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人最後看自己的那一眼,雖然是笑著的,但眼底的輕蔑卻太過明顯。


    “師姐,你會去赴約嗎?”他迴憶著那張紙上的句子,心底帶上幾分道不明的期盼,問道。


    虞芝想,哪有什麽約定呢?


    但是看到謝朝兮一雙澄澈的眸子望著她,幹淨清亮,渴望著一個答案。


    她輕柔著語調:“若是師弟約我,那我定是要去赴約的。”


    連問題也沒有迴答,但是謝朝兮卻仿佛是得了什麽諾言一般,放下心來。


    他按捺住不知為何開始瘋狂跳動的心,解釋道:“師姐,那人定有所圖謀,還是小心為好。”


    “是呀。”虞芝應道,“可師弟莫非不想與我一道去秘境之中?”


    她早就意識到謝朝兮對她的保護欲,似是無時無刻不在為她憂心。這樣的他,如何能放心她獨自一人赴白弋秘境呢?


    虞芝心中早已篤定,睜著一雙瑩亮的眸子,望著麵前的少年。


    “怎會。我定然是要與師姐同行的。”謝朝兮連忙否認。


    “既然如此,這一趟我們便不得不去了。”虞芝伸出食指,輕輕按在謝朝兮的唇瓣之上,阻止他繼續開口,“如今隻有一枚白弋令,為了師弟你能與我一道,無論如何也是要去拿第二枚的。”


    她說的是實情。距白弋秘境開啟不到一月,統共隻有十枚白弋令,若是放過了這條線索,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尋其下落了。


    謝朝兮臉上的失落難掩,他抿抿唇道:“師姐,我會努力修煉。”


    他知道,如果他能更強一些,哪怕隻是結丹,也不會如此時一般,隻能依賴旁人給的線索行事。


    “也不用太過在意修為,都是身外之物罷了。”她語氣溫和,似是鼓勵,接著又低下來,“何況,修為高,又有什麽好的。這世上沒有修士,才是件好事呢。”


    事實上,這近一年的相處,她已經發現了謝朝兮身上的奇異之處。


    每日他修煉極為勤奮,與段清二人不相上下。可就連段清都從辟穀期一步步往築基期進步著,謝朝兮的修為卻仍然停留在築基後期,不得寸進。


    要知道,他在雲河試煉那時,便已經是築基後期的修為了。


    謝朝兮自然也為此憂心,但不論他如何嚐試,都無法更進一步,也隻好漸漸慢下來,看看是否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他的修為不像普通修士,後者是如積水成河,一點一滴地吸收靈氣,一步一步修煉;而他卻像是走在一條階梯之上,跨過去了,就是進,沒跨過去,便隻能停滯不前。


    但究竟如何才能跨過去,她將雲河那一段時光翻來覆去在腦海中迴想,甚至還讓謝朝兮再給她打水、烘衣,可仍然並無變化,是以她直到現在也並未想通。


    也許到了白弋秘境,會有什麽契機,能讓她弄明白這事。


    -


    銀螢穀。


    夜幕降臨,漆黑的天色將萬物融為一體,樹影幢幢,被風吹動,乍然一看,恍惚間以為是什麽魑魅魍魎。


    北境嚴寒,靈植稀少,即便有能存活的,也多是些耐凍的,比如七大至寶之一的九轉仙蓮,又比如此地的針葉草。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鼻間能聞到伴隨著泥土氣味的青草香,但冷意盎然,仿佛唿吸一口,就連寒氣都要沁入肺腑。


    “師姐,可要玄明珠?”謝朝兮跟在她身邊,生怕在這看不見前路的地上有何陷阱,傷害到虞芝。


    “不必。”虞芝拒絕,眼眸盯住一處暗色更深的陰影。


    她抬腿朝著那處走去,枯枝敗葉在她的腳下被踩得“嚓嚓”作響,她也並不在意自己發出的聲音,反而走得更用力了一些。


    謝朝兮亦步亦趨地跟著,打算見狀不對就要拉住虞芝。


    細小的光點忽然從陰影處的那塊石頭後冒出,銀、黃、紅,淺淡的顏色混雜在一起卻顯得繽紛豐富,螢螢的亮光忽明忽現,自那塊巨石之後散開,撒落空中。


    周圍被籠罩在陰影之中的草木昆蟲都顯出形狀來。星星點點的微光自一點連成一線,繼而擴至一片,靜謐的穀中偶然響起枝葉被踩碎的動靜,摻雜著被驚醒的蟲鳴聲,


    恍若置身星海。


    漫天的螢火稀疏錯落,自平麵而起,飛向天際,是這片山穀之中唯一的光。


    “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虞芝緩緩將紙條上的詩句道出。


    北洲隻有這一處有如此多的螢火蟲,僅這一處星光璀璨的山穀可以被稱為銀螢穀。她看到這四句話之時,便立刻明白聞雲歌所暗示之地了。


    美人、美景,世上少有人不愛。


    這樣的景象即便放在百花爭豔的南洲,也有一爭之力。


    虞芝對眼前這如夢似幻的畫麵亦是動心的。不論平日裏再怎樣喜怒不定,見到了世間這樣瑰麗無雙的美,心中很難沒有震撼與動容。


    微弱螢光下,她的麵容顯得更加柔和,連眼角眉梢的銳意都被模糊,那顆紅色的痣顏色愈發深了,在光亮下勾勒出精致的五官,細白的肌膚,盈盈的眸光。


    謝朝兮的眼幾乎無法移開。


    他的心中甚至對聞雲歌有了絲絲感激。


    若非是那張紙條,自己又如何能見到如此一幕,這般……濃墨重彩、永生難忘。


    ……


    隻是,再如何綺麗絢爛,也不過能帶來一時的癡迷罷了。


    虞芝收迴追隨著螢光向遠方投去的目光,朝著它們的源頭——那塊巨石走去。


    這塊石頭形狀奇怪,嶙峋凹陷,觸之不平,甚至有尖利之處,能將指尖細嫩的肌膚劃破——若是她沒用靈力護體的話。


    “弄開它。”她說道。


    “好。”謝朝兮上前一步,雙手放在巨石表麵,掌心靈力溢出,將之包裹,接著這石頭便自外向內開始融化,化開的碎石滴落在泥土之中,相融相洽,仿若從未出現過一般。


    隨著石塊的縮小,中間那被藏起來的、泛著藍色光暈的白弋令也出現在二人眼前。


    虞芝將之取出,與自己手中的另一塊玉牌放在一起,玉色如出一轍,形狀更是毫無分別。


    “竟這般輕易。”輕易到此刻竟沒有多少真實感,像是來欣賞難得一見的風景,隨手取到了白弋令。


    她看向身側的謝朝兮,笑了起來:“師弟,如此良辰美景,可莫要辜負了呀。”


    謝朝兮的視線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身上。


    她的背後是漆黑夜幕,有螢火蟲繞著她飛舞,點亮她的發絲、裙擺,鍍上一層層柔和的微光。


    仿若在這片天地之間,她是唯一的存在,唯一的光。


    她像是九天之下的玄女一般美,忽落凡塵,出現在他的麵前,又像是在這樣昏暗山穀中一位化作人形的女妖,舉手投足之間,媚態渾然天成。隻是一句簡單的話語,自她口中說出,卻仿若初生的觸須在搔觸他的心,心生癢意,甚難平息。


    天上無星無月。


    他卻見了銀河。


    第26章 還要跟著我走麽?(+入……


    次日清晨,虞芝二人迴客棧喊段清。


    本以為小姑娘還沒醒,誰知道已經坐在床上修煉了。


    “師姐,師兄,你們昨天去哪啦,都不帶我!”見到來人,她立馬撅起嘴,對將她拋在客棧,自己卻出去玩的二人表達不滿。


    虞芝拍拍她的腦袋:“小小年紀不睡覺,往後長不高了可怎麽辦?”


    “才不會呢。”段清蹭蹭虞芝的手,與她親近極了,“反正師兄會煉丹,這世上總有能長個子的丹藥的。”


    虞芝被她逗笑,忍不住瞧了謝朝兮一眼,卻見後者正好看向她。


    目光對視,她笑彎了雙眸,語氣嗔怪:“看你將阿清寵壞了吧。”


    謝朝兮被她一雙眼看得臉頰微紅,卻不肯移開目光,口中道:“分明是師姐更寵師妹一些。”


    ……


    白弋令既然已經到手,他們便要啟程離開清霜城。


    定居清霜城的凡人與修士不少,已然算是繁華,但也不過是一座副城罷了。


    北境各城皆以劍名為城名。


    百劍榜上,清霜劍不過排名三十三,算不上什麽名劍。


    而萬劍宗所在的寒光城卻不然,其乃是北境第一城,寒光劍亦是百劍榜頭名,此次白弋秘境便是在寒光城開啟。


    “阿清,白弋秘境沒法將你帶進去,你是願在寒光城等我們,還是幹脆在此處待上一陣?”虞芝問道,“隻是‘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秘境之內我亦不知需多少日子,你到時自行決定變好。”


    “師姐,我肯定與你們一起去寒光城啊,等你與師兄出來。”段清毫不猶豫答道。


    虞芝點頭:“那我們去了寒光城後,我先帶你去一趟萬劍宗。我有幾位相識之人乃是萬劍宗弟子,在這北洲之內,請他們照看好你,你定然不會受到欺負。”


    一切事宜都已決定,遲則生變,虞芝不願多耽擱,帶著他們走出了客棧。


    時辰還早,外頭天是霧蒙蒙的,路上更是沒幾個人,隻有這客棧門外,多了團東西。


    ——原來是個人。


    他衣衫泛白,顯得襤褸破爛,整個人蜷縮起來,身上還有股血腥味,想來是受了重傷。北境畢竟有萬劍宗這麽個大宗門,路上明目張膽害人的修士還是不多。


    虞芝眉頭微蹙,就要自他躺倒的身體邊走過去。


    “比你當初還要狼狽。”她言語中有些嫌棄,畢竟當初的謝朝兮還算是有點模樣,否則她也不會願意從他身上跨過去。


    但眼前這人,她連看一眼都嫌髒,更不用說用自己的鞋碰他。


    隻是她走了過去,謝朝兮卻停下腳步,將人扶了起來。


    “這位道友,你可有事?”他取出枚補氣丹,從男人裂出一道道血口的唇中塞了進去。


    他於煉丹之上確實有天賦,即便是補氣丹這樣的低階丹藥,也能練出上品品級,幾乎入口便見效。


    那男人的麵色肉眼可見的紅潤了些,他緊緊握住謝朝兮的手,急速喘了幾口,聲淚俱下:“道友,有人追殺我!求你救救我!”


    謝朝兮麵露不忍:“為何?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惡行!”


    被他這般問,男人眼露掙紮之色,打量謝朝兮許久,又看看他手中還未收起的丹瓶,最終似是下定決心,從懷中取出一枚染血的玉牌:“為白弋令,他們想要殺人奪寶!”


    聞言,不遠處的虞芝眨眨眼,怎麽聽著像是她能幹出來的事。


    如果沒有聞雲歌橫插一手,興許追殺這男人的就是她了吧。


    “真是喪盡天良!”謝朝兮將男人扶起,半撐著他的身體,想要將人扶進客棧之中歇會。


    “師弟。”虞芝的聲音拉長,將他喊住,“你若是留在這兒,我便帶著阿清先行一步了。”


    謝朝兮迴頭,顯然十分為:“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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