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來了,來了!”紅袖激動得熱淚盈眶,一雙一直顫抖發冷的雙手終於可以慢慢恢複起來,小聲在蓮華耳邊道,“婢子沒有說錯,仙君果然是惦念著小姐的。”


    蓮華一張俏臉上已是布滿紅霞,聽到紅袖之言眸中喜悅更甚,眉間之間還帶著一絲羞澀,似嗔似惱地輕瞪她一眼:“就你鬼機靈。”


    見紅袖笑得殷情喜悅,她便也忍不住地笑了,繼續沉醉地聽著赦哥哥寫給自己的情話。


    坐在不遠的木遠仙君見這主仆二人麵上神態,又抬眸看向祭台之上的衛赦,嘴角緩緩勾出一絲諷刺笑意。


    祭台上的男子還在繼續,卻見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小團子依稀有些發顫,便彎下腰一把將他抱在懷中,口中繼續道:“幼時之恩,吾忘之矣。長伴之德,吾負之矣。今佳人逝,友人怨,幼子懼,眾人畏,皆吾應得之報也。”


    說到這裏,衛赦鳳眸微掃,便看盡台下眾人神情。


    太衍仙君滿臉的不解和怒意,蓮華仙子不複羞赧驟然蒼白的俏臉,跪伏在她身邊一個勁磕頭的婢女,還有木遠仙君帶著諷刺笑意的黑眸。


    諷刺嗎?真的諷刺。人都已經沒了,他在這裏做再多的自我批判,又是做給誰看。


    “爹爹…”


    衛赦尚在出神間,一道稚嫩童聲卻在耳邊響起,同時胸前衣襟傳來輕微被拉扯的感覺。


    小團子努力縮進自家爹爹的懷裏,小聲道,“咱們什麽時候下去,阿離好冷。”


    衛赦眼中涼意微散,輕聲迴了一句“很快”,便又抬起頭朗聲道:“今吾遂寤,猶已晚矣。故分化身為三,一入冥界尋其既死之魂,二入凡塵尋往托之生,三留殘軀苟延喘矣。”


    “南華!你究竟想做什麽!”太衍仙君的臉色已經完全不能用憤怒來形容,他看著四周賓客幸災樂禍的麵容,若不是祭天一旦開始容不得任何人打斷,否則打斷之人便會在天道怒威下灰飛煙滅,他隻恨不得飛上祭台一掌拍醒已經魔怔的師弟!


    三分神魂化身,這是什麽概念?這意味著生生把人撕成三份,不論是修為還是壽命,都會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對於南華現在仇人遍地的局麵,他這幾乎便等於在自尋死路!


    然而這還不是最為嚴重的,最糟糕的是,那分出的化身在分散之時根本不會互相聯係,隻會下意識尋找寄生之體蟄伏,隻有到達某一契機,才會記起本體所在,相互融合。而若到時不能及時合而為一,衛赦便永遠都是殘軀殘魂,魂魄不全之人,再無飛升之望。


    如今,衛赦卻為了尋找那個已經死掉的爐鼎,直接把一個扔到冥界,一個扔到凡界,幾乎斷絕三魂合一的希望,如此自尋死路之舉,又讓太衍仙君如何不怒恨交加!


    但不論他再如何憤恨,祭天的流程還在繼續。


    衛赦把小團子的腦袋按進自己懷中,既而手握成爪,生生掏進自己丹田之中。


    “不!赦哥哥!”蓮華再如何心狠手辣,終究對衛赦報著真心,如今也顧不得傷懷自己先前所謀之事被他戳穿,眼看他生生自己撕裂皮肉,從丹田掏出自己神魂,隻覺得心中劇痛,不由痛哭出聲:“不要!不要!她不過就是一個卑微的爐鼎,你卻是九天之上的雄鷹,她根本不值得你這麽做!”


    不管她再怎麽哭泣,再怎麽懇求,哪怕哭出血淚,哪怕把聲音哭啞,衛赦都沒有看她一眼,隻是咬著牙,生生自體內拽出本命神魂,將那藍色光芒一分為三,決然而然地投入那淼淼冥界與滾滾凡塵。


    “南華狗賊受死!”


    兩道□□剛剛消湮無蹤,天道餘威也尚未完全消退,就有迫不及待之人猛地飛向衛赦,出手就是一擊殺招。


    “豎子爾敢!”太衍仙君怒目圓睜,一甩拂塵猛追上去,匆匆與那人對上一招後,又追加幾招將人擊敗。


    然而此人的出手卻如同一根□□,與衛赦有仇的,想要擊敗他一舉成名的,覬覦歸一宗勢力的,均都一擁而上,想要趁著衛赦想不開自減修為之際分一杯羹。


    歸一宗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一幹仙君領著眾弟子與那幫來人廝殺起來。


    就連蓮華仙子,都再來不及傷懷,匆匆抹幹眼淚,起身就是一聲嬌斥擋下一個攻向衛赦的敵人。


    蓬萊閣閣主見自家寶貝女兒出手,本想著既然衛赦如此不給女兒情麵,不如兩不相幫坐收漁翁之利,卻不想女兒如此癡情,隻能長歎一聲,道:“去吧。”


    “是!”


    蓬萊閣的出手顯然讓歸一宗收到的壓力少了很多。


    太衍仙君抽空向蓬萊閣主行了一個平輩謝禮,卻隻得到對方冷淡迴應,不由有些訕訕,他又是素好顏麵的,見蓬萊閣給他冷屁股,他自然不會再用熱臉去湊,轉身便去料理其他敵人。


    “閣主,歸一宗如此狂妄自傲,那南華仙君更是在祭天大典上不給師妹留半分顏麵,我們為何要出手想幫?”蓬萊閣大弟子,蓬萊閣主蓬萊仙君徒弟方言,站在自家師傅身後,冷眼瞧著場下一片的混亂道,“若是咱們拚力一搏,說不定修真界頂級大宗的地位就是咱們的了。”


    “混賬!你這是作為蓮華師兄該說的話嗎?”蓬萊仙君冷聲嗬斥,眸中卻是沒有半分怒意,隻是道,“此事日後再議,你先去幫你師妹。”


    “是!”方言行了一禮,下一刻一個禦劍訣便飛進人群之中,砍下三個人頭。


    蓬萊仙君看著自己一直得意的大弟子,眸中閃過一絲滿意。


    恭敬謙卑,實力強大,最重要的是懂她心意,怎麽都比那個勞什子的南華好個千百倍。


    她轉眸看向另一邊一臉焦急尋找衛赦的蓮華仙子,覺得以後再不能任由女兒胡來了。


    “你這個孽障!到底要做什麽!你莫不是要毀了你自己,毀了歸一宗不成!”太衍仙君趁著混亂形勢,廣袖一揮,便將衛赦帶到無人主殿之中,氣急之下,一個巴掌便扇到衛赦臉上。


    “爹爹!”小團子剛剛就被嚇得不輕,現在又看到一向疼愛自己的掌門伯伯打了自家爹爹,不由就尖叫起來,身體又開始發起顫來。


    “阿離不哭,爹爹沒事。”衛赦臉色卻是淡然,伸出手掌撫摸著孩子的背部,等孩子冷靜下來,方對太衍道,“師兄道我毀了歸一宗,那師弟敢問師兄,一個宗門到底要如何才能被稱之為強大?”


    太衍仙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實力雄厚,修真界無誰膽敢冒犯,自然可稱之為強大。”


    “哪怕手上沾染無辜者性命,不顧道義輪迴,也要獲取這種強大?”衛赦抬眸看著太衍道,“師兄須知,天道輪迴,有因必有果,如此行事,這種強搶過來的強大,又能撐到幾時?”


    “師弟莫不是魔怔了?”太衍仙君嗤笑,甩了甩拂塵,轉身坐到椅上道,“你這番說辭如今說不去豈不讓人發笑?誰都知道,如今天道寬容,近幾百年來,就算一不小心奪了幾條人命,也從未見有人收過懲罰,如今更是有不少當年窮兇極惡之徒依靠血腥手段成為了當今大能。故而人人皆道,物競天擇,強者為尊,這才是天道之真意。”


    衛赦看著太衍仙君,卻是突然笑了。


    他極少笑,然而這曇花一現的笑意,卻是沒讓太衍仙君感到分毫的輕鬆愉悅,反而莫名感到心底發涼。


    “師兄,那我若告訴你,天道之所以不再降下懲罰,不過隻因天道知曉,修真界很快會全軍覆沒,再無生還,到時便是我等受到的最大懲戒,故而無須再讓我等提前償還呢?”


    “師弟此言何解?!”太衍仙君駭然大驚。


    “莊周夢蝶,誰又道不是蝶夢莊周。”衛赦緩緩道,“師弟大夢一場,偶得緣法,竟似將今世前生走遍,知我修真界大劫將至,幡然悔悟,然為時已晚。”


    “是何大劫?”太衍仙君不由問道。


    “師兄可知,鬼界?”


    衛赦話音剛落,便看到太衍仙君驟然變化的臉色。


    “師弟,不過一場夢境,實在當不得真。”太衍仙君白眉緊皺,卻還是搖了搖頭,“我雖然不知你自哪裏知道鬼界,但幾萬年前,那鬼界早已經消湮無蹤,怎麽可能會再次出現!”


    衛赦卻道:“師弟知道師兄定有此問,故祭天之前,曾親自到附近走了一遭,搜集到些許證據。此次混亂過後,還請師兄召集眾位長老,師弟願親自向眾位長老說明緣由。”


    衛赦垂眸看著懷裏已經昏昏欲睡的兒子,又道:“而今修真界尚不知大劫將至,隻知弱肉強食自相殘殺。師弟祭天之前便知會造成如今局麵卻不向師兄稟明,是師弟之過。但請師兄知曉,就算師弟不自損壽命,以我的罪孽,也永遠不會有飛升成仙的一天了。”


    “師弟,依你所言,莫非你今日為了那爐鼎所做的祭天之舉,乃是為了償還昨日之因,減輕今日之果?”太衍仙君問道。


    衛赦搖頭:“非也,不過執念罷了。”


    一語言罷,再不願開口。


    凡界。


    封聞秉最終還是被陸婆婆與藍離二人自屋中趕了出來。


    他倒不在意,隻是悶頭吃著飯菜。


    隻可惜那名叫做阿姝的姑娘,杏眸粉唇,秀發素手,都如同讓他上癮的藥粉一般不停在他眼前浮現,心癮難解,碗裏頭的菜肉再香,他都已經吃不出味道來了。


    卻在這時,一道藍光自他眼前閃過,他下意識抬頭,卻見那藍光絢麗奪目,隱隱帶著絲攝人心魄的意蘊,不過片刻便自他麵前閃過,向更遠的天邊飛去。


    封聞秉隻覺得自己仿佛著了魔一樣,不知為什麽,竟然直接就放下了碗,跟在那藍光後頭跑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身體強壯,但也不知為何,今晚的他竟然跑得分外迅速,不過片刻竟就追到那藍光後頭,大手一撈,就將那藍光攥進手裏。


    “咦?”


    他緩緩鬆開手一看,手裏卻已經是空空如也,不知去向。


    第12章 木遠歸(一)


    封聞秉最終還是走了。


    任憑陸婆婆幾乎哭瞎了雙眼,任憑杏紅再怎麽苦苦哀求,他還是背上行禮,頭都不迴地大步離開了。


    “逆子,逆子啊!”陸婆婆撕心裂肺,捂著心口啞聲哭喊,“老婆子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生出你這樣一個殺星!”


    藍離姑娘卻很高興,偷偷對阿姝說,這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老男人終於走了,自家姑娘終於安全了,一定要好好慶祝雲雲。


    阿姝看著這兩人一喜一悲的各異姿態,麵色極為平靜,隻是抬頭看了一眼風輕雲淡的藍天,杏眸之中有一絲不安隱隱浮現。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封聞秉身上總有一絲維和之處,但具體到底哪裏不對勁,她卻怎麽想也想不出來。


    再細細思慮的時候,卻又覺得這不過是一介普普通通利欲熏心之輩罷了。


    “主子,院外的桃花開得正好,咱們今晚做些桃花餅吃吧?”藍離喜滋滋的喚聲在身後響起,阿姝緩緩收迴視線,迴過身,眸中隻剩淺淺笑意,“好。”


    日子繼續平平淡淡地過著,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但在藍離看來,這樣的生活,卻比在修真界的腥風血雨美好不知多少倍。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未從遙遠東方溜進房裏之時,她就會推開房門出去,采集桃花枝上的清露,匯進手中的小甕之中。


    然後采一枝開得最好的桃花枝,躡手躡腳推開姑娘的房間,悄悄插在床頭小桌的玉瓶之中,看著自家姑娘睡著時抱著被子流口水的可愛樣子,忍不住無聲地笑得前仰後合。


    趁著姑娘未起,藍離就往手裏挎一個籃子,再往籃子裏放一個小鋤子,與陸婆婆相約著去村莊旁邊的小山上挖野菜藥材等等。


    若是遇到姑娘精神氣好心情也不錯的時候,姑娘還會把她采摘迴來的野菜做一些新鮮吃食,什麽香椿雞蛋,柳芽豆腐,清炒枸杞芽,明明都是一些不起眼的食材,到了阿姝的手中,就能做出清新可口的菜肴,爽口鮮美,又不失自然特有的味道,每每讓藍離吃到最後都恨不得要舔盤子。


    隻可惜隨著腹中孩子越來越大,姑娘的精力一日不如一日,有一次甚至一覺睡到日落西山,著實把藍離嚇得不輕,眼巴巴在她床頭守了一天,等她睡眼惺忪地開口喚了自己,才終於放心下來。


    閑暇的日子不知不覺間過去將近快兩個月了,阿姝也已經大腹便便。


    雖然阿姝千般萬般保證木遠仙君進行之前留下的藥方十分有效,自己已經比剛來之時好了不知多少,但藍離也不是不通藥理之人,哪裏看不出隨著胎兒長大,姑娘自個兒失去的生命力還是沒能補迴來多少。


    阿姝自己倒是淡然得很。她素來看得開,若不是這樣,隻怕光是七年幽禁的生活,她早就瘋了。


    此次出來最根本的目的還是要將肚子裏的孩子生出來,至於她自己,若能繼續活下去享受大好時光自然是意外之喜。


    若是不能,隻要能把孩子安全生出來,讓孩子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大好人間,不受修真界相關所有人和事的打擾和迫害,也已經足夠了。


    在這樣的心態下,阿姝過得分外坦然和樂觀,每天都能見到她眉眼彎彎的愉悅模樣。


    但就算她再怎麽坦然和樂觀,再怎麽愉悅,夜深人靜就剩下她一個的時候,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會想起以前的人和事。


    她最思念的,是她從未見麵的第一個孩子,衛君離。


    她會不自覺地在腦海中幻想著勾勒著孩子的麵龐,她的孩子,眉形是狹長還是秀雅,雙眸是溫柔還是淩厲,鼻梁是挺拔還是微塌,嘴唇帶著笑意的樣子又是怎樣的呢…


    她想著想著,到了最後的最後,孩子的麵容會和一個人的漸漸重合,她的幻想就會戛然而止,一雙杏眸之中隻剩下麻木和冰涼。


    不知不覺已是初夏。


    村莊裏每到這個時節,總會過一個屬於莊裏人的獨有節日,叫做螢火節。


    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在繁雜茂密的樹叢間若隱若現,淺淡的白綠色光芒時而匯聚成片,時而各異分散,宛若夜幕上的繁星一般神秘誘惑,卻又少了繁星的冷豔與遙不可及。


    月色皎潔明亮,傾灑在年輕姑娘們清秀可愛的麵容上,也為她們身上的盛裝鍍上一層銀色。


    她們穿著月色裝扮的盛裝,不複往日羞赧,在如同點點繁星的螢火蟲間歌唱舞動,盡情展現自己的風采,更加大膽的,還會朝對麵一幫人中找出自己的心上人,熱情地送上一波含情媚眼。


    在這個節日上,平日裏羞澀木訥的年輕男子們,都會鼓起勇氣邀請自己愛慕的姑娘對歌或共舞。


    若是被邀請的姑娘欣然同意,那便是對男子也有意思,而若是姑娘笑著搖搖頭跑開,那便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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