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霍桑數到三,一堆人就嘩啦啦地湧上來,將那些東西全都撿了迴去。


    有人拿走東西時還嘀咕了一句:“明明那麽有錢,還計較這些,呸。”


    一時間圍做一圈的人立馬做鳥獸散開,孤零零留下個小姑娘。


    霍桑卻不理那些閑言碎語,隻覷著那小姑娘捧著的牡丹花燈,笑眯眯地問身邊人:“這個你買嗎?好好看啊。”


    然後女孩兒就見本來還說要買自己花燈的美人姐姐冷冷瞥過眼去:“不買。”


    女孩睜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的燈,再看看美人姐姐,眼底湧上茫然。


    明明說要買的,怎麽又不買了呢。


    想著家裏病重的阿嬤,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努力推銷道:“姐姐,你再看看吧,我的燈很好的,這些都是我阿嬤教我做的,阿嬤是我們那條街上紮紙燈紮得最好的……但她生病了,所以隻有我來賣燈……”


    秦婉兮寬大的袖子下意識遮住那盞牡丹花燈,抿了抿唇。


    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叫她看見牡丹。


    “多少錢?”


    “五十文!”


    小女孩驚喜地看向問話的霍桑,見她沒有立刻答話,以為是嫌貴,又猶豫了一下,“若是姐姐要買,就四十吧,不能再低了……”


    霍桑看得分明,那盞花燈雖是材料平凡,但手工痕跡卻是精細,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她笑起來:“五十文,我買了。”


    說完又指了一下女孩兒懷裏另一盞蓮花的燈,“這個我也要了。”


    她記得傅清從前似乎就很喜歡牡丹,方才秦婉兮看那燈,恐怕也是睹物思人吧。


    想到這裏,霍桑轉頭對著瞥向不知何處的白衣女子笑道:“那牡丹花燈,你便收著吧,我也很喜歡牡丹。”


    這話說者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托著花燈的手指驟然收緊,察覺到那脆弱的紙燈被他捏得險些變形,這才收了力。


    秦婉兮垂眼盯著那盞花燈,牙關緊扣,耳邊傳來少女和女孩的說話聲。


    “這些都是你做的嗎,好厲害噢。”


    “沒有啦……比起阿嬤我還差很多呢。”


    “哪有,你看這個花瓣,就跟真的一樣,我超喜歡的!”


    像是為了跟小女孩說話而特地將聲音放軟了,聽起來又甜又嬌,與他印象當中的人截然不同。


    一個本來高高在上,需要人窮盡全力,才能勉強摸到衣角的人,如今卻彎下腰來,挑選著隻值五十文的花燈。


    是什麽改變了她?


    是秦婉兮嗎?


    明明之前素未謀麵,她憑什麽為了這個女子做出改變?


    就鐵了心認定她了嗎?


    紗笠下的白紗被清風微微吹起,矜持冷清的素袍美人微低下頭,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向下壓了壓自己的紗笠,將麵容藏得更深了些。


    視線移向少女手裏捧著的那盞純白蓮花燈,美人眸中墨色愈濃。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覺得心頭有什麽被人拿著沒開刃的刀狠狠剮去了一塊似的。


    不疼,但密密麻麻的發癢。


    將原先最喜歡的牡丹贈予了秦婉兮,自己卻轉頭選擇了睡蓮。


    原來……喜新厭舊,是這樣容易的一件事啊。


    第49章


    霍桑蹲在那兒逗了半天小姑娘, 興致勃勃地轉過頭去,就見美人姐姐按著鬥笠,眉眼微垂, 似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霍桑一愣。


    她連忙給了小女孩錢, 甚至還多給了些,讓她去給阿嬤買藥,這才起身湊近秦婉兮,有些不解地問她:“你沒見到他嗎?”


    秦婉兮聞言抬頭, 眉頭一擰。


    誰?


    但他麵上不顯,隻是定定看著少女略顯疑惑的神情。


    “就……”


    傅清二字在嘴邊繞了幾圈,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照美人兒這神情, 看來是傅清沒有現身了,可是為什麽?


    恐怕便是因為他這般瞻前顧後,原書中兩人才得了個陰陽相隔的結局吧。


    霍桑被自己的想法說服,不由得對傅清有些不滿。


    一個大男人, 還不如女子主動,這算什麽。


    她連忙安慰道:“沒有, 別擔心,我會陪著你的。”


    078號沒忍住:【宿主, 你和這蓮花燈還挺配的。】


    霍桑:給爺爬。


    秦婉兮眼中閃過一絲晦暗。


    既然這麽喜歡秦婉兮, 那便讓她也嚐嚐求而不得是何滋味吧。


    他心裏頗具惡意地想著, 下一秒右手卻忽地被人軟軟握住, 牽了起來。


    “前邊有家茶樓, 我們去開個雅間坐坐吧。”


    察覺到牽著的手驀然有些僵硬,霍桑失笑,看來三真仙子平日裏不同人接觸是真的,連女孩子間牽個手也如此緊張。


    想來……少時也沒有跟玩伴一起手牽手去上廁所的經曆吧。


    霍桑忍不住彎起嘴角。


    殊不知身後的人看見她嘴角的笑意, 心頭的別扭卻是愈發強烈了。


    *


    秦婉兮本以為她說喝茶就真的隻是喝茶。


    誰料進了雅間,少女忽然鬆開她的手,兀自撲上靠牆的貴妃榻,懷裏掏出一瓶藥來,期期艾艾地看向她。


    秦婉兮:?


    “三真仙子,搭把手?能幫我上個藥麽?”


    乍一聽見上藥二字,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皺眉,下意識問:“又傷哪了?”


    問完才覺得不妥,抬眼去看,好在那人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於是暗自有些煩躁。


    沒人知道,少時的赤蘅仙主並不是一個小魔頭,而是一棵小白菜。


    她的生母,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姑射元君,擁有雷係單靈根,甚至還要隱隱壓過玉燁宗主一頭。


    這樣生性要強的雷霆美人,卻在誕下霍桑不久,就在萬妖大戰中自爆而死。


    那天的雨都是紅色的,風中的血腥氣經久不散,玉燁宗主在廢墟中搜尋良久,終於找到了妻子留下的一點元神。


    他將這點殘缺的元神帶迴宗門,用靈力灌養,卻不知拉開了霍桑悲劇的序幕。


    姑射元君已知自己身死,對唯一血脈的要求漸漸從嚴格變成了嚴苛。


    她撫養霍桑長大,但更多的,是麵無表情地讓她跪下,懲罰她今日犯的錯。


    別的世家子弟今日學了口訣,霍桑同樣隻學了口訣,便該罰。


    別的掌門之女抓了一頭靈獸,霍桑同樣隻抓了一頭,便該罰。


    別的同齡人七歲煉氣,那麽霍桑就要五歲煉氣,十二歲築基,晚了一年,便該罰。


    因此那些年她的身上總是帶著傷,動輒在凍骨的青石板地上跪上個大半宿也是常事,甚至還浸過疼得鑽心的藥浴,他在院外都能聽見她帶著哭腔的尖叫。


    隻不過當她披上金絲玉履,梳上珠釵長髻,轉眼仍是那個不近人情,高傲矜貴的赤蘅仙主。


    幾年前的一天,穿著紅衣的少女從樹上落到他的麵前,紅著眼對他笑,聲音尖尖細細的,猶如蛇蠍:“傅清哥哥,她死了。”


    他微微一怔,便看見少女慢慢咧開嘴角,露出一個肆意的笑容。


    他忽而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原本就隻是一點殘留的元神,又能支撐多久呢?


    眼前的這個少女再一次承受了喪母之痛。


    他沉默著拂去她肩上的落葉,卻聽到少女解脫般的歎息:“傅清哥哥,好累啊。”


    一個柔軟的身軀靠了上來,少女將自己縮成一團,尖尖的下顎全藏進鬥篷裏,竟然歪頭睡了過去。


    他隻能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任她靠著,就像明知這是一條小毒蛇,他也隻能做那個農夫。


    *


    白衣美人的睫毛顫了一下,抿緊了唇。


    “三真?”


    被帶著疑惑的唿喚拉迴神,眼前的場景令他唿吸驟然一滯。


    與他同樣穿著天青滾邊對襟長衫的少女跪坐在榻沿,此刻已然解開罩裙的係帶,將外衫扯下半截,露出雪白的肩頭,側頭看來。


    一雙瀲灩的明眸就那麽稍稍挑著看向他,竟生生將那一身白衣都襯得媚了三分。


    霍桑疑惑地看著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秦婉兮,又催了一句:“藥在桌上。”


    聽到這聲催促,他猛然找迴了身體的知覺,退後半步,語氣又急又冷:“你將衣服穿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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