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


    驚蟄將至,春雷始鳴,仲春之時,萬物複蘇。


    婁家村迎來了蟄伏許久的初綠,柔弱的微風輕輕搖曳著樹木野草,沙沙作響,煥發出勃勃生機。


    一個瘦弱身形在婁家村九曲十八彎的山路上腳步蹣跚,緩緩前行。


    隻見他裹著兩層露出棉絮的破襖,蓬亂的頭發像是許久沒有打理過的雞窩,布滿灰白的塵土。腳上的布鞋各自被頂出了一個大洞,露出了布滿泥垢的腳趾。


    這幅模樣,想必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每走幾步,就氣喘籲籲地停下來休息片刻,直到望見婁家村門口的那塊大石,才手腳並用的快速前行。說他這時正在“爬”比起走來,更為貼切。


    幾百裏的路程輾轉,讓二蛋飽受到了人間疾苦。以前鄂師傅和大淳哥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沒感覺到生活是如此的艱辛,衣食住行全都由二人幫他安排妥當,沒有讓他受過什麽疾苦。


    可是一人奔赴幾百裏路,就知道了其中滋味。


    被富人家的惡犬追,被調皮的孩童用石塊砸,甚至還被十幾頭餓狼圍堵追殺。路上餓了,隻能獵些山雞野兔生吞活剝,渴了,找些河水或者小溪對付幾口,肚子裏已經幾十天沒有進食過熱乎的東西,再加上路上的擔驚受怕,讓他這時已近崩潰。


    最重要的,就是每天隻能自己麵對一切,身邊連說個話的人都沒有,這種令人窒息的強烈壓迫,叫做孤獨。


    還好,就要到家了。


    二蛋望著觸手可見的“家”,淚眼婆娑,手腳並用爬向村子。


    可當他站在村口的土地上,卻猶如被萬斤巨錘狠狠砸中!!!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到處都是黑土遍布!


    二蛋不敢想象自己曆盡千辛萬苦趕迴來的家,竟然是這個模樣!


    沉重的打擊讓他瞬間呆滯,竟然沒有絲毫情緒的宣泄。


    “都師傅……妞妞……都師傅……妞妞……”二蛋口中不斷念叨著兩個名字,失魂落魄的慢慢挪向家中所在的位置。


    可是目所能及之處,竟然全部都是被焚燒過後的灰燼,隨著他的到來,驚起了幾隻正在覓食的老鴰。


    二蛋跪在焦黑的地麵上,雙手瘋狂地清理那堆殘骸,直到他的雙手全部滲出鮮紅的血水,也沒有從裏麵挖出熟悉的東西。


    “啊!!!”


    二蛋大吼一聲,讓整個村落都迴蕩起淒愴的咆哮。


    這是誰下的狠手?!


    將婁家村毀於一旦!


    二蛋身心俱疲,加上親眼見到這幅慘狀,極怒之下,竟然昏厥過去……


    月明星稀。


    二蛋在夢境中的遭遇,竟然讓他展露出一絲笑容。


    因為他在夢裏,見到了許多久違的麵孔。


    都師傅教自己識字時候的刻板臉龐,看到自己突破到“若溪鏡”欣喜若狂的表情,還有自己受傷時那一夜沒睡通紅的眼睛……


    婁村長那皺紋遍布的臉,追自己時不太利索的腿腳,抽旱煙時愜意樣子……


    妞妞明亮的眸子,不停眨來眨去,甜膩喊著“相公哥”……她正笑逐顏開,貪婪地吃著自己給她烤的魚……那雙小手喂自己吃飯時的一抹蔥白……


    夢到了那李大嬸端著金黃的烙餅,和藹地問自己餓不餓……


    夢到了婁秀才摸著妞妞頭發的疼愛神情……


    甚至夢到了大黑,正對自己搖尾乞憐,不停吐著舌頭,隻為那一根沒有肉的雞骨頭……


    可惜好夢終究是一場夢……


    緩緩睜開雙眼,現實中依舊是被屠虐一空的婁家村。


    二蛋直視著點點繁星的深邃夜空,一字一頓沉痛罵道:“狗娘養的老天!”


    話音剛落,皎潔的月色忽然變得漆黑一片,九天之上傳來沉悶的雷聲,屢屢不絕於耳。


    二蛋掙紮坐起身,咬牙切齒嘶吼道:“來,往這劈!你個狗娘養的老天又不是沒有劈過!賊老天為何單單隻抓住俺一個不放?看俺好欺負嗎!!!俺知道爹娘早就不在了,可俺忍了,別以為俺還是個傻子,俺心裏都知道!你把鄂師傅弄得不見了!大淳哥也不見了!就連都師傅和妞妞也不見了!他們跟你有什麽仇,這你都不放過?!你他娘的要是真有本事,直接俺也弄死!!!”


    “轟!”


    像是天神之怒,空中乍現一道驚雷!


    “你要是劈不死老子,你就是老子養的!”二蛋顫顫巍巍晃悠吼道,嗓子已經發出的不是人音,更像是金屬劇烈摩擦的刺耳聲響。


    猛然間!


    烏雲消散。


    天上繁星閃爍不斷。


    角木蛟、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七大星宿爆然綻放出奪目的光芒!


    七大星宿將群星瞬間遮蔽,像是被賦予了新的力量,在天上不斷流轉,緩緩組成一個悍然大物。


    此物有爪有角,體態碩長,還未成型便已蠢蠢欲動,初露崢嶸。


    這是一條——龍!


    傳聞龍生於東方,雲遊於天地之間,載大德大仁,承於水至於心,此心乃萬物之心,助陰陽,相擁而不斥,相搏而不交惡,吾為道為心,古往今來,智者知其而智,小人曉其而非人,眾人未知玄,眾口相傳已為虛。


    天上星宿組成的龍型星象隨著龍睛處的逐漸點亮,猛然脫離了束縛,在空中不斷翱翔,快意至極。


    “望”到婁家村中破衣爛衫的呆滯少年,巨龍眼瞳迸發出一絲猶如人性的喜意,龍首高昂,繼而從星空中倒衝而下。


    竟然撞向身軀單薄的少年!


    這條閃耀著青藍色的龐然大物,隨著距離少年越來越近,山嶽般大小的龍身逐步縮小,到了少年附近後,竟然轉化成點點流螢,隱入少年的體內,消散不見。


    ……


    ……


    西風國都,長平城。


    城東臨近皇城,大部分是高官顯貴的住所,單單光用銀子絕對躋不進來,還得有之匹配的身份。


    占地頗廣的府邸坐落在城東一處,雖然剛剛過完年,但依舊掛著滿牆的鮮紅燈籠。


    此府主人姓徐,官至司天監的監正,高居三品。不過聽說徐大人相術沒有房術那麽精通,再加上這些年天下太平,沒有異象迭出,所以徐大人就落了個光拿銀子不幹活的下作名聲,飽受詬病。


    今天徐府可是大喜,徐大人老樹開新花,納了位年紀能當他孫女的小妾。這不,徐府上下張燈結彩,下人們喜氣洋洋。當然,這種由衷的高興,大部分都是因為自家老爺的闊綽賞錢。


    徐大人今日多飲了幾杯,慵懶躺在大紅色的帷帳中,望著旁邊嬌豔欲滴的小妾,心裏舒坦得很。


    活了這麽大歲數了,沒病沒災,銀子也不用愁,還能“寶刀不老”的納上幾房小妾,人世間,快活事,莫過於此。


    “砰砰砰!”正當徐大人想借著酒勁重振雄風一次,就聽到急促的敲門聲。


    “哪個不長眼的!”徐大人正在興頭上,被門外的人掃了興致,語氣都夾雜了幾分訓斥。


    “爹,是我。”敲門的是他長子。


    “什麽事?”徐大人素來知道這個大兒子的沉穩,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絕對不敢這麽晚來打擾他,所以老人家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爹,請您快快出來,天有異象!”


    “什麽?!”聽聞這句話,徐大人慌忙套上外袍,矯健地從床上跳了下來。


    這可是自己本職所在,雖然幾十年來沒有一語成讖斷定過什麽大事,可是若是真有異象出現而自己不知曉的話,定然會落下個玩忽職守的大罪!


    徐大人推開屋門,在兒子的攙扶下走到一處視野遼闊的院中。


    定睛往天上看去,那條栩栩如生的大龍正在遨遊九天,望著這般異象,徐大人竟然支撐不住自個身子,一屁股癱倒在地上,喃喃說道:


    “二月二,龍抬頭,東官青龍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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