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南華報出俗家名字,便是帶上凡人界出嫁從夫之理,他若真心為了阿姝名節著想,便再不能一味阻攔。


    木遠仙君頹然坐迴桌旁,低聲道:“桃源山頂。”


    南華仙君驟然失去蹤影。


    房間裏恢複靜默。木遠仙君緩緩抬頭,黑眸之中哪還有半分頹然,隻剩一絲極淺笑意。


    想找迴阿姝?


    休想。


    你想要屍體?本座便給你一具屍體。


    第6章 祭天(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源山,不過是修真界萬千山峰中最不起眼的一座。雖然終年桃花漫漫,嫩粉色花瓣洋洋灑灑地自枝頭飄落,在翠綠色草皮上鋪展開漫山甜香,分外浪漫動人,然而山中卻無一絲靈源靈脈,於修煉之人沒有分毫益處,故而甚少有人到往之。


    但今日的桃源山頂,卻多了一座無名墓,和一個仙人般清冷卓絕的男子。


    男子沉默地立在墓前,寬大袖袍隨風而動,袖袍的主人卻如同磐石一般,清冷麵容無悲無喜,唯有一雙黑眸,透著一絲追憶。


    衛赦在迴想自己與阿姝相處的點滴,想要從中找出長大後被送給他做爐鼎的她,與小時候救下他的模樣,可有什麽能夠重疊之處。


    隻可惜沒有。就如同他剛才對木遠所說的一般,他每一次去找阿姝,竟隻為采補。


    他不是貪戀□□之人,甚至有些厭惡男女之事,當年卻因為修煉功法所限,不得不尋找一名純陰體質,且五種靈根俱全之人,定期與之交融,汲其陰寒混沌之氣,度化已身至陽之災。


    阿姝,便是歸一宗遍尋修真界爐鼎,所找到的唯一一個。


    “你既然隻貪她純陰之體,又為何要在她生下孩子體質耗盡之後繼續采補?”


    木遠的厲聲冷嗬尚在耳畔,衛赦不由微微皺眉。


    他也不知為何。


    他隻知道,他不討厭她溫暖的體溫,她含淚的目光,還有,她極力想要忍住,卻讓他想要聽到更多的,淺淺呻/吟。


    所以他繼續要她,哪怕他知道自己這麽做會減掉大半她本就剩不了幾年的陽壽,他依然毫不猶豫地繼續做了。


    就如同木遠所斥責的一般,我行我素,罔顧他人性命,與魔修一般無二。


    而如今,他終於受到了懲罰。


    哪怕前世慘死,萬幸重生歸來,他也終究沒有來得及阻止他真正恩人因他而死。


    恩將仇報,以怨報德。這一世的他,最終也隻能如同前世一般,受盡天道唾棄,心魔纏綿,不得善終。


    既然如此,此番重生,意義何在?


    衛赦垂眸,緩緩伸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撫摸著墓前無字碑粗糙的紋路,眼中神色變幻不斷,若有風暴將至,波濤洶湧。


    突然,無字石碑被拍得粉碎,又有一股掌風向那埋得嚴嚴實實的土堆拍去,將泥土全部炸開,露出土下一口晶瑩玉棺。


    玉棺之中,沒有什麽朱唇玉麵的姣好女子,隻有一具被燒得漆黑焦臭的女屍,那女屍整個人保持著蜷縮的姿態,一雙手,還緊緊護著自己隆起的腹部。


    微風吹過,漫山的桃花香取代了屍體焦臭難聞的味道,卻怎麽也無法掩蓋男人眼中冰寒的風霜。


    “嗬…哈哈哈…”一向清冷無波的南華仙君,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他卻又突然停了下來。他低下頭,一絲殷紅血跡沿著嘴角緩緩流下,滴在他白底藍紋的道袍之上,看起來分外駭人。


    “砰——”又是一聲巨響,男人狠狠拍出一掌,竟是讓那具女屍瞬間化作飛煙,消逝在漫空之中。


    男人終究又恢複了往日冷淡的神色,周身寒氣凜凜,讓人望而生畏。


    他伸手抹去道袍上的血跡,轉眼間消逝無用,再無半點痕跡。


    “師弟?!”


    歸一宗內,太衍仙君難掩驚疑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師弟,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到他的師弟緩緩開口:“通知下去,三日之後,吾要祭天。”


    “什麽?!”


    此時,與已經風波漸起的修真界相隔遙遙的三千凡塵小世界之一中,藍離正一臉驚奇地看著阿姝手裏的大碗,碗中,一個白嫩嫩香噴噴的熱乎大包,正散發著一股無比鮮甜的味道。


    藍離不由大為驚奇,因為她明明親眼看到阿姝所用的食材不過是一些鮮筍蔥蒜和瘦肉,卻不知為何,吸一口氣竟然能品出蟹黃和蝦仁的鮮香,她不由把臉湊得更近,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主子,這這這,這種凡間的東西,居然真的能做出如此可口的吃食嗎?您該不會是偷偷在這包子裏頭,摻了什麽靈米靈汁吧?”


    “你呀,莫不是在修真界呆傻了吧。”阿姝伸出手指頭,戳了戳藍離的臉蛋,一雙杏眸笑意盈盈,“修真之人莫不清心寡欲,就連吃食也不過隻是一些采摘的靈果靈蔬,若是有沒有辟穀的,也大多是寧願服用辟穀丹,也要擠出時間來修煉的,又怎會在意這吃食的花樣?”


    “主子,那你怎麽會這些的呀?廚藝竟還如此精湛,實在讓奴婢大開眼界!”藍離一臉陶醉地嗅了嗅滿廚房的鮮香,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也沒什麽,隻是自幼便喜歡做這些。”阿姝眼中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有些出神地望著手中的包子,“還記得有一次,我就自己偷偷做過烤紅薯,不過卻被一個野孩子搶了過去,一口都沒有嚐到。然後…便被掌門抓了迴去,再也沒做過這些了。”


    “主子…”藍離神色微變,“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低頭不安地道,“藍離有罪!不該惹主子傷心才是!”


    “趕緊起來。”阿姝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裏的碗給飛出去,“我還沒你想得這麽脆弱。快把這包子給陸婆婆送過去,我們好開飯。”


    藍離原還有些躊躇,但抬頭一見阿姝眼中的確不見絲毫怒意,唯有盈盈溫軟笑意,又注意到她一隻手微扶腰部的動作,生怕她又累了自己,這才連忙點頭應是,先是起身扶她在軟榻上坐下,又仔細布下三道結界,這才端起那碗,出門去敲隔壁陸婆婆家的門。


    陸婆婆是街坊鄰居裏有名的熱心腸,在她們主仆二人搬來此地之後幫了她們許多,是以阿姝每每做了什麽新鮮吃食,總會差藍離給陸婆婆送去一些共同嚐嚐鮮,一來二去,兩家的關係自是很快好了起來。


    一開始,藍離本想著找個遠離俗世的地方,帶著阿姝隱居養胎。


    但阿姝卻笑著道:“大隱隱於市,再說,孩子將來總要懂得與人相處。”


    藍離本還有些許不同意,隻是看著阿姝堅定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居然點了頭。


    第7章 祭天(三)


    “吱呀——”


    藍離小心捧著自家姑娘搗騰出來的大白包子,推開小院的木門,抬頭望了眼天。


    遠不如修真界的仙氣飄渺,也沒有仙鶴靈鳥飛舞清鳴,隻是一片蔚藍,綴著朵朵白雲,簡單又安靜。


    此時正是暖春大好季節,阿姝前些日子才讓她去找了花匠,移栽了兩棵桃樹在院門口,沒過幾天便開了花,微風吹來,甜香馨馨,偶然有粉色花瓣落在人的肩頭,好不浪漫。


    藍離深吸一口桃花清甜的香氣,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鬆自在。


    她笑了笑,端起手上的碗,就去敲隔壁陸婆婆家的門。


    “婆婆,婆婆?您老可在家?”


    藍離喚了幾聲,門那頭卻是沒什麽動靜。她又揚聲喊了兩聲“婆婆”,心想莫非是陸婆婆今日有事外出不在,剛打算打道迴府,院門卻是突然被人從裏頭打開了,正是陸婆婆。


    “藍離姑娘?”陸婆婆一見是她,臉上不由就浮現出一絲笑容來,“找老身可是有什麽事嗎?”


    藍離卻是發現今日的婆婆有些不對勁。雖然陸婆婆極力展露笑容,但以藍離的眼力,還是很容易地注意到婆婆微腫的眼睛和神情中掩飾不住的低落。


    她眼眸微轉,凝神往院裏一聽,便聽出素來隻有婆婆一人居住的院子裏竟還有一人的唿吸聲,且那人氣息頗為沉穩有力,想必是個正值壯年的男子。


    她又迅速打量一眼婆婆的表情,雖難掩失落鬱悶,卻無半分驚慌害怕之色,便知婆婆定然與此人相熟,這才排除了賊人入室的可能,心底微鬆,麵上便綻出笑顏來:“婆婆莫急,也沒有什麽大事。隻是今日我家小姐新研究出一樣菜式,雖是一份簡單吃食,但小姐時時記掛著婆婆近日來對我們主仆的照顧,特命我給您送上一份,您瞅瞅,剛出鍋的大包子,可還熱乎著呢。”


    “我這老婆子哪能幫到什麽大忙,隻不過是順便搭把手罷了,就得阿姝姑娘事事記掛,讓人實在心裏暖和。”陸婆婆看著藍離塞給自己的吃食,原本因為自家逆子方才的胡話而感傷的情緒再次翻滾起來,不由地就濕潤了眼眶,“雖然我們兩家也是近來才成了鄰居,但阿姝姑娘溫柔善良,藍離姑娘你更是幫老婆子我跑了多少次腿,也從沒個喊苦喊累的,卻是比我那不知孝道肆意妄為的逆子,不知強了多少倍。”


    “原來是您的兒子迴來了?”藍離這才想起來,陸婆婆雖是早年喪夫,卻有個辛苦拉扯成年的兒子,大名不知,隻聽說過小名叫鐵牛。不過,因為她這兒子一直在離家較遠的府衙裏當差,大多在府衙裏吃住,迴來的少,她們這才沒有見過。


    想到這裏,藍離趕緊道:“原來是鐵牛公子迴來了,隻怪我粗心沒有多拿一份吃食來,婆婆稍等,我去去就迴。”


    “誒姑娘,姑娘且慢!”陸婆婆趕緊伸手拉住她的袖子,“我們兩家都是鄰裏,我便不與你們客氣,厚著臉皮收下了。隻不過我這逆子數月沒有迴來,今日難得迴來一次,隻有我們母子二人吃飯實在太過冷清,還請你迴去問問阿姝姑娘,可願賞臉來老婆子家一道吃頓晚飯?”


    “這…”藍離麵上顯出一份猶豫來,“婆婆稍等,容我迴去問問我家小姐。”


    “誒,誒,好!”陸婆婆臉上浮現出一絲期待來,敞開院門,迴過頭朝裏頭吼了一聲,“你這逆子,還跪在裏麵作甚,還不快去街上買些上好吃食迴來?”


    “是,娘。”


    一個長得格外高挺的男人慢慢走了出來,走到藍離半米開外處便率先朝她拱了拱手。


    藍離也禮貌還禮,抬起頭與那男人雙眸一對,才發現這鐵牛長相雖隻能稱得上端正,卻有一雙格外淩厲有神的眸子。


    她衝鐵牛點了點頭:“還未請教公子大名?”


    “封聞秉。”鐵牛悶聲迴答完,就又抱了下拳,徑自轉身去了。


    “這逆子,真是沒有禮數。”陸婆婆看著鐵牛的背影,歎了口氣,“罷,罷,由他去吧。”


    抬起頭,婆婆又殷切地看著藍離:“還要拜托藍離姑娘跑一趟了。”


    “婆婆實在客氣了。”藍離笑著點了點頭,繼而往自己家走去。


    “陸婆婆邀請我們去做客?”阿姝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角,輕輕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可是有什麽事嗎?”


    藍離見狀,趕緊上前扶著她從榻上坐起,嘴裏迴答著:“是,應該是多月未見的兒子迴來了,想讓我們一同過去熱鬧熱鬧。”


    這小世界雖沒什麽天華地寶,但勝在百姓淳樸良善,男女之防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封建頑固,街坊鄰居有事沒事就喜歡東家邀西家請的,阿姝想了想,覺得入鄉隨俗也不錯,便道:“那便去吧。”


    藍離點了點頭,下一刻就習慣性囑咐道道:“主子,您若是去的話,可不能多吃凡間吃食,今晚的藥膳也要記得一同帶去吃,出門的話,還請披上天狐裘襖,以防受涼。”


    “我的好藍離,前幾條我都可以依你,但裘襖就免了吧,哪有人春天還穿成一個毛球的。”阿姝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眼看這小丫頭一副堅定立場油鹽不進的樣子,剛要再接再厲動之以情,就覺得額角隱隱有熟悉的疼痛刺來,不由伸出指尖就要揉捏,卻被一雙靈巧雙手提前占了位置,極有技巧地輕揉起來。


    “藍離,你這樣會把我嬌慣壞的。”阿姝舒適地歎了口氣,閉著眼睛享受著她的服侍。


    “我可沒有嬌慣您,我嬌慣的啊,是咱們的小少爺。”藍離一臉義正言辭。


    阿姝沒忍住笑出聲來。


    藍離有些無語,連連讓她小心些別笑岔了氣。


    她算是發現了,她這位姑娘,什麽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笑點有點太低了些。


    很多時候,明明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話,其他人尚還不覺得什麽,這位主子姑娘就已經是笑得樂不可支,開心得很。


    笑點低也沒什麽,藍離覺得也不算什麽。但可怕的是,這位姑娘一旦被逗笑起來,那往往能笑很久。而且很久之前已經笑過的笑點,阿姝還能在某一天突然想起,然後又開始“咯咯咯”地一個人傻樂半天。


    “哈哈哈,藍離你就是嘴硬心軟,還嬌慣小少爺,笑,笑死我了…”阿姝努力壓抑著笑意,嬌美的笑顏比院外綻開的桃花還要動人心弦。


    一旁的藍離卻看著她無論怎麽滋補卻仍然愈發蒼白下去的麵頰,暗憂忡忡。


    即便有木遠仙君留下來的頂級醫方和頂級藥材,這幾乎虧空殆盡得就剩架子的身子,又怎麽會再輕易補得迴來?


    她努力如同往常一樣,擺出一副無奈地樣子:“姑娘快別笑話我了,仔細著又頭疼了。”


    凡塵世界往往都好,但僅一點,靈氣匱乏,雖對藍離沒有任何影響,但阿姝的身體實在太過脆弱,習慣了修真界靈壓,再到了幾乎沒有靈壓的小世界就有了些不適反應,時不時便會頭疼胸悶,但好在都是些小毛病,並不打緊。


    阿姝點了點頭,深吸口氣,一手緩緩撫摸著腹部,開始努力平複心情起來。


    現在的她,暫時可沒有任何權力可以放任自己肆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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