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葉卻從狐桃花的話裏品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意思,“道友想說什麽?”


    狐桃花麵具下的眼睛眯成了狹長的縫,發出了“咯咯”的笑聲,抬手拋起兩枚骰子,上麵的點數、顯眼的像血一樣。


    桑葉聽見他說,“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我族內是專門為人類卜卦,賴人生存的式神。


    “我……同族有一隻天生沒有尾巴的小狐狸,樣貌醜陋,幾乎沒有什麽卜卦的能力。


    “有一次,小狐狸被虎妖咬傷,跌落人間,被一個天賦出色的人類女孩撿了迴去。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親自照顧他的瘸腿,也沒有嫌棄他是一隻沒有尾巴的小狐狸。”


    狐桃花說的很慢,桑葉覺得他的語氣裏充滿了懷念。


    “但是女孩真的很忙,她總有做不完的任務、忙不完的修煉,為了報答女孩,和她一起並肩,小狐狸努力拜月、狩獵,練習自己的占卜能力,偶爾會偷偷下山卜卦,雖然從來都沒有準過。”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小狐狸變成了大狐狸,終於成功化形了,女孩也成長成了金丹修士。盡管人妖殊途,他們卻還是彼此不可替代的戀人。”


    “在他們的確認關係的當晚,小狐狸照例卜了一卦,結果很不吉利,竟是“血染衣襟,萬裏桃花”,小狐狸雖然不高興但是卻並不在意,畢竟,畢竟他啊,他可是從來都沒有算準過……”


    聽到這兒,桑葉禁不住擰緊了眉毛,她依舊不明白狐桃花想要說些什麽,但卻直覺這個故事並沒有很好的結局。


    狐桃花隻是語氣輕鬆的說:“但是這一次小狐狸算的很準,一年後,女孩渡劫的時候受了重傷,和小狐狸一起下山采藥的時候摔死了,她滾落懸崖,衣衫上全都紅豔豔的花瓣……”


    桑葉看見他的指尖都在抖,隻覺得巨大的悲傷撲麵而來,讓她眼眶酸澀。


    那兩隻肥啾護衛也像是感知到了狐桃花的悲傷,第一次瞪大圓溜溜的黑眼睛,發出了“啾啾”的安慰聲。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人類是我們狐妖的登天梯,天賦越強的人類伴侶的死亡,越能讓狐妖獲得強大的姻緣占卜能力。很久以前那隻咬傷小狐狸的虎妖,也隻是狐妖族群內的早有預謀。是那隻小狐狸,害死了那個人類姑娘。”


    狐桃花嘲諷的說,“盡管那不是他的本意。”


    “越是天賦高超的妖類,越會在不經意之間害死人類伴侶。”狐桃花一雙微上挑的眼睛緊緊盯著桑葉的方向,不知是在看桑葉、還是再看藏在她身邊的寂川,終於說出了他想要說的話——


    “你千萬不要愛上不同種族的生物,畢竟……天道難容。”


    “天道難容。”


    “天道難容。”


    這幾個字鼓噪著耳膜,“咚咚”的敲打心口,桑葉聞言耳尖漲紅,臉頰迅速燙了起來,雙手緊緊握著衣袖,張了張嘴卻被氣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原是想反駁,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話,心裏不知是憤怒多一些還是同情麵前明明卜卦數百年、卻依舊走不出的小狐狸多一些。


    修仙之人,若是認命認天道,那便不會修仙了,直接按照人類正常的壽命躺平等死,至於狐桃花口中那“天道難容”的想法,更是讓桑葉覺得難以理解。


    她好像明白為什麽麵前這隻狐狸修煉數百年,卻依舊隻是金丹期了。他遇到了不幸的事,並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心魔。


    “那隻小狐狸,是你的朋友吧?”桑葉不是喜歡評價別的妖感情的人,但她覺得有些話不得不說。


    狐桃花聞言僵硬了一下,他還以為桑葉會直接猜到那隻小狐狸就是他自己,當下隻是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那請麻煩轉告那隻小狐狸。”桑葉唇角帶上一絲毫不留情的冷意,“我想,如果當初那個女孩知道小狐狸居然覺得她被克死的,是天道不容,她也許會後悔和小狐狸在一起吧。”


    “她是對任何事情都感知敏銳的修士,怎麽會不明白自己修為和壽命的變化。她明知呆在他身邊可能會遇到不幸,但她依舊願意抗爭。”


    桑葉看著狐桃花顫抖的越來越厲害,還是堅定的給了他最後的紮心一道,“就算女孩遇到了不幸,但小狐狸因她而開啟了強大的天賦,等他成為強大的超越天道的存在,不就能複活她了,不是嗎?”


    聽到桑葉的話,藏在她衣袖裏的小龍崽聽到她剛剛的話後兩隻大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而桑葉沒再去看狐桃花的樣子,轉身朝鬆柏樹仙所在的方向徑直離開。


    ——比起再在這兒和一個陷入心魔之中、一心想勸她和小怪物分開的小狐狸聊天,她更想早些換到飛行法器帶寂川離開。


    桑葉絲毫沒發覺她潛意識覺得“狐桃花在拆散她和小怪物”這個念頭有哪裏不對勁,也沒有覺得自己一個立誌修煉無情道的修士早已在寂川出現的那一刻、漸漸的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但就算她知道了,也一定不會為之後悔。


    “砰”門被輕輕合上的聲音驚醒了陷入無限迴憶之中的狐桃花,他呆愣愣的,內心像是被劈開了兩道裂縫,半響才反應了過來,抬手摘下了臉上的麵具。


    指腹擦去唇邊溢出的鮮血,狐桃花歎笑一聲,“真不愧是天生一對。”


    這個叫桑葉的人類,和她的龍一樣,執拗又瘋狂。


    第37章 (萬字肥更)寂川


    在狐桃花半倚在肥啾身上的陷入沉思的時候,桑葉已經帶著藏在她袖子之中的小怪物來到了鬆柏樹仙的地盤。


    和喜歡浪漫和花瓣的狐桃花不同,鬆柏樹仙顯然更喜歡清靜和自然。


    走過長長的走廊,從滿地桃花走到鋪滿濕潤泥土的庭院之中,桑葉輕輕按著別在腰間的幽冥劍,看見了一顆佇立在庭院正中央的高大鬆柏。


    ——那是一顆很大的柏樹,樹幹目測需要十幾人才能勉強環抱住,直直衝入雲間,枝丫上滿是濃密的綠葉,蔭庇著整個庭院。


    在粗壯的樹幹下方,有幾個鬆鼠模樣的小妖怪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沉眠,毛茸茸的大尾巴上遍布從樹葉之間漏下來的陽光。


    一靠近鬆柏樹仙,桑葉隻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祥和了起來。


    “道友,尋我何事?”一道溫潤清冷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桑葉一迴神,發現原本隻有柏樹和小妖怪的樹幹下方,多了一個少年郎的身影。


    他一襲青白衣裳,長發及肩,不長的劉海散落垂下,睫毛不算很長但卻很濃密,一雙貓兒似的碧綠雙瞳,手腕上還係著一串細細的鬆果手串,看起來頗有幾分瀟灑自由的意味。


    桑葉本以為鬆柏樹神會是年紀稍長的成熟男子,倒不曾是竟是這樣麵嫩的少年。


    “我受桃花狐仙的指引,來此詢問道友是否有乘坐起來較為舒適的飛行法器。”鬆柏樹仙問的直接,桑葉便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表明了來意。


    鬆柏樹仙聞言點了點頭,神色依舊自如,抬起左手在手腕上掛著的那鬆果手串上摸了摸,才像是得到了反饋一般的望向桑葉,“有。”


    桑葉眼角眉梢帶上一絲喜色,隻要有乘坐起來舒適的飛行法器,她和小怪物便可以繼續趕路,盡快遠離雷劍宗了。


    離開雷劍宗之前,她將雷月道人和桑青青等人的傳音令牌全都丟到了山峰上,並沒有帶出來。畢竟那些傳音令牌上大都有雷月道人等人的精神印記,貿然帶在身上容易暴露行蹤,抹去印記也會引起他們的警惕。


    “這兒暫時還有三款飛行法器,看道友想要哪一種。”


    鬆柏樹仙並不排斥和桑葉進行交換,性格也頗為爽快,直接按了按手串上最大的一顆鬆果,下一瞬,桑葉麵前便出現了三個飛行法器的縮小形態:


    一個像他們昨晚居住的藍色風鈴花模樣的圓形法器、一艘小木船、還有一座小竹屋模樣的法器。


    桑葉頗為好奇,聽見鬆柏樹仙道,“藍色風鈴花裏麵的模樣同你們昨晚居住的客房類似,小木船比藍色風鈴花裏麵的空間小一些,小木屋則多了一間空屋子。”


    “不過輪飛行速度,小竹屋最慢,小木船次之,藍色風鈴花最快。”


    聽到鬆柏樹仙的話,桑葉倒是猶豫了兩秒——


    她原本是想選小竹屋的,畢竟小竹屋的空間更大,一間給小怪物休息,一間可以給她煉丹。


    但既然速度最慢,就需要重新考慮了。


    “請問鬆柏樹仙,這三者速度差幾何?”


    鬆柏樹仙十分誠實,“藍色風鈴花可抵元嬰初期飛行速度,且擁有金丹初期的防禦水準。小竹屋飛行速度約為金丹後期,防禦水平在築基後期。”


    既然防禦和速度都比小竹屋要更好一些,她和小怪物也隻是做臨時居所用,她在公共區域煉丹也沒什麽。


    這麽想著,桑葉便下了決定,詢問了一下價格。


    聽到了桑葉的問價,一直沒什麽表情的鬆柏樹仙終於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十塊極品靈石。”


    桑葉:“…………”這個價格,怎麽不去搶??


    她看著鬆柏樹仙十分溫和的笑容,真切的感覺到這家客棧就是黑店。


    “可以給你打折,最低價八塊極品靈石。”也許見桑葉表情難看,鬆柏樹仙又補充了一下。


    桑葉歎了口氣,但還是決定交換。


    飛行法器一直都價格不菲,她之前用的那個飛馬飛行器速度及其之慢,完全取決於駕馭它的主人願意輸入多少靈氣,最快也不過隻能達到築基期,更沒有任何防禦功能,放了幾年還生鏽了,幾乎就隻是一個飛馬樣子的破銅爛鐵。


    就這,還不便宜。


    現在空間大、有防禦功效、速度還很快飛行法器,能買到已經算是很不錯。桑葉也清楚,如果拿出去拍賣,估計也能賣到六到八塊極品靈石的價格,既然如此,她還不如就在這兒買了。


    況且,昨晚的房費和卜卦的錢,狐桃花都沒問他們要,盡管卜卦並不是她願意的。


    其實,如果是以前的桑葉,是斷然不會購買這麽昂貴的飛行法器的,畢竟她既沒有銀子也沒有靈石。


    但今時不同往日,幾乎搬空了雷劍宗一半藏寶庫的桑葉,還是很有購買實力的。


    她利落的掏出了八塊極品靈石,懸空漂浮到了鬆柏樹仙麵前。


    鬆小柏倒也沒想到她真的能拿出這筆錢,眼睛亮了亮,但良心使然還是隻從麵前的八塊極品靈石中拿走了六塊。


    “五塊是飛行法器的靈石,還有一塊就當時道友支持桃花的卜卦事業了。”鬆小柏忍痛將剩下兩塊極品靈石又推迴給了桑葉。


    桑葉:“……”她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從儲物袋裏掏出一個小荷包,把這兩塊極品靈石連同身上的一些零散下品、中品、上品靈石和銀子都塞了進去。


    ——等到了他們新的住所,也要給小怪物一些零花的靈石才行。


    桑葉將荷包收進衣袖之中,柔軟的指腹帶起一陣溫和風,貼著龍崽崽冰冰涼涼的鱗片滑下,讓他渾身難捱,整條龍都不自在的發燙。


    以往桑葉最多觸碰到他一小塊皮膚,如今卻是差點順著脊背一路滑過,簡直是……


    太刺激龍了。


    但某龍崽幾乎和衣袖貼在一起,桑葉的衣服本身又是滑溜溜的綢緞,因此……桑葉愣是沒有發現異樣。


    她和鬆小柏一手交靈石一手拿了飛行法器,滴血認主後,縮小的法器便在庭院之中放大,變成了它原本的樣子。


    雖說都是看起來很像藍色風鈴花的法器,麵前的飛行法器卻比他們昨晚住的那一朵花更大一些,外表的顏色也更圓潤漂亮。


    裏麵倒是和昨晚的那一朵十分類似,隻是臥室更大了一些,多了一間小小的控製間,飛行器的溫度也很合適。


    桑葉查看了一番覺得很不錯,外麵的鬆柏樹仙慢悠悠的飄來一句,“其實方才我就在好奇,為何道友不直接選這間,隻要道友與道侶不做一些高難度的雙修動作,空間絕對是十分充足的。”


    正坐在控製室裏喝了一口靈泉的桑葉:“……噗。”


    她隻覺得一股熱氣直衝麵頰,而藏在她袖子之中的龍崽崽雙眼差點要被鬆柏樹仙脫口而出的虎狼之詞震驚的羞成蚊香眼了。


    為何……為何如此不知羞,這鬆柏樹仙怎麽能和別的龍看上的人類討論這種雙修的話題??


    沒有經驗的龍崽收到了巨大的衝擊,幾乎喪失全部的控溫能力,越來越熱。


    桑葉擦幹淨了唇邊的水跡,紅著臉望向鬆小柏,有些無力的解釋,“我與他並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關係……”


    “哦。”鬆小柏意味不明的點點頭,一雙碧綠色的眸子裏卻寫滿了“你把我當傻子糊弄但聰明機智的我早就已經看透一切”的小眼神。


    桑葉:“……”


    她不知道如何解釋,幹脆任由他默認了。


    其實桑葉也覺得有些奇怪,自從她和小怪物相遇以來,幾乎所有人都會誤會她和小怪物的關係。


    在雷劍宗的時候是這樣,如今到了外麵,這種認知不減反增。桑葉並不知道有一種東西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來,她和寂川之間幾乎不允許任何人或生物插足的氛圍卻騙不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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