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日越湊近門板,借著門簷下的燈籠看了看,又摸了摸,扣下一片木屑,點頭說道:“門板表麵是做舊的!表麵上了黃漆,裏麵是上好的柞木!價值不菲!”又俯下身,探了探榫頭:“榫頭光滑平整,一般工匠根本做不出來,怪不得,這麽重的門板,開啟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


    馬遂冷笑:“聽說過有錢人微服私訪,還沒聽說過有錢人微房私住的!這裏麵住著的人,來頭不小啊!”


    “馬大人,都到了這步田地了,管他什麽人,進去看看再說!”


    馬遂猶豫片刻,點頭歎道:“也罷,料想裏麵的人也不至於要咱們的命,否則,他們又何必救我們!”


    兩人走到平房前,推了推房門,房門沒鎖,悄無聲息地開了,顯然,平房房門,與那院門的材質工藝是一樣的,都是上好的柞木,輔以極為精巧的工藝製作而成。


    平房裏麵,漆黑一團,兩人幾乎成了睜眼瞎。


    迎麵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馬大人果然足智多謀,一進來就看出這房門的蹊蹺之處!看來,在下還是謀事不周,當初,就該用普通原木製作房門。幸好是馬大人,若是換做別人看出這房門的蹊蹺之處,在下豈不是自找麻煩!”


    那聲音就在前麵十步開外,馬遂卻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馬遂笑道:“先生不必自謙!用如此大料柞木做房門,若是普通人家用於防賊,的確是有些大材小用,可若是用於防禦兵馬攻擊,卻是非柞木不可!而且,先生隱居此地,深居簡出,不願驚動鄰人,這房門開關樞紐,也非做到嚴絲合縫無聲無息不可!所以,如此看來,這房門卻是恰到好處!”


    進得門來,馬遂就明白過來,這間貌似普通卻又做工精良的平房,其實是一間防禦型的密室,那房門根本就不是用於防賊,而是一座防禦工事,用於抵禦衝車或其它重型攻擊武器。馬遂甚至相信,這房門還有防火性能,以免敵軍采用火攻。外人若要強攻,須費些力氣。除了這扇厚重的柞木大門,房屋裏麵應該還有各種機關。外人若是擅自闖入,必有性命之憂。


    “隻是,呆在這房屋裏的人,也是畫地為牢!” 那聲音默認了馬遂的說法。


    馬遂說道:“既然先生不願以真麵目示人,馬某這就告辭!先生放心,馬某從未來過此處!”


    永和坊原本就是江洋大盜的藏身之地,裏麵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不少人還是朝廷通緝的欽犯。這屋裏的人,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房屋又如同是一座戰鬥堡壘,顯然不是什麽善類。馬遂不願惹事,想趕緊脫身。


    裏麵一聲冷笑:“馬先生向來思維縝密,行事果決。此事若是換做是馬大人,你能輕易放走擅入者嗎?”


    馬遂心頭一凜,急忙迴頭,身後的房門,早已是無聲無息地關閉了。


    那房門不僅厚重,而且密封性極好,原本,身後還有微弱的光線映照進來,可以隱隱約約看見眼前的輪廓,而現在,房屋裏麵已然是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


    “傖啷”一聲,李日越一把拔出佩刀,厲聲喝道:“你想幹什麽!”


    “李王!在下勸你最好將佩刀收起來,這黑燈瞎火的,若是誤傷了馬大人,在下十分過意不去!”


    那聲音對馬遂和李日越的身份,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李日越就站在馬遂身邊,卻是完全看不見馬遂,手裏握著佩刀,收起來也不是,舉起來更不是,一時間進退兩難。


    馬遂淡淡說道:“李王,還是放下刀。料想這屋裏的人,並不想與我們為敵。”


    李日越隻得小心將佩刀緩緩放在了地板上,生怕傷了身邊的馬遂。


    “馬大人所言不錯,在下若是想取兩位的性命,剛才隻需要袖手旁觀即可,哪裏用得著把你們帶到這裏來。”


    那聲音依舊是不急不慢,卻是有些尖利。馬遂聽著有些耳熟,卻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裏聽見過。


    “先生既然不願意以真麵目示人,又何必將我等羈縻在此?”馬遂問道。


    “不是羈縻,是救你們!馬大人應該清楚,有人在外麵等著你們出去!不是在下自吹,這永和坊裏,隻有這一個地方,能保得住二位的命!”


    所謂在外麵的人,指的就是那些殺手。


    他們一定在永和坊裏四處搜索。馬遂和李日越離了這間密室,便是自投羅網!


    李日越恨恨罵道:“高力士那老閹奴好歹毒,居然要殺人滅口!老子饒不了他!”


    卻聽那聲音歎道:“你們錯怪高力士了!”


    “什麽,殺手不是高力士的人?你怎麽知道?”馬遂驚問。


    “高力士一向謹慎,若是到了絕地,殺人滅口之事,他的確也幹得出來!”那聲音說道:“隻是,對於高力士而言,現在還沒到非殺你們二位的地步!”


    “何以見得?”


    “韋見素被皇上拿下大獄,的確有可能牽扯出高力士。一般人若是遇到這等麻煩,為求自保,的確會想到,迅速斬斷與韋見素的一切聯係,而馬大人和李王,是高力士與韋見素的中間人,殺掉你們兩位,就可以撇清了他和韋見素的關係。”那聲音緩緩說道:“不過,馬大人,你跟了高力士這麽多年,在你看來,高力士是一般人嗎?”


    “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一般人,高力士想要的,就不應該僅僅是自保!”


    馬遂心頭一凜,失口說道:“看來,馬某失算了!”


    李日越問道:“馬大人,如何失算?”


    “你我二人,不僅是高力士與韋見素的中間人,更是高力士手中對付楊國忠的王牌,而且是最後的王牌!”馬遂說道:“高力士為人貌似謙卑,內心極為剛強!他絕不會主動認輸!若是殺了我們二人,那等於是主動認輸!如今,韋見素倒了,高力士先輸了一局,但是,他還沒有全盤皆輸!高力士必然還要設法向楊國忠發起反擊!他現在想的,應該是保護我們二人免遭楊國忠的毒手!隻要我們活著,他就有反擊的機會!”


    李日越說道:“如此說來,殺手一定是楊國忠派來的!”


    卻聽那黑暗中的聲音歎道:“如果楊國忠知道二位隱居在這永和坊,自然會派殺手來!可惜,他並不知道!”


    “不是楊國忠!他們是誰?”馬遂驚問。


    “黑雲都!”


    “黑雲都是什麽人?他們怎麽會知道馬某的藏身之地?”馬遂從來就沒聽說過“黑雲都”這個名號。


    馬遂和李日越在永和坊裏的藏身之地,是高力士在宮外設置的眾多密室中的一處,極為隱蔽,知道這處密室的,隻有高力士貼身的幾個心腹。


    黑暗中,一片沉寂,那個尖利的聲音似乎在思考,該不該將黑雲都的底細告訴馬遂。


    “先生有難言之隱?”馬遂問道。


    “說不上難言之隱,”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隻是,那黑雲都的底細,在下也隻是道聽途說,略聞一二,大多是憑空猜測,並無憑據。”


    “先生說說無妨,馬某隻當是聽個故事。”


    “既然如此,在下就說上一說。” 那聲音說道:“這些年來,楊國忠多次向皇上進言,安祿山有反誌。皇上並不相信楊國忠之言,隻是那楊國忠聒噪不已,時間長了,皇上心中也有些不安。去年十月,皇上派宦官繆琳前往範陽,名為勞軍,實為試探範陽動靜。那繆琳在範陽走了一遭,迴到京城後,向皇上稟報,安祿山勤政愛民,對皇上忠心不二。皇上大悅,犒賞繆琳,斥責楊國忠,並準備加封安祿山開府儀同三司的宰相頭銜。當然,加封之事,因為楊國忠的阻撓,最終沒有實現。但因為繆琳的報告,皇上更加寵信安祿山。”


    “這件事,馬某早已知曉。繆琳在範陽接受安祿山巨額賄賂,迴到長安後,便是文過飾非,刻意掩蓋真相,皇上一時被其蒙蔽,後來,皇上查獲繆琳受賄之事,大為憤怒,便將繆琳殺了。”


    那聲音一聲冷笑:“請問馬先生,皇上斬殺繆琳,是在安祿山起兵之前,還是起兵之後?”


    “起兵之前!”


    “既然皇上實在安祿山起兵之前,就殺了繆琳,而且,皇上斬殺繆琳,是因為繆琳接受了安祿山的賄賂,那麽,皇上就應該意識到,繆琳對安祿山的溢美之詞,並不可靠!他對安祿山應該早有戒心,至少,該在河北一線有所防範。然後,事實卻是,繆琳被殺之後,皇上對安祿山的信任,有增無減!對安祿山毫無防備,直到安祿山破了常山,皇上已然不相信安祿山起兵造反!更為荒唐的是,既然繆琳受賄有罪當死,那行賄之人怎麽反倒平安無事,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個……”馬遂大為驚訝。那聲音說得沒錯,繆琳被殺,發生在去年十月,因為繆琳是宮中宦官,外人並不知其詳。</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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