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方才真的是冒險了,若是猜錯了陣眼所在,隻怕她會親手殺了她的孩子。


    方才在幻境中,那名假阿姝聲稱空間內一切都與真實世界並無任何區別,可是她第一瞬間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隻是當時任憑她想了許久也未想到究竟不對在什麽地方。


    直到那假阿姝想用幼時記憶刺激她產生輕生想法之時,她才終於發現了不對的地方,那便是她一直都下意識小心嗬護的孩子忽然之間便如同死胎一般完全沒有動靜。


    俗話說,母子連心,此話一點也不差。


    阿姝很快便發現,即使那假阿姝構造了一切的一切,甚至連她的孕態也構造得一模一樣,卻獨獨沒有構造她孩子的靈魂。


    這就是唯一不對勁的地方,也是她逃出來的唯一希望。


    隻怕那假阿姝到最後都無法相信,素來柔軟和無害的女子,竟然有勇氣和魄力毅然朝著自己的肚子下手。


    而這樣的勇氣和魄力,也終於讓阿姝逃過了這一場死劫。


    “主子,您可嚇死奴婢了!”藍離看著她還沒迴神的樣子,偷偷在一旁抹眼淚,“您自昨晚開始便突然沒了唿吸,奴婢還以為您已經…已經…多虧仙君一直守在您身邊,以自身修為為您溫養魂海,這才能堅持到您魂魄迴來。”


    阿姝躺在床上,看著木遠仙君難掩擔憂的麵容,不知為何,明明方才在幻境中即使被狠狠掀開傷疤時都未流下的淚水,此刻卻仿佛不受控製一般地,自眼角滴滴落下,劃入烏黑的鬢發之中。


    “阿姝,別怕,我在。”


    木遠第一次忘記了什麽“男女之防”,什麽“君子之禮”,不顧一切地將床上嬌小的女子攬入懷中,那雙永遠溫柔含笑的眼眸之中,被滿滿的愛意與複雜的痛意占據,素來在修真界備受推崇的存在,此時卻因為一個女子的眼淚自己也紅了眼眶。


    細碎的哽咽聲自他的胸口傳來,讓他忍不住伸手輕撫她披散的長發。


    她究竟一直以來活得有多艱難?竟然連再也忍耐不住的哭泣,也帶著一分壓抑和小心翼翼。


    一開始想要向她詢問究竟發生何事的念頭被他一下子拋諸腦後,此刻的他隻想永遠抱著她,永不放開。


    一旁的藍離看著這兩人相擁的模樣,臉上浮現出一絲喜悅與擔憂,不由輕輕歎了一口氣。


    第二日,等阿姝休養得差不多了,木遠仙君才問及昨晚發生了何事。


    阿姝雖不願再多提及幼時之事,但也不願對他們隱瞞,因此隻是略過其中一些細節,以及那假阿姝聲稱要帶自己“迴家”之事,將大體的過程與他們描述了一下。


    “不過我已經破解了他的幻境,想必應該不會再過來找麻煩了。”阿姝見兩人聽完自己所言都是一副皺眉深思的模樣,反過來安慰道,“多虧了仙君耗費修為替我溫養,我感覺竟是比前幾日還是舒服一些,不必太過擔心。”


    見自己所言似乎沒有起到什麽安慰作用,阿姝有些無奈地撐著臉,杏眸微轉,突然轉過頭凝視著木遠仙君的俊臉,直把木遠看得不僅迴過神,似乎麵上還帶了絲不知所措的窘迫與羞澀後,才忍不住笑開,道:“仙君,不日可將是要遠行?”


    木遠仙君這下又是十足的驚訝了,不由抬頭往藍離的方向看了一眼,見侍立在一旁的藍離也是一臉驚訝和茫然,不似透露過消息的樣子,這才迴過頭來望著阿姝:“阿姝姑娘從何得知此事?”


    阿姝淡笑搖頭:“未曾得知此事,隻不過是猜測罷了。”


    “為何做如此猜測?”木遠追問道,“我迴來不過一日,也未做過任何要遠行的準備,自認可沒有什麽地方泄露過信息。”


    “以仙君的身份,若要遠行又何須動手收拾行裝?”阿姝接過藍離遞過來的茶杯,抱住茶杯淺淺啜了一口,方道,“阿姝做這樣猜測所依據的,不過是仙君的性格罷了。”


    “阿姝認為,我是什麽樣的性格?”木遠這一聲“阿姝”,叫得溫柔繾綣,嗓音低緩含笑,黑眸微轉,突然看向藍離。


    藍離猛地一驚,隨即會意,垂頭悄無聲息退出房間。


    “溫柔敦厚,是為君子。”阿姝抱著杯子笑得篤定。


    “阿姝這麽認為,死在本君手上的人可從來不會認為本君是君子。”木遠眸中笑意更甚,第一次在阿姝麵前自稱“本君”,語氣中帶上了一絲自嘲。


    “我知道。”阿姝麵色十分平靜,“我也知道,仙君想從阿姝這裏得到什麽。”


    木遠麵上的笑意終於微微散去,清朗的嗓音帶上一絲淺淺的歎息,他喚道:“阿姝……”


    阿姝垂眸看著自己掌心的熱茶:“你素來在我麵前是溫柔體貼的性子,此番沒有與我們傳信便突然迴來,又即使知道可能會讓我心中生出嫌隙還要當眾聲明與我的關係,想必是因為擔憂在你離開期間此處有人對我多加煩擾。若隻是如上次離開一般迴去處理雜事,你定不會如此不放心,隻怕不久之後你即將遠行,且你也不確定自己什麽時候可以迴來,故而才想要在離開之前安頓好我這裏的一切。可是這樣?”


    “阿姝……”木遠臉上的笑意已完全散去,緩緩問道,“你猜測出這所有的一切,可都隻是依據我迴來時相親節上的事情?”


    阿姝迴視他,道:“是。”


    “阿姝,你可聽說過一句話?”木遠秀雅黑眸上浮現出絲絲的擔憂,“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阿姝捏著茶杯的手指猛地攥緊,櫻唇輕抿,驟然沉默。


    “阿姝,是我沒用。”木遠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若我能再強大一些,便能讓我的阿姝活得輕鬆恣意無憂無慮,再不用為了我損耗自己的心神。”


    聽到他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就算阿姝再如何是鐵石做的心腸,也免不了心中動容,更何況阿姝不是。


    她也隻不過是一個渴望溫暖的普通女子。


    阿姝第一次沒有掙脫木遠的手,隻是抬起眸看他,輕柔卻鄭重地吐出一句話:“仙君,此番若能平安歸來,可願,與阿姝一同撫養孩兒長大。”


    “阿姝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會……”木遠本笑著迴答道,話說一半,整個人卻是愣住了,直直看著阿姝,隨即突然一下子跳了起來,撞翻了身後的椅子也不自知,隻是愣愣地看著阿姝,胸膛起起伏伏,唿吸都急促起來。


    阿姝還是第一次看到木遠這番失態的模樣,一開始有些被嚇了一跳,隨即又覺得他這副樣子有些好笑,忍了一會,還是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阿姝的笑聲便如同喚醒木遠的鈴聲一般,讓他終於從怔愣中反應了過來,隨即心中便是一陣翻滾湧動的喜悅。


    “阿姝……阿姝……”木遠仙君黑眸不敢置信地看著阿姝嘴角的笑意,“你剛才所言,可是,可是我理解的意思?”


    阿姝莫名覺得木遠現在的樣子十分可愛,難得頑皮的少女心思發作,因此隻是故作茫然地問道:“嗯?仙君?我剛才可有說了什麽讓仙君誤會的話不成?”


    “阿,阿姝……”木遠仙君這下完全蒙了,一時完全躊躇在了原地,難道是自己誤會了?


    難道,阿姝隻是單純想讓自己照應她的孩兒,並無,並無其他意思?


    木遠胸膛起起伏伏,看著阿姝看起來十分無辜的眸子,一時間隻覺得如同被冰水當頭澆下一般,得而複失的感覺讓他隻覺得又是失落又是無措。


    明明有修為傍身,他卻隻覺得周身寒冷,有一股涼意在他的心底作祟,讓他動彈不得。


    卻在這時,冰冷的麵頰被一隻柔軟的素手貼上,那手心的溫度,溫暖得讓人想要哭泣。


    木遠看著近在咫尺的含笑杏眸,然後聽到幾乎救贖了自己的一句話:“仙君莫不是不願當我孩兒的父親不成?”


    “阿姝…阿姝…阿姝……”木遠原本悲傷的麵頰緩緩浮現出一絲無奈而縱容的笑意,終於如願以償地將眼前這個女人完完全全攬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明明你剛才害我那麽傷心,我此刻卻開心得隻想吻你。阿姝,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


    阿姝隻是在他懷裏淺笑。


    木遠看著阿姝溫柔的側臉,心神蕩漾間,卻又想到一件事,猶豫片刻,終還是問道:“阿姝,你願意與我在一起,可是因為我救你出來之事?若是對我並無感覺隻是想要報恩,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阿姝卻是斜睨他一眼:“若是我真說是為了報恩,仙君可否把我從懷裏放出來?”


    木遠仙君眨了眨眼,摟得越發緊了。


    “噗嗤。”


    門外突然傳來藍離忍不住的笑意,隨即又是幾聲裝模作樣的輕咳。


    阿姝:“……”


    接連受了阿姝好幾道白眼,木遠才舍得把阿姝鬆開,轉而又小心翼翼護她坐到軟塌上,不容她拒絕,又將手指搭在她脈間,用自己精純的靈力為阿姝滋養經脈。


    雖然藍離平日裏也有為阿姝溫養經脈,但她隻不過是築基期的一名小小修士,自小所修習的也是修真界奴婢仆人所修習的普通心法,自然比不得木遠仙君此等醫修大能所能起到的作用巨大。


    阿姝感受著木遠仙君精純而溫和的靈力在自己身體緩緩流淌,慢慢開口道:“我願意與你在一起,的確是因為你對我的恩情。”


    木遠搭在阿姝脈上的手指微顫,卻是沒有說話,隻是繼續聽她的下文。


    “但絕不僅僅是因為你對我的恩情。”阿姝看著他俊雅的側臉,淺笑著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有這樣一個男人,即使我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即使我隻是個被采補殆盡的爐鼎,他也完全沒有嫌棄我,仍然視我如世上最美好的珍寶。他願意冒著生命危險,願意為了我得罪修真界最強大的歸一宗,願意犧牲一切,隻為救我母子性命。他修為深厚,他長相英俊,他溫柔體貼。這樣一個愛我救我嗬護我,又如此優秀的男人,我為什麽不應該告訴我自己,我應該愛他?”


    “阿姝……”木遠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眼前這個女人完完全全地握在手中,他願意做她手中的木偶,一心一意,一動一作,一喜一樂,一苦一憂,全憑她素手掌控。


    阿姝抬手,食指輕按他下唇,止住他將說的話語,繼續道:“你跟我說,不可當恩情作為感情,但在我心中,這兩種情誼卻是分不開的。若是一個人欺我辱我恨我,我仍然愛他敬他任憑他掌控,那我便不是人,我隻是把自己當做任人奴隸的牲畜罷了。但若是一個人能為我付出自己的所有,而且他本身也十分優秀,我又何必裝腔作勢,寧願保持著與所謂恩人的距離,也不願意給我自己,也給你,一個機會呢?若是到了最後,我們還是有緣無分,那我們至少也不會後悔,至少我們都共同努力過,嚐試過。”


    “阿姝……”


    木遠顫抖著收迴搭在阿姝手腕上的手指,聲音嘶啞地喚了一句,隨後便再說不出話來,隻是緩緩轉過身。


    然後緩緩抬手,擦了擦眼角。


    “你呀。”阿姝捂著唇笑,“可還有半分在外麵叱吒風雲的醫修大能模樣?”


    木遠迅速收迴手,不好意思再迴頭看她了。


    門外守著的藍離捂著唇吃吃地笑。


    她抬眸看了一眼天空。


    風清雲淡,陽光正好。


    第18章 流星雨(一)


    木遠走得悄悄又突然。


    在他迴來的第三天夜裏,他還守在阿姝的床頭,笑著與她共同幻想著將來孩兒的模樣,然後在阿姝越來越睡意朦朧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氣,微微彎下腰,在阿姝額頭印下一吻,然後略有些局促地別開臉,道了一聲“晚安”。


    阿姝縮在被子裏,珠玉一般的嬌美麵容紅撲撲的,杏眸眨了眨,也有些局促地小聲說了一聲“晚安”。


    這一晚,一向閉眼就能秒睡的阿姝翻了好幾個身才睡著,向來風度翩翩的木遠仙君更是窩在阿姝屋頂上看了一晚上月亮。


    守在一旁的藍離差點笑得下巴都成雙份的了。


    然而如此美好靜謐的夜晚過後,屋頂上的木遠仙君卻在淩晨時分不辭而別了。


    藍離有些失落,阿姝卻表現得很平靜,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把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有時候藍離看著看著,都忍不住猜測,自家主子是不是從來都不會因為木遠仙君的不辭而別而失落,是不是也從不會擔心木遠仙君,這樣的主子,是不是太過冷情了一些?可是以如今主子即將臨盆的身體狀態來說,保持平靜的好心情的確是最佳的選擇,若是太過木遠仙君擔憂,反而會得不償失。


    這麽這麽想著,藍離往往自己就會變得糾結起來,有時候甚至糾結得自己躲在角落不想出來。


    但最後的最後,她還是會因為阿姝含笑的一聲“孩子他藍姨”不由自主變得開心,又生龍活虎地閃現在阿姝麵前。


    這樣重複糾結幾次之後,藍離也終於想開了,以她們倆現在這狀態,還是趕緊把主子肚子裏的小祖宗順利迎接出來要緊,至於其他什麽兒女情長的,等主子過了眼前這道坎再說也不遲。


    要知道,要是命都沒了,拿什麽去談戀愛?


    這麽一想,藍離就覺得自己之前的表現實在太差勁了,竟然還要主子唿喚才過去做事,便又連忙繞著自家主子忙前忙後伺候起來,直把阿姝煩得直喊“你晃得我頭都暈了”,這才老實下來,安安分分守在阿姝身後。


    日子繼續平平淡淡地過著,這裏畢竟就是一個避世的世外桃源,外麵的任何喧鬧煩擾與這裏沒有任何關係,這裏的人沒有辦法、也沒有興趣去打聽外頭發生了什麽,大家每天最大的煩惱不過隻是生活中最瑣碎的油鹽醬醋罷了,阿姝本就是來避世的,更不會沒事往外頭湊熱鬧,因此大部分時間也隻是窩在自己的小院裏,偶爾有興致了也會和藍離去踏踏青,觀賞觀賞風景。


    快樂的時光總是不知不覺間過得很快,轉眼阿姝還有大概半個月就要生產了。


    藍離顯而易見地變得緊張起來,每日必定為阿姝診脈三次,然後總會趁著阿姝小憩時自己鑽到藥房裏煎熬湯藥,而每當她從藥房出來之時,手裏必定會端著一碗一看就靈氣十足的湯藥出來。


    當然了,藥房裏所有的藥材都是木遠仙君帶來的。


    據藍離說,這藥房裏的藥材隨便拿出一些來,都是一些讓外頭人爭破頭都得不來的好東西,就算是木遠仙君,想必這次也是搬空了自己的小私庫才湊齊這些好東西的。


    “主子真是好福氣,有如此體貼的仙君嗬護!”藍離不知第多少次地感歎。


    阿姝聽她在耳邊說著,緩緩放下手裏喝空的湯碗,本就紅潤的臉龐更平添一份紅暈,長睫輕顫掩蓋著自己的情緒,麵上還是板著一張平靜的麵具,然而唇角壓都壓不下去的弧度,卻是顯示了主人真實的感情。


    藍離又要忍不住偷笑了。


    陸婆婆自從封文秉走後很是低落了一段時間,但到底已經是經曆多幾十年風霜的老人,最近也終於稍稍調整過來,忙著幫忙張羅起隔壁街杏紅姑娘的婚事來。


    是的,杏紅姑娘要成親了,男方是張屠夫的兒子張石,長得和他爹一般是個粗獷的體型,雖然麵容比他爹稍稍文靜了一些,但乍看上去還是很配不上人杏紅姑娘。


    不過,據陸婆婆透露,張石雖然是屠夫的兒子,可這人性子卻溫柔得不像話,要星星不摘月亮,愣是不知怎的有這等豔福,能得了杏紅姑娘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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