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五千天武潰兵遭到騎兵和步兵的前後阻截,被擠壓在狹窄的道路上,進退不得,擁擠不堪。


    一場屠殺開始了!


    哥舒翰一向治軍嚴峻,他雖然迫於局勢,不得不暫時容忍安西軍的,但對天武軍卻是毫不留情,何況,臨陣脫逃本來就是死罪!當他得知五鳳嶺下潰兵集體嘩變,立即下令,潰逃者,一概以通敵論處,殺無赦!


    騎兵耀武揚威,在手無寸鐵的寸鐵的潰兵叢中縱橫踐踏,刀砍槍挑,如同切菜砍瓜一般。戰馬所過之處,馬蹄上鮮血四濺,僥幸躲過刀槍的潰兵,又被戰馬撞倒,瞬間便被卻鐵蹄踏成肉泥,原本是白雪覆蓋的道路,變成了醬紫色。


    而西邊的步兵方陣,揮舞排刀,也開始向東擠壓,殺向簇擁在方陣前的潰兵,方陣前,閃閃的刀光,很快變成了殷紅色。不到半刻鍾,方陣前排兩百名刀手的鋼刀,大部分已然卷刃,刀鋒遲鈍,砍在人的身體上,如同是鋸齒一般,深入皮肉,卻不能致死,刀手隻好扭動刀柄,如同鈍刀切肉一般,翻卷的刀刃在肉體內扭動,發出令人心寒的剔骨聲,中刀的潰兵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如同是十八層煉獄中下油鍋的小鬼!


    崔書全聽見那慘叫聲,渾身酸痛,仿佛那鋼刀是剔在了他的身上,嚇得閉上眼睛,不敢觀看。


    晁用之說道:“姓崔的,連同這一次,大哥是第三次救了你的命!否則,你現在就和那些潰兵一樣,被哥舒翰剔骨開膛!”


    “是是!大哥,小弟這條命,就是大哥的!”崔書全連聲作答,再也不敢擺公子哥的架子。


    拔野古怒道:“哥舒翰殺這些手無寸鐵的潰兵,算什麽英雄好漢!有種去跟安祿山對戰啊!”


    “為兵者,臨陣脫逃,理應就地正法!手無寸鐵,那也是他們自己扔掉了兵器,自作自受!”晁用之不以為然。


    “不對!這些天武軍原本都是長安子弟,和這個沒用的崔書全一樣,都他娘的是老百姓,算個屁的兵!”


    “穿上鎧甲就是兵!”


    崔書全見拔野古和晁用之爭吵起來,慌忙打圓場:“兩位哥哥說的都對,都對,大家不要吵,還是聽大哥怎麽說,大哥,你說說看。這些潰兵該不該殺?”


    步雲飛他實在不想觀看這一場血腥殺戮,閉著眼睛說道:“要是該殺,第一個該殺的就是你!”


    “對,對,大哥說了,不該殺。”崔書全急忙應承。


    “天武軍連敗十二陣,從洛陽一路敗到潼關,如今還要敗迴長安。要是不該殺,他們豈不是不僅無過,反倒有功了!”步雲飛搖頭說道。


    “那就是該殺!”崔書全慌忙說道,轉念一想又不對:“大哥,你的意思,到底是該殺還是不該殺?”


    步雲飛睜開眼睛,掃了一眼山腳下的殺戮,又閉上了眼睛,發出一聲輕歎。


    讓步雲飛不忍目睹的,不是那殺戮的慘烈,而是被殺戮者們綿羊一般的懦弱!


    圍堵潰的兵,隻有五百騎兵和一千步兵,而潰兵足有五千之眾。即便是手無寸鐵,隻要奮起抗爭,以命相拚,那一千五百兵馬,哪裏能夠如此從容地實施斬殺。然而,這些潰兵麵臨被斬殺的絕地,卻是如此的窩囊,所有人要麽是沒頭蒼蠅一般亂竄,要麽,就伸長了脖子等著挨宰,連垂死的唿喊都叫不出來!


    晁用之冷冷說道:“事到如今,就是皇上也救不了他們!”


    步雲飛心頭一動,他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百姓並不怕死!


    他們怕的是沒有皇帝!


    數千年皇權統治下的民眾,皇權思想已然深入骨髓!這個世界上,平民百姓賤如螻蟻,任何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奪去他們的生命!民眾早已認可了生命的卑賤,他們唯一的安全感,就是來自於一個皇帝!


    皇帝意味著秩序,哪怕這樣的秩序並不公平,但有秩序總比沒有好!


    其實,中國的皇帝很好當,百姓的要求並不高!他隻需要給民眾提供一個秩序,哪怕是極其不公正的秩序!


    在這個秩序裏,王公貴族可以享有他們想得到的一切特權,隻要給百姓留下一口飯就足矣!


    以前,大唐的皇帝就是民眾心中的秩序。即便他荒淫無度盤剝無盡,百姓也認了!


    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


    安祿山反了,東都洛陽丟了,大唐皇帝龜縮在關中一隅,名譽掃地!


    民眾的懦弱,其實是他們賴以生存的秩序的崩潰!


    他們不再相信大唐皇帝會替他們守護這個秩序,換言之,他們不再相信大唐皇帝的合法性!


    在百姓看來,安祿山將要摧毀大唐皇帝建立的秩序,那麽,這些在大唐皇帝秩序下求生的百姓,將失去他們最後的憑依!


    從這一點上看,大唐皇帝已然失去了民心!


    如果有人振臂一唿,承諾給予民眾一個新的秩序,那麽,這些羔羊一般的民眾,就會跟隨他,變成了一群虎狼!


    這個人肯定不是安祿山!


    他會是誰呢?


    步雲飛想到了顏杲卿,這位可敬的太守,曾經在常山建立過一個秩序!


    步雲飛相信,顏杲卿所建立的秩序,比大唐皇帝的秩序,要好上上百倍!


    民眾在這個秩序下,可以獲得他們能夠想象得到的,最大限度的安全感和幸福感。


    如果他活著,民眾會誓死與他相隨!如果他願意,他一定可以把常山的秩序,推之四海,建立一個嶄新的帝國!


    然而,他已經死了!


    更為可悲的是,他還背著一個叛臣的罪名,為天下人所唾棄!


    山腳下,潰兵的哀嚎聲漸漸平息,一場殺戮走到了尾聲。


    騎兵和步兵手握飽飲鮮血的兵刃,在屍體堆裏,尋找殘存者,就地補刀。


    從五鳳嶺下逃出來,步雲飛料到,哥舒翰不會放過這一群潰兵,但他沒想到,哥舒翰下手竟然會如此兇狠。


    他還以為,叛軍兵臨潼關,正是用人之際,哥舒翰最多殺幾個領頭的以震懾軍心,這五千潰兵,畢竟還可以用。


    哪裏想到,五千潰兵,全部就地斬殺,一個不留。


    到了現在,步雲飛才明白過來,哥舒翰如此心狠手辣,卻是一條一石二鳥之計。


    殺了這五千沒用的潰兵,可以消除潼關的不安定因素。而更為重要的是,他要用這五千潰兵的血,震撼不聽號令的安西軍,同時,也讓那些活著的天武軍知道,什麽叫做軍法!


    安西軍才是潼關的關鍵!


    哥舒翰這是要一舉吞並安西軍!要讓安西軍將士認清形勢,絕對服從他!


    但是,封常清、高仙芝還在潼關,要想鎮服安西軍,不容易。


    哥舒翰以病廢之身,要想在潼關站穩腳,殺掉五千潰兵,震懾一向驕橫的安西軍,這是他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哥舒翰雖然兇殘,可他的果決,還是讓步雲飛大為驚歎。


    拔野古問道:“大哥,咱們現在去哪裏?”


    “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坐著!”


    “在這裏?”拔野古不解。


    晁用之看了看四周,說道:“不錯,現在隻有這裏最安全,經過這一場潰亂,哥舒翰一定會下令沿途關卡嚴加盤查,凡是從潼關開小差的兵卒,一經查獲,一概就地格殺。同時,他會命潼關軍馬加強戒備,搜捕逃散的潰兵。我們對這裏地形不熟,若是貿然行動,很可能會撞上搜山的軍馬。”


    “那要坐到什麽時候?”拔野古很是無奈。


    “天黑再說吧。”步雲飛伸了個懶腰:“崔書全!”


    “小弟在!”崔書全的牙齒還在發抖。


    “帶著骰子嗎?”


    “大哥要玩兩把?”崔書全兩眼放光。崔家不愧是摴博世家,一聽說骰子二字,立馬把剛才的驚嚇忘到了九天雲外。


    “拿出來!”


    崔書全慌忙從貼身的衣袋中,掏出一個錦囊,從裏麵取出五隻骰子,卻是紅黃白黑綠五色玉石打磨而成,又從錦囊中掏出一張牛皮盤局,在雪地上鋪開,盤局上畫有盧、雉、犢、白,十分精致。


    晁用之瞪大了眼睛:“崔書全,用你這套骰子,那得下多大的注!”


    崔書全的骰子,是五隻顏色不同的玉石,成色上佳,每一隻都是玉中極品,即便是清一色的白玉,那也是價值不菲,而這副五色骰子,是選取和田白玉、遼東綠玉、藍天墨玉、漠北紅玉、岫山黃玉五大名玉,打磨而成,每一粒都是玉中極品,更是極為難得。每粒骰子的點數,都是黃金鑲嵌,是名副其實的金鑲玉,做工極為精致,絕不是出於普通民間工匠之手。


    崔書全麵有得色:“不瞞三位哥哥,這副骰子乃是我爺爺留下來的鎮家之寶。當年,我爺爺在房州,看顧中宗皇帝,中宗皇帝臨朝後,就命宮中能工巧匠,取天下五色玉石,製成這副骰子,賜予我爺爺。用這副骰子,小可小賭怡情,大可豪賭天下!”


    “你就吹吧!”拔野古看不懂玉器,隻看著花花綠綠的,很是障眼睛。


    步雲飛拿起骰子,掂了掂,五色玉石在手中,沉甸甸的,溫潤圓滑:“也罷,今天咱們就賭一把天下!”</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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