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芝這會才注意到這鳳凰竟然有個缺口,恰好與天上星的形狀一致,將之嵌入其中,緊緊卡住,如同給鳳凰安上了一顆心,契合得仿若就是它自己生出來的。


    難怪這石頭是紅色的。


    她忽然想到。


    畢竟在鍾離雅的多次強調之後,她亦是記住了天凰族對紅色究竟有多麽厭惡與反感,可作為他們族中聖物的神石卻鮮紅如血,難免有幾分荒謬。


    但這既然是鳳凰之心,說來倒是合理起來。


    她放目遠眺,下邊的天凰族人仍是那副活在桃花源的模樣,即便聽不分明,也知曉是和睦友善的交談。


    是絲毫不知曉族中災難的族人啊。


    沒有痛苦、沒有瘋狂,隻有平和與喜悅。


    被放入天上星的鳳凰通身泛起紅色,一波波的靈氣自它體內蕩漾開來,注入周圍的空氣之中,一點點補充著雲洲的靈氣。


    虞芝試著引氣入體,發現這靈氣與普通的有所不同,似是能直接融入氣海,像自己已經煉化過的一半服帖,可以直接取用修煉。


    意識到這一點,她抬眸看向鍾離淵,隻聽後者說道:“先祖留下神石,傳至我的手中。我發現,隻要將靈力注入神石,借由此處散去,族人們便能繼續吸納周身的靈力修煉,與往常一般。”


    “這靈氣並不一樣,莫非沒有人發現?”她問道。


    鍾離淵愣了愣,想了片刻:“並無不同。我天凰一族修煉,靈氣皆如涓流湧入。”


    言下之意,是人修修煉艱難,才會有如此感覺;而他們族人修煉向來都輕易,因此並不會被發覺這靈氣乃是煉化後的。


    虞芝已然明白:“你們先祖哪怕修為高深,供給這些族人,靈氣也遲早消耗殆盡。你體內的靈力,怕是都注入此處了。”


    所以他瞧著修為不低,內力卻空空如也。


    鍾離淵笑了笑,芝蘭玉樹一般,超塵脫俗,像是位住在白玉京的仙人。他說:“等到我靈力不支之時,我便會將神石交予阿雅,她將代替我,為族人找到一線天光。”


    “哥哥!”鍾離雅淚眼婆娑,“我不要,你不能死。”


    先祖在他們眼前化作湮塵的場景還會不時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想到自己哥哥也會有這樣一天,她心如刀絞,鼻尖酸澀,滾燙的淚水難以抑製地湧出眼眶。


    鍾離淵輕輕攬住她,像是迴到了幼時,妹妹學不會飛,摔在地上哭的那一瞬間。他柔著聲音,慢慢哄道:“阿雅,天凰族需要延續,即便我不在了,我也會永遠陪著你。”


    鍾離雅的臉埋在他的胸膛,拚命搖頭:“我不,哥哥要是不在了,我也不管族人的死活,我隨你一起死!”


    “鍾離雅!”鍾離淵嚴肅起來,喊了遍她的名字,卻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隻是他未說出口的那些話,在場三人都心知肚明。


    “倒也沒到這一步。”虞芝打斷他們仿若生離死別的場麵,將天上星取出來,仔細打量著它的模樣。


    將之記住之後,她把石頭直接扔進謝朝兮懷中,取出一枚靈石,手中已多了一銀柄紫紋小刀。


    紫光閃爍,碎屑自她指間落下,那枚靈石在她的指尖逐漸變成了雞心模樣,連細小的紋路都複刻出來,與那天上星一模一樣。


    她將兩塊石頭放在手中比了比,確定並無區別後,便再動起手來,將那塊靈石的內裏掏空,雕成雞心形狀的容器。


    將這雕好的靈石塞進那鳳凰胸腹之中,分毫不差,她點點頭:“就這個了。”


    鍾離兄妹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在她將天上星拋給謝朝兮的那一瞬,鍾離雅差點要伸手去奪,卻被鍾離淵按住,讓她靜心,先看一看。


    見虞芝似是已然做完,鍾離雅臉上的淚痕都幹涸,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這靈石中的靈氣我們也沒法吸收,沒用的。”


    他們早已試過,除了人類修士體內的靈力,不論是靈石中,甚至靈脈中,那些靈氣對於他們來說都如同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隔著,無論如何也無法吸入體內,更不用提修煉了。


    “誰說我要用這靈石裏頭的靈氣。”虞芝挑眉,被鍾離雅的話逗得發笑。


    她右手的小刀還未收起,“唰”的一聲,朝著謝朝兮的指尖飛去,再迴到手中之後,後者的右手上已然多了一道細長的口子。


    後者怔住,雙目微睜,見虞芝伸手,將他受傷的手指握住,流出的鮮血一滴滴落入了那雞心形狀的容器之中,將透明的外殼染成了奪目的紅。


    盛了滿滿一塊靈石的血,虞芝又取出塊靈石,切了薄薄一層下來,將鮮血封存在裏麵。


    靈石輕巧,又不過孩子拳頭大小,能裝多少血。等到虞芝弄完一切,謝朝兮手上的傷口都不再淌血了。


    虞芝將這塊裝了謝朝兮的血的靈石重新放進鳳凰心口,歸還予它一顆鮮紅跳動的心。


    他的血非同尋常,連她體內的噬靈絲都是靠之壓製,興許對天凰族亦能有所幫助。


    何況這事本就是天道做的,今日由他結束,也算全了因果。


    謝朝兮在一旁看著,左手還捏著那顆天上星。


    他的臉上是茫然不解。


    所有人都被那發出紅光的鳳凰吸引注意,但他卻將目光落在了自己指尖的傷痕之上。


    這傷口不算深,亦沒有多疼。


    可他的心口為何會有滯悶之感,如同將他整個人捂住,唿吸不暢,難受不已。


    ——有股瀕死的錯覺。


    第48章 讓他心口發澀。


    靈石被放進鳳凰的胸腹之中, 紅色的光籠罩在四人身上,濃鬱的靈氣從中擴散開,虞芝感到自己的經絡都舒展開來, 瘋狂地攫取著自這鳳凰琉璃雕而來的靈氣,將之融入氣海。


    但鍾離淵卻皺起眉頭:“不行。”


    分明空中的靈氣充裕, 然而他仍無法引氣入體。


    隻是這感覺與之前到底有所不同, 他看著那顆靈石, 知曉這法子大抵是有用的。


    可究竟缺了什麽呢?


    放進神石之後,這空中的靈氣便能被天凰族融進體內。但最早的神石也不能做到這般,是在先祖散盡修為, 將自己的元神投進神石之中後,才有了變化。


    莫非……


    他眼神清明,抬起頭,看了身邊的鍾離雅一眼。


    “阿雅,哥哥隻能陪你到這兒了。今後我們這些族人,便都交給你了。”


    他說得輕巧,並沒有太過強烈的感情被包裹其中,反倒像是要出一趟遠門,在與家人做著簡單的道別。


    可鍾離雅意識到不對。


    縱然她並沒有鍾離淵那般機敏, 尚未想到這塊靈石無法起效的原因,但僅僅憑著鍾離淵這話, 她也能敏銳地意識到,有什麽不被她所期盼的事情要發生了。


    她不安地捏住鍾離淵的衣袖, 柔軟的布料在她掌心揪成一團, 皺皺巴巴的。


    “哥哥……”


    望著眼前還沒長大的妹妹,鍾離淵神色動容,將她抱在懷中, 輕輕撫著她腦後的長發:“阿雅,終於知曉了拯救族人的法子,是好事啊,怎這般傷心。”


    胸襟的衣裳都被淚水濡濕,鍾離淵卻隻是拍了拍她的後背,便將她推開。


    鍾離淵的手觸向那塊被安在鳳凰心口的靈石。


    他那雙眼眸之中看不見波瀾,隻餘一片平靜,是安心,甚至透著幾分發自內心的欣喜。


    靜靜地看了一會那顆靈石後,他轉向虞芝:“虞姑娘,你已知曉了吧,這靈石還差點什麽。”


    神石隻能將他人的靈力轉為靈氣,散在空中;而這顆貯滿謝朝兮鮮血的靈石,卻能源源不斷地汲取外界的靈氣,再將之重新注入空中。


    所差的那一步,便是天凰族族長的修為、血肉、性命。


    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


    鍾離淵心中竟然有股解脫之感,是他們一族終於能從這災厄之中逃出的輕鬆,是妹妹與其他族人終於能夠自在地修煉的慶幸。


    他望著百尺之下安居樂業的族人,想象著他們臉上的笑容,口中的祝賀,心中的愉悅,便有一股滿足之感充盈體內,讓他願意為之獻出一切。


    “對那些人修,我毫無悔恨之心。”他對虞芝二人說道。


    謝朝兮麵露不忍,他此刻亦意識到鍾離淵的想法,但猝不及防聽到他提起之前那些慘死在石室之中的人修,滿手鮮血的粘膩感似是又浮現在身上,令他心生怒意。


    “你們因前族長之過錯而被懲戒,何其無辜。然為了修煉,你們將那些人修關在石室,令其生不如死,他們又同樣無辜?!”


    鍾離淵對著謝朝兮總有幾分難以抗拒的恭敬,但或許是他已然接受了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終於能毫無畏懼地與他說上幾句真心話。


    “謝公子,我們是天凰族,你們是人族。你們人修食用靈植修煉之時,莫非也會同情那死去的靈植?”


    在他們眼中,人族就好比靈植,又何來不忍。


    也隻是因為有個謝朝兮,他才始終未對這兩人下手,給了他不應當的錯覺。


    他注視著臉色未變的虞芝。他知曉,這人心中與他所想別無二致,甚至在她眼裏,別說天凰族,哪怕是人族,她也能眼都不眨地將之手刃。


    謝朝兮聽了他的話,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辯駁。


    好半天,他才想出一句:“靈植與人自然是不同的。”


    鍾離淵不繼續與他爭,他取下腰間一塊羽毛狀的玉飾,遞到鍾離雅手中,握著她的手將東西收下,一句話也沒說。


    那雙洞悉世事的眸子閉上,自出現在這個世間的一切在他腦海之中閃過,從阿雅學揮動翅膀的時候,到先祖離開他們的時候,再到他不得不當上這個族長,承擔起天凰一族的振興延續的時候……


    但好在,一切都將結束了。


    他的軀體漸漸變了。


    四肢處有瑩亮的白色光暈綻開,將他整個人逐漸包裹其中,變成一個繭的模樣,接著緩緩升入空中。


    一雙潔白的羽翼在頭頂出現。


    接著是長長的尾羽,尖銳的喙部,明亮的眼睛。


    雪白的鳳凰出現在他們眼前,張開的雙翼幾乎要將整座樓包裹起來。


    它是白色的,天也是白的。


    若是離得遠些,的確是看不清楚。


    底下的族人還在過著日複一日的平凡日子。像是古往今來的天凰族人一般,不醉心修煉,不醉心磨礪,而是順其自然地、簡單幸福地活著。


    沒有結丹、成嬰的緊迫感在他們身後追趕,他們甚至沒見過黑夜,隻見過光。


    族長在百尺樓上化作原形,可除了站在這兒的三人,沒有任何人發現了這一幕。


    它張開口,似是想要遵循本能,發出一聲鳴叫,卻又忍住了,安靜地迎接著死亡。


    原來天凰族的原身是這模樣。


    虞芝想。


    連化成的湮塵都是純白的,洋洋灑灑,像落了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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