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舒:……


    他在詭異的沉默後,問了一句薑寧想讓她死的話:“小姐,這魚都冷了,我幫你溫一下吧。”


    握著勺子嘴角流涎的薑寧:……


    她緊緊握住雙手,經過一番天人掙紮,反正自己這幅樣子都被他看到了,現在走了不是欲蓋彌彰?


    顧雲舒隻看到她站在灶台前,盯著鍋裏的魚眼珠亂轉,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


    “好!給我熱得燙一點,還有這個、這個……”她一一指過那些菜,毫不客氣地吩咐他。他走到一旁的桌子邊拉住一張椅子:“小姐,您過來坐,好了我端給您。”


    薑寧從身邊抽出一根細細的樹枝,拄著它巍巍顫顫地過來。


    雖然她身材纖細,沒多少肉,但是那根樹枝依舊在她的對比下瘦得跟豆芽一樣,點地的那一端每走一步都好像要折了。


    顧雲舒皺眉,她是怎麽從她的院子裏走過來的?路上摔到沒?


    顧雲舒環視四周,也沒個趁手的東西。他隻猶豫了一小會兒,把椅子端到了她身後。


    薑寧有些懵,在他堪稱鼓勵的眼神中,她雙腿微彎,屁股緩緩和椅子來了個密切接觸。


    然後,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少年,走到她身後兩隻手各放在椅子左右兩邊的橫條上,他雙臂鼓動,藏在衣服下的線條崩成一根直線。而後,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把椅子端了起來!


    是的,像端一個盆一樣把椅子端起來放到了桌前!


    坐在椅子上的薑寧:……


    第9章


    顧雲舒後知後覺地拿起一旁的火刀點上蠟燭,放在七小姐麵前。他打開鍋蓋,為了防止串味,他把裏麵的剩菜挨個端出來,添水,準備一樣一樣熱。


    七小姐喜歡吃魚,他決定先熱它。


    薑寧坐在桌前,沒有受傷的那隻腳晃晃悠悠的,盯著桌麵。


    顧雲舒迴到灶台前,點了火小心地把火苗移到柴火上,一邊燒火一邊還要注意鍋裏菜的情況。


    滿室昏暗,兩人的身影倒映在牆上,一個清閑自在,一個忙得不可開支。


    一時之間隻有柴火被燒得劈裏啪啦的爆裂聲。


    沒一會兒,鍋蓋上飄出一層白氣,魚香四溢,薑寧的目光硬是從桌麵上一點一點地移到了灶台上。


    炯炯有神、充滿渴望。


    顧雲舒在想小燈籠的事,七小姐還沒有提。


    她忘了嗎?


    他垂眸,黑瞳幽深,麵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又覺得此刻就算七小姐提起來,他也不能立即把燈籠給她。


    說不定七小姐就是想到這一點所以才沒有提。


    越來越濃鬱的魚香味鑽進他鼻尖,他手上動作慢下來,沒熄火。迴到鍋前揭開鍋蓋,撲麵而來的白氣霎時四散,包裹住整個小屋,猶如仙境。


    顧雲舒眯著眼,忍著碟子上翻滾的燙意直接把它端到眼巴巴的薑寧麵前,給她拿上碗筷,小聲提醒:“當心魚刺。”


    薑寧眼角彎彎,偏又抓著筷子一本正經地點頭:“知道了。”


    她挑開魚皮,挑開紅紅綠綠的薑絲、香蔥等佐料,從飽滿的魚肚子上夾出一塊嫩肉,肥美的鱸魚肉幾乎入口即化,她心滿意足地撩撩眼皮,恨不能再多長出一隻手夾菜。


    顧雲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收迴手的那一瞬,薑寧咽下魚肉,好奇地問道:“你的手受傷了?”


    他一愣,去看掌心,一條結痂的紅痕。


    是去剪綠葉時被剪刀劃傷的。


    不知為何,這短短的一句問話讓他心頭泛酸發燙,連帶著,他的耳朵尖也燙起來了。


    仿佛一扁小舟在他的心海飄啊飄,“哐當”一下,撞到了他內心最柔軟最稚嫩的那一部分。


    顧雲舒覺得,那一百零三個小燈籠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小小的傷口。


    它承載著他對七小姐的感激,也見證了七小姐對他的迴應。


    顧雲舒咬著舌尖,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


    再去看七小姐,她沒及時得到自己的迴話,也不惱,隻是笑眯眯地盯著鍋:“能先給我熱一份米飯嗎?”


    “好的,好的。”他腳步輕飄飄地迴到鍋前,抿著笑,更加勤快地幹起活。


    “你有廚房的鑰匙?”


    “是,七小姐,我每天都可以來。”


    薑寧“啊”了一聲,眼珠子亂轉,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


    等到分批次把所有的飯菜熱好,顧雲舒站在她身後,靜靜地看著她吃飯。


    她看起來真的很餓,筷子夾菜的速度很快。但她的禮儀很規範,腰背坐得直,無論是夾菜還是吃飯,都是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雖說顧雲舒他來自大家族,但是那邊的家族禮儀更偏向於修仙世家的家族規範,對於用膳、行禮作揖等這種並不過分追求,隻要懂就行了。


    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人用膳也可以這樣優雅安靜。


    薑寧吃飽喝足,硬生生忍住一個飽嗝,轉頭就看到顧雲舒怔怔地盯著自己,一動不動。


    她剛剛也沒有再做出什麽自毀形象的事啊,他幹嘛?


    一般奴仆進莊園都會取個簡單的名字,但是顧雲舒當初情況特殊,加上他自己也有名字,就沒有另取。薑寧倒是想叫他的全名但是隻記得他姓顧了,清清嗓子,她喊道:“喂?”


    顧雲舒眨眨眼,不解地歪了歪頭。


    說實在的,他的主仆意識並不強。


    畢竟葉家已經跟修真界的那些仙人有牽連,他不論走哪兒都是受人追捧。雖然被趕出來了,但是救濟他的薑寧又讓他認顧管家作幹爹,在這園子近十年,他除了對顧管家態度溫和,對其他人都冷冷淡淡的,也就缺乏相關對主人該有的尊敬態度。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妥,立馬低下腦袋詢問:“小姐,怎麽了?”


    他很緊張,小姐不會認為他是粗鄙之人吧?


    他聽顧叔說過,一個入了奴籍的孩童,因為不懂事、不知道對主人請安就在大冬天被趕了出去,凍死在街頭。他並不害怕被趕出去,在意的是小姐會怎麽看他。


    不禁有幾分氣惱,以後自己這些禮儀方麵得加強。


    好在七小姐沒計較,她把自己喚到麵前,居然抽出一旁的椅子讓他坐。


    顧雲舒受寵若驚地拒絕了。


    “小姐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小人一定竭盡所能。”


    “讓你坐你就坐。”薑寧拍拍椅子,大有他不坐她就不講的樣子。


    顧雲舒隻覺得板凳紮人,他拉住椅子一直往後拖,直到和薑寧有些距離才停下,誠惶誠恐地坐下了。


    他略一抬眼,穿蓮青色夾金線繡鏡花鍛袍的少女已經拖著椅子“蹭蹭蹭”跑到他麵前坐下了。


    烏黑的發、粉嫩的臉、細長的眉、綺豔的唇……


    她歪著腦袋在打量自己。


    顧雲舒一窒,他太過緊張,竟然一下子後仰,踢翻椅子,紅著臉狼狽地倒在地上。


    餘光裏少女扶著桌子要站起來,他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大吼道:“別起來!”


    聞言,站到一半的薑寧糾結地扭扭腿,又慢吞吞地坐迴椅子。


    顧雲舒鬆了口氣,他此刻除了尷尬就是尷尬,尤其是自己還吼了七小姐這件事讓他想扇自己。


    他爬起來扶正椅子,在距離薑寧兩臂遠的地方半跪下,向她道歉。


    薑寧毫不在乎地擺擺手,大概也知道他窘迫,沒再逼他坐下,直接開門見山道:“小顧啊,我希望你幫我一個忙。”


    “小姐請講。”


    對麵的人兒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你能幫我買點蒙汗藥嗎?就是可以瞬間放倒一個大漢的那種。”


    顧雲舒:……


    他斟酌著開口:“小姐?您要這種藥幹什麽?”


    “我想把監視我的人放倒啊,不然晚上我都跑不出來。”


    顧雲舒腦中閃過與小姐同坐一輛車的那位媽媽。


    她在監視小姐?


    為什麽


    “小顧?好不好啊?她每天都超級兇,隻要我一聽她的話她就不給我飯吃。你也看到了,”她歎口氣,無奈地撐著臉,“我都餓得出來偷東西吃了。今天她才來,睡得比較早我才得以跑出來,可以後我就沒那麽幸運啦。”


    “對了,你還答應我給我做一百個燈籠呢,我有空還想去看看呢。你就幫個忙,幫我去買一點好不好?我知道哪裏有賣的。”


    薑寧的眼裏含著奇異的光輝,白瓷般的臉在昏暗的燭火下蕩漾著不一般的春色。


    顧雲舒腦子裏嗡嗡的,心裏的那扁舟也越來越快,激起一陣陣的水聲。


    完全沒有思考能力,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朦朧而沙啞:“小姐請說,小人一定做好。”


    薑寧點點頭,“每個風月樓都有的,你隨便去找一家,雙倍買,隱蔽點,別被發現身份。”


    “好。”顧雲舒直點頭。


    薑寧拿過靠在身邊的細樹枝,拄著它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啊,對了,我這次要在這邊待很長時間,大概三四個月,你能買多少就買多少,錢我會給你的。”她苦笑著補充道,“唉,我真的不喜歡陳媽媽,她居然還打我。”


    她皺著鼻尖,仿佛是為了印證這句話不假,她靠著牆壁居然把衣袖撩了上去。


    顧雲舒驚慌失措地背身,聲音慌張:“小姐……”


    “哎呀,我就是想給你看看傷口嘛,就在手腕上一點,被她掐的。”


    顧雲舒指尖微動,心髒砰砰跳。身後的人一直沒動靜,他大著膽子轉身,被一大片淤青與紫痕刺傷了眼。


    “小姐……”他訥訥的,如果說之前他以為小姐多少有點誇大,但現在在看到那截皓腕,他真恨不得當即衝到那媽媽麵前質問為什麽。


    一時之間,心頭湧上百般情緒,苦澀、憤怒、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小姐,她為什麽……”他啞著聲一字一頓問。


    薑寧收迴手,她的的嘴角在笑,眼睛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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