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芝倒不怕這陣勢,她眸光微沉,接著攔下正欲說話的謝朝兮。


    她臉上的笑意變深,明亮的眸子斂了戾氣,瞧著溫和無害。虞芝對著圈外騎在一匹白馬上的女子揚聲道:“這位姑娘,我們是在白弋山上修煉的散修,他是我的道侶。我們似是踏入一處上古法陣,不知不覺便被帶到此處,並非有何壞心。”


    她挽著謝朝兮的手,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堆道侶。


    彎起的眼睛藏住了裏麵的銳利光芒。


    白馬頭上有獨角,身後有雙翼,並非尋常所見靈獸。加上這些人俱身著白衣,聽命於這女子,虞芝幾乎立時便意識到他們如今身在何方,眼前又是何人。


    難怪那傳送法陣一圓一方,難怪方形陣法之上縈繞難以消散的血氣。


    圓者為天。


    他們這是到了——


    雲洲、天凰族。


    第39章 比不上妹妹這般貼心。……


    入目是無際的白, 與雪山不同,此處是一片空蕩,隻有腳下踩著的如雲一般的地麵。


    “你們是道侶?”鍾離雅翻身下馬, 走至兩人麵前問道。


    虞芝親昵地攬著謝朝兮的手臂,手下暗暗用力, 不讓對方對自己的話做出反駁:“正是, 我們過陣子便要結契了。”


    天凰族與世隔絕, 以同族為重,除去血脈相連,便是姻緣相牽, 最是不喜外邊那些宗門道派。若是說出他們二人實則來自太清宗,隻怕是要直接被人從這兒扔下去。


    若是他們稱唿彼此為相熟的散修友人,難免有些怪異,不如幹脆說是道侶來得省心。


    虞芝無視謝朝兮羞赧的神色,心中又想起另一個難題……


    鍾離雅的確信了她的說辭,對他們的來曆不再懷疑。但她神色一冷,手上的九節鞭直直指著虞芝:“便是你們今日結契,也絕不許在我雲洲著紅衣!”


    如果說宗門在雲洲是第一禁忌,那紅衫則是第二禁忌。


    紅為血色, 天凰族人化身為凰時皆為白羽,尚和平, 不喜殺孽,隻好白衣, 也有族人會穿其餘顏色的衣裳, 但他們最厭惡的便是紅衣。


    然虞芝此時一身豔豔紅衣,穿著幾乎能直接辦一場結契大禮,自然是觸犯到天凰族的忌諱。


    虞芝不介意鍾離雅冷淡的語氣, 側頭看了謝朝兮一眼。後者心領神會,自儲物法寶中取了件白色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如此一來,她那身緋紅色的衣裙都被裹住,隻能隱約看見幾抹紅,若不細看,極難察覺。


    在洞穴之中的時候,謝朝兮那身衣裳被一番折騰,早已無法再穿,好在進到地宮之後他們的儲物法寶能打開了,這才換了身衣裳。


    將披在肩頭的外衫攏了攏,虞芝站到鍾離雅麵前,嘴角帶笑:“我誤闖雲洲,還望妹妹莫要責怪。若是妹妹仍不滿意,我便在此換上一身衣裳也是無礙的。”


    見她的手真的伸至襟口,似是要將之扯開,露出裏麵的肌膚,鍾離雅立刻變得無措起來。她連忙嗬斥周圍的白甲兵轉過身去,拉住那隻摩梭在衣襟邊緣的手,對虞芝大聲道:“你做什麽!”


    說完她看向謝朝兮:“你怎也不管管你這道侶?”


    大庭廣眾就要換衣裳什麽的,竟然就這麽任由她去做。


    謝朝兮被她詰責,微微有些茫然。他並未意識到有何不妥,亦不願拂了虞芝的意。


    何況她隻是想換件外衫罷了。


    他目露不解,惹得鍾離雅還想再出口訓他。虞芝擔心謝朝兮說漏,並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而是將鍾離雅阻止她的那隻手反按在自己的脖頸處:“他最是順著我,哪裏舍得管我。比不上妹妹這般貼心。”


    鍾離雅被她按得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之後,甩開她的手,連連後退,隔開一丈遠才又繃緊唇角:“誰是你妹妹,別瞎認親。”


    迴應她的是一聲輕笑。


    鍾離雅覺得這個外鄉人實在奇怪,不過說了兩句話的功夫,她竟然都不願追究這人身著紅衣之事了。她避開虞芝的目光,恰好看到站在一旁的謝朝兮。


    最初在此地見到兩人,女子一襲紅裙,男人一身青衫,她的注意力自然是被這女子奪了去,便聽到他們是一對道侶,她也並未多看那男人一眼。


    直到方才朝他說話,她的體內竟兀然生出一股親近感,惹得她都不願再出言責怪。


    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感受讓她忍不住多打量了謝朝兮幾眼。


    不看他時,鍾離雅覺得這人毫無存在感,甚至不值得她花時間去看。可此時注意到他,竟又有些挪不開眼。


    這男人麵容俊朗,看起來年紀輕輕,模樣就甚至不到二十。但她知曉有些修士會服用駐顏丹,因此也做不得準。隻是這身青衫穿在他身上,襯得這人如玉如竹,端方君子,腰上墜著的那塊玉佩看起來普普通通,倒是有些配不上了。


    見到他的眼睛,鍾離雅想,這人定然沒用過駐顏丹。


    是雙幹淨透徹的眸子,比起他們族中未經世事的族人也相差無幾。


    但即便他容貌不俗,她也並未動心,何況這人已有道侶,那這股親切之感究竟從何而來?


    鍾離雅心中困惑,難道這男人的先祖是他們天凰族的族人?


    而且這女子也並非看起來那般無害。


    天凰一族久居雲洲,乃是與天最近之處,族人自誕生下來便能領悟天地法則,感悟力更是遠超普通修士。


    一個人是善是惡,她隻需一麵便知。


    憑借她在族中的天才之名,鍾離雅確定,這女子手上亡魂不在少數,她的手定然與她的衣裙一般,染滿了血跡。


    分明最是厭惡這樣的人,但看到她那張巧笑倩兮的臉,鍾離雅滿腔的火氣都如同融在了那雙顧盼神飛的眸子裏,實在說不出來更兇的話了。


    把他們帶迴族中,交給她哥哥處理。哥哥見多識廣,定然知曉該如何對待這些外來人。


    她這般打算著。


    她神色微變,心中的思緒不知隱藏,俱露在臉上,被虞芝收進眼底。


    虞芝牽過謝朝兮的手,不動聲色地在他的掌心寫著字。


    柔軟的指腹劃過手心,謝朝兮的唿吸都亂了一瞬,僵著手任她動作。


    觸感自手臂延展至腦海,他甚至無法集中思緒,等到虞芝寫完許久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個“靜”字。


    “你們跟我走。”鍾離雅說道。


    原本背對著他們的那些白甲兵聞聲便要走過來,將兩人押起,卻被鍾離雅攔住:“別、不用你們,讓他們跟著我走就是,左右走不出雲洲,諒他們也沒有天大的膽子敢逃跑!”


    虞芝順從地跟著她。


    鍾離雅不知出於什麽心思,並未上馬,而是的確如她所言一般在前頭領著兩人,毫無對待敵人之感。


    他們被傳送來的地方正巧在雲洲中心城,否則也不會立刻便被人團團圍住。不過一會,鍾離雅便將兩人帶入內城。


    她尋人去通報鍾離淵此事,又領著他們去到一處屋舍。


    四處都是白茫茫的,虞芝幾乎感覺自己快要辨不清楚顏色了。身前的鍾離雅並未察覺,反倒向他們介紹起來:“這是雲心城,你們興許沒聽過,但沒有我和哥哥的命令,誰也不能從城裏出去。”


    這屋舍與外邊的倒沒什麽不同,隻是太素白了些,連裏頭的桌椅都是一塵不染的顏色,與牆麵混在一處,令人有些晃神。


    “你們現在這兒住一陣,等我哥哥迴來了再看他如何安置你們。”鍾離雅站在門邊,讓他們進屋去,又派了兩個人守在門外,防止他們逃跑。


    臨走前,她想了想,還是說道:“若是你們遇上什麽難事,也可以差人來找我,我住的不遠。”


    說完,她又有些懊悔,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對這兩個陌生人這麽好心,竟然主動想要幫他們解決麻煩。


    簡直像是魔怔了一般。


    等到鍾離雅離開,謝朝兮才張口,他正要喊出一聲“師姐”,就被虞芝掃了一眼,改口道:“芝芝,這兒隻有一間屋子。”


    虞芝倚在一旁的靠椅上,披著的白色外衫滑落,露出裏麵緋紅的衣裙,是此處最為耀眼的存在。


    “我知曉。”她看著謝朝兮的目光不敢往那張床上去,笑道,“我們可是快要結契的道侶,自然是要同住一屋的。莫非你不願意?”


    她最後一句問話聲輕柔,避免讓外邊守著的人聽見,卻被送進了謝朝兮的耳中。


    “那我……”在木椅之上修煉。


    他的話未說完,虞芝便猜到後半句是什麽,略有些傷心地低垂著眉眼:“看來謝郎是有些不喜我了。”


    謝朝兮見她低落的模樣,連忙上前,著急道:“不,我從未這般想過。我隻是……擔心太過冒犯了你。”


    虞芝抱住他的腰,頭倚在他的胸膛,吹起上邊的幾縷長發:“先前我說我們是道侶,那你便要將我當作道侶一般對待,知曉了麽?”


    “好。”謝朝兮感覺胸膛發熱,卻不想掙脫。


    “若是教他們發現一點不對勁,那我可就該生氣了呢。”虞芝語調輕輕,告誡他。


    謝朝兮頓在半空中的手最終落在她的黑發上,感受著掌心如綢緞一般的觸感,低聲道:“我記住了。”


    說完,他又填補般地喊了一句:“芝芝。”


    如同道侶那般親昵。


    屋子裏實在太空,虞芝將自己儲物玉鐲打開,不少零碎的擺飾被她吩咐謝朝兮放在床頭桌角,連白弋秘境之中尋來的靈植都被他拿了幾個花盆栽好,為此地添上些飽含生機的綠。


    一時之間竟像是個住處了。


    虞芝單手支著頭思索。


    雲洲不是輕易能來的地方,甚至於她一開始並沒打算這麽早就來此,而是將位於雲州的靈寶放在七件末尾。


    隻是這趟誤打誤撞來了此地,她定然不能空手而歸。


    她看了眼亮如白晝的窗外,不由得想。


    傳聞永無黑夜的雲洲,何時才會有星。


    天凰族又會將天上星藏在何處?


    真是令她——有幾分好奇了。


    第40章 她是不是瞧出來,我心毒……


    本以為鍾離淵得了信後便會來見他們, 可虞芝二人等了幾日,隻有一個鍾離雅日日來此,每迴也不說什麽話, 就給兩人送東西,什麽衣裳用具都準備得齊整, 問起她便說是自己哥哥吩咐的。


    虞芝麵上與她親熱, 但亦是看出來鍾離雅對謝朝兮更關心些。想到後者天道的身份, 她倒也不覺得有何怪異之處。


    隻是在鍾離雅離開之後,她仍是找著機會溜出房中,去雲心城內探探路。幾日下來, 將這城內城外都摸了清楚。


    雲洲永無黑夜,隻餘白晝。在這樣明晃晃的光下,要隱藏自己並非易事。


    好在此地人大多穿白,一眼望過去,隻要她將自己的容貌稍加改變,藏於茫茫人海之中也不算難。


    混跡幾日,她發現這兒的人與謝朝兮倒像是一個模子裏頭刻出來的,個個的善心多得能溢出來,從未見過有人爭吵, 到哪兒都是一片和氣。


    他們交談的話也都是些家長裏短,聽著甚至不像有通天之能的修士。最關鍵的是, 虞芝尚未聽過關於天上星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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