭沉定安然,實在無法想象她在戰場之上的風姿。


    隻見光明女神手中托了一把小壺,正準備給瑤姬倒茶,瑤姬左右看了看,不由問道:“殿下這宮裏,沒有宮娥嗎?”


    女妭抬起眼簾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習慣被人服侍。”


    瑤姬心覺冒犯,忙告罪道:“是瑤姬唐突了。”


    淺碧的茶水落入瑤姬麵前素白的茶盞中,泠然有聲,待茶水落定,瑤姬又欠身道:“多謝。”


    女妭看著她,笑了笑,道:“瑤姬殿下當真多禮得很。”


    瑤姬道:“以殿下接下來的付出,我說一聲多謝是應當的。”


    女妭定定看了她片刻,道:“此事我既答應了,自當做到,瑤姬殿下且放寬心。”


    瑤姬笑道:“我沒有不放心,今日來隻是為了謝殿下出手之恩。”


    女妭道:“沒什麽恩不恩的,此事在我這裏也不過是我同旁人的一樁交易,瑤姬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她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答應此事,也不是為了你。”


    瑤姬點了點頭,道:“你同旁人的事自與我不相幹,我來謝你,是代表我自己的心意。”


    女妭看了看她,道:“殿下的心意我知曉了。”


    瑤姬歪了頭看著她,笑:“那就好。”


    寒暄到此,便也再無話可說。


    瑤姬於是又說了同句芒、女修一並說過的話,便也告辭了。


    瑤姬今日見了許多人,說了該說的話,做了該做的事,她走的時候步伐輕捷,翩然欲飛,在女妭眼中,便如振翅的鴻鵠。


    “不相幹嗎……”女妭看著麵前那杯淺碧的茶水,淡淡笑了笑。


    她至今還記得戰神同她談起此事時的神情,仿佛一個迴避了許久的問題,不得不擺到了台麵上。


    她那時忍不住問了出來:“你來請我幫忙,是為了瑤姬殿下還是為了你自己?”


    蚩尤抬起眸子看著她道:“我是為了刑天。”


    女妭愣了愣道:“我知道了。”


    她吸了一口氣又道:“此事你為刑天我為應龍,彼此各取所需,以後就此恩怨兩清。”


    蚩尤點了點頭,道:“自然如此。”


    女妭自失一笑:“我原來還以為你選應龍作為你的坐騎,是因為恨我。”


    蚩尤看了看她,道:“我知道應龍是你養大的,當初在戰場之上未殺它而是馴服了它或許就是為了今日。這樣說起來,倒確實是因為你。”


    他的眼神那樣冷靜清明,說起這樁事亦是一臉平靜,當真算得上是開誠布公,在商言商。


    畢竟,這確實是一樁交易。


    女妭看著他道:“應龍不是我養大的,那時候我和它都還未成年,它是我的夥伴,我們算起來是一起長大的。如同你和瑤姬。”


    蚩尤搖了搖頭道:“瑤姬不是我的夥伴。”


    他同瑤姬少時便相識,但他經曆的大部分事,瑤姬都沒有經曆過。說起來,在他漫長的生命裏,跟瑤姬共享的時光加起來不足千年。


    他跟很多人都誌同道合過,比如刑天,比如祝融,比如麵前的女妭,還未交戰之前他同她也算得上是患難之交,卻唯獨跟瑤姬,偏偏是跟瑤姬,從來不是夥伴。


    瑤姬從來跟他不對盤,想法也不在一條道上。


    瑤姬她……不是夥伴,是公主,是他喜歡並發誓要保護的人。


    女妭看著麵前的戰神,看他露出那樣的神情,不由想起當年的戰場上,渾身是血的九黎少君已是窮途末路,他以劍拄地,站也站不穩,卻死活不肯跪下。


    他後來,卻也是露出了那樣的神情,宣布受降。


    她當時作為他的對手,不是不動容的。


    戰場之上往往會讓人感受到恨,感受生命的脆弱和血腥殺戮的暴戾,但是他的投降,卻讓她看到了溫柔。


    有人為信諾而死,也有人為信諾而降。


    英雄之名留給了死者,戰神之名卻留給了生者。


    可是,在他受降的那一刻,她卻覺得他就是英雄。那是她見過的最壯麗的傳奇。


    而她,明明參與了這場傳奇,卻終歸隻是傳奇的背景。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文更新一直很不靠譜,抱抱追到這裏的美少女們。因為在構思結局,所以最近尤其的慢,扶額。


    第76章


    西海之南, 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 有大山, 名曰昆侖之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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