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戀上一個人,都像朝著繁星伸手。


    假裝沒有發現自己無論怎樣伸去,依舊無法觸及它們的事實。


    因為伸手過去的方向有著美麗事物。


    隻是碰不到。


    繁星如此遙遠。


    倘若不像是要跨越什麽般以高處為目標,絕對無法觸及。


    而每當碰到時,星光已黯然失色,變成隻存在於手中的理所當然。


    即使如此……


    仍祈求著,想碰觸隨著接近而漸漸黯淡的星星。


    有個女孩以星星為目標。


    我看著她,才總算湧起自己也要采取行動的想法。


    那其實已經來得太遲,幾乎等於無謀。盡管無法觸及,卻仍讓我向前了。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我找到了另一顆星。


    同時心想,這次一定要觸及。


    ……沒錯,我──


    現在確實跳起來了。


    「我之前就想講了,妳稱唿我的時候不必加上學姐。」


    走出陽的住處,在下樓梯途中,我說出了有點在意的事情。跟在我後麵一階,送我出來的陽隨著輕快腳步聲迴應:


    「可是妳就是學姐啊。」


    「可以直接叫我沙彌香。」


    我迴頭學起某人說話。而那個某人「唔」地噘起嘴唇,抖了抖肩膀。


    「下樓梯不看前麵很危險啦……」


    「好,好。」


    平常總是快跑的陽明明應該更危險吧。


    每下一階,耳朵就被冬天的空氣侵蝕。肌膚接觸到隨著夜愈深而跟著沉落的氣溫,產生一股燒傷般的刺痛。與陽相遇明明是在溫暖的春季與夏季之間,時間真的過得很快。想必當我們左顧右盼,走上岔路時,時間仍沒有加速、沒有停滯,默默地、堅毅地持續向前吧。


    「沙、沙彌香?」


    「有。」


    捕捉到陽流泄而出的聲音,我不禁笑了。下完樓梯後我迴過頭,隻見坐立難安的她一臉無法平靜的表情,眼光往右飄移,口鼻則向下低俯。


    「不,我應該沒辦法……」


    陽看著遠方,含糊地嘀咕著:


    「我很抗拒直接稱唿年長對象的名字。」


    「妳真乖。」


    我鬧著摸了摸陽的頭。她邊轉圈邊後退躲開。


    然後從頭到腳打量著拉開了一點距離的我。


    「怎麽了?」


    「美女!」


    陽豎起拇指。我不禁帶著羞恥與苦笑,心想這孩子沒頭沒腦地又來了。


    「謝謝。」


    「我偶爾會有點難以置信這樣的美女會喜歡我。」


    總覺得之前好像也有過這種互動。


    靠過來的陽確認似的摸了摸我的肩膀和手肘,剛剛明明膩在一起那麽久,一分開便像懷疑我是否存在一般。她無垠的眸光如水麵般倒映著我。


    「真的嗎?」


    「真的。」


    我稍稍撥開她的瀏海,摸了摸她的額頭。她很溫暖。


    甚至讓我覺得自己用冰冷的手掌奪走她的熱度有點可惜。


    「我很高興妳說喜歡我,內心也會在妳稱讚我是美女時激蕩不已,所以──」


    我也喜歡妳。


    陽聽了我這番話,看似滿足地摸了摸我放下的頭發。


    輕柔地撫著。


    我倆就在公寓的小小照明燈下這樣待了一會兒。


    終究還是退開一步的陽,嘴裏又嘀咕了起來:


    「直唿名字啊……問問看小侑有沒有訣竅好了。」


    「小糸學妹嗎?妳們常聊天?」


    「偶爾會。我會跟她打探沙彌香學姐的事情,或是找她商量。」


    陽賊笑著。我想到她可能會問起我高中時代的狀況,不禁有些不悅。


    「在別人不知情的狀況下聊八卦實在不是好事呢。」


    「畢竟就算問妳,妳應該也不會告訴我嘛。」


    「妳都問了些什麽啊……」


    我可能也該叮囑一下小糸學妹,別跟陽說些會讓我害羞的事。


    不過要是她反問我哪些可以說,哪些不能說,我反而會困擾吧。


    「因為小侑說她都直唿女友的名字。」


    「喔喔……」


    這我不知道。原來她倆在雙手可以交纏的距離下獨處時,會那樣直唿對方的名字。


    「…………………………………………」


    我真的不知道。


    高中時的我明明自認對燈子無所不知。


    今後,我對燈子或小糸學妹不知的部分應該會加速增長。


    不過,這就是人與人的相遇及離別。


    離開燈子身邊的我,如今佇立於夜晚之中。


    在淡淡延伸的夜晚雲朵另一端,有著許多閃閃發亮的存在。


    「送到這裏就好了。」


    如果不這樣說,陽就會送我到車站,我於是先行婉拒。當我說出這句話時,陽已經抬起右腳,準備跨出步伐,隻得暫停動作。僵立著的她唿出白煙。


    大學生的春假很長,沒有迴老家的陽隻要說聲「想見麵」,便能讓即使沒事情來學校的我搭上電車。準備迴家時雖不到深夜時分,夜色卻仍已深沉得可用手掬起。


    「妳不是怕冷嗎?」


    陽苦笑。


    「因為我是陽。」


    「畢竟是陽呢。」


    拿她的名字玩起文字遊戲的我們輕輕笑了。外頭這麽冷,我還是快快離開,讓陽迴房去比較好。


    明明知道,卻無法采取行動。


    道別時總是這樣。


    跟掛斷電話時有點相似。


    「不過小侑真是個好孩子。」


    陽顯得有些惋惜地對我說。


    「咦?嗯,是啊。」


    「我跟她說叫我陽就好的時候,她馬上直接這樣稱唿我了。」


    「……是啊,沒有馬上叫的我是個壞孩子呢。」


    「啊,的確是這樣呢。」


    覺得很有趣的陽意義深遠地勾嘴而笑。


    「我也喜歡壞壞的學姐喔。」


    她想必未多加思考便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使我的心情輕鬆不少。


    「還真是謝謝妳了……」


    能被人接受,竟是如此心安。


    與某人相遇、與某人接觸、受某人影響。


    我將像這樣無法停止改變地活下去。


    走到人行道上,陽抬頭看了看天空,嘀咕:


    「不知道明天早上春天會不會到來呢?」


    「太陽下山的時間愈來愈晚,就快了。」


    我邊吸入三月的冰冷空氣,邊來到陽身邊。她的個子果然比我小。


    雖然我偷偷心想她的身高可能會追上我,但似乎並非如此。


    「春天與沙彌香學姐相遇時,我哭了呢。」


    陽仰頭看著我。我迴想著過去般說著「確實有這麽一迴事」。


    其實根本無須迴想,我仍記得她當時的樣子。


    這件事情離需要仰望天空迴想的程度還很遠。


    我希望能永遠保持這樣遙遠的狀態。


    「今年春天要是不會哭泣就好了。」


    我原本想說當然,但又稍微想使壞看看。


    「妳可能會被壞學姐逼哭喔。」


    「啊哈哈,怎樣逼哭?」


    陽以完全不當一迴事的態度反問。


    「咦?呃……」


    即使問我具體做法,我也沒想過。我至今或許從未逼哭過人,卻被逼哭過許多次。這樣想想還滿慘的,我不禁客觀地可憐起自己。


    「怎樣怎樣,妳打算怎麽逼我哭呢──?」


    「打、打妳。」


    「竟然打算訴諸暴力!」


    陽表示驚愕。我也順著這氣氛舉起了手。


    「像這樣吧?」


    「沙彌香學姐,妳的腰往後縮了喔。」


    陽並非注意到我舉起的手,反而點出了我的腰。我清了清嗓子,立刻放下手。


    「畢竟我沒打過人。」


    「學姐果然是好孩子。」


    「與好孩子無關……一定是忍下來了。」


    我垂眼望向右手。截至今日,我當然曾曆經許多不滿意的事情。


    甚至有過火氣一湧而上,指尖僵硬收縮的感受。


    但我認為那樣不好,隱忍了下來。


    仔細想想,我碰過許多這種狀況。或許是因為天生有這方麵的才能,我忍耐、承受了許多事情,可能也很能忍痛,卻並非毫無知覺。


    「那,妳可以不用忍受我,想打就打。」


    陽牽起我的右手,敷在臉頰上。她的臉頰已經變得非常冰冷。


    「哇,學姐的手好冰。」


    我以細微的手指動作表示她也一樣,彼此接著互相凝視。我忽地垂下肩膀。


    「我並非忍耐著待在這裏。」


    「我也是。」


    彼此身上的冰冷,以及漸漸產生的搔癢感與溫暖。


    仿佛在我腦海深處閃爍小小的光芒。


    不過──


    「……別……」


    別說這種會讓我失守的話。


    內心發出喜悅般的哀號。


    「當然,我也會努力不讓事情變成這樣。被甩了之後,我才知道這也很重要。」


    陽害羞的聲


    音撩撥著我的耳垂。


    這是過去我失敗時找出的答案。


    輕輕擦過臼齒的一句「我也是」,究竟有沒有傳到陽的耳裏呢?


    微小的氣息自陽笑著的嘴角逸出。


    我知道那吐息的溫度。


    一旦在意起,便渴望更近距離地感受。


    我稍稍彎身,將臉湊過去,陽也立刻迴應似的微微踮起腳。彼此的臉如絲線糾纏般縮短距離,進而重疊。無論重複多少次,吐息被對方的唇封住的感覺,都能帶來自己已經抵達某處……這般神奇的到達與安心感。


    雖說是夜晚,但畢竟在公寓前,不能這樣太久。


    隻不過,陽的嘴唇觸感仍持續殘留。


    與她的接觸無論是在冬天,還是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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