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雲飛勸道:“顏杲卿乃是通幽兄姑父,即便通幽兄對顏大人有所芥蒂,畢竟血濃於水!況且,顏泉盈與通幽兄名為兄妹,實為戀人!豈能無緣無故陷顏大人於不義!步某以常理判斷,通幽所為,或許與密宗有難言之隱。事到如今,通幽兄何必死扛!凡事說清楚了,將來到了朝廷上,皇上或許會法外開恩。”


    張通幽神情萎靡,良久,歎道:“步先生所言,或許有理,隻是,張某身陷其中,難以自拔。實不相瞞,密宗宗師不空,未出家的時候,是太原尹王承業的俗家姑舅。大唐開國以來,向來禁絕密宗一脈,不空身為密宗宗師,卻也無從施展。自從王承業到任太原尹,不空便帶著密宗門人來到河東,因為有王承業的支持,密宗在河東十分盛行,隻是礙於朝廷明令,不敢過於招搖。”


    “王承業乃是朝廷命官,也是儒教中人,豈能相信密宗虛妄欺世之言!”


    “王承業信奉密宗,無關乎是信仰,而是因為,他利用密宗糾集亡命黨羽,暗中結黨,培植勢力!當年王承業初到河東,人心不服,他利用密宗曼荼羅那一套東西,震懾人心,河東百姓愚昧,見曼荼羅用法恐怖,不敢違逆。若是有人看破了曼荼羅的虛妄,不服密宗,王承業就利用密宗僧兵,暗中刺殺。久而久之,河東百姓見不服從曼荼羅者,紛紛死於非命,心中愈發恐懼,再也不敢違抗王承業。”


    “果然是邪教殺人!”步雲飛說道:“隻是,常山不屬河東,密宗在河東猖獗,卻如何能奈何得了通幽兄?”


    張通幽說道:“一年前,一位客商來到張某家中,自稱來自真定,是家父故交,張某見到來人,卻是素不相識。那客商姓鄭,做些商賈生意,家父在世時,多有接濟,家父去世多年,那鄭姓客商思念故人,多方尋找故人之子,訪知張某住在常山,便來到常山拜訪。那鄭姓客商出手十分闊綽,一次就拿出白銀一千兩,說是感念家父當年救濟之恩。張某見那客商十分懇切,卻也並不生疑,當晚就留在府上住宿。”


    “通幽兄差矣,常言道,無功不受祿,那鄭姓客人與通幽兄素不相識,打著令尊旗號,雖說不可胡亂猜測,卻也不可輕易受其財物。”步雲飛說道。


    張通幽歎道:“步先生所言極是。張某一時不查,留那客商住在太守府上。不曾想,到了四更天,那客商竟然謀刺姑父顏杲卿。幸好太守府守備嚴密,那鄭姓客商未能得手,卻被府上武士傷了麵目,還被刺瞎了一隻眼。那人卻也有些勇力,雖然身手重傷,卻是衝出了太守府,府上武士追趕不及,讓他逃了。因為這件事,姑父十分憤怒,又查出張某收了那鄭姓客商的一千兩銀子,痛責張某貪圖錢財,濫交匪類,將張某趕出太守府。顏泉盈替張某求情,也被他關在房間裏,不準出門。”


    “顏大人痛責通幽兄也是正理。”步雲飛說道:“隻是,顏大人性情也急躁了些,應該先追查那刺客來路,至於通幽兄誤交匪類,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責罰也就是了,倒也不必將通幽兄趕出太守府。”


    “他要有步先生如此通情達理,也就沒有以後的事了!”張通幽冷笑:“張某離了常山,無處可去,信步由韁,卻是走到了土門。借宿在一座小廟裏,到了深夜,忽然有人闖入房間,卻正是那鄭姓客商,他臉上受傷,瞎了一隻眼,模樣可怖。對張某卻是十分客氣,一進門來,便向張某自報家門!張某這才知道,這個冒名的鄭姓客商,原來卻是密宗僧人,法名劫波!”


    密宗僧人大多喜歡自殘,而劫波臉上的刀疤瞎眼,卻不是自殘,而是被顏杲卿所傷。


    “劫波為何要謀刺顏杲卿?”步雲飛問道。


    “劫波說,他這次刺殺顏杲卿,是受太原尹王承業所托。他說,安祿山在河北培植勢力,意欲謀反。而顏杲卿是安祿山的左膀右臂,為安祿山立下汗馬功勞!刺殺了顏杲卿,就是去掉了安祿山的一隻手臂!此乃為大唐社稷江山著想!”


    步雲飛笑道:“劫波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恐怕信不得!王承業豈是那種胸懷大唐社稷的人!他刺殺顏杲卿,恐怕目的沒有那麽高尚!”


    張通幽沉吟片刻,說道:“步先生說得沒錯。王承業刺殺顏杲卿的真實原因,是因為,王承業曾率太原兵過常山,顏杲卿為防太原兵擾民,閉門不納,甚至不惜命常山健卒登城駐守,與王承業兵戎相見。王承業在常山城下大丟麵子,心中惱恨,太原兵將因為不得入城,也是口出怨言。王承業為安撫部下,便用曼荼羅法詛咒顏杲卿,聲稱顏杲卿不久就會死於非命。”


    步雲飛大笑:“王承業的伎倆,不過如此而已!”


    張通幽說道:“那曼荼羅法不過是欺世盜名,其實並無實效。王承業害怕曼荼羅敗露,便故伎重演,命劫波潛入常山,刺殺顏杲卿,以應驗曼荼羅法。因太守府防備嚴密,劫波無從得入,便扮作家父故人,混入太守府中行刺。”


    “王承業如此小雞肚腸,行事又如此荒唐!通幽兄與他合作,步某深為通幽兄的前程堪憂啊!”


    “不勞步先生擔心!”張通幽冷冷斜了一眼步雲飛,繼續說道:“不管王承業刺殺顏杲卿的目的為何,但王承業對張某,卻是至誠相待。當時,張某被顏杲卿趕出了常山,如喪家之犬。劫波帶張某去了太原,到了太原府上,王承業以上賓款待張某,備極殷勤,又任命張某為太原府掌書記。想張某不過是一介布衣,寄人籬下,如今又是無家可歸,那王承業身為朝廷大員,待張某卻是如同家人一般,毫無芥蒂,張某豈能不知好歹!”


    步雲飛心中暗歎。顏杲卿性情剛烈,為人又有些古板,不知變通,在對待張通幽這件事上,手段確實有些生硬。這種態度,若是教訓自己的親生兒女顏泉明、顏泉盈,倒也罷了。那張通幽是個孤兒,原本就有寄人籬下的自卑心,性情又是極為敏感,被顏杲卿趕出家門,恰好又遇到王承業殷勤備至,兩下比較,顏杲卿在張通幽心目中的地位,大大降低,這事要是換做別人,最多也就是抱怨幾句。但張通幽的品行原本就是不咋地,遇到這種事,順勢就改換了門庭。


    “這麽說,通幽兄是要幫助王承業,將要不利於令姑父大人了!”步雲飛問道。


    “步雲飛,在你心目中,我張通幽人品就如此不堪嗎?”張通幽冷冷說道:“顏杲卿畢竟是我姑父,豈能就因為王承業幾句好話,提拔我做個掌書記,就翻臉不認人!當時我就告訴王承業,他對張某知遇之恩,張某銘記,但若要不利於顏杲卿,張某絕不敢從命!王承業聽張某如此一說,卻是哈哈大笑,盛讚張某重義重情,他讓張某放心,前些日子,他派劫波刺殺顏杲卿,隻是一時被小人蒙蔽,如今幡然悔悟,絕不會再為難顏杲卿。”


    “那他要幹什麽?”


    “王承業告訴張某,不管顏杲卿如何,安祿山起兵造反,卻是必然,他隻是請張某迴到常山,為朝廷做個內應,一旦安祿山起兵,要張某內中接應,幫助朝廷奪取常山。當然,最好是勸顏杲卿棄暗投明,若顏杲卿執迷不悟,也是要張某將他拿下,並不傷他性命。”


    “一派胡言!”步雲飛斥道:“顏杲卿事實上不僅沒有為虎作倀,反而一戰殲滅了安祿山的曳落河!結局又如何呢,王承業和你還是要誣陷他!”


    張通幽冷冷一笑,說道:“張某接受了太原府掌書記之職,卻並沒有呆在太原府,在太原府住了三天後,和劫波一起迴到了土門。不久,因為顏泉明、顏泉盈兄妹為張某求情,顏杲卿心生悔意,又派人來到土門,將張某招迴了常山。劫波和張某一起,也潛入常山。隻是,劫波不再刺殺顏杲卿,而是和張某一起,在常山暗中招兵買馬,發展勢力。”


    “這麽說,通幽兄從那時起,就已經上了王承業的船!”步雲飛說道。他原以為,張通幽是在常山之戰爆發前,前往太原搬去救兵的時候,被王承業脅迫,才篡改了顏杲卿的奏章,誣陷顏杲卿。原來,張通幽不過是順水推舟!搞不好,篡改顏杲卿奏章,竊取顏杲卿功勞的主意,還是他給王承業出的。


    “王大人對張某有知遇之恩!張某知恩圖報,有錯嗎!”張通幽斥道。


    秦小小在一旁再也忍耐不住,厲聲喝道:“顏大人對你有養育之恩,你恩將仇報,難道就沒錯嗎?”


    “一個山野丫頭懂什麽!”張通幽一聲冷笑。</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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