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打算放過謝朝兮的。


    即便此時像是他強她弱,可虞芝心中知曉,若是她當真要如先前那般,謝朝兮逃不了。


    但……


    她神情怏然,朱唇微啟,就要將後麵的話說完。謝朝兮卻在此刻捂住了她的唇。


    他猜到自己有些不同尋常之處,可他不願知曉自己究竟是誰。


    內心深處不斷湧上強烈的不安,仿佛隻要他知曉此事,便再也無法留在此處,更不用提留在虞芝身邊。


    何況,他究竟是誰,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他毫不在乎。


    事到如今,他已然發覺,他不必知曉自己來自何方,也不必知曉旁人將要去往何處,他隻需要注視著虞芝,與她同在一處就足夠了。


    隻要知曉虞芝一人,便沒有什麽其他要緊的了。


    以往他堅信的那些,早已在隨著他進入魔界之時便都消失。連他自己都心甘情願墮魔,又何談其它?


    隻要虞芝在他身邊便好,這便夠了。


    仿佛墜入了沒有止境的深淵,黑色的氣息不斷朝自己的身上纏來,愈來愈緊、愈來愈緊,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


    他不願讓虞芝難受,不願讓她傷心,不願讓她沒了笑容。可他卻不知曉,除了將人留在此處,他還能做些什麽,還能怎樣拚盡全力,才能讓這人不再拋下自己。


    他不敢再去試了。


    就像是眼前下了一場雪,他渾身冰冷,放眼空曠。


    千辛萬苦後,他在滿目蒼白之中,尋見了一捧雪。


    這雪瞧著潔白明亮,卻斂盡了世間晦暗。可他就是滿腔欣喜,隻覺得這是世間最美最珍貴的寶物。


    遺憾的是,他留不住這雪。


    他心中知曉,這捧雪在懷中放得久了,便要消融。可若是將之放迴銀裝素裹中,漫天風雪,他又能如何再去尋來?


    撕扯般的痛苦浮現在他的心底。謝朝兮將之按捺下,帶著溫柔的笑看向虞芝,語調輕得幾不可聞:“把你困在這裏,自然是得到你啊。芝芝。”


    瘋狂自他的眼底漫出。


    誰會用雙手去捧一團注定得不到的雪?


    窮途末路,自當如是。


    第76章 可那雙眼是那樣的深情。……


    虞芝望著他, 將他眸中的抗拒收入眼底。她心中明了,謝朝兮不願知曉自己的身份,隻會因為她罷了。


    分明是天道, 可事到如今,竟連自己也不願麵對, 寧願將一切都拋去麽?


    想明白這一點, 虞芝忽然軟下腰, 將那逼人的銳利斂去。她麵上的冰涼之色消褪,眉目立時又變得生動起來,纖長卷翹的眼睫如鉤子一般, 帶著瀲灩的目光投去,直要將眼前人的胸中肉、心頭血都勾出來,一寸一寸放在掌中磋磨。


    謝朝兮的手仍未鬆開,捂著她的嘴唇。


    虞芝朝他彎了彎眼,接著張口,柔軟的舌尖輕輕舔在他的掌心之上,一觸即分,隻留下濕滑的觸感,與殘存的溫熱。


    意識到她做了什麽, 謝朝兮當即便把手收了迴來。可又發覺自己的反應有些突兀,隻好將手背在身後, 攥成了拳,稍咳了聲, 才對虞芝說道:“芝芝, 我不是想困著你。我隻是……”


    在虞芝似笑非笑的表情中,他後麵的話無法再說下去,如同被堵在喉中, 不上不下。


    那雙眼仿佛在對他說——你現在,不就是困著我的麽?


    謝朝兮的神色染上頹敗,不欲再為自己作何辯解,卻見虞芝忽然從床上起身,自他身側而過,踩在了那滿地的琉璃碎片之上。


    碎裂的聲音再次響起,與此同時,還有利物刺破皮肉的輕微撕拉聲。謝朝兮急急伸手欲攔住她,但並未真的動用魔力,直接被虞芝揮手推開,慢了一瞬。


    等到他將人抱在懷中的時候,虞芝的腳心已然踩滿了琉璃碎片,鮮血更是淌了一地。


    虞芝體內的靈力並未受到束縛,但她卻將護體靈力撤去,以肉體凡胎之身直接踩在那些鋒利的碎片之上,毫不躲閃,如履平地一般,甚至走了兩步。


    鮮血混雜著細小的渣沫,陷進了她的腳心皮肉之中。


    謝朝兮這會是當真動了怒意。他眉頭皺起,目光也隨之變得有些淩厲,語氣之中亦能聽出強壓出來的平靜:“芝芝,你為何總要傷害自己?”


    他甚至有些懷疑,她真的不曉得痛嗎?


    嘴上這般說著,他的手上動作卻不停,輕輕將人放在床榻之上,避開她滿是傷口的雙腳,生怕將她弄疼了。


    他畢竟是個魔修,方才用魔力修複虞芝手腕上那些磨損的紅腫傷痕已是勉強,此刻她的腳心流血,若是再用魔力修複,隻會與那鮮血之中的靈力衝撞,對虞芝有害無益。


    略微思索片刻,謝朝兮將自己往日煉製的療傷丹藥取了出來,試圖喂虞芝服下。可等他將藥丸送到虞芝嘴邊,對方卻緊閉紅唇,無論如何也不肯開口接過。


    虞芝側過頭,避開那隻送來丹藥的手,說道:“我不吃藥。你給我治。”


    她這麽一挪動身子,腳上的傷口又被被褥蹭到,血淌個不停,將腳下的床褥都染紅。


    謝朝兮心中焦急,卻又對她無可奈何,隻好取出兩根細針,小心翼翼地將她腳心的那些琉璃碎渣剝下來。


    這裏的肌膚本就柔嫩,她方才又絲毫沒有保護自己的念頭,紮進去的傷口有深有淺,謝朝兮看得恨不得舍身代之,心中又有些怨她為何對自己下此狠手。聽到輕微的抽氣聲,他手中動作更輕,一點也不敢走神。


    他的左手輕輕握住虞芝的一隻腳踝,右手拿著細針挑夾,專注而認真,似是手中的是什麽稀世珍寶一般,經不起稍微粗魯一點的對待。


    這點疼痛對於虞芝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但是見他這模樣,她竟覺得,還是有幾分疼的。


    她腳趾動了動,隻是向前移了半寸,便直接踩在了他的右邊臉頰之上。殷紅的色澤在他白玉般的肌膚之上綻開,沿著下頷滑落,有幾滴血珠更是在她的動作間沾在了謝朝兮的唇上,將那薄薄的唇瓣染得有了顏色,紅得有些誘人。


    在上邊蹭了蹭,虞芝表達著她的不滿:“輕些,很疼。”


    這動作有幾分羞辱人的意味,謝朝兮卻隻是順從地將她的腳踝握著,舔掉唇瓣的血珠,朝著她的傷口處唿氣,試圖減輕她的痛苦。


    暈開的紅色為他的麵容增添兩抹豔色,顯出幾分邪氣來。但他張開口,說出的話卻又規矩得很,渾然不像個魔修。


    他歎了口氣,手上的力大了幾分,不再讓她胡亂踢蹭,將傷口弄得更嚴重。對虞芝的隨心所欲毫無辦法,謝朝兮也不知該如何勸她,安撫道:“芝芝,聽話。”


    “腳長在我身上,做什麽要聽你的話?”虞芝抬眸看他,是拒絕的意思。


    謝朝兮好不容易將她腳上的傷口止住血。他施了個法訣,將那兩條散落在一旁的綢帶洗淨,包裹在她的腳上,保護好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如同繳械投降的士兵,垂著頭,有些喪氣:“芝芝,我不是想管你。”


    虞芝見不得他這副模樣,腳趾勾了勾,用了些力,那好不容易被他包紮好的傷口又崩開,血跡蔓延在純白的綢緞之上,順著她的肌膚紋路滑下,聚集在腳跟,繼而滴落在謝朝兮的手心之中。


    濕熱的血為他冰涼的手帶來了幾分暖意,但謝朝兮收緊了五指,臉色沉下來,怒意再遮掩不住。


    他看向虞芝。她就如同年幼的孩童一般,臉上帶著狡黠的笑,些許挑釁。可落在謝朝兮眼中,他卻覺得,自己看見了那藏在笑容之後的試探。


    她想激怒自己。


    謝朝兮不知曉她這樣的舉動是因為內心深處的不安,還是因為她隻是覺得有趣。他也不願再去辨析,隻是將那濕透了的綢帶扯開,沉默著,又再次為她止血、敷藥、包紮。


    他手掌中的力量一點點施加在虞芝的腳踝之上,並未如先前那般放任,而是禁錮得她不能再輕易動彈。那雙腳也在術法的約束之下,安安靜靜地讓他放進柔軟的被褥之中,再也無法傷害自己。


    做完這一切,他的麵色才微微緩和,轉向虞芝:“芝芝,你若是生氣了,打我便是。莫要再這樣了。”


    虞芝衝他笑,問道:“說得這般動聽,怎的不讓我走?”


    謝朝兮拒絕得沒有半分猶豫:“芝芝,你若是走了,便再也不會迴來了。”


    他經曆了無數掙紮,內心更是有萬種碰撞,可堅定了要將這人留在身邊之後,他便再也不會有一刻的躊躇。


    便是此刻虞芝對他說,願意與他同行去西洲,他怕是也再不會輕易信了。


    虞芝麵上的笑意更深,媚眼如絲,慢慢湊近謝朝兮。


    她的語調輕快,不似之前那般與他針鋒相對。她說:“謝朝兮,你關不住我的。”


    並未等他迴答,在謝朝兮有些怔然之時,她吻上了他的唇。


    雙手尚且自由,她幹脆搭在謝朝兮的肩上,攬住對方的脖頸,將他朝自己這兒按了按,貼得更近了些。


    唿吸交纏,溫熱的、冰涼的……


    衣襟蹭在一處,發出摩挲的聲響,細碎、輕微,在閉上雙眼後更加清晰,連畫麵都勾勒在腦海之中。


    唇瓣是柔軟的,津液是泛甜的,連齒關之間的碰撞都顯得親密無間。


    謝朝兮的手不知什麽時候錮住她的腰,用的力不算多大,卻有一種拚盡全力的感覺。


    她身上淺淡的香氣縈繞至鼻尖,是湊近了才會聞見的,如同沁入血液之中,傳到他的心上,一縷一縷,連著心一並化開。


    魔修的身軀帶著些涼意,可虞芝覺得,他的唇齒間毫無寒意,反而炙熱得有些灼人。她的舌尖抵住那雙唇瓣,一點點啃咬著,細密的疼帶著癢意傳遞至謝朝兮的身上,還有暈開的鮮血味道,悉數被敏銳的感官捕捉。


    腦海似是放空了一般,像沉溺在一片溫軟香甜之中,偶然雪白羽毛刷過身軀,既愜意,又從深處湧上難以滿足的不適。謝朝兮被虞芝帶著狠意卻又緩慢的動作折磨得不上不下,似要溺斃在其中,卻又被濕熱的觸感挽迴性命。


    這樣的遲緩令他難受。舌尖相抵,他再也按捺不住,將之纏起,一寸寸含吮著,掠奪著那份甘甜。被撕咬的唇瓣開始疼痛,但他卻毫不關心,隻想得到更多,隻想靠得更近。


    也許是通往死亡的道路,每一步都或許會墜落懸崖,卻難得地鋪滿鮮花。他將虞芝抱緊,唿吸都重了幾分,滲出絕望的影子。


    等到虞芝的手指抵在他的胸膛之上,一寸寸將他緩緩推開之時,謝朝兮的雙眸之中還帶著幾分水光,將那黑色潤得更濕,濃鬱得似是要將人吸進去,一口一口吞噬。


    他的麵容泛著些紅,卻已不如先前那般容易羞赧。他並未鬆開貼在虞芝腰間的雙手,就著這個姿勢,深深望進她的那雙眸子之中,想要知曉她這舉動是否源於真心。


    是真的在親吻他,還是又一個,在她看來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可他隻是看著那熟悉的眼神,心中便已然有了答案。怎麽可能是真心的呢?他竟然還在奢望這樣的事。


    他都不知曉,自己還要如何相信她。他們做過那麽多親密的事,有過那麽多難忘的經曆,卻沒有一樣是虞芝真正放在心上了的,沒有一件是她割舍不下的。


    可那雙眼是那樣的深情,似是盛滿了對他的愛意。


    謝朝兮想,她甚至無需開口說那些哄騙人的言語,隻要這麽看著他,他便心甘情願地往那早已織好的天羅地網上撞。


    是飛蛾撲火。


    是自取滅亡。


    第77章 他是那個九天攬月的人。……


    唇瓣上泛著盈盈的水光, 像是被咬了一口的果實,溢出香甜的汁液,想讓人一點點舔舐, 又怕咬得狠了,一口便嚐到酸澀的苦味。


    虞芝的目光對著一片漆黑的窗。那外邊的天看不出顏色, 甚至像是假的, 如有一層黑色的紙糊在上麵, 隔絕一切可能突然出現的事物,將這屋子變得孤獨。


    她沒有看謝朝兮,但話卻是對他說的。


    “這兒有月亮麽?我想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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