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的確迴來了,她一個人迴來的,獨自站在九霄宮外,視線朝著雲頂陽宮的方向,那麽近,又那麽遠。


    溫令儀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直白道:“你是來殺我的嗎?”


    姬玉轉過身望著他沒有說話,她不說話他就當她默認了,他笑了笑說:“我強迫你吃了那顆丹藥,讓你有了如今的修為,那時便知道最後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姬玉沒什麽表情道:“那顆丹藥沒給我什麽修為。”


    溫令儀一怔:“什麽?”


    “它要了我的命。”姬玉說出事實。


    溫令儀不信:“不可能,你如今還站在這,修為甚至超過我,怎麽會要了你的命?!”


    說完他自己先睜大了眸子,他很快就明白了——


    那顆丹藥要了她的命,可她非但沒死還修為倍增,是因為……


    “陸清嘉?是他?”溫令儀語氣緊繃。


    姬玉未語,這個時候她也不需要說什麽了,他都懂了。


    “若是如此,你迴到他身邊,好像也沒什麽不應該。”溫令儀偏頭輕笑一聲道,“你現在是來替他殺我的?”


    他執著於“殺”這個字,姬玉卻不怎麽關心這個。


    她理了理被九重天有些凜冽的風吹亂的衣裳,語氣平靜地問他:“你參與過當年的事嗎?”


    溫令儀閉口不答,姬玉往前走了幾步:“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發生的,你能告訴我嗎?”


    溫令儀轉過身背對著她:“想知道那些去問陸清嘉便是,為何來問我。”他輕嗤一聲,“怎麽,擔心提起他的傷心事讓他難過?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會難過?”他還是轉過了身麵對她,一字字道,“他殺了我全族,那也是我不想迴憶的事。”


    陸清嘉和溫令儀之間,彼此都是血海深仇,姬玉毫不懷疑。


    但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陸清嘉是先受傷的那個,他後麵再對龍族做什麽都是理所應當。


    姬玉沒被他混淆概念,冷冷清清地說:“清嘉當時被關著,牢內消息閉塞,哪怕他後來去尋仇也了解得很片麵,我希望從你這裏知道更多。”


    知道了全部再做決定,這樣才公平。


    溫令儀半晌不語,姬玉便道:“你不說,是因為你也不知道?”


    溫令儀俊秀的眉眼上泛起一絲自嘲的笑意:“如果我說是,你會信嗎?”他自己替她迴答, “你肯定不信——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們做那些都是為了我,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姬玉又往前走了幾步,溫令儀看她越來越近有些緊張,她來的目的他很清楚,他應該警惕戒備的,但他做不到。


    隻是看著她他便心潮湧動,難以保持全部的理智。


    “我想自己看。”姬玉朝他伸出手,“給我看。”


    是命令的語氣,不是商量。


    溫令儀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這個語氣,他喉結動了動,緩緩將頭伸到她手邊,她的手落在他頭頂,指甲不可避免地觸碰到龍角,他心悸了一下,很快,扭曲的疼痛襲來,他皺起眉,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卻沒發出一聲痛唿。


    姬玉緩緩扶住溫令儀有些顫抖的身體,她知道搜魂很痛苦,但這樣她才能百分百確認。


    在溫令儀的魂魄裏,姬玉看見了當年的一切。


    一直以來,她對五萬年前的事都隻有個模糊的概念,知道很慘烈,但不知道慘烈到了這種地步。


    五萬年前的九重天比現在輝煌的多,仙族數量也比如今多,看著溫令儀記憶裏的仙界,雲霧繚繞靈力濃厚,上仙們一個個對溫令儀恭順妥帖,他的仙帝外公更是對他關愛有加,親自教導他帝王之道,他這樣的身份,得天獨厚的條件,簡直就是為了成為帝王才出生的。


    溫令儀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溫室裏,對外界紛亂的了解隻有仙帝外公的描述,或是偶爾聽到別人向仙帝稟報鳳族的消息。


    鳳族的負隅頑抗,鳳族王君王後死前拉了多少人墊背,鳳族少君被抓迴來關在哪裏,每日受什麽折磨,溫令儀雖然沒有下過什麽命令,但他全都知道。


    他當然沒想過求情,他為什麽求情?鳳族是他成為仙帝後最大的隱患,他巴不得鳳族趕緊滅族,拿到鳳族至寶銷毀掉,這樣他登位後就可以穩坐寶座了。


    後來鳳族的事接近尾聲,溫令儀第一次真的接觸到這件事——他隨父君去了一趟水牢,溫令儀的父君是龍族王君,他一直在前麵為他遮擋一切,哪怕到了水牢裏也是他在前他在後,溫令儀真的是從小到大都被保護的很好。


    通過溫令儀那雙眼睛,姬玉看見了水牢的模樣,陰暗潮濕,黑漆漆的,她好像還能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溫令儀似有些不適,拉住父君的袖子想走,但白發的龍族王君不許。


    “你今後要做仙帝,要早日習慣這種場麵。”


    王君對溫令儀說話甚是溫和,可轉而對牢裏的陸清嘉說話卻極為輕佻邪氣。


    “清嘉少君又撐過了一日,真是可喜可賀。”高大的龍族王君隔著特製的水牢嘲弄道,“多撐一日便多為人族魔族造福一日,他們真該將你供起來好好感謝才是。”


    站在父君身後的溫令儀這時終於去看陸清嘉了,姬玉也通過他的研究窺見了水牢裏的鳳凰。


    他是少年模樣,半是原形半是人形,尾羽已經開始褪色,蒼白幹枯,也被摘得沒剩下什麽,光禿禿的,他手臂上都是刀子留下的傷口,一道一道被取血,切口密集得仿佛魚的鱗片。


    溫令儀隻看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姬玉聽見黑漆漆的水牢裏少年聲音顫卻堅定道:“你們最好別讓我出去,否則我一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清嘉少君好誌向,可惜你不可能出去了,從龍族插手這件事開始就沒想過再給鳳族留任何活口,本君怎會給儀兒留下後顧之憂呢?等你最後的利用價值被榨幹,就該去陪你的父君母後了。”


    王君的聲音無情而冷清,水牢裏傳出陸清嘉充滿恨意的賭咒,王君似乎聽不下去了,微微一抬手,水牢裏立刻響起少年慘烈的痛唿。


    溫令儀這時又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讓姬玉險些無法繼續搜魂。


    她的小鳳凰,那麽作精她都放不下去的小鳳凰,被龍的暗影包裹,渾身都在顫抖,渾身都在流血。


    他發絲散亂打結,眉心鳳翎印記鮮紅得像要爆開,四肢都被特製的鐵鏈鎖著,早上剛服過龍血,根本沒力氣反抗,他大概太恨了,太痛苦了,竟流下血淚來。


    姬玉的心像被人切開了,一半在替他痛,一半在替他恨,很快的,溫令儀拉了拉王君的衣袖,說了一句:“好難聞啊父君,我想迴去了。”


    陸清嘉流了那麽多血,鳳凰血會讓龍族不適,龍族王君很理解唯一的兒子,笑了一下說:“好,乖儀兒,父君帶你迴去。”


    他溫柔地抱起溫令儀離開,溫令儀趴在他肩膀上往迴看,看見了陸清嘉恍惚迷離,有些羨慕又充滿嫉妒的眼神。


    恍惚迷離是因為想起了他自己的父君母後,羨慕嫉妒是因為他再也找不迴他們了。


    被囚禁的鳳凰少年緩緩睜大了眼睛,血淚滿臉的他露出一個猙獰而絕望的笑,那個笑讓姬玉再也撐不下去,使勁甩開了溫令儀。


    她真的看不下去了,她擔心再看下去會忍不住屠了整個仙界。


    她最後放手之前看到的是溫令儀的父君讓人族拿了取血的器皿來,將陸清嘉流的血收集起來不要浪費。


    那個時候溫令儀被父君抱著,嫌棄著陸清嘉的血難聞,而陸清嘉在暗無天日的牢裏被折磨。


    姬玉喘息著瞪著溫令儀,雖然知道他沒有親自做過什麽,隻是知情的少年而已,可她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還是忍不住對他出了手。


    溫令儀一開始還會反抗,但很快他就不反抗了,任由姬玉將他打得撞毀了天柱,天將和仙族趕來保護他,都被他揮手趕走。


    “你要殺就殺好了。”溫令儀冷聲道,“我也受夠了總是如此,我也想殺了陸清嘉替全族報仇,我與他的恩怨遲早要有個了斷,但如果是你來了斷,我便也認了。”


    他閉上眼睛:“你動手吧。”


    他好像真的視死如歸,姬玉冷聲道:“別裝了。”


    溫令儀麵目一頓,沒有睜開眼。


    姬玉輕嗤一聲:“你這招以退為進用得著實僵硬了些,知道如今仙界不是我的對手,便想著用這種招數?”她冰冷道,“沒有必要,我也沒想要你的命。”


    溫令儀猛地睜開眼,似乎很驚訝姬玉看了那麽多竟然還沒想要他的命。


    “你畢竟沒有直接參與,隻是知情者而已,我不要你的命。”姬玉手中化出鳳凰火,一字一頓道,“但我要你體會一下,你嫌棄他血難聞時,他所受的痛苦。”


    眾仙聞言立刻要來保護溫令儀,但溫令儀厲聲嗬斥道:“滾開!”


    眾仙掙紮不已,難道他們要眼睜睜看著帝君受折磨嗎?


    他們好像隻能眼睜睜看著了。


    姬玉化出一道結界,他們進不去,溫令儀也不想出去。


    鳳凰火灼燒著他每一寸皮膚,他目光始終定在姬玉身上,姬玉冷漠極了,看著他的眼神連過去都不如,過去還會有點喜怒,現在一點都沒有了。


    姬玉想得很清楚,她若沒親眼見過也就算了,親眼見過陸清嘉在溫令儀麵前的遭遇後,她覺得自己哪怕對溫令儀有一個正眼,都是對陸清嘉的傷害。


    “好好感受。”姬玉出了結界,手中化出從陸清嘉那裏拿的鳳皇弓,她來之前是跟他打了招唿的,他還在等她迴去。


    “我今日便用他的東西,讓所有欠了他的人還債。”


    姬玉現在是真的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了。


    以往殺人事後她都多少會有些不習慣,但今天她一點都沒有。


    她眼都不眨地越過方才記下的幾個熟麵孔,都是成仙幾萬年的上仙了,他們心知肚明姬玉想什麽,奈何卻不是如今的姬玉的對手。


    血和灰燼充斥在九霄宮外,九重天上一片狼藉,溫令儀在結界中遍體鱗傷,但他始終不曾將目光從姬玉身上挪開。


    他看著她,眼神癡迷而痛苦。


    等姬玉完成了一切,擦掉鳳皇弓上的血跡迴到結界邊時,他已經被折磨得體無完膚了。


    即便如此,他好像也不及陸清嘉在水牢裏的萬分之一痛苦。


    姬玉皺了皺眉,漠然地轉身就走,走遠之前她丟下一句話——


    “從今往後,誰再來騷擾陸清嘉,我便殺了誰,包括你。”


    溫令儀因為她這句話真正感受到了痛苦。


    他跌倒在地,鳳凰火的灼燒不曾讓他痛苦,姬玉冷冰冰的一句話卻將他打入地獄。


    他很清楚,他這條命雖然保住了,仙帝的寶座也能繼續坐下去,但那個姑娘,他再也沒可能得到了。


    他曾經擁有過陸清嘉羨慕嫉妒的一切,如今陸清嘉全都奪迴去了。


    姬玉說過要他好好感受,溫令儀心說,你的目的達成了。


    今日的感受,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姬玉離開九重天,沒有迴凡界,而是去了雲頂陽宮。


    陸清嘉正在那裏等她。


    她一落下就看見了坐在台階上的雪衣公子,他起身朝她奔來,姬玉紅著眼睛等他,他見她滿身血汙和眼眶泛紅,陰鬱地問:“他傷了你?我殺了他——”


    他立刻便要走,姬玉自後抱住了他的腰,緊緊抱著,力道之大,陸清嘉都有些窒息。


    他以為她被欺負了,握住他腰間屬於她的手低聲安慰:“是我不好,讓玉兒受委屈了。”


    “沒有。”姬玉哽咽道,“我沒受委屈。”


    “那你……”


    “是你受委屈了。”


    以前姬玉不能明白陸清嘉為何鑽牛角尖,覺得哪怕是一本書,隻要他們認為一切真實就好了。


    如今她覺得,未經他的苦,真的不該盲目勸他改變什麽。


    他那樣辛苦,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卻得知一切都是一本書,是別人戲劇性的安排,會有一時的苦悶和想不開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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