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反應已然算是極快,何況虞芝自己亦是並未鬆懈,但即便如此,那隔著層層水波而來的熱度也仍將她的指尖燎傷。


    分明隻是短短一瞬,但那一處卻變得通紅,在白皙細嫩的指尖之上顯得格外眼中。瞧著疼痛極了,甚至隱隱有擴散之勢。


    虞芝看著自己的指尖。她方才是用了靈力護住它的,但即便如此,在這般小心的動作之下,仍是被燙傷。


    不愧是靈寶之一。


    謝朝兮最是見不得虞芝受傷,當即手掌已然開始施力,魔力凝於掌心,就要朝著這簇火苗而去,試圖將之撲滅。


    但那團黑色的霧氣觸到火苗之時,卻被乍然洶湧的火勢包裹住,盡數被吞了個幹淨,連一縷都未留下。


    他一擊未成,正要繼續動手,虞芝卻在一旁看得笑起來。


    她語調輕快,仿佛遇見了什麽趣事一般,開口說道:“這東西能燃盡邪祟,對魔修更是生而克之,你那點子魔力還是省省吧。”


    縱然沒能將這火種弄滅,但謝朝兮卻覺得自己心中的滿腔怒氣霎時散盡。他甚少見到虞芝這副輕快的模樣,如釋重負一般,可以肆意地與他開著玩笑,帶上幾分少女氣,似是春水消融,枝頭花朵隨之綻放,連身邊沉寂的黑都在眨眼間變得明亮,暖意滲進他的心間。


    早知如此,他便應當勉力修煉,更早一步手刃虞仁,讓她能早日大仇得報。


    見虞芝如此,謝朝兮心中亦為之欣喜。他想,若是能讓她今後一直這般肆意快活下去,大抵沒有什麽事,是他不願為之而做的。


    但虞芝的笑容也隻是轉瞬即逝,她調動自己那團淺灰色的靈力,再試了試,卻同樣被荒漠之炎燒了個幹淨。


    這火勢遇強則強,仿佛他們不論放進去什麽樣的東西,都會惹來它的巨大反撲,到最後也隻是讓自己平白受到損傷。


    虞芝垂下眼睫,知曉這些尋常法子不起作用,怕是到了最後,還是得靠著鮮血讓它認主。


    靈力自她指尖劃過,一道血紅的痕跡立刻出現在其上,隱約滲出鮮血,將滴未滴。謝朝兮立時想起當年虞芝為了收服九轉仙蓮不惜自傷的事,連忙在自己的手上也劃了一道,又牽過虞芝的手,與她兩指相貼。


    虞芝頓了頓,卻並未將手抽出來,而是默許他這種要與自己一道的行為。


    兩人的血合在一處,粘稠的紅在兩人之間沿著紋路流下,又緩緩墜入那石塊的上方小口,滌蕩在雲根之水中,接著穿過張揚的火焰,到了焰心。


    血色與火光交匯在一處,如同勢均力敵的雙方,在你來我往之間不斷推拉牽扯,誰也不肯相讓。


    周圍的雲根之水被激得動蕩不安,水波不斷飛起,卻沒能濺出石塊。它蘊含著的靈氣也不斷釋放,試圖平複暴動的火種,並化開那滴飽藏力量的鮮血。


    火光與水色糾纏在一起,混入其中的血如同占據了更高的地位,淩駕於二者之上,力挽狂瀾,令無情的水火都臣服於己,吞噬去一切暴動。


    到了最後,終是那滴鮮血更勝一籌,溶進了焰心之中,將外擴的火勢悉數收攏迴來。


    失了火焰的火種小巧精致,安安靜靜躺在水中。


    洶湧的波濤恢複平靜,謝朝兮收迴手,取了粒丹藥讓虞芝服下,修複受傷的指尖。


    眼前是剛剛收服了的靈寶,這人卻隻關心她的手指。


    虞芝眨了眨眼,順從地張口接過那顆丹藥,然後在謝朝兮放心之際,傾身吻上他的唇,將口中的丹藥送了進去。


    圓潤的藥丸在唇瓣之間傳遞,清新的藥草氣息彌散開,惹人一陣失神。


    舌尖掃過他的唇,謝朝兮喉嚨微動,就這麽將藥丸吞了進去。這是他親手煉製的丹藥,雖然比不上九轉仙蓮那般入口即化,但也不至於噎著咽喉。


    虞芝的聲音輕輕響起:“你不是也受傷了麽?”


    丹藥藥效極快,他手上的傷口頓時消失,隻餘幾抹尚未拭去的血跡還在掌心。謝朝兮沒料到虞芝也會惦記著他的傷,頓時被她的舉動弄得心神大亂,如同有漫天繁花盛放,愉悅在心中迸濺開來,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唇齒間傳來酥酥麻麻的癢意,謝朝兮卻忽然醒了過來,並沒有心情享受這個纏綿的吻,而是伸手攬住虞芝,將她與自己分開些許。


    第一次被他製止,虞芝睜開雙眸,裏麵還泛著點點水光,心中甚至有幾分茫然。謝朝兮按捺下心頭的悸動,神色嚴肅地又取出了一粒丹藥,雙眸緊緊盯著虞芝,喂進她的口中,這迴不給她半點拒絕吃下的機會。


    虞芝並沒有那麽抗拒服用丹藥,隻是幼時虞仁給她吃的那些丹藥都是不懷好意,一粒粒都想著要對她的修為揠苗助長,俱是害她,這才讓她養成了個盡量避免服用丹藥的性子。


    但謝朝兮這樣強迫她療傷的模樣竟然有幾分可愛,好像她是不太聽話的孩童,惹得這人既無奈又不得不順著自己的心意,想方設法讓她接受這樣的好意。


    她又忍不住笑起來,眉眼彎彎,當著他的麵將丹藥吞下,接著輕輕張開紅唇,示意對方她並未藏著沒吃。


    分明隻是檢查一下手上的傷口便能證明的事,但好像童心隨著周身起伏的湖水一同湧了上來,她選出了一個最最幼稚的法子。


    清風拂過兩人的衣袂,上麵浸滿了幹涸的血跡。立於冰涼的湖水之中,本應陰寒濕冷,卻在忽然之間變得滿是暖意。


    謝朝兮被她的笑蠱惑,情不自禁俯身啄了啄她張開的唇,試了試那丹藥是否當真被她服下。


    若是她又騙了他……


    他也隻好把自己當作那治傷的藥,一口一口,親自喂她吃下。


    第89章 你欲所求,便是我欲所往……


    荒漠之炎已然被收服, 且虞芝的氣海已被修複完好,但在謝朝兮的堅持之下,她最終還是決定在此處逗留兩日, 順帶熟悉自己體內這團灰色的靈氣。


    西洲是七洲內最為荒涼之所,哪怕是魔界, 都比此處的修士要多上不少, 繁華程度更是不必說。


    但人煙稀少亦不是什麽壞事。


    至少不會有太多不長眼的人前來擋路。


    何況此地縱然修士不多, 但風景卻不俗。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哪怕見不到孤煙,但落日的確燦烈如金, 煌煌如火。


    眼前的畫麵開敞豁然,日升月落都別具一格,與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碩大的紅色落日自沙漠邊緣沉下,整片天際被染出柔嫩的粉,薄紗般的紫,微微有些亮眼的橙,還有幾抹沉靜如水的藍。


    數不清的色澤暈染在天上,混雜在一起,呈現出繽紛絢爛。許多再難複刻出的色澤連名字也喚不出來, 隻能記在心中,連帶著身邊的人, 與眼前的景,都被放置在永生難忘的角落之中珍藏。


    在靜謐之中, 感受潑天壯闊, 仿若一切仇恨都隨風而去,掩埋在這片沒有盡頭的大漠黃沙下。


    荒漠之中早晚寒涼,正午又是酷暑逼人。好在兩人皆有修為在身, 並不為此事所擾。


    但謝朝兮卻不願就這麽耽誤好不容易留在西洲的兩日,到了夜幕之際,便將衣衫自儲物法寶之中取出,鋪好在沙石之上,又以魔力當作屏障擋住襲來的風沙,讓虞芝在這上頭歇息。


    好歹是出竅期修士,便是打坐一夜便也這麽過去了,是以虞芝對這人每夜都要歇息一事實在有幾分無言以對。但他自告奮勇做著這些事,她也不願駁了他的興致,撩了撩裙擺,躺在了鋪好的布料之上,目光看向這片星空。


    謝朝兮自然地躺在她身邊,伸手將她攬在懷中,嘴上還煞有其事地說道:“有些冷。”


    換了往日,虞芝定然將這人直接趕走。但時過境遷,她似是漸漸對他有了幾分包容。


    若說以往她對謝朝兮表現的那些親昵大多都是作偽,或是隻當玩鬧;但這陣子,她並不打算讓謝朝兮變成什麽樣的人,也不打算利用他做什麽,卻願意讓他與自己這般親密,甚至不再說什麽刺人的話。


    虞芝側眸,臉頰擦過他的胸膛,有發絲掃過耳際,輕柔的觸感就如同身下的碎沙,綿軟,卻又能蟄得人心起癢意。


    謝朝兮始終望著她,恰巧捕捉到她投來的目光。他笑起來,似雪落大漠,再沒有半分陰冷,反倒顯出皎潔之色,連無邊孤寂都被他的笑意驅散。


    他輕輕握住虞芝的手,將五指插進她的指縫之中,十指緊扣,清潤的聲音中摻進了一縷纏綿:“芝芝,我何其有幸。”


    不論春花秋雨,夏暑冬雪,他無一未與她同行。


    世間千千萬萬的美景妙事,他無一未與她共享。


    他何其有幸,能夠遇到這個人,能夠伴她走過歲月變換,賞過雲卷雲舒。


    荒漠之中的星空太過璀璨,漫天繁星為襯,有銀河橫跨兩端,閃耀的拱橋傾瀉而出,令人不由震撼。


    虞芝早已移開目光,被頭頂美景吸引。


    天際太過廣袤,甚至有難以言喻的眩暈感湧上來,似天花亂墜一般,一顆顆星辰仿若自眼前滑落,化為重錘在敲打著她的心口,一下一下,連魂魄都為之戰栗。


    謝朝兮見她看得出神,便隨著她的目光而去,見到了那兩顆隔著銀河相望的星辰。他望了望,開口問道:“芝芝,那是牽牛星與織女星麽?”


    他問的有些突然,虞芝看他一眼,忍俊不禁。


    畢竟眼前這人身為天道,卻在問她牽牛織女星。她不知曉他能否控製這些星辰,但從他口中聽到這樣一句問話,實在是有些奇妙的好笑。


    謝朝兮不明白她為何而笑,但見她開懷,眉眼帶著風情舒展開來,他亦心生動蕩,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額頭。


    他並沒有過多的動作,說完便退了迴去,不再打擾虞芝。


    繁星在眼前閃爍,虞芝想到方才謝朝兮的話,竟然有了幾分興致,主動與他說起這些星辰的名字。


    幼時她娘親時常帶著她賞月觀星,縱然她那時候什麽也不明白,但辨認清楚每一顆星辰卻不是難事。


    她說得專注,似是真的要將觀星之法傾囊相授。但唯一的聽者卻看也沒看那片星空,而是側身望著她的臉,眼底滿是柔情,雙眸眨也不眨,仿若要就這麽看到地老天荒。


    ……


    夜色已深,連時不時打在屏障之上唿嘯而過的風都靜下來,像是已經睡了。


    虞芝也有些累了。她側過身,與謝朝兮對視,問道:“謝朝兮,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誰麽?”


    “若是你想告訴我,我便想知曉,若你不願我知曉,那我便半點也不關心。”謝朝兮的語調輕緩。他看著虞芝的麵色,似是想知曉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至於他,若讓他自己來說,他是誰這件事,又有什麽要緊的呢?


    他的聲音柔和,在這廣袤無垠的沙漠中似水一般清冽,流進了虞芝的心中。也許沙漠的夜晚果然寒涼,不知不覺中,她已靠在謝朝兮的懷裏。


    溫熱傳遞著,虞芝伸手指了指頭頂那一片天。


    “你還記得先前在我識海之中的那個東西麽?變成湮粉,祭在惡骨石中的。”


    謝朝兮點頭應道:“記得。”


    與虞芝相處那般久的,他如何能將之忘卻。親手殺死時,那種胸中快意至今仍然清晰。


    他聽到虞芝繼續說:“那東西對我說,你是天道化身,來這世間,是為懲惡揚善來了。”


    說到這兒,虞芝輕輕拽住他的衣襟,讓他的麵容與自己離得更近一些,想看看他眸中的神色。


    可即便聽到了如此荒謬之語,這人眼中仍沒有半分訝異,仿佛不論她說什麽,他都會信一般,隻含笑看著她,音色壓低,帶起耳邊的輕微震顫:“難怪我遇到了你。”


    這句話中的戲謔之味太濃,虞芝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從謝朝兮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竟然像是跟她學來的,多少有幾分神似。


    她沒有因為這樣的話而生氣,也笑起來:“是啊,可惜你非但沒有懲惡揚善,反倒跟著我棄善從惡了。”


    那雙眉眼因為笑容而彎起,盛著盈盈的水光,瀲灩惑人。虞芝抬手,輕輕捏住他的下頷,語調故作懷疑:“那這位道友,你可有後悔?”


    謝朝兮低下頭,吻在了她的指尖,在那粉嫩的指蓋上蹭了蹭,說道:“我甘之如飴。”


    大抵這樣的地方就是容易令人卸下心防,虞芝看著謝朝兮的模樣,又問了句:“你一點也不怕我是在騙你麽?”


    “芝芝若是願意騙我,那我亦甘願被你騙一輩子。”他神色認真,似是當真絲毫不在意是否被騙,“芝芝,不論我是誰,我總歸是在你眼前的這個謝朝兮。我不會改變。”


    虞芝的未盡之語就這樣都被困在了喉間,再問不出。


    既然如此,她剩下的那些話,也沒有再問的必要了。


    他是真的死心塌地,連半點懊悔都沒有。


    她的麵色柔軟下來,有一種被打動的神情出現在她的臉上。謝朝兮將她抱緊,頓了頓,出聲問道:“芝芝,你收集這些靈寶,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些話虞芝曾在虞仁麵前說起過,他自然也聽了個大概,隻是仍未敢確定虞芝心中所思所想罷了。


    這些年來,虞芝要七件靈寶之事他早已知曉,甚至記掛在心上,時刻都琢磨著。可他從未過問過虞芝究竟是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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