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陷入一片恐慌。


    所有人都以為渡邊篤人的爆炸預告是開玩笑,現在已經轉變為不得不相信的狀況。受害者有多少?還有設置其他炸彈嗎?渡邊篤人的目的是什麽?他所上傳的影片引起全日本注意,播放次數持續攀升。


    渡邊篤人沒有具體指出是新宿站的哪裏,也是造成混亂的原因。


    jr新宿站、小田急新宿站、京王新宿站、西武新宿站,如果連地下鐵也考慮進去,可以稱之為新宿站的車站有無數座,而經過這些車站的鐵路運輸全數停擺,加上爆炸時刻是平日早上,有好幾百萬人無法移動。


    包含車站商圈在內的範圍立刻遭到封鎖。


    這是爆炸發生後一個小時的情況。


    情報錯綜複雜,真假不明的消息在社群網站流竄。半島、伊斯蘭教激進派、新興宗教、流氓國家、其他政治團體,能想到的可能性全被列了出來。


    另外被認定為實行犯的「渡邊篤人」肉搜也正進行著。話雖如此,他自己把大多數個資都說了出來,當然前提是認定他提供的資訊毫無疑問為事實。


    流血男性被送上救護車的照片在網路上傳開,雖然有傷患,但目前沒有接收到有人死亡的訊息。


    爆炸發生後一小時,一通電話打進安藤的智慧型手機。


    這是他先前留下語音信箱的對象迴電。安藤不禁想抱怨總算迴電了,但他也知道沒道理責怪對方,畢竟對方是日本現在最忙碌組織內的一員。


    『你說你認識渡邊篤人是真的嗎?』電話那頭傳來女性急迫的聲音。


    「嗯,我會跟妳說,相對的,請妳告訴我目前妳所知的情報。」


    『在電話裏能講的有限。』


    「搜查一課也真是辛苦。」安藤歎氣。


    新穀是任職於警界搜查一課的女性警官。


    她跟安藤是大學參加講座的同期生,彼此都屬於正義感強的類型,因此很是合拍,畢業之後也有私下交換情報。當安藤開始主攻少年犯罪之後,兩人交流的機會雖然變少了,卻是隻要發生兇殘案件時一定會聯絡的對象。


    『總之情報不多,過不久就會設立搜查本部。爆炸發生點是新宿站的中央線月台,放在那裏的行李箱爆炸了,而正在搜索可疑物品的鐵道警察隊承受了爆炸造成的損傷。現在我隻能說這些。』


    「監視攝影機有拍到影像嗎?」


    『正在查,我想應該馬上就會知道了。』


    「沒辦法迴溯他是從哪裏上傳影片嗎?」


    『因為用了掩飾鏈接線路的匿名軟體,所以應該有困難。』


    看樣子還是該跟新穀碰個麵直接談談。


    新穀說的情報都是馬上會被報導出來的內容,盡管如此,她仍催促安藤提供渡邊篤人的相關情報。安藤盡管覺得情報提供程度不對等,仍開始說起渡邊篤人這個人。


    安藤是在少年犯罪受害者集會上與渡邊篤人相遇。


    那是在他發出爆炸預告的八個月前,五月時的事。


    會來參加這場集會的,大多數是少年犯罪的受害者,和對少年犯罪有興趣的大人,或者是法律係大學生,基本上不太有小孩來參加。所以安藤對於獨自造訪的高中生產生了興趣。


    渡邊篤人的表情充滿悲傷,加上或許沒怎麽睡,眼睛掛著深深的黑眼圈。


    安藤問候他,渡邊篤人說起了自己的身世。


    渡邊篤人的雙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因為交通事故身亡,但他並沒有因這般際遇而怨天尤人,而是和祖母、妹妹三個人積極向前地生活。渡邊篤人本人雖然謙虛,但從他的話中聽來,即使生長在沒有雙親的環境,他仍成長得非常健全。中學三年級時,甚至在田徑的百公尺賽跑項目拿到縣立大賽冠軍,高中則順利考進都內屈指可數的升學學校。


    他的精神支柱是小他五歲的妹妹,一個名叫實夕的女孩。


    妹妹的存在,才是渡邊篤人的雙親留給他的,無可取代的寶物。


    自己必須成為妹妹的父母──他如此告誡自己。然後,他確實長成能夠作為妹妹模範的少年。


    但是,突如其來的火災奪走了他的一切。


    渡邊篤人十五歲生日的那一天,是在二月的寒冷時期。


    深夜中熊熊燃燒的烈火包圍了他的家人。


    他同時失去了妹妹和祖母。


    當時被逮捕的是一位名叫富田緋色的少年,犯案時隻有十三歲又十個月。


    他是剛好在渡邊篤人家後麵抽煙,似乎就是他丟棄的煙蒂引發了火災。


    失去家人的渡邊篤人,隨後被兒童養護設施接收。


    而對遭逢悲劇的渡邊篤人造成二度傷害的是媒體。不知他們從哪裏探聽到消息,受到少年法保護的加害者少年和失去家人的被害者少年,確實是非常能博取大眾目光的組合,加上渡邊兄妹長得好看,更是理想的題材。


    落在美麗兄妹身上的悲劇──俗濫到不行的標語出現在周刊雜誌上,跟他有關的專題報導簡直像是連續劇一般接連出現。


    渡邊篤人因為承受不住好奇的目光,於是從全天製的高中退學。


    為了填補自身的悲傷,他開始尋找能聊天的對象,於是來到少年犯罪受害者集會。


    這就是渡邊篤人的來曆。


    『渡邊篤人最後出席那集會是什麽時候?』新穀問道。


    安藤已經跟固定造訪集會的成員確認過了。


    「四個月前,接下來我會去問問當時的狀況。」


    新穀丟下一句「如果有後續消息記得告訴我」後,單方麵掛斷了電話。


    安藤覺得這才是他想說的。


    跟新穀通完電話後,荒川搭話道:


    「篤人小弟的人生真的給人一種很惆悵的感覺耶。」


    「不要叫他『小弟』。」


    在一旁聽著安藤和新穀通電話的荒川,似乎重新燃起了對渡邊篤人的憐憫之情。或許他的內心也受到震撼,眼中似乎噙著些許淚水。


    「我們得仔細調查清楚。」荒川說道。「我想他一定有逼不得已的狀況。」


    荒川似乎在調查前就已經站在渡邊篤人那邊了。在聽過渡邊篤人的際遇之後,荒川徹底成了擁護他的那一方。


    「你別夾帶過多私人情緒。」安藤出言忠告。


    「不過你沒有跟警察說篤人最後見的對象,這樣好嗎?」


    安藤能理解荒川的顧慮。


    如果隻考慮要解決案子,把安藤知道的所有情報提供給警察才是正確做法。但安藤是記者,不是國家公務員,要幾時透露情報給警察,是他可以自己決定的事項。


    「我們畢竟也要做生意,等我訪問完之後我才會告訴她吧。」


    安藤攔下一輛計程車,告知司機目的地。


    訪問對象指定的地點,是離議員會館不太遠的地方。


    「真虧你能約到采訪呢。」荒川驚訝道。


    「對方因為不希望記者亂寫報導,所以隻得答應見我。」


    安藤迴想十分鍾前獲得的情報。


    他打電話給常參與少年犯罪受害者集會的男性,並詢問對方最後看到渡邊篤人時的狀況,卻聽到出乎意料的迴答。


    『四個月前集會結束後,篤人小弟跑去怒罵比津議員。』


    安藤隻能呻吟。


    他完全無法想像那個溫柔善良的少年怒罵他人的光景。


    而且對象還是國會議員。


    兩人在九段下站一隅等待,一輛廂型車停到了眼前。


    比津坐在後座,安藤與荒川上車後,男性祕書要求他倆交出提包和電子產品,應該是不想被錄音吧。


    安藤坐到比津旁邊,車輛立刻駛出。


    「我們隨意在市區內繞繞,就在車裏麵談吧。」比津如是說明。


    安藤確認車窗,看起來是魔術玻璃,應該想避人耳目吧。


    「我就直問了。」比津率先問道。「安藤先生打算把接下我要說的內容寫成報導嗎?」


    「不方便嗎?」


    「嗯。如果『案發前,恐怖分子狠狠臭罵了比津議員一頓』之類的報導出現在周刊雜誌上,媒體會作何反應可是顯而易見。」


    安藤表示同意,毫無疑問將是如此。


    這就是忙碌無比的比津特地跟安藤見麵的理由。


    如果渡邊篤人和比津的關係鬧大了可不好,他肯定是在警戒著會不會流出無聊的風聲。


    「麻煩你不要寫出空穴來風的報導啊。」比津叮嚀。


    「好的。」安藤當然也沒這種打算。「這次采訪的目的,不是為了銷售量而寫出陰謀論煽動社會,而是為了探究真相。」


    該討論的內容,是渡邊篤人的去向和恐怖


    行動的目的。


    安藤切入話題。


    「我打探到的目擊情報指出,在四個月前的少年犯罪受害者集會結束後,渡邊篤人曾逼問比津先生。請告訴我,渡邊篤人為何如此憤怒?」


    「因為少年法。」


    比津立刻迴答。


    「正確來說,責任在製訂能讓加害者為所欲為少年法的政治家身上,而他無法原諒這點。我聽說過他的遭遇,也能理解他的憤恨。因為奪走他家人的少年,最終受到國家保護。」


    安藤口中吐出歎息。


    這是他預料到的憤怒,從渡邊篤人的立場來看也是理所當然吧。


    「就是說啊。」這時出乎意料的地方傳來聲音。


    是坐在最後麵的荒川。


    「篤人小弟的怒氣非常合理。奪走人命的行為不分少年成人吧?對少年法不滿的國民多如山,為什麽無法走上將之廢止的流程呢?」


    這人突然說些什麽鬼啊。


    現在可是采訪中,不是要議論這一點的時候。


    比津露出苦笑。雖然被打斷了,但他似乎並不介意。


    「是啊,我能理解荒川先生的心情。我自己也曾好幾次感到憤怒。」


    怎麽還讓訪問對象顧慮這邊。


    安藤瞪了荒川一眼。


    「荒川,我說你啊,要講得不負責任一點,這就是世界共通的規則。國際人權規約與兒童權利條約規定國家必須製訂少年法,未滿十八歲禁止判處死刑。現代國家負有保護小孩的責任,抱怨這點本身就沒有意義。」


    比津接著安藤的說明後麵說道:


    「若情況是少年犯罪,大多案例都是家庭和生長環境方麵有些問題。如果采用跟成人同樣的處分,也可能造成非行少年重複再犯。我們有必要基於少年法施行更生教育,廢除少年法本身並不現實。」


    豈止不現實,根本就是不可能。要期待日本無視國際人權規約什麽的壓根是無稽之談,少年法可是每一個先進國家都有製訂的法律。


    安藤帶著不要讓比津一一說明的意味瞪向荒川。


    但荒川並不退縮,沒有停止追究。他緊緊握著記事本,看向比津。


    「但是比津老師,有許多聲浪表示了對少年法的疑慮。」


    荒川繼續說。


    「即使無法判處死刑,也該要加以重罰。」


    「我們已經修法很多次了。」比津冷靜地迴答。「而且是往重罰方向修法。」


    荒川搖頭。


    「不,國民還沒有接受。為什麽不能夠大幅修法呢?」


    安藤出聲了。「荒川,你克製一點,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


    急忙製止菜鳥記者的失序行為。


    這人沒問題嗎?


    這裏可不是大學講座,你是不是忘了渡邊篤人呢?


    「比津先生,對不起。」安藤低頭賠罪。「請告訴我您與渡邊篤人的互動內容。」


    「不,這樣剛剛好。」比津微笑。「很湊巧的,荒川先生說出了跟渡邊篤人一模一樣的話。方才跟荒川先生的議論,正好重現了與他的對話內容。」


    安藤隻能閉嘴了。


    如果采訪對象這麽說,他也隻能接受。


    實際上,荒川的知識跟十五歲的少年沒有分別,或許正好是適合重現狀況的人物。


    比津認為現在正是大好良機,於是滔滔不絕講了起來。


    「阻礙少年法重罰化的最大理由隻有一個,就是少年犯罪總數減少了。」


    正確來說,是檢舉人員減少了。


    這並非單純為少子化造成,從人口比例來看,少年犯罪確實減少了。


    「少年法的目的是防止再犯,防範未然,而這樣的做法的確有一定成果。雖然還是會發生隻能用畜牲來評論的兇惡案件,但犯罪總數確實每年都在減少。如果在現行法律之下確實有減少犯罪的傾向,國家在修法這方麵就會比較畏縮。」


    也就是說,需要很重大的理由才能著手少年法修法。透過重罰能減低少年犯罪的主張沒有說服力。


    重罰將會伴隨阻礙更生,增加再犯的風險。從不需冒這層風險,也確實地減少少年犯罪的現況來看,沒有理由能隨意推進重罰化。


    荒川加強了怒氣。


    「也就是說,顧慮受害者情緒並不足以當成修法的理由?」


    比津遊刃有餘地帶著滿滿氣勢說道:


    「那麽我問你,透過重罰能撫慰受害者的心靈到什麽程度?」


    荒川說不出話。


    「不,即使你問我到什麽程度,我也無法明確說出。這拿不出數據的。」


    「除了重罰以外無法達到同樣效果的根據為何?」


    「訴諸感情的事情要根據……?」


    荒川再次說不出話。


    這是很惡劣的問題,怎麽可能拿得出根據。


    「謬論啊。如果比津站在受害者立場,也能夠接受嗎?」


    「不能。但即使如此,我個人的情感和法律的對錯有關聯性嗎?」


    荒川的表情充滿怒氣。


    「你別說了。」安藤出麵製止。「你的主張很合理,也是重要的觀點,但訴諸感情的說詞在議論之中通常都站不住腳。」


    沒有人會在表麵上直接說不需要顧慮受害者的情緒,但隻要主張以重罰之外的方式救贖受害者,就會難以反駁。既然拿不出「不是重罰無法拯救受害者」的具體根據,在議論上就不會受到重視。政論節目通常會以「即使無法重罰,但還是需要為了犯罪受害者修法」這種不上不下的評論結束探討。


    隻是訴諸受害者情感並無法修正少年法,這就是法律困難之處。


    「不過近年比較有尊重受害者情緒的舉措了。」比津以緩慢的語氣補充。「但與之配合的修法之路還很遙遠,仍是事實。」


    安藤急著知道後續。


    「也就是說,關於少年法的部分,比津先生糾正了渡邊篤人對吧?」


    「是的,我告訴他,以現行法律,無法實現你所期望的重罰。」


    「渡邊篤人在那之後怎麽迴應?」


    「他問我,要怎樣才能讓受害者獲得救贖?」


    這是很痛心、很迫切的訴求。


    在少年犯罪現場常會聽見。


    如果無法重罰,要如何撫慰受害者的情緒呢?


    比津一臉憂愁地迴答。「我答應他,一定會完成修法。」


    比津也說了關於那之後的狀況。渡邊篤人似乎為了自己的失禮向比津道了歉之後才離開,臉上表情顯然完全不能接受。


    最後,安藤問道:「總括來說,渡邊篤人沒有表現出會執行恐怖行動的言行舉止,隻是向您表態了對少年法的憤怒對吧?就像荒川這樣。」


    比津稍稍搖了搖頭。


    「有點不同。」


    「哪些部分不同?」


    「渡邊篤人沒有像荒川這麽義憤填膺,始終顫抖著。應該是鼓足了所有勇氣吧。」


    想來也是。


    渡邊篤人隻是個十五歲少年,即使是在激情驅策下,要跟國會議員爭論,仍需要相當大的膽識吧。


    荒川嘀咕:「即使害怕,也無法不說吧。」


    很遺憾,目前收集不到與炸彈恐怖行動相關的消息。


    隻是重新認知了渡邊篤人的悲傷。


    下車之後,安藤重重拍了荒川的背。


    「你太同情渡邊篤人了,做出那麽情緒性的發言是想幹嘛?」


    即使是菜鳥,那段采訪也是太糟糕了。安藤不禁揉了揉眉心。


    說起來比津是讚成重罰這派的,他根本搞錯了生氣的對象。


    「對不起。」荒川覺得很抱歉地低頭。「不過,篤人小弟的遭遇太讓我無法接受了。」


    安藤歎了一口氣代替表示同情。


    即使是熟悉少年犯罪現場的他,至今仍會有對現實感到憤怒的時候。


    他沒聽過比少年法更令國民怨恨的法律了。


    「那麽,你索性完全站在渡邊篤人的立場上告訴我,在國家所建立的現行體製上,即使你的家人被少年奪走了,也無法懲罰犯人的話,你會怎麽做?」


    麵對安藤突然想到的問題,荒川握緊拳頭強力地迴應。


    「不要依賴國家,思考自行複仇的方法。比方直接去攻擊加害者。」


    「嗯,大概是會想這樣吧。」


    安藤因為看到怒不可遏的荒川,腦中浮現了帶著憤怒表情的渡邊篤人,那是一個溫柔的少年突變成複仇魔鬼的模樣。


    他還隻有十五歲,即使做出訴諸情感的行動也不奇怪。


    「我們去找找采訪富田緋色的方法吧。既然渡邊篤人都氣到要去咒罵國會議員,確實有可能去接觸加害者。」


    目前先去追查渡邊篤人的過去應該比較好。即使去他生活的設施或學校,應該也會被拒


    絕采訪吧。


    總之,必須采取下一步行動。


    安藤對於逮捕渡邊篤人一事不太樂觀,總覺得他不會太快被逮捕到案。即使是未成年,隻要丟掉智慧型手機等會傳送訊號的電子機器,並且小心路上的監視攝影機,就有可能逃亡個兩、三天。


    問題在於被逮捕之前,渡邊篤人會做些什麽。


    引發新案件的可能性──這不舒服的預感沒有消失。


    安藤的預感在當晚就料中了。


    渡邊篤人上傳了第二件犯案預告。


    影片跟第一件相同,隻有渡邊篤人對著攝影機說話。


    『我會繼續恐怖行動,直到我被逮捕為止,一定會持續。』


    在約十秒的訊息過後,影片結束。


    這次沒有指定犯案場所和時間。


    主流媒體立刻將這段影片作為新聞報導出來。


    混亂迅速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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