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公子請步某來,不知有何貴幹?”步雲飛問道。


    到了現在,步雲飛確信,所謂鍛製鐵燭台,不過是托詞!三天前,張通幽就想置步雲飛於死地,現在,步雲飛又落到了顏泉明手裏,隻怕是有來無迴了!


    卻聽顏泉明拱手說道:“步先生在門口歎息,想來對學生所彈之曲,有所指教!”


    “指教不敢。顏公子琴藝高邈,令人歎服!這首胡笳十八拍,顏公子盡得其中奧妙,琴聲蒼涼古樸,即便是蔡文姬再世,也不過如此!步某行將遠赴番邦,聽顏公子的琴聲,心有所感,一時冒昧,打攪了顏公子!”步雲飛隻得勉強應對。


    步雲飛這話,倒也不是違心恭維,那顏泉明的確是深得胡笳十八拍的真諦,人琴合一,意境高遠。


    顧名思義,胡笳十八拍原本是用胡人的樂器胡笳吹奏的,胡笳聲調蒼涼淒婉,正所謂“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眉胡人吹。吹之一曲猶未了,愁煞樓蘭征戌人!”與這首曲子的意境相合。而顏泉明卻用古琴彈奏出這首曲子,其意境之蒼涼遼闊,絲毫不遜色於胡笳吹奏的曲調!能夠做到這一步,固然是顏泉明琴藝高超,但最重要的,是他琴由心生!


    顏泉明內心深處如果沒有那種肝腸寸斷的離愁,不管他琴藝如何高超,也彈不出這樣的意境!


    然而,顏泉明沒有肝腸寸斷的理由!


    他是太守公子,從小在富貴中長大,在常山城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經曆過人生生離死別。而且,密宗詭秘陰毒,更與那胡笳十八拍毫不相幹!


    然而,顏泉明的琴聲,分明暴露了他的心聲!


    一個人可以用語言和表情掩飾心境,但絕不能用琴聲掩飾心境!


    “步先生過譽了!”顏泉明搖頭說道:“這首胡笳十八拍,是學生剛剛學會的。不瞞步先生,學生前些日子遊曆漠北迴紇,遇到一位迴紇遊吟藝人,他送給我一本琴譜,裏麵就有此曲,學生見到這胡笳十八拍,便愛不釋手,前天剛迴到常山,就練習起來,這才練了三天,還生得很!”


    步雲飛心頭一動,問道:“顏公子是前天才迴到常山?”


    “正是!”


    “在這之前,顏公子不在寶輪寺?”


    “那是當然!半個月前,我奉家父之命,前往迴紇,步先生何有此問?”


    “也就是一問而已!我是說,如此清幽的書房禪境,顏公子不在,如果沒人打理,破敗了可惜。”步雲飛慌忙搪塞。


    如果顏泉明是前天才迴到寶輪寺,他就沒有參與五天前那一場血腥曼荼羅。


    顏泉明笑道:“我離開常山的時候,托我表兄張通幽幫忙打理,通幽很是盡心,把這寶輪寺打掃得一塵不染,我一去半個月,迴來的時候,竟然比我走的時候還要齊整。我正要好好謝謝他呢,隻是他這幾天又去了範陽,我還沒和他見麵。”


    步雲飛輕輕吐了一口氣。


    原來,五天前的晚上,張通幽和那不空和尚在這裏搞曼荼羅,顏泉明並不在場!


    看這意思,他對那一場血腥曼荼羅並不知情!


    如果真是這樣,一切都好解釋了。


    張通幽和不空那一幹人是趁顏泉明不在的時候,偷偷把這裏變成了曼荼羅道場,事情辦完了,又把這裏收拾幹淨。所以,步雲飛再次來到寶輪寺的時候,見到的是清淨優雅的世外桃源。


    顏泉明氣度風雅,與那血腥曼荼羅根本就不搭界。如此看來,這個顏泉明與密宗並無瓜葛,是那個張通幽背著他幹的。而顏泉盈也在替張通幽打掩護,把自己的親哥哥蒙在鼓裏。


    甚至,很有可能,顏泉明的父親顏杲卿,對密宗曼荼羅也並不知情。顏杲卿對這個兒子應該是十分信任,從顏泉明的話語中,步雲飛判斷,顏泉明前往迴紇,是奉顏杲卿之命,前去辦一件要事,這件事十分隱秘,顏泉明話說了一半,立馬打住。如果顏杲卿與密宗有來往,不應該瞞著顏泉明。


    如果真是這樣,張通幽現在去了範陽,顏泉明對曼荼羅之事又是毫不知情,應該對步雲飛沒有威脅。


    步雲飛鬆了一口氣,拱手說道:“聽曹參軍說,太守大人母親六十大壽,要打造一對鐵燭台。步某承蒙顏大人青睞,自然會盡心盡力!”


    顏泉明卻是淡淡一笑:“這鐵燭台隻是民間俗器,哪裏敢煩請步先生這樣的高手!”


    步雲飛暗暗點頭,堂堂常山太守,豈能僅僅為了一對鐵燭台,勞煩公主身邊的人!


    “請顏公子明言!”


    顏泉明起身,從書架上撿出一本書,迴到書桌旁坐下,把書攤開,抽出一張紙,遞給了步雲飛。


    步雲飛伸手去接,顏泉明又把手縮了迴去:“步先生見了這上麵的東西,還請守口如瓶,見了公主身邊的人,萬萬不可輕言。”


    步雲飛點點頭:“既然是太守大人所托,步某自然謹遵。”


    顏泉明這才把紙遞了過去。


    步雲飛把紙攤開,定睛一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紙上是一把短刀的製作圖樣!


    正是不久前房若虛受胡水潮所托打造的所謂“屠牛刀”,當然,它的真名叫做西域袖刺!


    “家父喜愛刀具,前些天從一個西域商人手裏拿到了這個圖樣,愛不釋手,希望能打造一把。”顏泉明說道:“隻是,這刀具名叫西域袖刺,乃是違禁之物,家父不便張揚,而且,這袖刺需削鐵如泥,才有意思,步先生是長安城裏有名的鑄鐵高手,所以,煩勞步先生出手,替家父打造一把。事成之後,定有重謝!”


    步雲飛心頭冷笑,顏泉明一個白麵書生,撫琴作詩,他是高手,要說編謊,實在是差勁。


    顏杲卿身為常山太守,要打造一把袖刺,如果僅僅是收藏,根本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法律這東西,向來對官府是網開一麵!


    他要打造袖刺,一定是另有所圖!


    更讓步雲飛心驚的是,顏氏父子不知從哪裏搞到了這袖刺的圖樣!


    步雲飛之所以落到了這步田地,就是因為袖刺而卷入了刺殺楊國忠的案子裏。如今這件案子成了個沒頭公案,當初打造袖刺的胡水清仿佛人間蒸發,沒了蹤影,而現在,袖刺的圖案又出現在了步雲飛麵前,那就意味著,刺殺楊國忠的兇手,又出現了!


    顏泉明見步雲飛臉色遲疑,問道:“怎麽,步先生有難處?”


    步雲飛說道:“太守大人把這物什交予步某打造,是步某的榮幸,隻是,太守大人也是行家,應該知道,要打造這件物什,不僅要有好鋼,還要有合適的鐵砧鑿子,步某隨公主遠行,家夥把式都沒帶在身邊,這恐怕……”


    不管顏氏父子想用那袖刺做什麽,這都是一趟渾水,步雲飛不願攪進去,況且,那袖刺與刺殺楊國忠有關,步雲飛好不容易從那案子中脫身,豈能又去趟這渾水。想要推辭,又不敢明說,隻好借口身邊缺少趁手的工具。


    那袖刺的造型工藝極為精巧,不僅要求工匠手藝高超,更要有合適的工具和原材料,當初,房若虛能夠打造出袖刺,是虧了手邊有專門製造精巧鐵器的工具。


    顏泉明笑了笑,站起身來:“步先生請隨我來!”


    步雲飛跟著顏泉明,繞過了屏風,來到一間小門前,顏泉明推門而出。


    小門外,是一座小院,從方位上看,應該是在寶輪寺大殿的西側。小院四周圍繞著紅牆,院子中央,架著一座鐵爐,鐵爐邊卻是一座尖頭精光發亮的鐵砧,砧座、砧麵、砧墊、砧角一應俱全,砧麵上還設有方、圓兩個鑿孔,便於鋼材衝孔和整形。


    步雲飛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這座鐵砧是鑄鐵工具中的精品,不僅鋼材好,而且,設計極為精巧,就連長安城裏鑄鐵大戶仇在禮家裏,也不見得有這麽好的鐵砧!


    鐵砧旁,立著一座工具架,架子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各式型號的鐵錘、型錘、平錘、火鉗、尖嘴、凹槽、鐵模、鑿子,各式器具一應俱全。


    院子的角落裏,還堆放著一堆煤,黑裏透著藍光,那是上好的無煙煤!


    “步先生,這些器具應該夠用了吧!”顏泉明說道。


    步雲飛張口結舌,呆了半晌,隻得說道:“夠了夠了!”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顏泉明竟然在這個小院裏,藏著一整套精良的鑄鐵工具,有了這套工具,不要說是一把小小的袖刺,就是十八般兵器,也能打造出來!


    看來,這個顏泉明對於袖刺,是勢在必得!步雲飛想要推脫,是不可能了。


    “那麽,就煩請步先生照圖紙打造,兩天時間,能行嗎?”


    “兩天?”步雲飛來了希望:“顏公子,這恐怕不行,步某隨公主前往番邦和親,按計劃,原本是五天前就該啟程,因為挨了公主責罰,耽誤了行程,馬大人定於明天就要動身,步某身不由己啊!”</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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