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想見到你。


    然而瑤姬就是抿了唇,隻道:“好話不說第二遍!”


    蚩尤攏了攏她的發,道:“好,那我便在這裏,看著你睡。”


    瑤姬猶豫了片刻,道:“要不要一起睡?”


    這話說出來,她臉都紅了。一旁夜明珠的光照著瑤姬緋色的臉頰,少女嬌羞的臉色仿佛藏著無窮的意味。


    她願意本是想著讓蚩尤也休息一下,然而話說出口,卻似乎變了味道。


    蚩尤聞言也是一愣,笑道:“不必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就在這裏守著殿下,魑魅魍魎皆不可靠近。殿下快睡吧,這幾日在生病,夜裏再睡不好,身體更不容易好。”


    以後有的是機會這句話可比瑤姬的臉色還要直白。


    瑤姬一時被他鎮住,便隻得依言躺下。待安定下來,就著夜明珠脈脈光輝,她不由歎道:“我還真從來沒想到,有一日你我會是這樣的光景。”


    蚩尤替她掖了被角。淡淡道:“我也想不到,少時把我吊在樹上的小姑娘,他日我會替她掖被角。”


    瑤姬看著他,道:“你那時候實在欠打得很。”


    蚩尤道:“那現在呢?”


    瑤姬抿唇笑道:“現在好一些了。”


    “隻是一些?”


    “再加一點點吧。”


    ……


    “我睡了。”


    “好。”


    良久,瑤姬睜開眼對蚩尤道:“夜明珠太亮了,晃的人睡不著,你幫我拿下來。”


    蚩尤便領命把那盡職盡責發著光的夜明珠拿了下來。


    待拿下夜明珠,蚩尤方坐定,在昏暗一片中覺得唇上似觸到了什麽柔軟之物。


    似蝴蝶一般一觸即離。


    蚩尤無聲笑了笑,道:“下迴殿下不必拿夜明珠說事。你若想親我,你同我說一聲便可。沒有不送上門來的道理。”


    瑤姬閉了眼裝死。


    蚩尤便也不再擾她,看著她入睡,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他進入此間見到瑤姬被夢魘住的情景。


    她的周身,浮著黑氣,那絲絲縷縷的黑氣包裹著她,蚩尤看的觸目驚心。


    那個凡人的怨念竟然如此大。


    他差點就帶走了瑤姬。


    一想到這裏,他就一陣後怕。


    幸好,讓他後怕的事到底沒有真正發生。


    第55章


    這一迴的冉遺魚是宮廷禦廚做的, 十分的鮮嫩可口,比那次戰神親手烤的,味道鮮美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侍女在一旁伺候瑤姬喝魚湯, 喜滋滋道:“殿下還是關心夫人的, 知道夫人夜間多夢,特意命人送來了冉遺魚。”


    說著又歎:“隻是不知這閉關到什麽時候能結束。”


    侍女的歎息幽幽響起入了瑤姬耳中,她想起蚩尤白日說閉關, 夜間卻守著她入睡,心中流過一陣隱秘的甜蜜與得意, 臉不知不覺便紅了, 幸而還有魚湯遮掩。


    她病未好,喝了大夫的藥又安安穩穩躺了兩日。這兩日間醒醒睡睡, 卻已不再做關於尾生的夢。許是冉遺魚起了效,瑤姬想著, 便問侍女:“這兩日昏沉著,殿下可有來看過我?”


    那侍女抬頭迴道:“夫人許是忘了, 殿下如今正在閉關修煉呢。”


    瑤姬猛然抬起了頭, 似驚醒一般, 明白過來為何這兩日雖大多時間昏睡著, 但總覺得少了什麽。


    原來是少了蚩尤。


    來了這裏後,瑤姬幾乎每日都能見到他,後來兩人把話挑明, 更是親密無間。如今, 蚩尤卻有三日未在她身邊了。


    宮人都道殿下閉關後,夫人開始魂不守舍,隻有瑤姬知道,不是這樣的。所謂閉關不過托詞, 事實上,她根本找不到他。


    他或許是辦什麽重要的事去了,然而他來了這裏,又有什麽重要的事呢?再是重要,也不該不打一聲招唿就走。


    還有一種可能,便是蚩尤很不好,卻不想讓她擔心,故而躲著她。一想到這個可能,瑤姬便覺得整顆心都被揪起,卻又無處安放。


    這還是她第一迴 嚐到這樣牽腸掛肚惦記旁人的滋味。每一個等待的刹那似乎都被拉的無限長,才幾日不見,卻像是隔了千百個春秋。她穿過一間間空置的宮室,如同穿過一場場失望,心也慢慢被螞蟻似的焦灼啃噬,如同那些宮室一般漸漸空落下來。


    在整座行宮裏,她遍尋他不見。


    天地間似乎隻剩下了她一人,迷失在旁人的記憶裏,找不到來時的路,亦尋不迴來時相伴的人。


    在嗬氣成霜的日子裏,她終究不可避免地形容憔悴下去。瑤姬望著外麵鉛灰色的天色,心中隱隱有些恨意。


    她本就有些公主脾氣,如今在這樣壓抑憋屈的壞境下越發容易發作。行宮裏資格最老的老宮人來勸她好好休養,不可恃寵而驕,令殿下分心。瑤姬冷笑一聲便拂下手邊一隻頗具觀賞性的琉璃瓶,昂著下巴冷聲道:“今日我便想恃寵而驕,令你們殿下分一分心。”


    哪裏有這樣毫無自知之明的女人,一個姬妾,竟也養出了這樣囂張的氣勢。


    老宮人本就對她不滿許久,如今瑤姬當著她的麵發作,她自然便冷聲教訓起來:“往日看在殿下的麵子上,老身不與你計較諸多僭越之事,今日你無理取鬧,老身便少不得要替殿下教教你為妻妾的本分。”


    瑤姬的臉上現出異樣的潮紅,她唿出的氣息炙熱燙手,口氣亦帶著隱怒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欺負人。我來這裏,可不是自願的。這份罪,我也受夠了!”


    瑤姬這話,確是她的真心話,亦恰如其分地合了阿仞的境遇。


    那老宮人心中一歎,雖憐她所遇,但卻也沉下臉道:“你與我們殿下成親後,殿下待你不薄。便是你同從前故人牽扯不清,亦不追究往事。這份大度,放眼四海難尋。偏你還不滿意,倒是記掛著旁人。”


    她一揮手,便有人從瑤姬所居的殿室內拿出了一張琴,瑤姬在旁看著,總覺得這琴眼熟得很,應是在哪裏見過。


    “這乃是你與舊人定情之物,如今你嫁到北境還一直將此物儲於內室,我本不欲將此事宣之於眾,偏你近日言行越發狷狂卻毫無悔意。你同我們殿下這一段姻緣,乃是你鮫人族求來的,非殿下搶奪得來。”


    瑤姬一時間便懵了,仔細一看,那琴確實是曾在阿仞房裏的鏡像裏見過,便是那牽扯出她與尾生緣分的那張琴。


    在她體內許久沒有動靜的那股悲傷的情緒再一次覆蓋住了她,瑤姬突然便覺得,也許阿仞一直都在,隻是平日裏藏得深,待看到與尾生有關之事,方才有所反應。


    那一刻她成了過客,意識退位讓賢,被那悲哀的情緒控製著身體,以一個悲傷的姿態看著那琴,緬懷著阿仞同尾生之間錯過的一切。


    旁的宮人原是不信,此時見了阿仞的神色,便也信了大半。


    原來殿下傾心以待並為之遣散一眾夫人的女子心裏愛的是旁人,她們未曾了解阿仞的過往,便先入為主的替檮杌抱起了不平。


    瑤姬冷眼看著,想著這琴平日裏她不曾見過,今日被翻出來,隻怕不能善了。


    果真,那老宮人道:“今日之事,應稟了殿下再作處理。但如今殿下正在閉關修煉,正是緊要關頭不得打擾。便先將此女收押,待殿下出關後再作定奪。”


    一眾宮人默然不語,唯有近日照顧瑤姬起居的那名侍女反駁道:“我們夫人是主,你是仆,你如何敢以下犯上?”


    老宮人挺直了身板道:“老身的主人是殿下,你的主人,亦是殿下。你同海妖相處日久,已被迷了心智,便一同收押。”


    侍女著急地迴頭看著瑤姬道:“夫人!您快說句話啊!”


    瑤姬臉色緋紅,心中卻一片雪亮。隻怕這人早已看自己不慣,今日之事她準備許久,就等著找到她的錯處借題發揮。


    想到此處,她便抬手止住了侍女的話,微笑道:“好得很,我便等在這裏,等著你們殿下給我一個答複。”


    如此,她同那侍女便被禁在了寢宮,瑤姬病體初愈,方才一番爭執已是廢了她許多精神氣,近日又憂慮過多,迴頭便又倒下了。


    醒來後便見整座宮殿濃煙滾滾,不知何處走了水,瑤姬所居的宮室首當其衝遭了秧。


    一眾宮人心急火燎地去了火勢兇猛之處救火,瑤姬同小侍女兩人躲在被鎖的宮室裏無人問津。


    叫阿螺的侍女捂著鼻子拍著門唿救,而瑤姬看著這一切,卻無動於衷。


    她明明就在這裏,遭遇著這一切,卻仿佛一個過客,毫無切實的感觸。


    直到外頭有人一掌拍開那扇緊緊鎖住的門,那濃煙火光裏探出的頭轉向瑤姬所在的方向,瑤姬亦抬起頭來看著“它”。


    確實是“它”,它已失去了人的大部分形態,維持著獸的模樣,尖利的獠牙同額頭黑色的角都顯示出這頭魔獸非凡的戰力,而渾身覆蓋著的鬃毛並那長長的尾巴更是讓獸的形象刻畫到了極致。


    瑤姬看著他,仿佛在看著故人。他們在彼此的目光裏一動不動,隔著濃煙和火海相望。


    殷紅的眼睛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


    瑤姬叫了一聲:“蚩尤。”


    那獸朝她走來的步子頓了一頓又再次走近,踏著火光來到瑤姬的身邊,而後俯身抱起了她。


    瑤姬順從地躺在他的懷中,隻仰頭努力看著“它”,叫自己不要哭。晶瑩的淚珠掛在挺翹的睫毛上,那淚水頑固的不肯落下來,不肯化作傷心的珍珠。


    她不忍看它,卻又不得不看它。蚩尤在她心中最不堪的時候她也要認一句他長得很不錯。而如今他早已從她心中的不屑之人成了她的英雄夢想。這魔獸的樣子,哪裏是那個八方萬邦皆為弭服的戰神。


    他這樣一個人,怎麽可以墮魔,怎麽可以成為魔獸?


    魔獸把她帶到了北海上的一座島嶼,把她放入了島上唯一的一個有著暖流的湖泊。


    離開南海許久的鮫人再次接觸到了類似南海的水流環境,仿佛被日頭曬焉的花遇上了清泉,總算有了一絲精神氣。


    瑤姬覺得似有什麽力量在她的體內破土而出。


    她整個人浮在湖水中,看著岸上的魔獸,輕聲問道:“你這麽多天,就是躲在這裏?”


    “它”並未迴答她,也無力迴答她。


    瑤姬所見,便是“它”痛苦地跪倒在地,單手支撐著身體,唯一還保留著人形的手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異化。利爪從指縫間長出來,四肢化為粗壯的四條腿,上麵覆蓋著堅硬的鬃毛。


    不過幾息之間,“它”化為了徹徹底底的魔獸。


    而瑤姬體內那股力量,亦掙脫了軀體的控製,在她麵前凝成了一團暗影。


    那團暗影朝著魔獸殷殷唿道:“尾生,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魔獸發出一聲低吼,慢慢踱步朝這邊走來。


    瑤姬在水中,看著岸上驚奇的一幕。暗影淡淡的是個女子的形態,她似乎淡淡笑了笑,溫柔地看著那魔獸,道:“我是阿仞,我就在這裏。”


    魔獸走到她的麵前,歪了頭定定看著她,道:“你是阿仞,那她是誰?”


    這裏的她,指向很明顯便是湖中的瑤姬。


    阿仞歎道:“我是阿仞,她不過是誤入的旁人。我在此等了許久,才與你一見。尾生,尾生,不要再怨恨我了。否則,害的是你自己。你吞噬了檮杌的神魂,自己也會永墜無間煉獄。”


    這樣一個執拗的靈魂,心上人不來赴約,便寧願等到死。他的靈魂強大又執拗,又因著死前生出的怨氣,竟然生生吞噬了一個神族的魂魄。而哪怕吞噬的是一名墮落神族的魂魄,這份執念也不可小覷。


    魔獸檮杌,實是墮落的神同偏執的人融合後產生的怪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瑤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姑蘇小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姑蘇小橋並收藏瑤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