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他還舍不得虞芝那身元嬰修為,擔心虞芝來個魚死網破,不敢動她,可謝朝兮又是何許人也?他走在外邊,論誰都得稱他一聲“老祖”、“尊者”,今日竟被這個小輩屢屢挑釁。


    虞仁心念微動,撲天蓋日的洶湧靈壓便朝著謝朝兮而去,毫不留情,就要將之碾死在出竅期的威壓之下!


    來勢洶湧,謝朝兮注意到,連連讓虞芝避讓開,免得傷了她。自己則是竭力調動體內幾乎幹涸的魔力,與之抗衡。


    “誰也不能傷害她。”謝朝兮的聲音沉下,似黑暗之中的暮鼓晨鍾,幹脆而響亮。他扛著比自己高一個等級的靈壓,霎時間皮開肉綻,鮮血浸透衣裳,立刻便在腳下淌成幾個小坑。


    但他毫不退縮,言辭之中堅定異常,重複道:“誰也不能!”


    靈壓愈來愈強,虞芝站在一旁,沒有插手。


    她並沒有墮魔的打算,何況最後兩件靈寶都是至陽之物,對魔修極為克製,若非必要,她絕不會墮魔。


    方才那幾縷魔氣不過是嚇虞仁罷了,但沒料到,謝朝兮反倒被她嚇得更狠些。


    眼見謝朝兮又吐出幾口血,她的眼底深處也隱現遲疑之色,腳尖微動,似是不打算再冷眼旁觀下去。


    但就在那股靈壓即將穿透謝朝兮的身軀之際,忽有一道刺目的光亮起。


    黑暗之中待了許久,虞仁不得不側目避開,以靈力護在眼前,複向他看去。


    虞芝也為此景微微愣神。


    漫天金光撕裂魔界陰暗的穹頂,匯聚成一束,落在謝朝兮的身上。


    光點散在空中,與黑色的魔氣糾纏在一起,逐漸凝成蓮花模樣,朵朵綻開,連魔氣都變得剔透起來,純粹幹淨。


    他的麵容清晰,根根發絲分明,在這樣的照耀之下,如同鍍上一層金帛,有一圈光在他的身邊。


    他的雙眸不知何時闔上了,人也盤坐於地麵之上。他的神情安靜下來,沒有了保護的神態,沒有了鬥爭的氣勢,但平和寧靜自他的周身蔓延至整個院落,逐漸向外而去,如同奔湧不息的河流,傳遞著祥和與太平。


    濃密的眼睫將他的眸子遮住,上麵有零星的光點跳躍,將這一幕的迷幻感描繪得愈發豐溢。


    虞仁放出的靈壓被擋迴來,落在他自己的身上,受傷不輕,卻連療傷的功夫也沒有,而是被眼前景象驚住,僵在原地,不得動彈。


    唯有虞芝挪了挪步子,緩緩走進了這道籠罩著謝朝兮的光束之中。


    這是她第一迴 見到謝朝兮進階。不論是眼前金光,還是聚氣為蓮,她都從未見過。


    耀眼奪目的金光將她與謝朝兮環在一處,仿若整個魔界都隻餘他們兩個,一立一坐,凝固住一般。


    即便她擋在謝朝兮正前方,這光卻恍若無法遮蓋,仍是連一片陰影也無,緊貼在身軀之上,不放過一寸。


    虞芝垂眸看著他。


    如同初見之時一般的模樣,這張臉上無愛無恨,像是端坐在寺廟之中的佛祖,慈悲無際。


    她伸手,落在了他的頭頂,輕輕按了下去。


    手心是冰涼如絲的發,手背是溫熱泛金的光。


    虞芝的神情有幾分空白。


    她想,原來天道,是這副模樣啊。


    他本該——是這模樣。


    第74章 你腳下的路,都是我的正……


    萬籟俱寂。


    虞仁目露驚駭之色。他萬不敢相信謝朝兮竟會在如此情境之下進階。此人身為魔修, 罪孽較之靈修深重不知幾何,進階之時雷劫本應更加猛烈,可此時——竟是金光聖景!


    據他所知, 當年墮魔的五蘊寺住持問空大師進階之時都渡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肉身幾乎粉碎, 才九死一生入了出竅期。


    但這魔修……


    虞仁看著那自穹際裂口處傾瀉而下的金光, 心中震撼不已。此人若繼續修正道, 隻怕天命氣運都將係於他身。


    幸而他墮入魔道。


    那絲絲縷縷的金光連成細線,一寸寸修複著謝朝兮的肌膚,傷口隨之合攏, 連溢出的血跡都被抹去,恍若從未受過傷一般。


    這一幕太過顛覆,虞仁甚至無法去思索一切為何,隻能感到法則之力束縛在身上,令他不得動彈。


    他那雙精明的眼眯起,緊緊盯著謝朝兮。


    不能讓此人活下來。


    虞芝毫不在意虞仁是何想法。不論他活了多少年,也絕想不到天道會化身成人,出現在此處。


    那光在她的眼中變得柔和,將她周身靈氣之中潛藏的黑色魔氣一點點釋去, 還了她澄淨純粹的靈氣。


    渾身經脈都沐浴在此光之下,是一個修煉的好時機, 虞芝卻直直站著。


    眼前隻有謝朝兮一人,她便沉默地看著他, 直到後者眼睫輕顫, 周身金光漸漸融入他的體內,她才欲將手移開。


    但她隻稍稍抬起了半寸,便被人握住手腕。


    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自下而上, 緩緩抬起,恰對上她的雙眼。


    隻是這樣的神色停留不到片刻,便被湧上來的情緒填滿。


    謝朝兮緊緊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側,感受到溫熱才舒了口氣:“芝芝,我好怕來不及。”


    他方才隻覺憤怒與恐懼齊聚心頭,繼而便感到腦中空白一片,有無盡的力量伴隨著舒適的暖意注入體內,充盈著他的經脈。


    是突破的感覺,他的腦海清明。


    但此刻並非進階的好時機。


    有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虞仁,虞芝甚至幾乎要入魔。謝朝兮心中焦急,恨不得能將這溢出的魔力擋迴去,中斷這一切。


    直到他感受到那抹熟悉的氣息出現在身邊,他才稍稍安穩些許。


    因為並無氣海,他甚至不知曉結丹成嬰究竟是何感受。但身軀之內的力量較之方才不知磅礴了多少,謝朝兮再也等待不了,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力量吸入體內,便急忙睜開了眼。


    虞芝並未抽出自己的手。她任由謝朝兮將之捧在手中,垂眸看他,甚至無暇去顧及不遠處站著的虞仁。


    但她也並未說一句話,神色安靜,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分明人就在自己眼前,分明將她拉得死緊,但不知為何,謝朝兮感到胸口處有恐慌之感探出頭來,就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一點點自心尖漏出,從他的指縫之中滑過。


    不安感令他亂了心神,甚至沒能注意到身後襲來的暗箭。


    虞仁仗著修為高,硬是掙脫法則之力的束縛,並指成劍,一道銳不可當的靈力便朝著謝朝兮身後襲來。


    他活了這麽多年,修煉的功法不知幾何,那股靈氣卻如他的本性一般,陰冷冰寒,似是淬了毒,碰一下便會被他製服。


    虞芝正對著他,自然注意到這攻勢。但她卻冷眼看著,並沒有伸手救謝朝兮的打算,甚至沒有提醒他一句。


    環繞在他們身邊的光點懸浮於半空,尚未消散。


    謝朝兮連頭也沒迴,破空之勢已然吹動他耳邊的發,告知著自己的到來。


    甚至不需要他做什麽,那些光點便自發凝聚在一起,擋住那柄靈力匯成的劍尖。


    金光一寸寸包裹住陰冷的白光,將它敲碎,接著似是被投擲而出,絲毫不差地鑽進了虞仁的心口。


    與所見到的不同,虞仁霎時感到一股鑽心涼意仿若穿胸而過,隨後而至的是刺骨嚴寒,劇烈的痛感令他全身經脈內的靈力瘋狂湧動,朝著正心而去,試圖修複這具受損的軀體。


    但那金光所過之處,似是將他的所有靈力都化去,這身體之內的修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倒退。


    元嬰——金丹——辟穀。


    直到變成一個垂垂老矣的凡人。


    借著這金光,謝朝兮已然突破元嬰修為,升至出竅期。而虞仁這分.身無法繼承他的全部修為,也不過是出竅期罷了。此地又是魔界,天然抑製靈修,即便謝朝兮隻是剛剛進階,才被修複完身體的他,與虞仁相比,也不會落於下風。


    何況虞仁所麵對的並非真的僅僅是個尋常魔修。


    他甚至尚未反應過來,這身體便在那寒流之下,如腐朽一般,生生砸在了地上。極大的聲響出現在耳邊,他卻連根手指都抬不起來,遑論再次進攻。


    虞仁隻覺得自己已然幾百年未受過這樣皮肉之苦,心中惱怒燒遍了他的五髒六腑。他竭力偏了偏頭,正巧對上虞芝看過來的那雙眼。


    裏麵滿是恨意,她卻正朝著他笑。


    這身體已然無用,但這一趟並非白來。他竟是低估了這魔修的實力,下迴再來,定然不會如此狼狽。


    不論是虞芝的那身修為,還是今日的奇恥大辱,他定要將這兩人碎屍萬段,討迴一切!


    眼見虞芝似是要走上來將這軀體殺死,虞仁用腦海內最後的清明壓榨出體內最後一絲靈氣,自斷心脈,放棄了這分.身。


    自絕於他的手中,這身軀便會立時消失,不在魔界留下半點痕跡,附身的靈識也能及時迴到本體之中。可若是被虞芝得手,隻怕連靈識都要受損。


    孰輕孰重,虞仁自然衡量得出來。


    他的軀體化為湮粉,那點點金光便又聚於謝朝兮的身側,如流水一般淌進了他的體內。


    謝朝兮眼見虞仁身死又消失,訝然問道:“這……?”


    虞芝眉眼冷淡:“這是他的分.身罷了,等他修養好,便該是真身來尋我了。”


    說完,她將先前遞給謝朝兮的惡骨石取過,又戴迴手腕,便要將那隻仍被他握著的手抽出。


    但謝朝兮瞧著隻是虛虛捧著她的手,用的力絲毫沒有弄疼她,卻禁錮得抽不出來。


    “鬆開。”


    夜色中,她的聲音如冷玉泠泠,似雨點一般落在謝朝兮的耳邊。


    閃爍著的金光早已褪去,謝朝兮雙眸之中暗紅隱現。他口中的氣息噴灑在虞芝的手背上,冰涼濕潤,如煙似霧。


    “芝芝,你又要走了麽?”


    他聲音有些輕,飄在空中一般,落不到實處。


    虞芝的心恍若也懸了一瞬,才點了點頭:“嗯。”


    眼前畫麵與記憶中重疊。


    跪倒在身下的青年,貼在對方麵頰之上的手,還有相似的對話……


    唯有她的麵容較之那時柔和了幾分,竟然難得地多與他解釋了兩句:“你是知曉的,我來魔界,是為了惡骨石。此事即成,我便要走了。”


    他的迴答也與那時不同。


    他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虞芝,試圖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的不忍與難受。他甚至為她尋好了離去的借口,也許是擔心虞仁會再次傷害他,也許是以為他的傷勢未愈。


    可他卻像是能看穿眼前人的心一般,清晰地知曉,她隻是從未想過要帶上他。


    熟悉的疼痛再次蔓延開,謝朝兮的唇角卻勾起來,笑容一時之間竟與虞芝的有幾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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