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供狀,詳細供述了顏杲卿設計攻殺曳落河,死守常山,與常山共存亡的經過。也供述了王承業與張通幽合謀,截取顏杲卿的信使,篡改顏杲卿的奏章,竊取功勞的事實。


    張通幽一聲冷笑:“步先生,這張供狀要是到了長安,朝廷一樣會撕碎了張某!張某隻不過是多活幾天而已,沒有什麽實際意義!”


    “通幽兄差矣!實不相瞞,以步某看來,用不了多久,安祿山就會攻破長安,到時候,朝廷自身難保,豈能奈何得了通幽兄!此供狀到了長安,而通幽兄早已遠走高飛,做一個閑雲野鶴之人,從此飄然世外,與世事無幹。如此一來,通幽兄既幫助顏杲卿一家洗刷了冤情,又可自保,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恕張某難以從命!”張通幽冷笑。


    “為何?”


    張通幽閉目不答。


    “通幽兄不說,那不某替你說了吧!”步雲飛笑道:“通幽兄一向自視甚高,誌存高遠,千辛萬苦,總算是做到了太仆卿的高位,正要大顯身手,一展平身才華,如果掛冠而去,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通幽鼻子一哼,算是默認了!


    張通幽絕對舍不得官位。他從小寄人籬下,一心想著出人頭地,如今,好不容易坐上了高官,要讓張通幽放棄官位,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步雲飛暗暗歎息,張通幽不僅有才,而且毅力非凡!這種人,若是有德,那便是蒼生之福,若是無德,那便是一代奸雄!


    “雖然通幽兄拒絕了步某,但通幽兄今天這話,也算是承認,你的上表,是向朝廷撒了謊!這是個很好的開端!”步雲飛笑道。


    “步雲飛,你何必如此得意!其實,你的處境並不比張某好到哪裏去!”張通幽冷笑。


    “說說看!”


    “不瞞步先生,前些日子,張某帶著王承業大人的奏章進京,那奏章中,並沒有提到步先生。所以,步先生與顏杲卿不一樣,在朝廷眼裏,你並不是叛臣。但是,現在不同了,你攻破了陽泉關,殺了陽泉縣令,囚禁本官!這就是不折不扣的反叛!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太原尹王承業大人率十萬大軍坐守娘子關,距此不過五十裏地。張某斷定,明天天一亮,王大人就會率太原精兵,圍攻陽泉關!步先生帶著三百殘卒,坐守孤城,定然難逃一死!如今,擺在步先生麵前隻有三條路可走!”


    “哪三條?”


    “第一,連夜出城,向西逃竄!不過,張某替步先生考慮,這不是個好辦法。河東全境都在王大人的掌控之下,步先生逃不出三十裏地,就會遭到阻截。而河東輕騎很快就會追上步先生,步先生率殘卒野戰,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進退失據,不出半日,必然是全軍覆沒!”


    “那第二條路呢?”


    “坐守陽泉關,憑借陽泉關的高牆堅城,與河東大軍對壘。張某看來,步先生的手下卻也有些勇力,堅守陽泉關一天沒有問題,但一天過後,就不好說了。不過,話說迴來了,困守陽泉關,比棄關出逃,步先生至少可以多活半日。”


    “看來也不是個好辦法。”步雲飛點頭:“那麽第三條呢?”


    “這第三條路,卻是一條陽關大道。”張通幽朗聲說道:“步先生可將張某禮送出這陽泉關。張某前往娘子關,麵見王承業大人,向王大人辯白步先生的冤情。”


    “步某有何冤情?”


    張通幽笑道:“陽泉縣令黃日春,見色起意,意欲對金瑤公主圖謀不軌!步先生乃是金瑤公主的故人,又曾經是公主陪嫁,見公主受辱,一時義憤,帶人殺了黃日春!步先生雖然有擅殺朝廷命官之罪,但步先生也是救主心切,忠肝義膽,所以有冤!不瞞步先生,王承業大人對張某言聽計從,張某如此一說,王大人必然會向朝廷上表,褒揚步先生救公主之功。如此一來,步先生不進免了殺身之禍,而且,還可以加官進爵。連同步先生的兄弟,也可獲得一官半職。步先生,這個計較,乃是你我雙贏,否則,你我雙輸!張某的確是沒法活著走出陽泉關,可步先生也沒法活著走出河東!”


    “那麽,顏大人的冤情又該如何呢?”


    張通幽歎道:“顏大人對張某有養育之恩,張某並非木石,豈能無動於衷!隻是,顏大人已死,人死不能複生!可你我還得好好活著,這可是人生正理啊!步先生,難道你就不想好好活著嗎?”


    步雲飛低頭想了想,站起身來:“通幽兄所言,也有些道理。容步某再想一想!通幽兄暫且歇息。”


    “步先生慢行。”張通幽拱手說道。


    步雲飛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還有一件事,步某擔心通幽兄心中感傷,沒敢說出來。如今卻是不得不講。”


    “步先生請說。”


    “馬遂傳來消息,楊國忠奉旨,抄了禦史中丞韋見素的家,恰好令表妹顏泉盈住在韋見素家裏,落到了楊國忠手裏。楊國忠以叛臣賊屬的罪名,已將令表妹斬首示眾。並將令表妹的首級,與長安城裏賊屬的首級一起,懸掛示眾!”


    張通幽渾身一陣震顫,隨即一聲冷笑:“步先生身在陽泉關,如何得知長安城裏的事!”


    “不瞞通幽兄,馬遂和李日越是與令表妹一起進京,為顏杲卿鳴冤。李日越則是想替自己鳴冤。原指望他們三人攀上禦史中丞韋見素,能大功告成,沒想到,通幽兄棋高一著,竟然能攀上當朝宰相楊國忠。步某佩服!馬遂為人精明,眼見情勢不對,和李日越一起逃出了長安,撿了一條命。而令表妹就沒那麽幸運了。她還以為韋見素能庇護得了她!留在了韋見素府上,結果,落到了楊國忠手裏!馬遂怕步某不知內情,自投羅網,這才派人來向步某通報消息。”


    張通幽怔了怔,卻是恢複了平靜,冷冷說道:“顏家父子謀逆,朝廷明正法典,並不為過!”


    步雲飛歎道:“通幽兄上可通天,下可入地!步某若迴長安,前路已絕,若想後退,後路已斷,進退兩難!通幽兄,告辭!”


    步雲飛說著,一拱手,出了柴房。


    白孝德喝道:“姓張的,你給老子老實呆著!”說著,跟著步雲飛也走了出去,從外麵把門反鎖了。


    張通幽頹然坐在條凳上,渾身一陣發顫。


    張通幽知道顏泉盈到了長安,也知道顏泉盈試圖通過禦史中丞韋見素為顏杲卿翻案。這曾經讓張通幽魂不守舍。為了堵住顏泉盈的嘴,張通幽想盡了辦法。最後,王承業走了楊國忠的路子,終於說動了皇上,搬倒了韋見素!


    危機消除,張通幽長出一口氣。隻要韋見素完蛋了,顏家的冤情,就是石沉大海!這些日子,張通幽心情大好,他甚至都忘了,韋見素倒了,顏泉盈的命運也將兇多吉少!


    其實,這不是他忘了,而是他在下意識裏,刻意迴避去想起顏泉盈!


    那是一個刻在他心口上的傷口,連想一想都痛!


    然而,今天步雲飛卻是一連數次說起顏泉盈,讓張通幽避無可避!


    張通幽十五歲的時候來到顏杲卿家裏。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極其渴望得到家人的愛護撫慰。隻是,顏杲卿為人忠厚,卻也過於嚴厲,顏泉明心地善良,卻是一副書生氣,總是讓人感到有些距離。隻有顏泉盈,處處迴護張通幽,見不得張通幽受絲毫委屈。即便是張通幽做錯了事,受到顏杲卿責罰,顏泉盈也要為他申辯幾句,甚至,幫他逃避責罰。


    顏泉盈深深愛著張通幽!


    這是一種沒有原則的愛,也是一種沒有理由的愛!


    女孩子愛一個人,就是全身心地投入,不管他有多麽的不堪!


    這種愛,甚至讓張通幽感到膩味!甚至,他根本就沒有瞧得起顏泉盈!


    這就是女人的悲哀!當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愛得失去了自我的時候,她反倒不能獲得那個男人的尊敬!


    張通幽從心底裏,從來就沒有瞧得起顏泉盈!甚至,也沒瞧得起顏杲卿!


    或許是因為他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他的內心裏充滿著出人頭地的渴望!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超過他的姑父顏杲卿,到那個時候,天下美女任由他選,區區一個沒腦子的顏泉盈,根本就不應該成為他的全部!


    一個胸懷遠大的男人,決不允許任何人成為他的絆腳石!何況,那是一個女人!


    當他與王承業策劃通過楊國忠搬到韋見素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想到過顏泉盈的安危。


    顏泉盈的生死,與他毫無關係!


    然而,今天晚上,當他聽到顏泉盈的死訊,張通幽的內心,卻是一陣陣膽寒!


    直到現在,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真心不希望顏泉盈死!


    青梅竹馬在一起長大的女孩,不可能隻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顏泉盈已經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頭上!即便,他總是刻意迴避這個刻痕!


    聽到顏泉盈的死訊,他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一個假消息!


    但是,張通幽是理性的!


    他很快就意識到,這不應該是個假消息!</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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