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兮聽不下去這話,唇覆了上去,自欺欺人一般,堵住那些帶來無盡絕望的話語。


    “來不及了。”他的聲音在唇齒之間傳來,“芝芝,你注定會救我,而我注定會愛上你。”


    若是換了一個人出現在太清宗的外門之前,他不會隨那人而去,更不會捧出一顆真心。唯有她,唯有她恰逢其時地來到了他的麵前,唯有她如坐高台一般朝他遞來雲梯,唯有那身心都為之戰栗的感受,唯有這些是獨一無二的。


    哪怕再重來千遍萬遍,這一切也不會改變。


    他見到了她,而她救了他。


    “往事既定,便由不得我們後悔。”他帶著虞芝的手,握緊綢緞,就要朝心口刺下。


    不偏不倚,沒有留力,當真要命喪當場。


    虞芝拍開他的手,浸滿鮮血的綢緞隨之飄落在床榻邊緣。


    “你瘋了?”


    “我早瘋了。”他垂落的發絲散在肩頭,眼尾泛著紅,赤.裸的身軀之上傷痕遍布,指甲的刮痕與血痕交迭,脆弱又癲狂。


    他的聲音壓抑:“我早瘋了。芝芝,別再將我當成之前的我了,在我們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有如今的結局。”


    虞芝的身上同樣沾滿了他的血。發絲糾纏,兩人如深淵惡鬼一般,互相對望。


    她靜靜看了謝朝兮許久,才說道:“可我從不信命中注定。在遇到你之前,我便從未信過。”


    說完,她不再看謝朝兮,轉身朝裏閉上了雙眸。


    疲憊感從不止息地攀上她的身軀。自與謝朝兮重逢起,她便再也沒鬆下過心神。體力與精力的耗費令她心中繃緊的弦一圈圈旋開,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謝朝兮沉默許久,挺直著脊背坐在床榻之上,終是抬手施法,將濡濕的、沾滿血漬的被褥弄得幹淨清爽,又將薄被蓋在虞芝的身上,為她攔下地宮之中的陰寒。


    他身上的傷口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然止住了血。點點金光從傷口處湧出,一寸寸修複著破損的肌膚。疼痛令他清醒,新生的血肉泛著癢,也長得飛快。


    等到痛苦褪去,他才在虞芝身側躺下。冰涼的胸膛緊緊貼著虞芝的後背,嚴絲合縫,暖意在兩人之間傳遞。起伏的跳動穿過皮肉,到了另一顆心上,平緩又漫長,像永無盡頭。


    他並未得寸進尺,而是安靜地躺在虞芝身邊,麵龐埋在她的烏黑秀發之中,嗅聞著熟悉的甜香。


    聽到身邊人均勻的唿吸聲,他的身軀不再如之前那般時刻繃緊,而是漸漸鬆懈下來,環住了那個追逐了無盡日夜的人,攥緊了這絕境之中千辛萬苦窺見的一線天光。


    第81章 是我想被你握在手中。……


    如羽毛一般的觸感掃過臉頰, 虞芝睜開眼,卻是一片漆黑。


    地宮之中從無天光,此刻連牆壁中嵌著的明珠也被控製著黯淡, 一時間,她甚至恍惚今夕何夕, 失了神。


    等到適應了這片黑暗, 她才扭頭, 發現是謝朝兮正支著腦袋倚在她身邊,直直看著他,垂落的長發掃過她的臉頰, 鬧得一陣陣癢。他的雙眸之中滿是柔情,不知是醒來便一直這麽望著她,還是一夜都沒有睡過。


    轉身的動作將她送進了對方的胸膛之中,在溫熱的衾被裏似一塊冰涼潤滑的玉石,她蹭了蹭,尚未清醒的意識迷離之際展現出了內心深處待這人的親昵。


    見她醒來,謝朝兮的手安撫一般地摩挲著她的後腦,順著柔軟的黑發滑下,對這匹如同成千上萬技藝精湛的繡娘嘔心瀝血織出的錦緞愛不釋手, 關切道:“再歇會兒麽?”


    他的動作與話語都太過自然,像是他們兩人已有多麽親密一般, 虞芝的雙眸半闔,聽著有幾分別扭, 可不知為何, 並未拒絕。


    她抬眸看了眼謝朝兮,視線交匯,她眼中初初醒來的那幾分懵懂茫然便這麽被後者捕捉, 甚至顯出些少女的嬌憨。但不過片刻,她便清醒過來,指尖推著謝朝兮的胸膛,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微坐起身,說道:“不必。”


    薄薄的被褥從她的肩頭滑落,露出如雪的肌膚。謝朝兮的眼神暗了暗,接住掉落的衾被,披迴她的身上,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趁機抱住她,語調溫柔:“芝芝,我真希望今後能日日如此。”


    看著她入睡,看著她醒來。時時刻刻相伴在一處,再也不分開。


    自他瞧出虞芝心中對他的那一份特別之後,他便再也藏不住埋於心的那些情愫。不論是對虞芝的那份濃烈愛意,或是至死靡它的占有欲,都在他的舉止間淋漓盡致,幾乎恨不得將一句句話都送到虞芝的心裏,將他那炙熱的胸懷剖開,讓她親自過目。


    這個擁抱並沒有多少力,但虞芝卻覺得自己推不開他。她猛然發覺,這人與之前有著天壤之別,再不是那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人了。


    算上這迴,她欲離開過他三次,但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到了現下這般田地。她自以為是難得的好心將他放過,讓他迴去做那無欲無求的天道。可既然這人不識好歹,她便索性隨了自己的心,何必再想這許多。


    想通了這一點,虞芝感到輕快許多。借著這個擁抱的姿勢,她的舌尖劃過謝朝兮的耳垂,含糊而帶著濕意的聲音說道:“隨我一起去西洲吧。”


    荒漠之炎長於西洲。傳聞它是一團藏在沙漠深處的火,可燃盡一切邪祟魔物,但見過它的人,大抵都被烈火焚燒而亡,從未有人活著說出過它的下落。


    但如今靈寶現世之事再藏不住,自虹霓山莊將水中月作為聘禮之時,世間修士便猜測到令六件靈寶定然也在各處藏著。


    五間靈寶俱在她身上,對它們打主意的那些人自然是無功而返。可荒漠之炎與佛舍利都在外邊,若是有人打著這兩件靈寶的主意,難免會有些麻煩。


    除開位於西洲的荒漠之炎,佛舍利她亦沒能拿到手。這靈寶隻會現身於中洲五蘊寺,她若是想去拿來,便不得不闖進佛門聖地一看。從那些口中慈悲為懷,心裏卻冷漠無情的佛修手中搶東西,饒是虞芝自恃修為不弱,也許從長計議。


    更重要的是,她無法輕易搶來佛舍利,別的修士自然也隻能無功而返。若如此說來,五蘊寺不但並非她集齊靈寶的阻礙,反倒幫著她看守了這靈寶一些時日,寬裕了許多。


    是以那無主的荒漠之炎才是她眼下須得早些拿到手的寶物,想來這一路兇險萬分,與她爭搶的人不會在少數。


    既然謝朝兮無論如何也要跟著她,那邊將他帶著,或許還能有些用處。


    若是換了從前,她這般說,隻怕謝朝兮忙不迭便要應聲,甚至著手準備行囊。可時過境遷,這樣的邀約落在他的耳中,與虞芝的道別無異。


    他神情沉下來,眼底染上些許猩紅。


    交頸相擁,虞芝自然注意不到他的神色,隻發覺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好。”


    懷中的身軀柔軟溫熱,謝朝兮恨不得將虞芝生生世世留在此處,與她在一起。可他心中亦知曉,若是他果真如此,隻會連如今好不容易換來的片刻溫存都親手毀去,將兩人推向一個無法挽迴的地步。


    離開這地宮,甚至離開魔界,被拋棄的恐懼便如附骨之疽一般纏繞在他的心上,走錯一步,那鏈條便立時收緊,將他的心捏得不上不下,恨不得死了才好。


    他控製不了這反應,戰勝不了這恐怖,無法麵對這失去。


    可他沒有選擇。


    從遇到虞芝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無法選擇另一條路。


    眼角餘光掃到那被隨意扔在地上的繞雪絲,謝朝兮頓了頓,繼續道:“前些日子我尋來了一對同心環,芝芝,你願意戴上麽?”


    同心環聽起來沒什麽奇怪,隻是道侶之間表示親昵的飾物。可虞芝知曉,這東西乃是魔修所作,除去魔界,再也沒有地方能尋來一對。


    製作材料的稀缺暫且不提,這東西的作用更是邪門。


    對於魔修而言,他們無法如同正常靈修那般結契。失了天道庇佑,沒了一紙書約,性情本就多疑的魔修更是無法將信任與愛意交給身邊人,不得不借助外力佐證。


    又因為魔修性情大多偏執,甚少行公平公正之事,同心環便被做成日月雙環。日環支配月環,不僅能察覺另一方是否變心,甚至能無時無刻掌握那人的行蹤。而月環除去聯係對方,便再無更多的作用。大多是時候,修為高的魔修佩戴日環,對修為低的那方有著不小的製約作用。


    同心環佩戴上,除非將手指砍去,便無法取下。但事實上,寧願失去手指也要摘除環戒的人數不勝數。情意上頭便要證明你我相愛,可熱情褪去,又發現自己交付了餘生的自由,悔之晚矣。


    與其說同心環是愛侶之間的試金石,不如說是主仆之間的牽絲線。


    聽他這麽說,虞芝推開他,雙眸微眯,打量著他的神色:“你想用這東西控製我?”


    她真不知曉該誇讚謝朝兮膽量大,還是他魯莽,竟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讓她差點就要笑出聲。


    但謝朝兮對她太過了解,此刻自然不會做惹她嫌惡的事。他將兩枚環戒放在手心,日環遞到虞芝眼前:“芝芝,是我想被你握在手中。”


    他永遠不會用那些魔修的法子對待虞芝。取出這同心環,不過是奢望與眼前人建立更多的羈絆,在她的心中占據更多一點位置。至少在她又一次想要拋下自己的時候,望著這枚環戒,她總能記起自己,記起這時的他在她心中,是不同的,是與旁人都不一樣的。


    在虞芝的沉默中,他捧起虞芝的左手。


    日環璀璨奪目。日光照耀之下,會折射出流光溢彩,如同世間繽紛都儲存於環戒之中,極為美麗。但此刻屋內昏暗,它便流淌著剔透的色澤,將四麵八方的黑吸入,溢出墨色。


    謝朝兮將之戴在虞芝的指根之上,從指尖推進,在那道雪白的軌跡之上挪動,輕柔緩慢,卡在根部,契合服帖,將手指襯得更加纖細,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他的掌心中還有另一枚月環。月環比不上日環耀眼,卻顯得柔和,緩緩蕩出朦朧的銀光,似輕薄的紗籠在其周圍,皎潔虛幻。


    謝朝兮帶著虞芝的手,讓她捏住這枚環戒,目光中透露著期盼與懇求:“芝芝,為我戴上,好麽?”


    虞芝已不再去琢磨謝朝兮的舉止。既然這人沒想著拿月環困住她,那便隨了他的願,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她隨手選了根契合的手指,將那月環戴在了上邊,有些不理解謝朝兮莫名其妙湧現的欣喜從何而來。


    那雙眼睛在這樣的昏暗之中,竟然能看出些許澄澈,與以往一般好看,但裏麵俱是她的身影,實在是顯得太過深情了一些,令她心尖微顫。


    隻是想到這些情意都是她曾經親手塞進他的眼中的,她不敢再看,吻了吻他的眼睛:“那我們便早些啟程吧。虞仁前些日子分.身受損,如今想必修養得差不多,不日便要來尋我們。事不宜遲,莫要再耽擱了。”


    聽到她說“我們”,謝朝兮的唇角彎了起來,從善如流地點頭。他心知虞芝願意將同心環戴上已然是她的讓步,若是自己再提出別的要求,隻怕這好不容易維持的柔情便再尋不來。可這樣的日子他實在有些舍不得,猶豫了片刻,他才問道:“明日啟程好麽?我想再與你待上一會。”


    “便是此刻啟程,你也是與我待在一處的。”虞芝瞧了眼被對方攥得死緊的手,也不願再生枝節。興許是這些日子她與謝朝兮爭論的實在太多,她也心生怠意。況且也不差這麽一時三刻,不必在這事上與他針鋒相對。


    “那便明日吧。”


    她的應允令謝朝兮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他雖已然篤定虞芝心中有他,但直到方才,他才第一次見到虞芝願意為自己改變之前的想法。雖然隻是推遲了啟程的時日,可他卻更加堅信,虞芝對他有所不同。


    牽著虞芝的手微微鬆了些力,他俯身吻了吻虞芝的指尖:“芝芝,我好愛你。”


    同心環碰在一處,發出玉石相擊般的清冽聲響,光暈自指間交匯處散開,將繾綣的愛意蔓延在屋內。


    滿室柔情。


    第82章 往後不會再輕易哄騙於他……


    既然已經決定出發前往西洲, 虞芝也難得有了閑情逸致去賞玩謝朝兮前些日子為她尋來的奇珍異寶,順便考慮著一路可能碰見的阻礙。


    這滿屋堆得金碧輝煌,比之她往日在太清宗時, 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初她的那些個法寶都是虞仁擔心她死了,沒人能供給靈力, 留給她保命用的;要麽便是些為了讓她快些修煉, 將修為灌進體內的丹藥功法;其餘的那些靈石, 縱然能買到不少新奇玩意,可總有些寶貝是靈石買不來的。


    如今換到魔界,四處都是強取豪奪, 也惹得那些百年難遇的珍寶都是無主之物,這才能被謝朝兮得來,又送到虞芝跟前。


    饒是虞芝見多識廣,且這些個東西大多也用不上,但難免有幾分愉悅浮現心中。


    床頭的玉質燭台剔透瑩亮,擺在一側,從未燃起過燭火。


    上迴她將那紫荊琉璃燭台打碎,也不知曉這人是何時又去尋了盞新的來。地上的狼藉碎片皆已不見,連腳心的傷都好了, 但壞了的東西卻再也無法迴來。


    虞芝難得地對那燭台有了些可惜的感覺,她將這不適壓下, 誇了句謝朝兮:“你費心了,我很喜歡。”


    至於喜歡的是這些寶物, 還是喜歡這份心思, 她自己也辨別不清。


    謝朝兮將那燭台點亮,橙紅色的火光將黑暗驅散,將這兒變得溫暖許多。


    明滅的燭光將他的棱角勾勒得清晰, 唇邊的溫柔笑意也映在虞芝眼底:“芝芝,我承諾過你的。你喜歡的,我都會為你尋來。”


    虞芝抿了抿唇:“若果真如此,我便也試試吧。”


    她說的含糊,但謝朝兮卻如心有靈犀一般,將她的未盡之語聽了明白。


    她是在說,她也會試著將應過的都做到。她是在說,往後不會再輕易哄騙於他了。


    似有一股熱流自心口而上,將他體內的陰寒驅散,如浴春光。


    -


    魔界極大,上連四洲。虞芝與謝朝兮欲往西洲而去,不必離開魔界,可以從西邊直上,省去不少功夫。


    虞芝容色美豔,走在外邊亦不如旁的女修一般遮掩身形,並不懼怕有人上來挑事。


    但她實力不俗,加上謝朝兮渾身的逼人魔氣,更是沒有不長眼的魔修敢阻他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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