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石上集滿了前六個七大不可思議的隔天。


    白銀在和社團聯合開完會後,迴到了學生會辦公室,發現輝夜正獨自佇立在夕陽的餘暉之中,凝視著一顆紅寶石。


    因為輝夜好像連自己走進來都沒有注意到的樣子,白銀忍不住越過她的肩膀窺探了起來,想要知道輝夜為何會被這顆紅寶石深深吸引。


    隻見切割工整的紅寶石散發出妖異的光芒,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感覺。或許這就是寶石的魅力所在吧。但是,光憑這樣子還是無法解釋輝夜為何會如此著迷。


    「是什麽事情讓你在意成這個樣子啊?」


    因為輝夜遲遲沒有反應,耐心耗盡的白銀隻好主動開口問道。


    輝夜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


    接著她緩緩轉過頭來,和白銀對上了視線。


    在一片暮色之中,輝夜散發出紅寶石般的神秘氛圍,彷佛曝光過度的照片一般,有種令人無從捉摸的感覺。


    「聽說這枚戒指……是【實現願望的戒指】喔。」


    「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吧。就隻是一枚普通的戒指而已。」


    「嗬嗬,說得是呢。我也不相信那種傳說。」


    七大不可思議中的第六個──【實現願望的戒指】。


    沒有人曉得這則怪談的實質內容。


    這是一則實質內容不明、隻有名字和效果流傳下來的怪談。


    然而,像這一類實現願望的故事,基本上都不會以幸福美滿的結局收場。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那些被惡魔的花言巧語所蠱惑的人,最後終究要為自己的願望付出相應的代價:祈求美麗的人,將會走上毀容的命運;祈求財富的人,將會走上傾家蕩產的絕路。這類故事總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在最壞的情況下,甚至連性命都會丟掉。


    不過,這就隻是一枚普通的戒指。那名不斷對輝夜做出跟蹤狂行為的男生,把這枚普通的戒指送給了輝夜。


    白銀重新打量起了這枚戒指。上頭的寶石大小相當可觀,應該足足有五克拉那麽大。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要花上好幾十萬日圓,甚至是上百萬日圓才能買到吧。


    對方是個富家子弟……白銀忍不住拿自己的生活水平進行比較,頓時冷汗直流了起來。


    「話說迴來,這枚寶石看起來就要價不菲呢。」


    「這不是真的寶石喔。」


    輝夜低聲說道。


    「就隻是把鋁和鉻融化之後,凝固而成的膺品而已。」


    「也就是所謂的『人造寶石』囉?」


    「沒錯。」


    「什麽啊,居然送膺品過來,『mr. 』也真是個小氣鬼吶。哈哈哈。」


    白銀有些放下心來地笑道。


    「不過,和天然的寶石相比,人工製造出來的寶石更加澄澈無瑕,切割出來的成品也更加美麗。」


    人造寶石的曆史始自十九世紀,由法國科學家──奧古斯德?維多?路易?伐諾伊首開先河。在那之後,以伐諾伊發明的「焰熔法」為首,「水熱合成法」、「高溫高壓法」等各種人造寶石的製法也相繼問世。


    「是人類的執著追求造就了這份美麗。真的是相當驚人呢。」


    「總而言之,四宮,你還是把這個紅寶石退還迴去吧?你看起來有點不對勁吶。」


    白銀在輝夜凝視紅寶石的雙眸中,感受到了一股詭異且危險的氣息。來路不明的家夥所送的一顆寶石,居然把輝夜迷成這副鬼樣子,看在白銀眼裏當然很不是滋味。即使撇開私人情感不說,白銀也覺得不能放任這種狀態持續下去。


    「……說得是呢,就這麽辦吧。我知道對方人在哪裏,今天就會把戒指退還迴去。」


    「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白銀感到非常擔心,對方可是寄來那種危險信件的人物,讓輝夜和他單獨碰麵未免太過危險。


    「我現在可是在和石上同學假裝交往喔。會長要是和我同行的話,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這樣子就根本退還不了戒指。」


    「這麽說也是沒錯……」


    「如果有什麽狀況的話,我會立刻聯絡你的。再怎麽說都是在學校裏頭,你沒必要那麽擔心的喔。」


    輝夜前去退還戒指的舉動,實質上就是要去迴絕對方的告白。


    白銀如果大搖大擺地跟了過去,那簡直就是以男友身分自居。對方也會覺得白銀是來看自己笑話,在情緒上肯定會受到影響。


    輝夜將紅寶石戒指收迴戒指盒,微笑著向白銀說道:


    「那麽,我去去就迴。」


    ──然而,直到那一天結束,輝夜都沒有迴到學生會辦公室來。


    在輝夜離開之後,白銀等了將近一小時的時間,但是打工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盡管他在學校裏找了一遍,可是都遍尋不著輝夜的身影。輝夜有說過她曉得對方在哪裏,自己要是有多問一句就好了──白銀感到懊悔莫及。


    或許輝夜臨走前所說的「去去就迴」,指的是就這樣直接迴家去,而不是指迴到學生會辦公室來。


    最後,白銀隻能一邊煩惱著該不該發郵件給輝夜,一邊朝著打工地點移動。


    ♂♂♂


    到了隔天,白銀在通往學生會辦公室的走廊上,和石上不期而遇。


    「喲,石上,怎麽樣?在那之後有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哎,目前是還平安無事……不過昨天晚上實在是輾轉難眠。我隻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像夢遊症那樣,在睡夢中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就會擔心到根本睡不著覺。」


    「這樣子啊……」


    「而且啊……自從被卷入七大不可思議的事件之後,我就開始夢到很奇怪的夢。」


    白銀忍不住反問道:


    「奇怪的夢?」


    「……雖然我覺得這種事情不該說給別人聽。」


    石上刻意放低聲音──


    「我夢到四宮學姊死掉了。」


    說出了這麽一句。


    「拜托你不要透露給她本人知道啊,我不希望這樣造成四宮學姊無謂的擔心……那麽,我差不多該去參加應援團的練習了。」


    「噢,加油吧。」


    雖然兩人的談話內容有些陰沉,不過石上的樣子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在白銀原本的想像裏,石上在集滿前六個七大不可思議的瞬間,便會被某種神秘力量附身,就這樣跑上屋頂一躍而下……現在看來完全是杞人憂天。


    言行舉止出現異狀的,反而是輝夜。


    自從收到那枚戒指以來,輝夜一直時不時地打開戒指盒,緊盯著那顆深紅色的紅寶石不放。


    雖然她有說會把戒指退還迴去,但是白銀在那之後就再也沒見到輝夜。


    白銀心裏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煩躁之感。


    「啊,會長,後來怎麽樣了呢?」


    白銀才剛踏進學生會辦公室,藤原便一臉興致勃勃地湊了過來。


    「那枚戒指有順利退還迴去嗎?」


    「嗯,關於這件事情……」


    白銀將上學用的書包擱到了桌上。


    就是裝有戒指的小盒子原本所在的位置。


    把書包放到桌上之後,白銀就此沉默不語。


    因為白銀遲遲沒有開口的意思,所以藤原主動開口問道:


    「欸……會長,該不會是輝夜同學收下了那枚戒指吧?」


    由於輝夜昨天沒有迴到學生會辦公室來,因此白銀在擔心之下還是發了封郵件給她,但是沒有收到任何迴覆。


    雖然白銀也有在午休時間去輝夜的班級探望,可是輝夜從早上開始就身體不舒服,目前在保健室休息的樣子。


    得知輝夜至少有來學校之後,白銀多少鬆了口氣,但是前往保健室的他,沒能在那裏發現輝夜的身影。


    應該是剛好錯身而過了吧,輝夜大概是跑去吃午餐了。


    總而言之,白銀到最後都沒能見到輝夜一麵。


    「那個,會長,所以結果到底是怎麽樣?」


    等得相當不耐煩的藤原,以強硬的語氣問道。


    盡管如此,白銀還是沉默了好半晌,最後才籲了一口長氣說道:


    「四宮拿去退還給人家了。」


    藤原聞言,頓時神采奕奕地說道:


    「什麽啊,拜托你不要吊人家胃口好不好。我之前一直在想,輝夜同學為什麽不立刻把戒指退還迴去。害我都有點擔心起她是不是真的心動了呢!」


    「或許真是這樣也說不定。」


    聽到白銀這麽說,藤原忍不住「欸?」地反問了一聲。


    「四宮的樣子之所以會變得那麽奇怪,我想大家都多少覺得是那麽一迴事吧。她不僅反覆打量著那顆紅寶石,答起話來也顯得漫不經心,簡直像是……」


    「簡直像是戀愛中的少女?」


    「嗯……如果最壞的情形隻是這樣,那倒也就罷了。」


    白銀沒有看向藤原,而是注視著石上所在的操場說道:


    「我實在不想相信世上真的有超自然力量。」


    石上所說的四宮死亡的惡夢;第七個七大不可思議;「mr. 」。


    在這些令人不快的話題背後,似乎有一條線將它們串連起來──白銀的心裏有著這樣的預感。


    「詳細情形就等四宮來了之後再說吧。她怎麽還不過來這裏啊?」


    ──叮咚叮咚。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廣播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緊接著……


    『秀知院學園的各位同學。』


    以這麽一句話作為開場白,那道校內廣播開始娓娓道來。


    ♀♀♀


    『秀知院學園的各位同學,我想占用大家的些許時間。對我說的話沒興趣的同學,就麻煩你們把這些話當作耳邊風。』


    這道校內廣播的播放時間,正好是眾多學生從事社團活動的時段。


    即使是沒有參加社團的學生,也被動員來進行體育祭的練習,因此留在校內的人數要比平常多上不少。


    『在這座學園的某個地方,有我藏起來的一枚戒指。請各位去把那枚戒指找出來。』


    廣播的人在停頓了一個唿吸之後──


    『找到那枚戒指的人,可以實現一個願望。很遺憾,並不是任何願望都能夠實現,必須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不過,隻要是我辦得到的事情,任何願望都能夠實現。我以四宮之名發誓。』


    『──因此,請各位去找出那枚戒指吧。』


    在留下這麽一句話之後,廣播就此結束。


    ♂♂♂


    「剛才的這道廣播……是怎麽迴事?那真的是四宮的聲音嗎?」


    白銀自言自語地抬頭望著喇叭。


    「不好說呢。播音設備好像有點問題,聲音裏頭夾雜了不少雜音。不過聽起來的確像是輝夜同學的聲音。先不說這個,會長,輝夜同學說的戒指……」


    「嗯,是啊。」


    輝夜剛才所說的戒指,怎麽想都是從昨天開始,就在學生會掀起連番騷動的那枚戒指。


    「所以說,輝夜同學到底有沒有順利退還那枚戒指啊?」


    「四宮有說會退還迴去。可是,我在那之後一直都沒能聯絡上她……」


    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無論四宮如何推辭,我都應該跟著她一起過去才對。四宮那時候的樣子,明明一看就知道不太正常──白銀為自己的掉以輕心感到懊悔不已。


    「也就是說……那枚戒指果然是【實現願望的戒指】。」


    「……總而言之,先趕去廣播室那裏看看吧!」


    話音方落,白銀便從學生會辦公室衝了出去。


    ♂♂♂


    校內廣播正如其名,將訊息傳遞給了校內的所有學生。


    留在教室和朋友談天說笑的學生們,全都麵麵相覷地議論紛紛起來。


    「咦?剛才那道廣播是什麽意思啊?」


    「那是副會長的聲音吧?隻要找到戒指並交給副會長,就能夠實現個願望……真的假的?」


    平常隻重視學業的秀知院學園,現在突然冒出了這個奇妙的話題。


    聽到這道有點不知所雲的廣播,所有人的最初反應都是半信半疑。


    然而,這道校內廣播的內容,瞬間就在sns和學校的地下論壇散布了開來。


    『如果是我把戒指交給副會長,她會願意和我結婚嗎?』


    『這種事情就別肖想了好嗎?』


    『話說迴來,在這次的選舉之前,白銀會長不是有把副會長單獨叫出去嗎?那件事情後來怎麽樣了啊?』


    『好像沒能把戒指交給副會長的樣子。』


    『這次的事情和七大不可思議中的【實現願望的戒指】,是不是有什麽關係啊?』


    『我想要和副會長結婚。』


    『和四宮家的大小姐結婚是在癡人說夢。不過如果隻是交往的話,不曉得能不能通融一下。』


    『隻要把戒指交給副會長,就能夠滿足交往的條件囉,好好加油吧。』


    『據說那枚戒指鑲有※龍首寶珠,把那枚戒指找過來就是和輝夜大人交往的條件。』(譯注:「龍首寶珠」源自本作的主要來源《竹取物語》。故事裏的輝夜姬開給求婚者的難題之一,就是去找來「龍首寶珠」。)


    各種不負責任的謠言,可說是漫天飛舞。


    世上沒有女性會因為收到戒指,就一口答應和對方共結連理。


    無論是誰都很清楚這種事情。


    但是,那名疑似是四宮輝夜的人物,的確在校內廣播裏聲稱「找到戒指的人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然後,也不曉得是誰拋出了這麽一句話:


    『咦?也就是說,隻要把那枚戒指弄到手,就能夠和輝夜大人交往囉?』


    這句話讓眾人的期望值,落到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節點上。


    ──弗魯姆的期望理論。


    動機=期望值x誘因──這是心理學家弗魯姆所提出的公式,用來計算人類從事各種事情的動力。


    隻要找到戒指並交給輝夜,便能夠和她展開交往。


    這件事情的期望值並沒有低到完全不可能的地步,同時還有著能夠和四宮輝夜交往的巨大誘因。


    除此之外,馬上就要到來的體育祭,也是點燃秀知院學生心中火焰的部分原因。為了準備體育祭的比賽,學生們都在努力比拚腳下速度、進行著團體項目的訓練。在這群年輕人的身上,早已燃起了強烈的競爭心,隻等著找到機會爆發出來而已。


    這不是什麽單純的尋找失物活動。


    而是誰能先找到那枚戒指的競賽。


    『真的假的?連白銀會長都慌張起來了?』


    『我也有看到!輝夜大人應該也能接受女性的交往要求吧!』


    這幾則貼文成了比賽開始的槍聲,所有學生都一齊跑了起來。


    ♀♀♀


    或許是因為經常出入學生會的關係,柏木已經很習慣被問及學生會的相關問題,就像這次的事情一樣。


    「喂,隻要找到那枚戒指,就可以和輝夜大人交往,這件事是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囉,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柏木莞爾一笑地否定了這則謠言,提問的友人臉上頓時露出不滿的神情。


    看到友人的反應,柏木像是開導小朋友似地繼續說道:


    「背後肯定是有什麽理由啦。比方說學生會在策劃什麽活動……欸,搞不好他們是在進行某種社會實驗?在校內廣播中播放出超現實的內容,調查有多少人會對這樣的消息信以為真之類的?」


    「原來如此──仔細一想,的確是這樣子沒錯呢。說得也是……哈哈哈!」


    在一陣爽朗的笑聲過後,柏木的友人便轉移到了下一個話題:「對了,你覺得應援團的子安學姊有在和團長交往嗎?」


    柏木也覺得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了。


    然而在那之後,其他同學接二連三地向柏木拋來同樣的問題。


    (這、這是怎麽迴事──?)


    在柏木看來,隻要找到戒指就能和輝夜交往這樣的謠言,完全是在癡人說夢,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事情。


    但是不管她如何否定,依舊有源源不絕的學生相信這則謠言。


    簡直像是整個秀知院學園都被卷入謠言的海嘯之中,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朝著無法預測的方向失控而去──柏木不禁如此擔心了起來。


    ♀♀♀


    在操場一隅進行練習的紅隊應援團,同樣也接收到了這則謠言。


    「喂!我收到了一則不得了的line喔!說是隻要找到藏在校內某處的戒指,就能夠和輝夜大人交往耶!真的卍!」


    「團長!今天的練習就到這裏吧!」


    一名男性團員大聲嚷嚷了起來。


    子安燕用力往那名男性團員的背上拍了一下,同時笑著說道:


    「喂喂~你們這些男生。我知道你們很喜歡副會長,但我們可是紅隊的應援團啊。副會長是白隊的人喔~比起和白隊的公主大人交往,現在的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way!」


    在聽到燕的拍手聲後,原本躁動不安的男性團員,全都老實地迴去繼續練習。那名被燕用力拍背的男學生,是個輕浮隨便的家夥,雖然遭到了其他人的一陣嘲弄,也還是能嘻嘻哈哈地不當一迴事。


    身為應援團成員的他們,畢竟也是思春期的高中生。在「能夠和四宮輝夜交往」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的當下,盡管感到半信半疑,但是在他們的內心深處,應該都是想要參與到這場狂歡之中。


    盡管如此,在燕的一聲令下,男性團員還是迴到了練習之中。


    看著再次組成陣形展開練習的團員,燕不禁為自己擁有這樣的夥伴而感到自豪。


    「那個……團長,不好意思,我在學生會那裏,好像突然有工作進來。」


    然而,有一名男生從練習的人群裏走了出來,並且拋出了這麽一句話。


    石上優──從某種層麵上來說,他是比身為副團長的燕更加有名的紅隊應援團成員。


    「嗯?這樣子啊,那也沒辦法呢。沒關係,你就趕快過去吧。」


    得到團長的同意之後,石上先是向他低頭致謝,隨即快跑離開了操場。


    「──我說啊,團長。」


    「我知道。」


    燕才剛這麽開口,團長便立刻笑了起來。


    接著他扯開喉嚨,朝著所有應援團成員高聲宣布道:


    「各位,我們果然還是暫停練習吧!從現在開始,紅隊應援團也加入尋找戒指的活動。但是呢,你們就算有人找到了戒指,我也絕不允許他和副會長交往!因為這樣子太令人羨慕了!」


    團長的這番插科打譯,一下子就讓場麵熱絡了起來。


    「因此,我們紅隊應援團的人要是找到了戒指,就把它交給身為學生會成員的石上,沒有問題吧?」


    「way!」


    燕一邊和其他團員一起舉手高唿,一邊望著石上剛才離去的方向。


    這群好夥伴的聲音,有順利傳到他的耳中嗎?


    總是低著頭讓瀏海遮住大半張臉的他,是否終有一天能夠抬起頭來正視這幅光景?


    燕希望石上總有一天,能夠理解到他們都是夥伴的事實。


    下次若是遇上類似的情形,希望他不要選擇一個人退出練習,而是老實地開口拜托大家幫忙──燕一邊在心裏暗自祈求,一邊加入尋找戒指的人群之中。


    ♂♂♂


    當白銀和藤原趕到廣播室的時候,已經有幾名前來打探消息的學生在裏頭了。


    白銀迅速地環顧周遭人群,但是沒有見到四宮輝夜的身影。


    在向剛好在場的兩名新聞社成員詢問狀況之後,白銀得到了這樣的情報:


    「我們新聞社就在廣播室的隔壁,所以在聽到廣播之後,馬上就跑過來看是什麽狀況。可是當我們趕過來時,廣播室已經是空無一人……也沒有看到半個人在走廊上奔跑。我想輝夜大人一定是乘風而去了……!」


    「畢竟輝夜大人是仙女下凡,馭風而行什麽的隻是小菜一碟。」


    帶著濃厚主觀色彩的新聞社成員證詞,實在不知道有幾分可信度,但至少可以確定他們兩人都跟丟了輝夜的行蹤。


    放學後的秀知院學園依舊喧鬧不已。


    已經踏上歸途的人、貫徹漠不關心態度的人、盡管雀躍不已卻因為害羞而不敢行動的人……即使扣除掉這些人,也還是有相當數量的學生投入戒指的搜尋工作。


    白銀忍不住咬緊了嘴唇。假如那道廣播真的出自輝夜之手,她究竟是在打什麽主意?


    若是其他男生拿著戒指向四宮告白,她豈不是沒有辦法推諉拒絕了嗎?


    我得盡快找出那枚戒指才行──


    (……不對,等一下?)


    一股熟悉的緊張感竄過白銀的背脊。


    (這該不會是四宮精心布置的頭腦戰吧?)


    表麵上看起來像是動員全校學生的尋找戒指遊戲,實際上卻是想要欣賞我驚慌失措的狼狽模樣──難道不是這麽一迴事嗎?


    但是,四宮會為了這樣的無聊目的,引發如此勞師動眾的巨大騷動嗎?


    白銀努力地思考了起來,可是能夠用來推理的材料實在太少了。


    而且還有其他因素在幹擾白銀的思考脈絡。


    「會長,隻要找到戒指並交給輝夜大人,她就會聽從那個人的任何請求,這件事是真的嗎!?」


    白銀在移動的過程中,被素不相識的學生如此詢問道。


    「當然是假的啊!──呃,抱歉,我沒有吼你的意思。學生會在找的那枚戒指,隻是別人寄放的東西。就算找到了那枚戒指,也絕對不可能和四宮交往的啦。」


    為了讓在遠處圍觀議論的其他學生也能聽到,白銀在說這段話時刻意提高了音量。


    「什麽嘛,原來是這樣啊。說得也是呢,天下怎麽可能有這種好事……不過,真的是這樣嗎?」


    那道校內廣播放送出來之後,白銀的周圍就一直是剛才那樣的感覺。雖然他每次都嚴詞否認,但是這場騷動完全沒有止息的跡象。


    走廊上可以看到男學生匍匐前進的身影,操場上則是有女學生拿著小鏟子挖掘沙坑。各個社團都使出渾身解數來搜尋戒指:化學社出動了金屬探測機、超自然研究社動用了※道金術、薩哈社甚至搬出了姆迦拉塔。(譯注:「道金術(dowsing)」是一種尋找地下水,金屬、礦物、地脈,及各種物品或物質的占卜術。)


    秀知院學園的整塊腹地,已經徹底化為尋寶遊戲的會場。


    「會長!」


    白銀抬起頭來看向聲音的方向,發現石上正朝著自己跑了過來。


    「石上,你不是在參加應援團的練習嗎?」


    「我是在徵得團長的同意之後才離開的。」


    在這麽說完之後,石上看向從反方向過來會合的伊井野。注意到石上視線的伊井野,則是冷哼一聲轉過頭去。她的這個舉動的意思應該是: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所以你在走廊上奔跑的行為,以及蹺掉應援團練習的事情,我就暫時不跟你計較了。


    「感覺事情鬧得相當大呢。這下子該怎麽收拾才好啊?」


    藤原看著周圍人的躁動模樣,臉色慘白地如此說道。


    「首先來確認狀況吧。我們必須要做的事情有兩件。」


    除了輝夜以外,學生會的全體成員都已到齊,白銀決定先來分享情報並整理目前的狀況。


    「首先是『比其他學生更早找到那枚戒指』。因為四宮所說的實現願望的權利,有可能遭到有心人士濫用。剛才有一大堆人抓著我問這件事情,在這之中抱著不正經想法的家夥,肯定不在少數。」


    隻見伊井野柳眉緊蹙地頻頻點頭。


    「其次是『查明四宮的所在之處』。如果能讓她直接在廣播裏撤迴尋找戒指的事情,那問題就容易解決了,但關鍵在於我們不曉得她人在哪裏。盡管她並沒有把手機關機,可是不管打了多少通都沒接起來。」


    雖然藤原每隔幾分鍾就打一次,但每次都是一臉黯淡地掛掉電話。


    說到底,這場尋寶遊戲需要滿足兩項獲勝條件。


    一是找到戒指;二是把戒指交到輝夜手上。


    既然輝夜本人躲了起來,那麽把她找出來也是這場遊戲的一部分吧。


    (如果這是一場遊戲的話,四宮的藏身之處就必定含有某種深意。)


    至於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用意,就連白銀也還沒有半點頭緒。


    「這場遊戲的最壞結局,就是相信謠言的某個家夥找到了戒指,並且把戒指交到了四宮手上。」


    白銀非常確信一件事情。


    即使有男學生把戒指拿到了輝夜麵前,輝夜也不可能讓參加這種鬧劇的家夥一親芳澤。


    盡管如此,他心中還是有著一絲不安。


    因為伊井野給出了這樣的證詞:


    「四宮副會長不可能做出那樣的廣播來……話雖如此,在那道校內廣播放送出來的幾分鍾前,我正好在做校內巡邏,還在廣播室的附近遇見了四宮副會長。」


    「那時候的四宮看起來是什麽感覺?」


    「雖然我有出聲向四宮副會長打招唿,但是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我想說四宮副會長可能沒聽到,於是朝她走了過去,這時候她才第一次看向了我。四宮副會長看起來像是大夢初醒一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害我忍不住心想,她不是沒聽到我的招唿聲,而是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我從未見過四宮副會長露出這副模樣,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沒有錯,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被幽靈之類的東西給附身了一樣。


    伊井野如此說道。


    白銀頓時感到如入冰窖,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白銀會長,總而言之,當務之急是找出那枚戒指。雖然我不清楚是什麽原因,但現在的四宮副會長顯然不是能溝通的狀態。不過隻要找到那枚戒指,事情肯定會出現轉機的。」


    聽到伊井野的這番話,白銀以僵硬的表情迴答道:


    「……可是,我們如果拚命地去尋找戒指,反而會為那則惡劣的謠言添磚加瓦,導致謠言擴散得更加厲害。」


    「那則謠言早就已經傳遍全校學生了!所以我們才必須趕在別人之前找到戒指,好讓四宮副會長脫離險境不是嗎?」


    伊井野的意見很有道理。白銀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能夠反駁的話語。


    「找出輝夜同學應該才是當務之急吧?」


    藤原提出了她的看法。


    「說得是呢,我們兵分二路吧。我和伊井野負責去找戒指;藤原和石上負責去找四宮。你們覺得呢?」


    「……我明白了。」


    看到伊井野乖乖點頭,白銀暫且放下了心來。


    畢竟白銀愈是拚命地去尋找戒指,藏身在校內某處的輝夜,就愈是有可能這麽笑盈盈地說道。


    (哎呀,會長也真是的,居然匍匐在走廊上尋找戒指……你就這麽希望人家幫你實現一個願望嗎?這還真是可愛呢。)


    因此白銀才事先打好了預防針。


    自己尋找戒指的目的不是為了阻止別人向輝夜告白,而是作為學生會的一員,必須從輝夜那裏問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如此一來,就不會引發什麽奇怪的聯想。


    即使在這種時候,白銀也依舊不忘明哲保身。


    ♂♂♂


    白銀和伊井野在校舍內部展開了搜索。


    他們打算利用學生會的權限,搜查一般學生無法進入的那些房間,也就是平常大門深鎖的那些房間。


    但如果每個房間都要借用鑰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做法。


    於是伊井野向白銀提議:去借用能打開所有教室的巡堂專用萬用鑰匙。


    隻有校長手上有這麽一把鑰匙。


    因此白銀和伊井野便前往了校長室。


    「哎呀哎呀,你們好像在玩什麽很有趣的遊戲呢。」


    來到校長室的白銀和伊井野,得到房間主人的熱情歡迎。


    「剛才的校內廣播是學生會策劃的活動嗎?也就是說,因為四宮副會長實在太難攻略了,所以你打算借用全校學生的力量,用※團體戰(roid battle)的方式來一決勝負嗎?」(譯注:線上遊戲裏常見的,和其他玩家一起挑戰boss的關卡。)


    「您在說什麽東西啊?校長?」


    校長愛玩遊戲是出了名的,在校園裏經常可以看到他拿著手機,興奮不已地高唿「捕獲成功!」的模樣。


    雖然白銀有股想要怒吼的衝動,要對方別在這種時候開玩笑,但事實或許確如校長所言。眼前的這場騷動,正是四宮輝夜精心策劃的一場遊戲。


    「因為戒指很有可能藏在某個上鎖的房間裏,所以我們想要向您借用萬用鑰匙……」


    麵對白銀的懇求,校長隻是啞然失笑地說道:


    「你放心吧。這場遊戲用不到鑰匙這種東西。」


    「咦?」


    校長一邊看著白銀困惑的表情,一邊繼續說道:


    「真是令人懷念吶。差不多有四十年了吧?我也參加過這場遊戲呢。」


    「請等一下。這個遊戲不是四宮想出來的嗎?」


    「…………」


    「所有的事情都是聯係在一起的。」


    盡管白銀想要追問這是什麽意思,但是校長在扔下這麽一句話後,就此飄然遠去。


    白銀和伊井野隻能麵麵相覷。


    ♂♂♂


    伊井野一邊敲打著鍵盤,一邊不知如何是好地說道:


    「不行啊。會議紀錄的數位化,果然是最近幾年才有的事情,裏頭不可能有四十年前的資料。」


    「嗯,照常理來看肯定是這樣呢。既然如此……」


    白銀和伊井野依循著校長的暗示,迴到了學生會辦公室來尋找線索。


    「會長,會議紀錄這條線行不通了,我們還是迴去搜尋戒指吧。對學校瞭若指掌的我們隻要齊心協力,肯定馬上就能找出戒指的吧。」


    伊井野再次重申她的主張。


    「校長剛才說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聯係在一起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有必要弄清楚四十年前的事情,因為那是這場遊戲的原型。」


    「可是根本找不到會議紀錄之類的東西啊。就算四十年前的會議紀錄真的有保留下來,應該也是放在空間更大的倉庫或圖書館吧。在沒有數位化的情況下,我們在辦公室這裏找半天也沒有用……」


    「……等一下,該不會是在那個房間裏吧?」


    「咦?你在說什麽啊……欸────!?」


    在白銀把櫥櫃推到一旁之後,隱藏房間的入口赫然出現在兩人眼前。


    第一次見識到的伊井野,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原來你還沒有見過這個房間啊。這是石上在你加入學生會之前發現的房間。」


    兩人登上昏暗的樓梯,踏進了隱藏房間之中,隻見裏頭擺著堆積如山的陳舊資料。幸運的是,大部分的資料封麵都有標示日期,因此搜尋起來應該不會太過費勁。


    果不其然,兩人開始搜尋還不到五分鍾的時間,伊井野便發出了歡唿聲:


    「啊,應該就是這個了吧?上麵寫了關於戒指的事情!」


    伊井野在說話的同時,把一本泛黃的筆記本亮給白銀看。


    那本筆記本已經被伊井野翻到中間的某頁,白銀按照她所說的,瀏覽起這份會議紀錄。


    兩人就這樣閱讀起了四十年前的紀錄。


    ♀♀♀


    比如說,有這麽一個故事──


    第二十七屆學生會的會議紀錄。


    固定活動之外的特別記載事項:『關於他和她的故事,來自畢業生的證言』。


    曾經有一名美麗無比的女學生,就讀於秀知院學園。她的名字叫做■■■■。


    在名門子弟雲集的秀知院學園裏,才貌雙全的女學生可謂多不勝數,但是那名女學生卻有著豔冠群芳的絕代風華。


    全校男學生都為此陷入愛河無法自拔,不斷想要闖入■■■■平常所在的屋頂以一親芳澤,但是■■■■用長椅築起了路障,阻擋了試圖闖入屋頂的那些男生。


    若是有人膽敢強行突破這道路障,■■■■便會以幾近死亡宣告的輕蔑之語,將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罵得狗血淋頭,因此誰也沒能成功接近到她的身邊。


    彷佛是由樓梯延伸而成的這道路障,就這樣成了絕對無法跨越的【第十三階樓梯】,令全校男學生為之膽寒。


    既然無法接近,就隻能透過情書來向她表達愛意。


    據說她的鞋櫃每天都會收到新的情書。


    可是,■■■■沒有直接拒絕這些求愛者,而是向對方提出各種刁鑽古怪的難題:


    「你如果能在期末考裏取得滿分,我就和你做朋友吧。」


    「不管哪個項目都行,你如果能在下次的體育祭裏打破日本紀錄,我可以考慮一下。」


    在這種冷言冷語的連番嘲諷之下,男學生們也在不知不覺中放棄了對她的追求。盡管她仍然是全校學生的目光焦點,但已經沒有人將她當成戀愛對象看待。她就像是遠在天邊的璀燦星辰,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然而,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有一名男學生始終都沒有放棄。


    那名男學生每天都會送上滿懷愛意的情書,並且努力不懈地挑戰她所提出的刁鑽難題。


    他被指派的刁鑽難題,是「在全縣的鋼琴比賽裏奪得冠軍」。


    那名男學生當然從未接觸過鋼琴,也沒有什麽彈琴天賦的樣子。但是他並沒有因此選擇放棄。


    秀知院學園之所以每天都會響起蹩腳的鋼琴聲,正是因為他在拚命練習的緣故。


    即使所有人都已放學迴家,那名男學生也依然獨自苦練著鋼琴。被其他學生戲稱為【無人的鋼琴奏鳴曲】的這件事情,就這樣逐漸成了秀知院學園的奇景之一。


    不久之後,美麗無比的女學生和絕不放棄的男學生的各種交鋒,也成了秀知院學園的一大奇景。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名男學生的鋼琴聲,似乎融化了■■■■心中的寒冰。


    那是發生在夏天的事情,頂著酷暑苦練鋼琴的他,因為中暑而倒了下來。


    有一具骸骨前來探望躺在行軍床上的他。


    當然,所謂的骸骨,實際上隻是戴著骷髏麵具的少女。


    盡管少女隱藏了自己的容貌,但隻要看到那頭流麗的長發,相信沒有人認不出她是誰。


    自尊高傲的■■■■,大概是拉不下臉去直接探望某個特定對象吧。


    這件事情後來被稱作【探病的骸骨】,成了全校學生茶餘飯後的話題。


    自從■■■■向那名男學生提出刁鑽難題以來,兩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雖然他的鋼琴演奏技巧依舊是毫無長進,但是任誰都能夠看得出來,在這兩人之間已經萌生了某種特別的感情。


    有一天,他送了一樣東西給她。並不是像之前那樣,隻是為了解決她提出的難題,而是他發自內心送的禮物。


    那是一幅親手繪製的肖像畫,畫裏傾注了他對她的愛慕之情。


    因為家裏工廠破產的關係,那名男學生不得不搬到親戚家去住。他宣布自己放棄對她的追求,希望她能收下這幅畫以作為最後的迴憶。


    在過往的歲月裏,■■■■已經見識過無數的禮物。其中不乏來自富家子弟的貴重禮品,充滿令人目眩神迷的魔力。但是她絕對不會收下別人所送的禮物。


    麵對男學生親手繪製的肖像畫,■■■■沒有像以前那樣馬上迴絕,而是煩惱猶豫了好半晌的時間。


    最後,她沒有選擇收下那幅肖像畫。


    那名男學生聞言隻是聳了聳肩,笑著向她表示因為沒辦法把畫帶到新家,所以隻能把畫交給美術老師處理了。


    在這件事情過後的第二天,就發生了驚動整個學園的那起事件。


    整起事件發端於■■■■的校內廣播。


    『秀知院學園的各位同學,我想占用大家的些許時間。對我說的話沒興趣的同學,就麻煩你們把這些話當作耳邊風。在這座學園的某個地方,有我藏起來的一枚戒指。請各位去把那枚戒指找出來。找到那枚戒指的人,可以實現一個願望。很遺憾,並不是任何願望都能夠實現,必須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不過,隻要是我辦得到的事情,任何願望都能夠實現。因此,請各位去找出那枚戒指吧。』


    聽到廣播的全校學生,都認為這次和過去的那些刁鑽難題不同。


    所有人都在她的語氣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拚命的決心。


    山之後,天空飄起了雪花。


    教師們開始要求學生趕快迴家,大多數的學生也都乖乖照辦了。


    唯一沒有放棄的,依然是那名男學生。他躲過了教師的監視,在校門關閉之後,依舊持續尋找著那枚戒指。


    根據氣象廳的發表,當天深夜到隔天清晨的積雪量有十五公分。


    到了隔天早上,他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據說身上的積雪厚達五公分之多。


    死因是墜落身亡。警方研判他是從屋頂失足跌落。


    全校師生都哀悼著他的死亡,■■■■更是感到自責不已。


    在男學生葬禮過後的隔天,■■■■在中庭的那棵大樹下上吊自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因此那枚戒指的下落,至今仍無人知曉。


    ♂♂♂


    在讀完會議紀錄之後,白銀和伊井野都沉默了好半晌。


    「這──」


    一陣漫長沉重的靜默過後,白銀率先開口說道:


    「這怎麽看都超級不妙的啊!」


    臉上完全失去血色的白銀,抱著自己的腦袋哀嚎了起來:


    「一大堆耳熟的關鍵字都冒出來了啊!【第十三階樓梯】、【無人的鋼琴奏鳴曲】、【探病的骸骨】、【實現願望的戒指】,然後是【自縊之樹】!這下子完蛋了啊!這不就是男學生和女學生雙雙身亡,最後還成了七大不可思議原始素材的來龍去脈嗎!?」


    白銀看向學妹徵詢意見。


    「伊井野……你有什麽看法嗎!?」


    「…………」


    「咦?伊井野?」


    伊井野的整顆腦袋都低了下去。總是對學長姊保持適度禮貌的她,居然完全無視白銀的詢問。


    「伊井野,你是怎麽了?──啊。」


    白銀搖了搖伊井野的肩膀,發現有個東西掉了下來。


    從伊井野的耳邊掉下單邊耳機。


    『來吧,闔上你的眼睛,和我一同前往夢的世界吧。那裏沒有任何讓你害怕的東西──』


    「算我求你了,伊井野!哪怕隻有現在也好,拜托你迴到這邊的世界來啊!」


    白銀奮力嘶吼,硬是蓋過了從耳機漏出來的那道磁性嗓音。


    盡管淚眼汪汪,但伊井野總算是抬起了臉來。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可是,我是風紀委員,同時又是學生會的一員……」


    為了讓自己振作起來,伊井野一邊如此喃喃自語,一邊用袖子擦了擦臉。


    在使勁擦了好幾下之後,她用紅腫的眼睛瞪著白銀說道:


    「白銀會長,我們果然還是該盡快找出那枚戒指!雖然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除非我們找到那枚戒指,否則就連四宮副會長都有可能遭遇危險!」


    聽到伊井野的大聲疾唿,白銀略微沉思了半晌。


    不能被恐懼給蒙蔽了理智。


    失去冷靜的人是無法贏得勝利的,這是任何遊戲的鐵則。


    思及於此,白銀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遊戲?不對,這是──)


    白銀抬起臉來說道:


    「不,我認為我們應該搜集更多情報才對。」


    「白銀會長!」


    伊井野露出遭到背叛的表情,向白銀高聲抗議道。


    盡管如此,白銀也還是沒有點頭同意她的主張。


    未能得到預期反應的伊井野,語氣焦躁地揚言道:


    「……夠了,我不指望你了!如果白銀會長沒有采取行動的意思,就由我一個人去把戒指找出來給你看!」


    「四十年前的那次事件,和現在的情況非常類似。以校內廣播為開端的尋找戒指活動、陷入狂歡狀態的全校學生,以及……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的怪談故事。但是,有一件事情我非常確定:像目前這樣在校舍之間來迴搜索的方式,肯定是找不到那枚戒指的。更不用說四十年前的那場騷動,是發生在下雪的季節裏。畢竟藏起那枚戒指的女學生,總是提出一些不可能實現的難題。」


    「……那麽,我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呢?」


    或許是被白銀的話勾起了興趣,伊井野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下來。


    白銀將手抵在嘴邊,稍微沉思了一會兒。


    「如果會議紀錄所言不虛,這場尋找戒指的活動,就和平常的刁鑽難題有著決定性的差異。不同於女學生過去拋出的那些不可能任務,這次的難題是有準備好正確解答的。盡管如此,在四十年前的秀知院學園中,卻沒有任何人能找到那枚戒指。」


    白銀眼神銳利地凝視著伊井野說道。


    伊井野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身子,因為她覺得白銀的眼神像是在責問自己。


    「怎、怎麽了嗎?」


    「也就是說,這不是什麽單純的尋寶遊戲。整件事情的關鍵,恐怕在於了解那名女學生的真正想法。我們不能被※眼前的紅蘿卜所迷惑,而是要去反覆推敲話語背後的深意──這次的事件,肯定是一場頭腦戰。」(編注:指伊索寓言裏驢子眼前的紅蘿卜,意指近利。)


    白銀說完便邁開了腳步。


    隻見他踩著自信的步伐,轉身從隱藏房間走了出去。


    「我大概知道四宮她人在哪裏了;接下來隻要找出戒指就行了。」


    ♀♀♀


    「所以說,這場騷動也是大小姐策劃的作戰?」


    從輝夜心愛的舊式手機的另一頭,傳來了專屬侍女打從心裏感到傻眼的聲音。


    「你是在指哪件事情?」


    「您是打算透過那樣的廣播,欣賞會長驚慌失措地尋找戒指的狼狽模樣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得不說是相當低級趣味的遊戲呢。」


    「我可沒有這種打算喔,我沒有興趣玩這種低級遊戲。」


    「……大小姐,您究竟在打什麽主意?換做平常的話,您肯定會把我也攪和進去,可是這次為何連我也被蒙在鼓裏?」


    早阪的聲音流露出一股不信任感。


    「…………」


    輝夜則是不發一語。


    「如果大小姐是這樣打算的話,請允許我陳述一下個人的看法。」


    麵對主人的默不作聲,早阪下定決心地說道:


    「向大小姐寄送火熱的情書,並且送來戒指的『mr. 』──其實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物。」


    在早阪眼中看來,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原因在於──


    「幾個月前向大小姐投遞情書的那位同學,我已經做了妥善的處理,他不可能有膽量再給大小姐送來什麽東西。雖然那封情書的筆跡和之前的非常相似,但我的主人在模仿筆跡方麵可說是駕輕就熟,基本上就和信手塗鴉沒兩樣。然後,送到學生會辦公室的那枚戒指,根本就是我的私人物品啊。請您不要擅自拿走別人的東西好嗎?」


    「關於這一點,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即使隔著手機聽筒,輝夜也能清楚聽到早阪重重地歎了口氣。


    「從上麵的這些事情來看,這次的騷動完全是大小姐的自導自演。會計同學之所以會遭遇七大不可思議,同樣也是您動了什麽手腳吧?因為會計同學遇上的那些靈異現象,大多是發生在大小姐的附近呢。您是打算透過這一連串的事件,讓白銀會長覺得七大不可思議是確有其事……如此一來,大小姐便有了推托的藉口──這次的騷動不是您的有意,而是因為遭到幽靈附身的緣故。我的推論有錯嗎?」


    「我這次是站在相信有幽靈存在的立場。『mr. 』是存在的,而我也遭到了幽靈的附身。石上同學所遭遇的七大不可思議,也隻有兩三件和我有關係,其他的全部都是偶然。要我來說的話,他有可能是真的被詛咒了吧?」


    早阪的歎息化為雜音,傳進了輝夜的耳中。


    「真的是荒謬至極呢。」


    「總而言之,早阪,你這次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動。我再強調一次──」


    「我被少女a的幽靈給附身了。」


    ♂♂♂


    迴到學生會辦公室的白銀及伊井野,和石上及藤原重新會合,一行人交換了意見。


    「真的假的啊……」


    在讀完《畢業生的證言》之後,石上臉上浮現僵硬的笑容說道。


    說起來這也怪不了石上,自己親身體驗到的七大不可思議,居然是四十年前過世的某位少年的生前足跡,在得知這種事情之後,當然會嚇得更加厲害。


    另一方麵,被問及輝夜的尋找進展的藤原,則是表情沉痛地說道:


    「雖然我們找遍了各個地方,但是沒有半點線索……」


    而全校學生都在拚命搜尋的那枚戒指,好像也還沒被任何人發現。


    「如果輝夜同學的意思是去找出當年的戒指,那可是四十年來都沒人能找到的戒指耶。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吧……?」


    白銀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轉著鋼筆陷入了沉思之中。


    老實說,白銀已經大致猜得出來輝夜身在何處。但是,現在前往那裏並沒有任何意義。


    在沒有帶著戒指的情況下,白銀就算跑去和輝夜見麵,大概也隻會吃上閉門羹或失望而歸。


    這次的找尋戒指遊戲,應該要視作輝夜策劃的頭腦戰。


    不是推理小說裏的「※比擬殺人」,而是「比擬遊戲」,根據的文本則是四十年前的那起事件。(譯注:「比擬殺人」是推理小說的一種連環殺人方式,兇手會按照某種特定規則殺人,讓整個作案過程像是根據某個特殊文本進行一樣。阿嘉莎?克莉絲蒂的《一個都不留》,就是這個類型的經典代表作。)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枚戒指就應該還在四十年前的同一個位置──藤原如此說道。


    不愧是自稱戀愛偵探的人物,藤原在推理方麵有著獨到的見解。假如藤原說得沒錯的話,就代表輝夜已經找到四十年前被藏起來的那枚戒指的下落。


    (哼,既然是四宮能找到的東西,那麽我就沒理由找不到!)


    白銀頓時雄心萬丈起來。


    因為太有幹勁的關係,一不小心就把鋼筆轉到了地上。石上見狀幫忙撿了起來。


    「不好意思啊,明明是你送給我的鋼筆。」


    在白銀生日那天,石上準備的禮物就是這支鋼筆。雖然這支鋼筆本身不是什麽高級品,但是品質相當精良,白銀非常喜歡用它來寫字。


    「啊,聽你這麽一說,的確是這樣沒錯呢。不過你沒必要太在意這件事情啦。畢竟這支鋼筆已經是會長的東西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白銀姑且還是確認了一下,檢查筆身有沒有出現傷痕或凹陷。


    「人這種動物啊,對於自己送出去的東西不會抱有太強烈的情感。就算會長把鋼筆摔壞了,我大概也隻會覺得『明年再送一支好了』。」


    「你能這麽說還真是讓我鬆了口氣……」


    「嗯,你真的不用在意啦。」


    石上在說話的同時撓了撓後頸,結果有許多沙子落到了地板上。


    「話說迴來,你還真的是丟下應援團的練習,就這樣直接跑了過來呢。」


    「咦?」


    石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像是沒聽懂白銀的這番話是什麽意思。白銀苦笑著向他伸出手去。


    「你的屁股上麵也都是沙子喔,石上。我來幫你拍一拍吧,你看──」


    「啊,不好意思。」


    白銀將手伸向石上的屁股。在掉落的沙子之中,混雜了白色的東西。是石灰。用來畫跑道線的白色粉末,沾附在石上的短褲表麵,形成了頗為複雜的花樣──


    「啊,我知道了。」


    白銀突然靈光一閃。


    對於白銀突如其來的發言,藤原歪起腦袋問道:


    「你知道了什麽?」


    「戒指的隱藏場所。」


    聽到白銀的這句話,在場的學生會成員都驚叫了起來。


    「哎,會長,請你不要在摸到我屁股的瞬間靈光一閃好嗎?這個時機實在是糟糕透頂啊。」


    「這不是偶然。我就是因為摸到你的屁股才想到的。真是個好屁股。」


    藤原聞言,立刻兩眼放光地問道:


    「咦!石上同學,你的屁股也借我摸一下好嗎?」


    「不行啦!哎,好像也不是不行呢?」


    「真惡心。」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之際,學生會辦公室突然響起一道鍾聲。


    「啊。」


    那是告知最後離校時間的鍾聲。


    伴隨著鍾聲的響起,直到剛才都還喧鬧不已的操場,就這樣突然安靜了下來。


    下一個瞬間,某個參加戒指搜尋活動的學生,高聲喊出一句:「我很幸福~」緊接著,其他學生也自暴自棄地跟著喊出:「非常感謝~」、「明天再見~」。


    在一陣大吼大叫過後,黃昏的靜穆再次籠罩住整個校園。


    所有人都很清楚遊戲時間已經結束。


    「嗯,接下來就由我一個人處理。藤原你們就先迴去吧。」


    白銀的話才剛說完,藤原立刻不滿地抗議道:


    「欸~我們可是努力到這個地步了耶~!!」


    過了離校時間之後,教師們也會變得囉唆起來。為了今天這樣的騒動而繼續在學校逗留,教師們肯定不會允許這種事情。


    更別說學生會辦公室裏,就有一個比教師更加囉唆的人物。


    「不行喔,藤原學姊。時間已經到了。是我們自己沒能在時間到之前找出解答。」


    聽到伊井野的這句話,白銀蹙起眉頭說道: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找出了解答,所以繼續在學校逗留也沒有關係囉?」


    「也不是說沒關係啦……」


    伊井野的態度相當曖昧不明。


    於是石上開口幫她解圍道:


    「我們也不可能就這樣扔下四宮學姊迴家去吧?所有人都留下來確實是有點不妥,但如果是會長一個人的話……」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


    白銀莞爾一笑,朝著舊校舍的方向邁開腳步。


    「早點把事情解決了喔!」


    聽到藤原在身後發出的加油聲,白銀微微舉起手來作為迴應。


    ♂♂♂


    針對學生會辦公室所在的舊校舍,校方目前正在研議拆除事宜。


    這棟年代久遠的校舍,原本早就該被拆除重建,但是在名為「鳳凰會」的校友會的影響之下,就這樣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鳳凰會是由曆代學生會長組成的校友會,在秀知院學園的校務運作上有著巨大的話語權。


    而且這棟舊校舍所在的土地擁有者,不是別人,正是鳳凰會。


    校舍的美術室,恐怕還保留著和四十年前相同的空氣。白銀揣摩著當年在這裏繪製肖像畫的男學生的心情。


    因為癡戀著少女a(那位名字被抹除的少女),所以沒日沒夜地練習著鋼琴──但這或許不是他本人真正想做的事情。


    那名男學生的真正才能,應該是在音樂之外的領域。或許繪畫就是他最擅長的技藝,因此他才會以肖像畫作為最後的餞別禮物。雖然無從驗證真假,但白銀覺得這就是一部分的真相。


    白銀從架子上抽出一幅畫來。


    石上認定畫中人是輝夜的這幅肖像畫,其實是以四十年前過世的少女a為模特兒,這一點毫無疑義。


    白銀不曉得這幅畫能不能被稱作名畫。


    品評繪畫的好壞,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才能、技術、價值觀、時代意義。


    隻有長期培養眼力、能夠看出畫中各種元素的人,才有辦法對繪畫做出客觀的評價。


    然而,在欣賞畫作這件事上,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一些門道。


    那就是畫麵的細致程度。繪畫者對畫作的執著,決定了成品的細膩程度。主題、名譽、自我追求、繪畫藝術……不管執著的對象是什麽,這些執念全都會化為筆觸,如數展現在畫作之中。


    以這幅畫來說的話,就是對主題的熱愛吧。


    白銀在這幅畫裏,感受到了無法單用「愛情」來形容的執著。


    以細膩至極的運筆為基底,將層層疊疊的筆觸累加上去,彷佛在說無論怎麽描繪都無法盡善盡美。


    這幅畫透露著一股悲傷和憤怒。


    那是比海還要深的獨占欲,甚至可以感受到嫉妒和憎恨的情感。


    所謂「愛」這種東西,就是如此豐富多彩。


    如果愛可以簡單一些不知該有多好;如果愛可以純粹一些不知該有多好。


    現實世界的愛,和美麗善良完全沾不上邊。


    在無法剝除自身醜陋的情況下,每個人隻能夾雜著軟弱和謊言,將自己最好的一麵盡可能呈現出來──這就是世人稱之為「愛」的東西。


    但是,白銀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殺人犯也有資格訴說生命的可貴;強盜犯也有資格祈求世界的和平。


    無論是愛還是正義,都不是僅限高風亮節之人才能擁有的情感。即使是心術不正之人,同樣可以擁有這些情感。白銀堅信,任何人都擁有追求愛和正義的權利。


    而這種愛的矛盾,在這幅畫裏可說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真是一幅美麗的畫──白銀發自內心地如此想道。


    「繪製這幅畫的男學生,正好就是我的學長。當年剛來日本留學的我沒有半個朋友,多虧學長對我非常照顧。」


    不知何時,校長已站在白銀的身後。


    隻見他視若珍寶地看著那幅畫說道:


    「學長是個非常溫柔的人。我想也隻有學長這樣的人,才有辦法融化她心中的寒冰。」


    雖然我也是有那麽一點嫉妒啦──校長補上了這麽一句。


    「那枚戒指果然是藏在這裏嗎?」


    校長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問道。


    他不是在詢問白銀,隻是在確認事實而已。


    「您果然知道是怎麽迴事呢。」


    校長一邊撫弄胡須,一邊以眺望遠方的眼神看向白銀。


    然後,他將視線移動到了戒指上頭。


    真是令人哀傷呢──校長喃喃自語地說道。


    白銀也跟著點頭說道:


    「這個問題一開始就出錯了呢。隻有愛著她的人才有辦法找出這枚戒指;但是愛著她的人沒有辦法取出這枚戒指。最後就陷入了死循環。」


    畫中的少女a沐浴在透窗的月光之下,看起來像是在哭泣的樣子。


    「她在被人告白的時候,總是會提出刁鑽的難題給對方。當時的我,隻覺得那是她用來拒絕我們的權宜之計,但是在當了三十年以上的教師之後,現在的我,總算稍微能夠理解她心中的想法了。」


    隻有摘下少女a的神聖麵紗、破除她所施加的戀愛魔法,才有辦法捕捉到她的真實樣貌。


    「她是個不甘寂寞的撒嬌鬼啊。」


    聽到校長毫不客氣的直白說法,白銀忍俊不禁地彎起了嘴角。


    「她始終認為自己不被任何人所愛。在自己身邊打轉的那些男生,隻不過是被自己的美色所惑,他們隻是把自己當成了性幻想的對象。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愛……深受上天眷顧的容貌,反而成了最深切的煩惱。在我的教師生涯中,見過好幾十個這樣的孩子。所以,她總是忍不住去考驗那些告白者。」


    少女a不相信自己是被愛著的。


    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隻憑著外表就說出「我喜歡你」,這樣的告白當然是不值一哂,白銀也能夠理解她的心情。


    少女a希望對方喜歡的是自己的內在。無論是在哪個時代、無論是什麽樣的人、無論是男是女,這樣的心情都是共通不變的。


    她隻希望有人能觸碰到自己的內心。


    「他們都太年輕了。就隻是一群小鬼頭而已。」


    校長注視著少女a的肖像畫說道,白銀看不到他的臉孔。


    「如果現在的我是這些孩子的老師,肯定能夠拯救他們的心靈的啊。」


    白銀看不到校長的臉孔,但是聽得出他的聲音在顫抖。


    此刻的校長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在這長達三十年以上的歲月裏,他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來度過的呢?剛才的那道聲音透露出了那麽一點訊息。


    「能讓我瞧瞧那枚戒指嗎?」


    校長喃喃地說道,彷佛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白銀把戒指交給他之後,校長啞然失笑地說道:


    「我找了好幾十年的東西,居然隻是顆不值錢的玻璃珠啊。這樣的東西隻需要幾千日圓就能夠買到了吧。」


    沒錯,少女a隱藏起來的那枚戒指,正是一枚看起來像是從路邊攤買來的便宜貨。


    壓根兒不是什麽有好幾克拉的紅寶石戒指。


    「愛這種東西真的是很困難呢。不管是誰都無法衡量愛的價值。」


    校長一邊將戒指對著月光細看,一邊遺憾地感歎道。


    「學長為了傳達愛意,每天早上都會寫一封信給她,但是在對方眼中看來,或許隻像是在履行某種義務。因為學長實在是太過老實,所以隻懂得例行公事般地送上情書。這樣的求愛方法,大概無法讓她相信自己是被愛著的吧。」


    「傳達愛意的信?」


    「沒錯。《畢業生的證言》應該也有提到吧?說學長每天都會向她送上情書。」


    聽到校長的這句話,白銀的腦中頓時靈光一閃。


    一切都串起來了。他能夠看到了。


    ──輝夜真正想做的事情。


    「如今隻要一提起情書,大多數人都覺得那是用來告白的一種方式,但是以前可不是這樣子呢。在我們那個年代,男女是不能公開見麵的,因此情書就是一種含蓄的交流方式。」


    每天都向輝夜送上情書的男學生──「mr. 」。


    然後是和輝夜極為相似的女學生──「少女a」。


    「少女a」和「mr. 」。


    每天送上的情書。


    輝夜在盡可能地忠實還原少女a的經曆。


    校長緩緩將手伸了過去。


    但是,白銀表示了拒絕。


    「應該收下這枚戒指的人,並不是我。」


    沒錯,如果這就是四宮的真正用意,那麽這就不是「我們的故事」。


    「這是什麽意思?」


    雖然校長露出摸不著頭腦的表情,但他並沒有覺得白銀在胡說八道。


    那是在努力理解白銀思路的教育者眼神。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道聲音在向我說話。是他的亡靈啊。」


    校長茅塞頓開地笑了起來:


    「……那可真是傷腦筋呢。你該不會是被他給附身了吧?」


    「看起來好像就是這樣呢。我快要無法維持住自我了。」


    「四宮同學似乎也被她的亡靈給附身了呢。真的是好可怕啊。」


    的確是非常可怕。


    如果這一切都是精心策劃的結果,那四宮輝夜實在是個不得了的可怕人物。


    「我得向你說聲謝謝。也幫我向四宮同學轉達謝意。」


    於是白銀──不對,少年接過了那枚戒指。


    被亡靈附身的白銀,就這樣走下了樓梯。


    曾經十六歲的男子,目送著那道背影離去。


    校長以不像老人的高中生語氣呢喃道:


    「我衷心祈求他們早已畫上句點的故事……」


    最終能夠迎來一個幸福美滿的結局。


    ???


    「真虧你能找到這裏來呢。」


    「那是當然的囉,敝人對你的一切可是瞭若指掌。」


    「敝人……?原來如此,嗬嗬,這樣子啊。」


    「這個故事的終點一定是在這裏;隻能在這棵『自縊之樹』的樹下。」


    「…………」


    「在下雪的那一天,敝人從屋頂失足跌落喪命。如果你對敝人抱持著愛意,就會選擇相同的殞命方式,不是嗎?但是,你並沒有選擇這麽做。敝人一直在思考究竟是為什麽。」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本小姐並沒有愛著你的可能性嗎?」


    「倘若真是如此,你就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了。如果在這棵樹下上吊自殺,就是你向敝人傳達愛意的最後手段,那麽這個地點果然有什麽深意存在吧。」


    「噢?你倒是說說其中有什麽深意啊?」


    「關鍵在於位置,也就是這棵『自縊之樹』的所在之處,正好是敝人跌落而亡的位置。」


    「…………」


    「因為敝人沒有死亡那一刻的記憶,所以無法斷定事實就是如此,不過,你之所以沒有選擇相同的殞命方式,是因為你在乎的是死亡的位置,而不是死亡的方法。敝人說得沒錯吧?」


    「是呢,本小姐的確是想要在你死去的位置,和你一起踏上前往黃泉的旅途。不過本小姐也沒有記憶,所以無法斷定事實就是如此。」


    「我們此刻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們的長眠之處。隻是我們兩個的遺體,肯定是各自下葬在不同的墳墓了。」


    「所以你才會猜到本小姐在這裏?」


    「沒錯。」


    「嗬嗬,那麽,你找到那枚戒指了嗎?」


    「嗯,找到了。」


    「太好了。」


    「但如果要敝人來說的話,你實在是太過分了。差勁透頂外加任性妄為。你未免也太不信任敝人了。」


    「是呢,本小姐也是這麽覺得的喔。可是這也怪不了本小姐啊,畢竟我根本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被人愛著。本小姐一直認為,這世上沒有人會真心愛上我這樣的人。」


    「這枚戒指就藏在你的心髒之中。」


    「…………」


    「就在敝人為你繪製的肖像畫裏。這枚戒指就藏在沉眠於美術準備室的那幅畫裏,埋藏在那幅畫的顏料之中。」


    「嗯。就是藏在那裏沒錯。」


    「敝人使用的是重視※畫肌效果的畫法。也就是把『沙子』混入顏料之中,以此來製造高低起伏的方法。因此,要把這麽一枚小小的戒指埋藏在顏料之中,完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譯注:「畫肌」指的是油畫的材料和技法,在畫麵上綜合呈現出來的材質效果。每個畫家的作品都有自己獨特的肌理光澤。)


    「嗯。當本小姐察覺到你在繪製我的肖像畫時,就想說可以在顏料裏頭藏個什麽東西,忽然就想要惡作劇一下。於是本小姐就把在車站前雜貨店買來的戒指塞了進去,然後用手指沾著顏料做了修補和掩飾。心裏想著不曉得你會不會發現。」


    「還真是個無聊的惡作劇啊。不過你就是這樣的人呢。總是在捉弄人似地提出刁鑽難題,以欣賞別人困擾的樣子為樂。」


    「因為本小姐一直都很不安啊,所以才會試探你是否真的愛我。」


    「是啊,敝人覺得自己迴應了你的愛喔。畢竟有人在自己的畫上做了什麽手腳,作畫的本人當然非常清楚。」


    「沒錯,隻有作畫的本人能察覺到這件事情。」


    「敝人對你的惡作劇一笑置之,在完成肖像畫的當下,立刻就把它送給了你。」


    「你這樣做就不對了喔。簡直像是要把戒指退還迴來一樣。」


    「敝人怎麽可能懂得那樣的少女心。」


    「本小姐就是希望你能讀出我的心思啊。」


    「所以你才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啊。」


    「嗯,要求全校學生都去尋找那枚戒指。但是你也很清楚吧?那其實隻是在說給你一個人聽。如此一來,你應該也會慌慌張張地把戒指取出來。」


    「這一點你想錯了喔。你為什麽會覺得敝人做得出這種事情啊?敝人明明將自己的愛意盡數傳達了給你,為什麽你還要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啊!」


    「本小姐做了什麽不對的事嗎?」


    「當然不對啊,因為你不是把戒指埋在你的肖像畫裏嗎?」


    「…………」


    「而且還是在心髒的位置。」


    「是本小姐的心髒喔……這樣有什麽不行的嗎?」


    「當然不行啊。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敝人可是深愛著你,就算那隻是一幅畫,你為什麽會覺得敝人有辦法挖開你的心髒啊?」


    「你是傻了嗎!?那不過是一幅畫啊!就隻是本小姐的肖像畫而已啊!順手把戒指取出來之後,再花點功夫把畫修補好,對你來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吧!」


    「敝人就是做不到這點小事!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敝人對你的愛意!!」


    「……本小姐就是不明白。因為世上沒有任何人願意愛本小姐啊。每個人喜歡的隻是我的外表和家世,還有那張用謊言來支撐的笑容。真正的本小姐有著一顆醜陋的心靈,根本不會有人願意愛上我這樣的人。」


    「不管是你那有夠難搞的陰險性格,還是為了這樣的性格感到不安的純真可愛,敝人都非常喜歡啊。你那副渴望別人愛上你內在的模樣,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惹人憐愛和美麗動人。」


    「…………」


    「敝人深深地愛著你的內在。」


    「…………」


    「你是一個充滿責任感的人,總是靜靜聽著敝人的拙劣練琴聲。」


    「…………」


    「你意外地是一個很有力氣的人,居然能用長椅在樓梯上築起路障。」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輝夜姬想讓人告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羊山十一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羊山十一郎並收藏輝夜姬想讓人告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