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莫名爬上來的缺口被她忽略,虞芝低頭,就著窗外的月光,吻了吻他的額頭。


    她尚未直起身,一隻手猛然搭在了她的手腕之上。她悚然一驚,看向那雙眼,卻發現眼睫緊覆,並未張開。


    “芝芝……”謝朝兮的手並未用多少力,如同意識到她的離去一般,做著最後的挽留。


    虞芝垂眸,隻是頓住瞬間,便將他的那隻手撥開,接著輕柔地放置在了床榻之上。本是出於不願驚擾他,但這動作卻有著難得一見的溫柔。


    冰蠶絲踩過地麵,發出“沙沙”的摩挲聲響,在屋內幾不可聞。虞芝攏了攏衣袖,並未穿鞋,就這麽朝外走去。腳心的傷口又滲出鮮血,染紅潔白的綢緞,卻沒有半滴落在地上。


    -


    等到月光灑落全身,虞芝抬頭,心中估量著如何走出這地宮。


    屋內的裝飾與她在絳霄峰的那間極像,可走了出來,這地方的詭譎之處便一點點顯露。


    虞芝掃了眼四周,才發覺,先前院落之中那般黑,竟是為了掩蓋住如散落的線團一般的前路。借著微弱的月光,她定睛看去,注意到眼前扭曲又辨不清方向。


    穿過地宮,才能上到魔界,再從魔界上行,便是東南西北四洲。


    她曾聽聞魔界之上有一塊乃是凡人住所。這些凡人迴不去凡間,又沒有靈力渡過魔界屏障,不得不留在滿是鮮血的、地獄一般的漆黑之中,整日受兇殘的魔修驅使,被當作奴隸。


    但對凡人而言的兇險之境,對她來說,尚不放在眼中。是以她隻需將地宮通向魔界的那條路找出來,便已足夠。


    要離開這院子,眼前這路便被分了三個岔道。她試著禦空而起,但地宮毫無靈氣,她僅能調動體內的罷了,無法借助空中的靈氣飛於空中,找出那條能通向魔界的路。


    虞芝微眯起雙眸,打量了片刻,走進兩條道試了試,裏麵的路更是複雜蜿蜒,若是第一迴 走,定然是找不到出口的。


    這兒雖難辨方向,四處碰壁,但卻沒有真正的陷阱。不論是傷人的暗箭亦或散去靈力的藥物,她走了好幾處,都未遇見。


    虞芝的指尖抵上粗礪的石壁,用力磨蹭了一下,發現這看似堅硬的石塊竟是軟的,連她並未用靈力護住的手都無法劃傷。


    這是鬆韌石,大多被修士用來建豢養靈寵的小籠子。靈寵不願認人修為主,總有寧死不屈的,用這樣的石塊,無論它們如何碰撞,也撞不傷自己。


    隻是這東西用來建壁壘,那真是不知曉能傷著什麽樣的敵人。


    想到這裏,她的眼眸閃過一絲詫異。


    光禿禿的石壁,參差錯落的地勢,毫無攻擊力的阻隔…


    都謝朝兮故意為之。


    他想困住她,又知曉她不會留下。擔心她離開之時經過此地受了傷,才什麽危險的東西都沒有放,連石壁都選了最柔軟的鬆韌石。


    說不出是什麽心情。本應對謝朝兮拿這修真界對付靈寵的東西用來困住她而感到惱怒,可虞芝此刻卻驀然感到一絲這人的掙紮。


    分明知曉她要離開,卻寧願將這地宮修得盤根錯節,也不願幹脆設下陷阱。


    虞芝頓住腳步,用力掰下半塊石頭,散著心中的鬱氣。石塊被擲於地上,有塵埃揮起於空中。她思索片刻,退迴了入口處,尋了個藏身之地,口中默念隱匿法訣,令自己的身形消失,溶在陰影之中。


    天上的明月漸漸被烏雲蔽去,光亮愈發淺淡,直到又是一片黑暗。


    虞芝並未放鬆警惕,而是繼續默默地等著。


    終於,不遠處響起了匆忙到慌張地步的聲響,是謝朝兮在往這兒趕來。


    他的衣衫都有些淩亂,是半點也未整理的模樣。虞芝猜測,他大抵是甫一睜開眼,便來尋她了。


    “芝芝。”


    他的聲音幾乎在耳畔響起,虞芝迴頭,才發現他從自己身邊而過,隻是偶然喊在了耳際,並未注意這陰影處的異樣。


    黑色的衣擺拖在地麵上,沾上花叢中的泥點,甚至被魔植的荊棘劃破,露出雪白的裏衣。他此刻狼狽得如同被拋棄的靈獸,顧不上受傷的爪子,就要曲著腿,緊繃著身軀,朝前衝刺,找迴自己不見了的主人。


    虞芝藏身於陰影之中,見他這般痛苦模樣,腦海中竟浮現出自己的所作所為來。


    畢竟,將他撿迴來的時候,倒沒想過能有這麽多麻煩。


    她看著謝朝兮虛虛立在半空之中,俯瞰著這地宮,似是想要看到她的方位。虞芝口中法訣不停,整個人的氣息與周圍融為一體,身形籠罩在陰影之中,粘稠的黑將她擋住,迷惑著搜尋者的視線。


    不過掃了一圈,謝朝兮便意識到此處並無虞芝的身影,她大抵是已然走出了地宮。


    他自入口處落下,步履不停,往那條唯一的活路中走去,試圖追上已然離開的虞芝。


    虞芝斂聲屏息,一步不落,跟在他的身後,走上這條通往魔界的路。


    陰影在風中一寸寸散開,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虞芝不得不提起更多的靈力,免得被他甩開。直到走過數個隱蔽得幾乎難以被發覺的岔口,她才發覺這地宮若是僅憑著她自己探索,許是得花上數日才能真的走出去。


    想來謝朝兮建這地宮之時,費的心思不在少數。


    隻是,他才來魔界幾年,也不知這是從何時便開始建了。


    思緒飛走一瞬,虞芝及時扯住了線,跟上步法變換的身前人。她並未將惡骨石佩帶在身上,靈力不算充裕,加上又得藏匿身形,免得被人發現,幾番下來,感覺也有些跟不上了。


    好在並未過多久,在謝朝兮不斷加快腳步之下,她隱約看見了出處的模樣。


    一個眨眼,謝朝兮兀然消失在眼前。虞芝連忙過去,見到不遠處果然便連通著魔界,是走出地宮的唯一一條路。


    她沒有那麽多功夫能親自找出口,隻好裝作自己已經離開了的模樣,引得謝朝兮外出尋她,帶她一道出來。


    地麵之上的陰影濃鬱了幾分,隱匿了身形的虞芝與這團陰影一起,朝著那小小的一個凹陷處走去,卻又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


    這迴不是耳畔。


    來人出現在眼前。


    “芝芝。”謝朝兮的臉微微垂著,看不清神情,隻能聽到隱忍而壓抑的聲音,“你當真要走?”


    “你早便發現我了。”見了他,虞芝語調平淡,並無半分被抓住的緊張,也沒有轉身逃跑的打算。她站在原地,看著謝朝兮一步步走近她,神色冷漠,眸中沒有一絲暖意。


    兩邊是聳入雲霄的石壁,她尚未走出去。


    謝朝兮攔在跟前,與石壁一起,將她困在了此地。


    自古至今,鬆韌石做成的籠子不知飲盡了多少靈寵的性命。


    可若這地宮當真是一方籠子,虞芝想。


    與其說是用來困住她的,不如說是謝朝兮自己——畫地為牢。


    第79章 紅綃帳暖,映出了似海深……


    潮濕的黑霧散去, 鑲嵌在牆壁暗角處的明珠被術法點亮,朦朧的光披著柔和的塵埃微粒映在兩人身上。


    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似是擁抱, 又即將分離。


    “你什麽時候醒的?”虞芝輕聲問道。


    謝朝兮沒有直接迴答她,而是說道:“芝芝, 心有所牽, 如何安睡?”


    虞芝了然, 這一路都是他在裝模作樣。隻是既然他早已發現,又何必陪著自己演這出戲。


    不過是尚不死心罷了。


    “你留不下我。”


    她的臉上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言辭要讓他將這藕斷絲連的幻想統統斬斷, 可那本該擲地有聲的決絕話語被她說得猶如纏綿柔和的夜風,似絲似弦般扣在了謝朝兮的心上。


    謝朝兮走近一步,麵容自陰影中清晰。他的雙眸泛著紅,眼底彌漫著濃重的、摻雜著混沌的暗色。


    “芝芝,跟我迴去吧。”


    將她帶迴這裏之後,不安沒有一刻從心中離開。她從床榻之上起身,她轉身而去,甚至她走進這茫茫迷途之中,他都一清二楚, 卻還是抱著那渺茫的希冀,奢求她能有一瞬的迴頭。


    但夢幻當如泡影, 不可追逐,不可妄想。


    即便到了眼下這一步, 謝朝兮也清晰知曉, 他這話什麽也換不來。可他仍不肯死心,期待著哪怕一次的應允。


    但他等來的隻有再一次失望。


    虞芝自然不可能如此溫順。她的指尖泛著銳器的寒光,擺出防禦的姿態。繞雪絲被她擋在身前, 不讓謝朝兮再繼續接近。


    她的修為尚未突破至出竅期,比謝朝兮稍稍低些。但五件靈寶俱在她的身上,若是當真放手一搏,也是勢均力敵。況且她隻為離開,稱不上有多難。


    可謝朝兮的動作中卻猛然爆發出一股狠勁。身前抵著鋒利逼人的銀絲,他卻直直往前,覆上虞芝的身軀,不躲不避,將她抱住。


    三根繞雪絲插入他的腰腹之中,鮮血如縷,細而長,似斷了線的雨珠一般,點點滴滴落在地上,碎濺在腳邊,與冰蠶絲之上的紅痕混在一處,難舍難分。


    沒有如注的鮮血,但虞芝知曉,繞雪絲吹毛斷刃,沒入體內,不會是輕傷。


    他不計後果的做法令她愣怔一瞬,就這麽錯過了脫身而出的機會。況且她的繞雪絲還在謝朝兮體內,若是想要離開,要麽她將銀絲抽出來,要麽將之扔在這兒。


    但不論哪種,她竟都有些下不去手。


    她如何想,謝朝兮已經無心去琢磨了。他隻知曉,人又到了他的身邊。


    地宮本就在他掌控之下,趁著虞芝的思緒不定,他身形變換,心念微動,兩人便出現在了屋內。


    虞芝被他放在柔軟的被褥上。她身上的玄衣本就是隨意穿著,此刻變得淩亂,領口的肌膚大片露出來,白皙如上好的瓷器,點點幽紅的痕跡覆於其上。


    床榻邊擺放著的精致物件、無價珍寶統統被袖風揮落,摔在地上,費盡心思搜尋來的天才地寶變作一片狼藉,卻沒有一道目光落在其上。


    謝朝兮的神情染上狠戾,指腹自她頸上一寸寸摩挲而去,將他留下的痕跡邊緣那抹雪色揉開,染上輕薄的粉。


    “芝芝,什麽我都能給你。”他身上的魔氣四溢,充斥著整間屋子,將虞芝整個人包裹其中,似是要將她撕碎。


    但這樣的狠勁甚至沒有熬過片刻,隻是聽到她的後背撞在軟榻之上的細微聲響,他便再下不去手,滿心擔憂她磕碰受傷。


    他的滿腔怒火如同沉悶的雷,蘊藏著將要炸開的力量,卻最終隻能不斷消減,如那被小心收攏的魔氣一般,沒了生息。


    最終,他捧起虞芝的手,語氣軟了下來,連重話也沒能說出一句,妥協一般說道:“芝芝,別哄騙我,別離開我。”


    那些輕軟香甜,都是臨行前的謊言;蜜糖紗帳之後,藏著的俱是算計。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曉是在為自己而難受,還是對虞芝滿不在乎的態度而感到折磨。


    聽了他的話,虞芝終於有了反應。她手腕微轉,將繞雪絲向外抽出。


    洶湧的血跡噴灑在兩人緊貼的肌膚之上,較之謝朝兮的身軀還要溫熱幾分,粘稠的觸感令虞芝的唿吸頓了頓。血腥之氣擴散在整間屋內,刺激了彼此的腦海,連動作都變得更加瘋狂。


    虞芝仰起頭,啃咬上他的唇瓣,輾轉研磨:“騙你,用不著這麽做。”


    聲音從她口中吐出,卻像是沿著耳,入了心,謝朝兮除去順從本能地掠奪、攫取,再做不出旁的選擇。


    虞芝的脖頸揚起,似發著光,誘人朝之而去。


    她眼睫微眨,看著謝朝兮,就仿佛見到眼前人立在山巔之上,被她親手推了一把,於是那人直直墜去,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可她卻從未料過,再次見到那人之時,他已沉於深淵。


    衣衫一件件褪去,連懸在窗外的月亮都不知何時失去蹤影,將靜謐與深夜留給這方天地僅有的兩人。


    “謝朝兮,你不想麽?”虞芝的聲音帶了些微啞意,聽得人心中酥麻。她鬢邊的長發濕潤,不知是方才被外邊深重的霧氣濡濕,還是沾上升溫而至的汗水。


    她溫熱的吐息落在耳邊,謝朝兮覺得那一片肌膚都泛著癢意,訴說著秘而不宣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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