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左右說不動,便將茶杯擱在桌上,起身朝他走去。


    等到案桌前,她單手撐在桌沿,快速將桌上之物掃視一遍,卻沒見到什麽非同一般的筆。


    最後目光落在他手上握著的褐色豪筆,笑吟吟地問:“這是判官筆麽?”


    “你在打什麽主意?”陸判官一語揭穿。


    妙心麵不改色心不慌,低身湊近他,狡黠地眨眨眼:“聽說寒月仙子最近喜好花茶,我這兒有上好的梅花幹,陸兄下次去天庭,順便拿幾袋給仙子送去唄。”


    說著,她就從袖袋掏出兩袋梅花幹。


    “你這是早有準備打算賄賂我?”陸判看也沒看那梅花幹,抬頭便撞入她清澈如澗的眸子。


    那眸間秋波盈盈,纏人心勾人魂,卻不自知。


    他下意識往後拉開些距離,視線落迴手上的冊子,可她身上散發的山茶花馨香卻避不開。他心裏起了波瀾,連方才查閱到哪一行都給忘了。


    妙心眼尖地瞧見他耳垂泛紅,便以為素日一本正經的陸判官聽到心儀的姑娘,便害羞了。


    她憋著笑:喜好貌美的仙子,男子本性嘛!


    “我與寒月仙子也算有些交情,往後陸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義無反顧!”妙心拍拍胸口,說得有情有義。


    陸判官握筆的手緊了緊,唇間囁嚅,最後隻是搖頭歎了歎。


    他將筆擱在木托上,抬掌拂過桌麵,一本黃皮簿子赫然出現。


    “你的輪迴簿已經交給北陰大帝審閱完畢,不可擅自改動,明日你直接過來,卯時帶你去輪迴道。”說罷,他將輪迴簿與案桌旁的書冊一齊碼放好。


    妙心盯著那黃皮簿子,輕聲問了句:“若是改動了呢?”


    陸判官道:“不管改動幾次,最後交給大帝審閱即可。隻要曆劫時遵照主線劇情,生死線與輪迴簿上一致,該曆的劫依然會曆。”


    他話裏藏有玄機,妙心腦瓜子一轉就明白:輪迴簿可以改,隻要她所經曆的關鍵劇情與輪迴簿相吻合,便不礙事。


    陸判官捧著一本書冊,起身道:“我要去一趟閻羅殿,你是去還是留?”


    “我待會兒得去鹿山與師父打聲招唿。”妙心走去茶桌,不客氣道:“你先忙,我再飲兩杯就走。”


    陸判官沒多言,徑往門口離開。


    等他人影消失在盡頭,妙心掩嘴竊喜,一個閃身迴到案桌前。


    她拿起那本黃皮簿子,直接翻開,裏頭隻有薄薄兩頁。頂上赫然寫著她的仙號,定是她的輪迴簿了。


    “嘿?還專門給我整了本輪迴簿呢!”


    妙心一目十行,莫敢遲疑。如司命官所言,輪迴簿上隻會摘錄關鍵事件。不論過程如何發展,一旦進入輪迴,必定會經過輪迴簿上的每一個關鍵節點,如此保證輪迴有序。


    即便是短短兩頁的記載,也足以拚湊出一段完整的故事。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她便理清了將要經曆的人生。


    “好你個沒人性的司命官,編的什麽慘絕人寰、不得好死的坑人命本!”妙心眼裏的怒火如燃燒的幹炭,劈裏啪啦地冒著火星子,恨不得將這輪迴簿給灼穿。


    她沒作猶豫,綽起木托上的判官筆,在輪迴簿上塗塗改改。


    她改的不多,也就調換了師父和徒弟的性別。總之,這是一個徒弟必須死,她才能曆劫成功的命本。


    妙心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卻才滿意地合上輪迴簿,最後將所有東西整齊碼放原位,安然離開。


    *


    次日,妙心被陸判官領去輪迴殿。


    神仙曆劫的輪迴殿與凡人轉世的輪迴殿不在同一處。輪迴道開啟一次,隻能通過一位仙家。若是有兩位仙家同時曆劫,也會錯開時間,隻需調整輪迴道中的時辰,便可在準確時間轉世。


    輪迴道大門的左側,有個半人高的石柱子,柱子頂端有個凹槽,槽中鑲嵌有一個玉盆,裏頭盛有孟婆湯。


    輪迴道的守門冥差舀一碗孟婆湯遞給她,妙心接過來,可憐兮兮地瞅向陸判官。陸判官扭過頭,佯裝沒看見。她哼了哼,拒絕無法,仰頭一口飲盡。


    陸判官將輪迴簿交給冥差,冥差接過後,轉身走到大門前,並將輪迴簿放入嵌在大門中央的青麵獠牙的輪迴獸口中。


    輪迴獸額間倏然裂開一條縫,露出銅鈴般大的綠眼珠,它伸出長舌將輪迴簿一卷,即刻入口。


    妙心正新奇地打量這獸,忽聞雷動,大門從中往內打開。隻見裏頭白霧靄靄,望不見盡頭。


    “進去吧。”陸判官指了指白茫茫的輪迴道:“踏進輪迴道後,會有往生靈獸接引你。”


    妙心走了兩步,驀地轉過身來,鼓著腮幫子看向他。


    “有話要說?”陸判官問道。


    妙心點點頭,張口道:“不管如何,謝過陸兄!”


    一邊說,孟婆湯猶如開閘泄水般從她口中湧出,往下嘩嘩地淌。為了衝幹淨口裏的殘汁,她愣是運氣憋出一口血連著湯汁一塊兒吐出來。


    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將陸判官和守門的冥差都給瞧傻了眼。


    冥差呆呆看著她身前被血水染紅的衣袍,忽然反應過來:“仙尊吐光了孟婆湯?!”


    妙心執袖抹去下巴的血跡,笑著糾正道:“我分明是飲後不適,惡心得吐了出來,卻非故意。”


    冥差急忙又舀一碗孟婆湯,轉身要遞,就見妙心直接跳進了輪迴道,眨眼消失在茫茫白霧中。


    冥差端著湯水,目瞪口呆。


    急得問向陸判官:“大人,這……這如何是好?”


    陸判官無奈搖頭,“人都進去了,還能如何是好?”


    第四章 我無以迴報師恩,就準弟子暖被……


    地界,莫來山。


    山腳小河邊,一位身著白袍、頭戴鬥笠的女子正坐在石階上垂釣。


    正是下凡曆劫的妙心。


    雖說她並未飲下孟婆湯,帶著記憶來凡間。但她仙力已於輪迴道中被封印,如今是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隻不過她此次曆劫並非投胎,而是轉世重生為莫來山一座道觀的道姑。


    道姑自幼被一位老道長收養,並拜其為師,修行多年,收獲一身厲害的本事。這道長原是個得道的半仙,將道觀傳於她之後,便隱居仙地,再沒迴來。


    道姑頗為上進,日夜勤懇修煉,以求有朝一日像師父那般得道成仙。


    直到有一次出山修行,偶然在異國靈山求得一瓶丹藥。將其帶迴道觀後,驚然發現丹藥對修煉有事半功倍之奇效,她便開始潛心研製可大大促進修煉的靈丹。


    漸漸,道姑的功力在丹藥的輔助下增長迅猛,性子也變得越發急躁。當普通丹藥再無法滿足她,便開始劍走偏峰地加入一些怪異的藥材,譬如劇毒之物。


    道姑對丹藥的迷戀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一日她用毒蟾煉藥,待將煉好的丹藥食入腹中,毒素迅速遍及百骸,侵蝕五髒六腑。最終心髒衰竭,七竅流血而亡。


    妙心轉世醒來後,在銅鏡中見到麵色醬紅、渾身發紫的自己,著實嚇一跳。


    她雖已重生,但體內的蟾毒起碼需大半年才能徹底消褪。妙心不想頂著這中毒身亡的死人臉過日子,遂自行解毒。


    好在她也曾隨師父學過煉藥,便去山裏采了些草藥,煉製幾顆解藥,服用七天後,毒素盡數排出體內。


    解毒不久,妙心算準今天有大事發生,遂提著魚竿來這山腳下靜候。


    遠遠傳來篤篤馬蹄聲,還有啪啪甩鞭聲。鞭子甩得急,馬兒跑得快,不消會兒就出現在妙心的視線範圍。


    “快!快!”隨著馬車臨近,她隱約能聽見車上婦人慌亂的催促聲。


    妙心不急不忙地揚起頭,往那馬車定睛看去,就見一位年輕嬌美的婦人正撩開布簾,探出頭來。她一手緊緊抱著紅綢裹著的繈褓,繈褓用繩帶捆在她胸前,嬰孩受不住馬車的顛簸,哇哇大哭。


    婦人時不時往後張望,眼中盡是恐慌。


    忽有一群騎馬帶刀的蒙麵人,颼颼地從叢林之中揚沙起塵地衝了出來,即刻將馬車團團圍住。


    馬兒受驚,前蹄亂蹬,仰頭嘶叫幾聲,停了下來。


    領頭的蒙麵人抽出大刀,直接就喊:“殺光!不留活口,馬也不留!”


    眾人躍下馬來,拔刀齊刷刷衝了過去。


    婦人已被逼入絕境,眼見無路可走。她從腰間卸下長鞭,抱著繈褓一躍而起,身輕如燕。


    馬夫也從腳下抽出長劍,棄車跳到婦人身旁,將她護住,道:“待我突出重圍,小姐帶著阿澤趕緊走!”


    蒙麵人哪會給他們逃脫的機會,提刀就砍。


    馬夫身強體壯,劍術不俗,十幾招便殺了五六人。可一人難扛眾拳,沒多久便失了利,身前遭砍,背後挨刀。


    一聲淒凜的:“玉峰!!”厲然劃破山穀,正是婦人痛喊。


    婦人分神之際被連砍數刀,胸前的繈褓被領頭蠻力拽走,抓在手中。


    她紅著眼,怒道:“將我兒放了!他是無辜的!我的命你拿去便是!”


    “他怎麽是無辜的?”領頭冷笑道:“倘若沒有他,我們也不會來殺你,最該死的就是孽種。”


    說罷,他將繈褓高高拋起,舉起手中的刀,往中間斬去。


    “不要!!”婦人驚恐萬狀,奮力掙紮,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把發出森森冷光的大刀砍在孩子身上。


    “阿澤!!我的兒啊!!”她嘶吼著,幾乎暈厥。


    千鈞一發之際,一頂鬥笠快如飛刀,以迅雷之勢劈來。嚓地一聲,直接斬斷領頭握刀的手臂。


    適時,一道白影閃過,將險些掉落在地的繈褓抱在臂彎,穩穩立在馬車頂篷。


    “啊!!”領頭慘叫連連,跪了下來。捂著流血不止的斷臂,痛得五官猙獰扭曲。


    眾人驚嚇,忙攙扶著領頭,紛紛望向馬車上突然出現的女子。


    “你是誰!”領頭人咬牙忍著痛,喝問。


    “來幫你收屍的好心人。”妙心答得猖狂。


    領頭呲牙:“你知道我們是誰嗎!竟如此放肆!”


    “我管你是什麽人,你們若要殺這孩子,就得死。”妙心也不廢話,抽出腰上長劍,往前拋去。


    那劍隨她的意念,飛速如電,在人群中砍來刺去。他們甚至來不及看清劍的走向,不是被刺穿心髒,就是被割破喉嚨。一時間慘叫不絕、哀嚎不歇。


    片刻工夫,周圍屍橫遍野,鮮血順著石頭縫蜿蜒流入河中,將河邊染成怵目的血紅色。


    身負重傷的年輕婦人虛弱地趴在地上,仰頭將麵前之人望著。起先震驚,而後見到孩子無恙,安下心來。


    妙心抱著繈褓蹲在她身旁:“你傷及心脈,失血過多,命不久了。”


    婦人費力地撐起身子,往繈褓中瞧去。孩子受了驚嚇,仍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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